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侧翼的战线》电影剧本
《没有侧翼的战线》电影剧本
文/〔苏〕谢·第聂伯洛夫
译/冯由礼
一架飞机的十字形黑影,撩过战火弥漫的大地。
从飞机上可以看到燃烧着的村庄,被炸得千疮百孔的田野……
一纵队沿着道路行进的人……
沿途是被摧毁和拋弃的技术装备……
在机翼下面,渡口处战火犹酣……渡口前面的田野上,炮兵向进攻的德寇坦克纵队猛烈轰击……排射出的火光和四面开花的炮弹耀人眼目……燃烧的坦克喷出炫眼的火焰……
渡口受到飞机的攻击……宽阔而平静的河面,被炸得满目疮痍……
苏联的歼击机冲进敌军轰炸机的队形……展开了一场空战……
远处,燃烧着的城市中教堂的圆顶闪闪发光……太阳穿透了遮住地平线的烟雾。
一队士兵迈着疲惫的脚步走在一条宽阔的林间道路上。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白纱布上血迹斑斑。
这里什么人都有!
有骑兵,也有步兵;有坦克兵,也有炮兵。
有裹着包脚布的,有穿靴子的,也有拄着拐棍的。
马匹费劲地拉着重载。车轮发着吱吱的响声,缓慢地在车轴上转动着。大车上驮着伤员。
双套马牵引着轻炮。两个士兵搀着一个受伤的同志向前走。一个少校大步地走在纵队的前面。他身材高大,膀阔腰圆,头发又黑又浓,但两鬓已经开始发白。他的腰带上插着一把没有枪套的毛瑟枪,皮带上挂着军用望远镜,腰带两侧挂着两颗椭圆手榴弹。军上衣上别着一枚荣誉勋章。深色的小胡子衬托着他那黑黝黝的面孔。风吹日晒、疲乏劳累和满面灰尘,使得他的脸色更加黑了。这是麦林斯基少校。
地平线上,一片明亮的、几乎是白色的火焰直上云霄,把远处教堂的圆顶照得奇形怪状。滚滚黑烟遮住了远处的地平线。
纵队进入树林深处,走得越深,远处的炮火声就越瘖哑。
一片长着向日葵的田野,一条树林边的道路。白天。初秋。
一群而无人色的孩子、妇女、老人和士兵,沿着田野狂乱地、几乎是魂不附体地奔跑着。
……一个神父也在奔跑。他的一把灰胡子迎风乱舞,他穿的长袍还绊手绊脚的……在他们耳边,响起履带的轰隆声,机枪的扫射声,以及坦克炮的轰击声。
侧面上画着法西斯卍字标记的三辆坦克,碾压和射击着逃难者。他们这时已经与退却的苏军战士的纵队混在一起了。在道路的侧面,行驶着一队载着炮弹的卡车,还有一队骑着摩托车的德国兵。坐在弹药箱上的德国鬼子,看着坦克如何把一些人碾压进地里去。
眼看着一个年轻的战士就要跑到树林边上来了,一辆坦克追赶着他,两者之间的距离在无情地缩小……
……突然,一声爆炸,急驰的坦克一下子停住了,象个火炬似地燃烧起来,炸得泥石乱飞。
从树林里驶出一辆苏联T一34型坦克,向德军坦克猛冲过去。它从正面接近敌军。一声炮响,第二辆德国坦克在原地转动着燃烧了,冒起一股浓烟。
另一辆德国坦克开炮射击,炮弹在爆炸。T—34迎面冲来,按之字形向前急驶。
树林里发出机枪的连射,响起步枪的射击声。
德国鬼子东窜西跑,力图躲在逃难者的背后。三个德国兵驾驶着带挎斗的摩托车朝向日葵地里驰去。机枪的火力把他们射中了,摩托车翻倒在地,燃烧起来……
人群的喊叫声平息下来了,有的逃难者卧倒了,有的藏在树丛中,有的就在原地呆立不动,观望着战斗。麦林斯基队伍中的一些战士,从树林里猛扑出来,支援自己的坦克。
……退却的士兵们镇静下来了……有些跟在T一34后面往回冲,边跑边射击。一名小战士用刺刀结果了一个从燃烧的坦克中逃出来的德国兵。
第三辆德军坦克没有迎战,向回逃窜,还断断续续地射击着。
T—34冲进卡车纵队,用正面冲撞,毁掉了一些卡车……德国司机和士兵四处逃散……坦克上的机枪不停地扫射。装着炮弹的箱子,接二连三地爆炸……一个德国士兵掷出一束手榴弹……一声爆炸,火焰……泥土飞扬……在硝烟中,T一34消失不见了。
