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曲尽意不尽 此心未了空悠悠

令和元年是2019年，牡丹灯笼的故事再一次被搬上银幕，之前有歌舞伎、电影电视作品不少。这次超过预期，有种老派的好，4集4个多小时，将这黯淡人世的爱恨情仇、贪怨嗔痴、冤冤相报、因果轮回，讲得透彻明了。

丰富的故事内蕴流变

故事文本层面，从中国明代中的《牡丹灯记》（收录瞿佑《剪灯新话》），到日本落语家三游亭圆朝的《牡丹灯笼》，再到作为日本三大怪谈之一屡次被改编，故事内核虽不变，但前因后果有着微妙不同，讲述者所处的心理立场也游移辗转，个中就里，从民间文学、比较文学角度都值得研究。中华古典文学宝库那么多瑰宝，单单明清市井志怪流这一派就精彩到不行，咱自己还没琢磨透呢，许许多多的种子已飘扬过海开出异域之花，成为别国的文化结晶，这是好事，也有些遗憾。

充实的叙事线索交织

叙事学层面，新三郎和阿露的孽缘故事使人不胜唏嘘，阿国和源次郎的偷情篡位线索好似麦克白的故事模板，黑川孝助的复仇线索颇具武士版俄狄浦斯的悲剧意味，伴藏和阿峰与魔鬼交易让人慨叹天道好轮回……至少四条明显的故事线在长达20年的时空尺度中交错纵横、穿插并行，使整个影像文本极为丰满，个别细节略有瑕疵，但总体无伤大雅。对欲望、财物、名利、权力的贪念，对生命、爱情、道义、自由的取舍……可怜可恨的人们，被裹挟在命运的洪流中，爱憎、是非、黑白、对错是否最终各得其所呢？

精致的艺术表现

艺术表现层面，意境营造极佳，开篇说书人的讲述颇有《红楼梦》判词之感，提灯夜访的色调、构图、氛围质感很强。配乐让人印象深刻，日本民俗调式（都节、琉球音阶）的大量运用呈现阴郁萧索的氛围，不和谐音阶的零散插入将故事推向急转直下的篇节，最有特点的是除了选用笛子等传统乐器外，还用大量西洋乐器（曼陀铃、手风琴、管弦乐组、钢琴）奏出婉转动人的旋律，为令和元年版构造出一种新意和高级感。比如：阿露死时凄厉的提琴，大有帕格尼尼随想之风；片尾八六拍钢琴旋律典雅而哀怨，余音绕梁。选角和演技都不错，没有跳脱感，阿国的魅和坏、原次郎的玩世不恭、黑川孝助的执着忠义，都表现得很好，特别是阿露的角色，想象中应该是柔媚、娇嗔、艳丽的，选择邻家女孩气质的上百石萌音来演，成功创造出另一种娇小亲切、单纯稚嫩、惹人垂怜的阿露形象，变鬼后的急迫、哀怨、艳情又与之形成较大反差，人物塑造很成功！唯二不足：一是作为影片宣传的第一视觉载体的海报粗制滥造，图文摆布混乱，意境、留白之美更是谈不上。二是鬼的特效，像是八九十年代香港喜剧恐怖片的感觉——可惜可惜！

再见你一眼，就一眼

主题思想层面，扬善惩恶的道理至深至彻，毋需多言。倒是新三郎和阿露的故事，哎，这世间的爱情总让人一声长叹啊！因为门第差异不能大胆相恋，是世俗相隔；河岸边、河中央的遥相望，撕心裂肺的呐喊，是空间相隔；念着你的名字不能瞑目，是生死相隔；苟且偷生的保命符咒，是心意相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汤显祖《牡丹亭》），大概用在这儿也合适吧。

几个细节让人印象深刻：四目相对的第一眼，便注定天雷地火、你情我愿，一眼即万年。不能见面时，阿露一遍遍呢喃着“我好想你”“好想见你”，这抓心挠肝的相思之苦大概人人都有共鸣。阿露死后第一次去找新三郎，说“还活着呢吧，手是温热的吧”，这是怎样的执念和留恋，才能让冰冷的魂魄有温度啊！破晓前，阿露急着离开，新三郎问下次何时再见，“今晚定能相见”——对未来的祈盼，想必让一切伶仃的日子都有了意义吧。故事的高潮是撕符咒那夜，阿露费劲周折让町人撕去符咒，不想新三郎早已自断后路。“我这般恋慕您，您为何对我如此冷淡”“再也见不到您了，我好恨啊”“我一直在等着你来，一边恐惧着，内心却焦急地等着你，你杀了我吧”，超脱生死地追爱，有人笑其荒唐谬妄，有人恨其痴迷不醒，有人惧其面目狰狞，有人叹其情深不寿，又会有多少人哀其姻缘缱绻呢？

夜太冷了，来生莫要在矮墙边孤独守望、莫要在阴晦中踽踽前行了。“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沈复《浮生六记》），就够了，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