聊聊《绿皮书》中美国南方的种族歧视

第一次看电影《绿皮书》时，为黑人钢琴家Shirley博士的演奏痴迷，特意将早已落满灰尘的钢琴搬来住处，而对电影中真正想表达的美国南方种族歧视问题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直到阅读了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系列之《我也有一个梦想》，才拨开长久以来在各个电影里出现过，而心中又不甚清晰的——美国南方种族歧视的神秘面纱，才明白Shirley博士前往南方演出实际上是“非暴力”抗议南方种族隔离制度的一场黑人民权运动。

故事发生在1962年的美国。两位男主白人Tony Lip和黑人Don Shirley都生活在北方城市纽约，Shirley雇佣Tony作为助理，经由中部一路前往南方腹地进行演出，途径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俄亥俄州、印第安纳州的汉诺威、爱荷华州的锡达拉皮兹、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北卡罗来纳州的罗利、佐治亚州的梅肯、田纳西州的孟菲斯、阿肯色州的小石城、路易斯安纳州、密西西比州、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翰等地。

这一年，距离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和废除南方奴隶制已将近一百年，但黑人在南北方的待遇依然有巨大差异。

两人驱车南下路线示意图

01 美国北方

美国北方向来是美国的精神主导。早在美国正式成立之前，来自英国的移民就在贫苦交加之际率先在寒屋漏舍里建立了“哈佛大学”，足见北方民众自古以来的精神高度。而哈佛大学所在的马萨诸塞州，也率先在1780年，也就是美国独立战争结束七年后，便废除了奴隶制。其后，美国北方各州也纷纷废除了奴隶制并逐步推进种族融合与平等。

纽约当时已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自由州，大多数民众甚至不清楚美国南方依然存在严重的种族歧视，Tony的妻子Dolores对待黑人十分友好，会把黑人工人请到家里来喝水，在听说有《黑人旅行指南》这种绿皮书的存在时表现出费解。

当然，北方对黑人有偏见的白人也不少。Tony是意大利人，也属于美国的“外地人”，在南方密西西比州Tony就因此被一位警察嘲弄了，但他歧视黑人。Tony曾把家里黑人喝过水的杯子直接扔掉，在应聘Shirley助理一职时，却又为获得工作谎称自己对黑人很友好，其后随同Shirley旅行途中也做到尽职尽责，可见他并不是一个顽固的种族歧视分子。

但至少，北方的黑人在很多方面已拥有了与白人平等的权利，或者拥有争取平等的机会，Dolores的家人就抱怨那两个黑人抢走了本该属于意大利人的工作机会。

02 美国南方

尽管南北战争强行废除了南方的奴隶制，但南方的黑人依然过着十分艰难的日子，甚至比当奴隶时更艰难。

为什么这么说呢？在南北战争以前，南方的奴隶主将黑人视作私有财产，虽然地位不平等，但黑人白人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生活在既定的社会秩序中，当时南方的黑人没有接受过教育，也没有反抗的觉悟。但南北战争以后，一方面，一无所有的黑人突然得到了解放，反而无所适从，如果不当奴隶，也没有其他谋生技能和生存空间；另一方面，南方的白人出于战争的伤痛和对废除奴隶制的不满，开始仇视并报复黑人，针对黑人的恐怖组织三K党就起源于战后南方的田纳西州，这一组织在南方迅速扩张，逐渐开始对黑人实施恐吓或者暴力行为，有的甚至焚烧黑人教堂、对黑人处以私刑。

南北战争以后，为贯彻“人人生而平等”的独立宣言，又继续保持种族歧视状态，南方各州狡猾地建立起种族隔离地方法，将黑人与白人的社会生活断然分开，美其名曰“分离且平等”。黑人与白人有分别专属的车厢、分别专属的餐厅、分别专属的厕所、分别专属的旅馆、分别专属的学校等等，如果混入不属于自己种族的场所，就是违法。这也正是电影中那本《黑人旅行指南》绿皮书的来源与用途。

图片来自网络

Shirley作为著名钢琴家被邀请至南方各类高档豪华的场所演出，上流社会的白人听众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地享受着这位黑人音乐家动听的琴声，Shirley甚至与时任美国司法部长、总统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是好友，但这些都无法改变南方森严的种族隔离和南方人根深蒂固的歧视。罗伯特肯尼迪也是推动黑人民权运动的重要人物，与马丁·路德·金关系密切。