尘埃落在道路上,灰烬被风吹散,两辆德国坦克还在微微冒烟。T—34也停在曾发生爆炸的那个地方。它的履带板断了,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装甲上的油漆烧焦了,它上面书写的口号只剩下了“打死”二字。
野草烧焦了,路旁的小松树更烧得黑糊糊的。
帕维尔神父在乡间的土路边上挖开一个墓穴,这就是不久前德军纵队走过的那条道路。旁边躺着一个苏联坦克手,他穿着烧焦了的工作服,双手交叉在胸前。
我们的战士纷纷走了过来。麦林斯基支队中的士兵和那些与逃难者一起在大路上退却的士兵,都混在一起了。和他们在一起的,有一个年轻的浅黄头发的中尉——别特连柯。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战士走到帕维尔神父跟前,正是T一34的出现才救了他一命。他默默无声地拿过神父手中的铁锹,敏捷地把土块掷在坑外。
别特连柯在死者身旁停下来,然后向帕维尔神父转过身去。
“算了吧,老爷子……能把所有的死人都埋葬吗?”他说。
帕维尔神父默默地瞧了他一眼,略带迟疑地回答:
“所有的我埋不过来,可是我要把他埋葬,并且记住这个地方。我还会讲给大家听——那个时刻是会到来的,这儿埋着一位英雄坦克兵。他没有象某些人那样,在德国鬼子面前逃跑……”
士兵们难为情地低下头去。
“好啦,好啦,老爷子,你少说两句吧……”别特连柯皱着眉头回答,“你这不是赶集。”
麦林斯基少校走了过来,紧跟着他的是谢列金大尉和政治指导员阿里也夫。他们注视着别特连柯。他赶快戴上了船形帽,举手敬礼,报告着:
“连长别特连柯中尉!”
“中尉,你是哪一连的连长?你的人呐?”麦林斯基问道。
“在这儿……”别特连柯不知所措地环顾了一下。
“让你的战士列队!”少校命令着。
“是!”别特连柯不很情愿地回答,然后响亮地喊道:“九团六连!集合!”
小战士把铁锹交还给神父,跑去集合。
帕维尔神父朝那些跑来跑去的人看了一眼,然后,向手掌上啐了一口唾沫,又挖了起来。
女护士齐娜走到麦林斯基面前。
“少校同志,拉伤员的大车不够用。”
麦林斯基转向阿里也夫说:
“指导员同志,要绐伤员腾出一部分车来,也要把牺牲的人埋掉。”
阿里也夫问:“弹药怎么办?”
“把弹药分散给每个战士。”
“是。”阿里也夫请楚地回答。
“连队,立正!”别特连柯雄赳赳地命令着,同时又瞟了齐娜一眼。
麦林斯基和谢列金在别特连柯的陪同下,从队列前走过去。
“你们的武器在哪儿?”少校问一个战士。
战士不知所措地踌躇起来。
“你们的武器在哪儿?”少校又问另一个战士。
“丢掉了……”这个战士低下了头。
别特连柯试图替士兵,同时也是为自己辩解:
“遭到了偷袭。我们毫无准备……”
“您甚至没有设法组织抵抗!”少校严厉地说。
别特连柯仍企图为自己辩护:
“只剩下了半个连,我们的团也不晓得哪里去了,我能做些什么呀,少校同志?我们在包围中啊!”
“别说啦!”少校嫌恶地命令着。
麦林斯基避开了别特连柯,转向士兵们:
“士兵同志们!在艰难时刻给了我们武器,是为了让我们保卫祖国不受法西斯的侵略,但是,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却丟掉了武器,这同时也就丢掉了红军战士的荣誉。你们考虑一下我的话,并且作出结论来。”
队列中的战士兴奋起来了。
麦林斯基对谢列金说道:
“您把人分到各排里去……”
“是!”谢列金回答。
“把中尉派到阿尔乔莫夫的连里——当排长。以后再看,明白了吗?”
“是,少校同志。”谢列金回答。
“向右——转!齐步——走!”
当别特连柯的连队离去的时候,帕维尔神父来到麦林斯基面前。
“指挥官同志!”帕维尔神父说。“能给我一支枪吗?”
“您?对不起,您是谁?”麦林斯基问。
“我是个神父……帕维尔神父……或者就叫我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沃洛比约夫……我本来是到东方去的,但是我的心冷酷起来了。我要放弃我的圣职,请收下我当兵。”
“为了您愿意拿起武器来,要感谢您,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少校说,“但是,不仅仅是步枪可以当作武器……您想一想。您如果能帮助那些被战争弄得家破人亡和心神不定的人,那将是很需要的。对体弱病残者,要安排棲身之处;对忠诚的人,要掩护他们避开敌人。您可以比用步枪进行更多的帮助。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敲您的门。也许,我们也会有什么人去跟您通个消息,您会接受吗?”
“我等着您的消息……”
“那就好了。祝您一切平安,沃洛比约夫同志。”麦林斯基微笑了一下。
“我也要谢谢您,”帕维尔神父说。“千万不要……”他讷讷起来,挥了一下手。
麦林斯基走向树林去追赶自己的队伍,路上只剩下了帕维尔神父孤零零一个人。他温厚地看了看走去的少校,然后缓慢地沿着这条道路走去。
以少校为首的这队士兵,继续沿着林间道路向前行进。少校走到路边上,让队伍从他身旁走过去。有的人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走;另一些人看到少校,挺起了腰板;第三种人,目光里充满了希望:他们相信这个人会率领他们摆脱困境。车轮吱吱地响,大车在坎坷的林间道路上颠来颠去,伤员轻声地呻吟着……
树林。看林人的小木房和院子。早晨。
……一只野兔在林子里奔跑,一下子却遇上了一个人的眼睛。兔子竖立起来了。它晃了晃耳朵,侧目看了一眼,就一下子窜进树丛里去。那个人继续向前爬去。他穿着水兵的呢衣,个子不高,但很结实,象铁铸的似的。海军帽上的字迹说明他属于黑海舰队。他的军衔是海军准尉。这是瓦库连丘克。
他在林边上隐藏起来,眼睛盯着树林的守卫室。在房子旁边,几只母鸡不慌不忙地走来走去。稍远一些,一条拴着的母牛在吃草。台阶旁,一条长毛蓬松的狗在晒太阳。一个戴着白色头巾的老太婆,往一条绳子上晾衣服。在台阶上,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子,正在和一只狗崽儿玩耍。
瓦库连丘克站了起来,从林边空地上跑了过去。狗汪汪地叫了起来,老太婆和男孩子警觉地瞧着水兵。
“你找谁,孩子?”老太婆问。
瓦库连丘克环顾了一下。
“就算是找您吧,老大娘,”他说道。“可以进去吗?”
瓦库连丘克走进房子。老太婆和男孩子也跟着走进来。在这相当狭窄的屋子里,在炕边上,坐着一个八十来岁的高个子老头儿。
“您好!”瓦库连丘克说。
“您好!”老头儿拘谨地回答。
瓦库连丘克走到一个装着水的水桶跟前,桶里漂着一个水舀子。他舀了一些水喝,然后瞧了一眼老头儿,又向周围看了看。在一张床上方的墙上,挂着两张青年人的照片。他们都穿着红军军装。靠下一点,挂着一把吉他。他走到床前,打量了一下照片,又抚摸了一下琴弦……
“是您的儿子,老大娘?”瓦库连丘克问道。
“我的儿子!”老太婆自豪地回答。“他们在哪儿,我的亲骨肉?……”她叹了一口气。
老头儿慢慢站了起来,他伸出双手,向瓦库连丘克——是向着他的声音——走去,摸了摸他的肩膀。
“您呐,是干啥的,象是当兵的?”他问道。
“是当兵的,老爷子,当兵的。”瓦库连丘克含糊地回答。
老太婆指着男主人说:“他太老啦,两眼瞎呀。”接着又对老头子说:“他是水兵,老爷子,是个水兵。”
老头儿说:“请问,您呐,您是给谁打仗的?”
瓦库连丘克说:“黑海水兵还能为谁打仗?我为苏维埃政权打仗,老爷子。”
老太婆走到火炉前,用炉叉把一小锅土豆端在桌上。
“吃吧,孩子。”
瓦库连丘克用手抚弄了一下男孩子的头发,问道:
“您的小孙子?”
老太婆温厚地微笑着说,“小孙子。”又对着男孩子说道:
“快往地窖里跑一趟,拿一壶牛奶来。过来,孩子,坐下。”
“谢谢,老大娘。这孩子叫什么?”
“米舒特卡。”
米舒特卡从长凳上跳下来,跑到屋外去了。瓦库连丘克在桌旁坐下。用一把芬兰刀从铁锅里叉出一个热土豆来。老太婆把一把大葱和一块面包也放在了桌上。米舒特卡拿着一壶牛奶跑回来了。
瓦库连丘克一边吃着烫嘴的土豆,一边问道:
“德国鬼子来过吗?”
“到村里去过。我们这儿,一时半会儿地还得到上帝的保佑呢……”老太婆回答。
“你往远处去吗,水兵?”老火儿问道。
瓦库连丘克说:“怎么说呢……”
窗外,传来狗的狂吠声。
“又是谁啊?”老太婆说。
发动机的响声,摩托车的哒哒声,德国人的说话声。
“德国鬼子!”老头儿厉声说道。
“我的上帝啊,妖怪找上门来了,德国鬼子!”老太婆画着十字。“这可怎么好啊?”
瓦库连丘克象阵风似的离开了长凳,握紧了冲锋枪。
“老总,您到门厅那儿,爬到顶楼上去!”老头儿命令着。
老太婆敞开了通向门厅的门,瓦库连丘克纵身一跳,抓住了顶楼的梁木,把身子往上一拔,就消失在顶楼的昏暗中了。顶楼里装满了干草。瓦库连丘克穿过干草爬到天窗跟前。
他看到开来了一辆卡车,从上面跳下几个德国兵。一个军官从摩托车的挎斗里走下来,不停地活动着腿脚。摩托车手举起冲锋枪,几发点射,那条狗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一个鬼子兵抓起母鸡来,有两个走到母牛跟前。
“你往哪儿拉它呀?往哪儿啦?”老太婆站在门前喊叫。“我们靠它养活呀!哎,哎,哎!给我!放开它!”
她朝德国兵跑去。
德国兵从地窑里拿出盛着牛奶的壶,装着土豆的筐,还有一个家伙拖出一袋面粉来。
另一个士兵从屋里拿出来一大把葱。
老太婆死拽着那个拉牛的鬼子不松手。他哈哈地笑,把她推开。另外几个兵放下了卡车车帮,用几块木板架起了跳板。
老头儿倚着孙子站在门口。男孩子抱着那只狗崽子。
“老婆子,放开他们,放开那帮狗强盗!咱们早晚会算帐的。叫他们全都拿去……”
“游击队!”军官厉声喊叫。紧踉着走到老头儿面前,“游击队的?”
瓦库连丘克把天窗旁的干草清到一边,把冲锋枪支在窗台上,摘下了两颗手榴弹。
……军官一把把老头儿从门口推开,后者想站稳,却绊了一跤,摔了下去。
军官一把抓起他来,叫喊着:
“游击队!”
“俺们知不道什么游击队,瞧也没瞧见过。”老太婆扔下母牛不管,一面说一面向老头儿和米舒特卡走过来。
“施瓦因(注1)!”军官叫了一声,打了老头儿一个嘴巴,“游击队哪里去了?”
老头儿阴沉而憎恨地,用视而不见的眼睛瞪着军官。
军官慢慢地举起手枪,对准了米舒特卡。老太婆紧紧地搂住孩子,尽力想用双臂保护住他。
“俺告诉你,游击队在哪儿?游击队就在这儿!”老头儿大声说,把手放在心口上……“俺们全是游击队!从俺们的土地上滚走,滚开,千刀万剐的刽子手!滚开!”
老头儿把一口血吐在德国鬼子的脸上。出乎意外的军官向后一闪,砰地开了一枪。老太婆扶住了老头儿瘫下来的尸体。
瓦库连丘克一脚踢开了窗框,把手榴掸投向正要把牛位上卡车去的德国鬼子。
一声爆炸……又飞出第二颗手榴弹。又一声爆炸……他又从腰带上摘下第三颗手榴弹,但已经不需要用它了。
只有两个人,即那个军官和一个士兵向汽车爬去,身后留下一条血迹。军官用手枪射击……老太婆倒下了,同时用身体掩盖住了男孩子。
瓦库连丘克用冲锋枪射出一梭子子弹,从天窗里跳到房顶上,又向下跳去,随即向老太婆奔去。她已经死了。
米舒特卡躺在门槛上,右手按住左肩,用惊吓的目光盯着海军准尉。
“活着呐?”
“嗯。”米舒特卡看着瓦库连丘克回答。孩子的眼神惊恐万状。
瓦库连丘克环顾了一下四周,从绳子上取下了一条床单,用它把老头儿和老太婆盖住了。他走到被击毙的鬼子跟前,从地上拿起两支冲锋枪,又把一支自动手枪别在腰带上。
瓦库连丘克和男孩子离开院子,向树林深处走去。
“你累了吗?”海军准尉问道。
“没有,叔叔。”
“过一会儿咱们俩就休息一下,也就可以吃点东西了,好吗?”
“好,叔叔。”
瓦库连丘克鼓励着孩子说:
“坚持住,向前走吧。”
麦林斯基的纵队沿着林中道路行进着,传来飞机的隆隆声。
少校不安地望着天空。
走进树林深处的瓦库连丘克和米舒特卡,越过了一条小溪,登上了一个土岗,又沿着小径走去。
他们沿着小径来到一小块林中空地上。太阳快落山了。阳光只能照到树梢了……走过空地,他们又进了树林子……
“站住!举起手来!”
瓦库连丘克呆住了。从后面的树丛里传来刺耳的声音,走过来两个人。这是邦达连柯中士和一个姓伊万诺夫的年老士兵。
“瞧你!”伊万诺夫说。“象是个水兵?你跟这个娃娃在林子里闲逛什么?迷路啦?”
“这儿离海可远啊。”邦达连柯笑着说。
“能把手放下来吗?”瓦库连丘克厉声地问。
“等一下。”邦达连柯回答。
伊万诺夫提出要求:“谢明,搜搜他。”
邦达连柯小心翼翼地绕到瓦库连丘克的背后,摘下了他的冲锋枪,下了他的自动手枪,摸了摸他的衣服。又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把TT型手枪和一颗手榴弹。
“瞧啊,一整个的武器库!”邦达连柯说。“喂,现在把手放下来吧!”
“你是往哪儿去呀,我的小水兵?”伊万诺夫友好地问。
“到两条腿带我去的地方……”瓦库连丘克回答。
“喏,这么说,咱们是同路……”邦达连柯笑着回答。“走吧!”
瓦库连丘克弯下腰,从皮靴筒里拿出一把芬兰刀递绝中士,说道:
“拿着,雏儿!”
“什么?”邦达连柯问道。
“就这个。走吧,步兵。”
“好啦,好啦,走吧。”伊万诺夫推着他说。又温柔地摸了摸米舒特卡的头说,“别怕,孩子……来吧,来吧。”
被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吓坏了的孩子,几乎又哽咽欲哭起来。
“走吧,米舒特卡。”瓦库连丘克说。
在一片宽敞的、周围是树林的空地上,谢列金大尉正在士兵队列前点名。
那个我们已经熟知的少校,坐在林边一些树木前的炮弹箱上。他的面前摊开了一张地图。
邦达连柯、伊万诺夫、瓦库连丘克和米舒特卡走了过来。
麦林斯基打量了一下他们,问道:
“这是哪儿来的水兵?”
“我们海军陆战队的一个排在防御一个炮兵团,我代替牺性了的排长。我们失去了联络,呆了三天,我派出了两个人去联络都没有归队。我决定自己走一趟。瓦库连丘克海军准尉报告!”水兵报告着。
“你的排在哪儿,海军准尉?”
“离这儿不远,少校同志,在防御中。”
“跟你一起的孩子是哪儿来的?”少校关心地问。
“我在树林里碰上了那帮狗强盗,少校同志。他们打死了他的爷爷和奶奶,我就把这毛孩子带出来了。”
麦林斯基把齐娜召唤过来,对男孩子说:
“喂,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米沙(注2)·屠尔钦柯。”
麦林期基请齐娜照管这个新战士——米哈依尔·屠尔钦柯。
齐娜把孩子搂到自己跟前,回答:
“是,少校同志,让他当我的助手吧。喏,咱们走吧,米舒特卡。”
“米舒特卡,你去吧,跟齐娜阿姨去,要听她的话,一言为定了?”瓦库连丘克说,“祝你健康。我很快就回来。”
齐娜和米舒特卡离去。
给第二排下达了集合的命令。
麦林斯基又回到地图跟前。邦达连柯和伊万诺夫注视着少校在地图上作标记的手……
“这么……”少校在地图上划上一个小十字说。“你们到过公路吗?”
“是的,少校同志。”
“德国坦克在公路上行驶。”伊万诺夫回答。
“在左边的乡村大道上吗?”
“有载着步兵的装甲运输车……”
“你们曾越过铁路吗?”
“没有,道口都有兵把守。”邦达连柯说。
“带着辎重也不可能绕过去,”伊万诺夫说,“是沼泽地。”
少校用铅笔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粗线,说道:
“情况情楚了吧?”
瓦库连丘克说;“一团糟,少校同志。”
“所以,您把自己的队伍跟我们会合在一起吧,海军准尉同志。”麦林斯基说,“咱们今后共同作战。”他在地图上标出了河上的铁路桥。做了个手势请他到地图跟前来,“您会看地图吗?”
“学会了一点点……”
“这是什么?”
“沼泽地……”
“对,沼泽地。这儿也是沼泽地。现在您可以明白了,咱们只有一条出路——就是穿过这个道口。这么办吧,明天夜里三点整,你们从那一面,我们从这一面,咱们两头一夹,啊?”
“是的,少校同志,明天在道口会合。”
“就这样。”麦林斯基说,“跟您一起去当联络员的是侦察兵邦达连柯和伊万诺夫,您的熟人,明白了吗?”
邦达连柯挺直了身子,清晰地回答:“明白了,少校同志。”
麦林斯基疲惫地微笑了一下,对伊万诺夫说:
“我很高兴,彼得·谢尔盖也维奇,您作战如此出色,真是太高兴了。”
在少校的同意下,伊万诺夫、邦达连柯和瓦库连丘克离去。他们聊了起來,邦达连柯问伊万诺夫:
“原来,你跟少校是熟人?”
“是啊,认识。”
邦达连柯目不转睛地瞧着伊万诺夫,略带讽刺地问:“是同乡?”
伊万诺夫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原是我们村里的教师,是校长。”
“那,他为什么对你打仗打得好感到惊奇呐?”瓦库连丘克插进话来。
“战前我闹了点事,想把我关起来——要坐十年牢啊。”
“嚇,为了什么呀?”海军准尉发生了兴趣。
“想整我,说什么我想把堆满粮食的场院给烧了,说我骂苏维埃政权。有那么个家伙想整我。”
“真不是东西!”瓦库连丘克难过地叹了口气。
“我们的少校伊万·彼得洛维奇·麦林斯基那时候已经当上了区人民内务委员会的首长了,这个案子就到了他的手里。”
“那他呢?”邦达连柯和瓦库连丘克异口同声地问。
“他?他作了公正的处理。”
瓦库连丘克停下来,对邦达连柯说:“好啦,把军火库交出来吧。”
邦这连柯把从海军准尉那儿拿到的武器都还给了他。瓦库连丘克把一支德国冲锋枪又递给邦达连柯,说道:“送给你!”
“谢谢。这个雏儿!”
麦林斯基给那离去的小组下达命令之后,站起来迎向政治指导员阿里也夫。后者拿着一些红军战士的证件——有的烧坏了;有的血迹斑斑,扯破了。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政治指导员道。
“没有!跟师部,跟军部都没取得联系。”少校回答。
“出了什么事呢?”
“我是这么想,加桑,德国人既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浪费兵力来和咱们展开战斗,而只是绕了过去,继续前进。他们的坦克已赶到咱们前面三十公里去了……”
麦林斯基的队伍在树林里离铁路道口不远处埋伏下来。邦达连柯和伊万诺夫从一个小岗上观察着那座桥。它架在一条不太宽的河上,河岸很陡,长满了灌木丛。在桥下面,树丛被砍掉了,给高射炮挖出了一个小平场。桥上站着哨兵,桥旁有机枪和摩托车。旁边就是铁路道口。有一条小径通往僻静的松树林。
从树林里钻出一列火车,向桥头慢慢驶去。车厢的门都开着。德军士兵坐在车厢边上,把腿垂在车外,他们有的唱着歌,有的吹着口琴。
“水兵们在哪儿呢?”邦达连柯小声说,看了看表。“好一个会合……”
火车的轰降声越来越响。平板车上满载着德军的武器装备:