Shirley的三重奏伙伴Oleg告诉Tony，Shirley本可以呆在北方受人尊敬地演出，但他执意要求前往南方。Tony问为什么，Oleg没有回答。而其中的原因，我从《我也有一个梦想》中找到了答案。

03 非暴力抗议

随着越来越多的南方黑人接受教育，接受美国“自由与平等”的思想，前往北方种族融合的城市读书，他们逐步开始在南方为黑人争取更多平等权利，马丁·路德·金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他在美国黑人历史上第一次发起争取自由的抗议行动——发动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的黑人罢乘种族隔离的公共交通，直至半年后的1956年6月，这项隔离制度被废除。

这一罢乘行动，拉开了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阀门，全国范围的黑人包括一些北方的白人志愿者，开始有组织、有计划地主动挑战南方的种族隔离制度。马丁·路德·金倡导遵从宪法，进行“非暴力抗议”，在不违法的前提下要求宪法赋予的权利。

我想，Shirley博士便是在以儒雅的姿态和坚定的自尊，借由巡回演出的机会进行一场维护黑人民权的“非暴力抗议”。在密西西比州，二人因Tony与警察发生争执被拘留，Shirley告诉Tony：“你永远不可能靠暴力取胜，只有保持尊严才能获胜。” 可以推测Shirley曾接受过“非暴力抗议”的专业训练。

马丁·路德·金对三K党有过这样一番著名演讲，很好地阐释了其“非暴力运动”的思想：

我们将以自己忍受苦难的能力，来较量你们制造苦难的能力。我们将用我们灵魂的力量，来抵御你们物质的暴力。我们不会对你们诉诸仇恨，但是我们也不会屈服于你们不公正的法律。你们可以继续干你们想对我们干的暴行，然而我们仍然爱你们。你们在我们的家里放置炸弹，恐吓我们的孩子，你们让戴着KKK尖顶帽的暴徒进入我们的社区，你们在一些路边殴打我们，把我们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可是，我们仍然爱你们。

在肯塔基州，Shirley住进破败的黑人旅馆，他优雅的举止和笔挺的衣着受到了其他黑人的嘲弄，他刻意走入不欢迎黑人的酒吧，遭到了白人的毒打。

在北卡罗来纳州，Shirley被拒绝在白人卫生间上厕所，他宁愿驱车半小时回到旅馆解决，也不愿意使用屋外专属黑人的破旧茅厕。

在阿拉巴马州，Shirley被拒绝进入餐厅用餐，宁可违约放弃演出，也不能接受躲在杂物间里吃饭，此时餐厅里的两名黑人服务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而两年前的1960年，在Shirley被拒绝如厕的北卡罗来纳州，也发生过一场由黑人大学生们发起的“入座”事件。他们纷纷走进酒吧，执意坐在只为白人服务的吧台前，礼貌地要求服务，即使被拒绝和殴打也不离开。

在前往北卡罗来纳州路上的一幕尤其意味深长，西装革履的Shirley与田野间劳作的黑人面面相觑，这些黑人同胞也许是第一次见到白人司机为黑人雇主开车，眼中满是困惑，却也看到了某种希望和未来。

结束语

第一次观影时因不了解时代背景而忽略的许多细节，都在二刷三刷时嗅到了蛛丝马迹，导演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暗示种族歧视和冲突的机会，越往南走，两人遭遇到的种族歧视无论从制度还是态度而言都变得愈加明显，而Shirley博士始终保持隐忍、优雅和自尊，默默践行着“非暴力抗议”。

影片中选择的州市也颇有内涵，许多都是黑人民权运动的主战场，比如：

1957年，阿肯色州小石城的白人学校首次录取了9名黑人，引发当地阻挠与对抗，联邦政府不得不派出武力保护黑人学生入学；

1963年，在种族隔离最严重的阿拉巴马州伯明翰市，爆发黑人抗议示威斗争，迫使当局接受黑人要求；

1964年，三名北方民权运动大学生志愿者在密西西比州被一帮极端种族主义者残忍杀害；

1968年，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在田纳西州孟菲斯被射杀身亡；

…………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这场南方之旅只是黑人民权运动的冰山一角，海平面下却是无数同胞前赴后继的努力甚至牺牲。虽然这本绿皮书1966年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直至今天，在世界各地，不同人种、不同性别、不同阶层争取平权的行动仍在上演。

本文首刊于本人微信公众号：乐享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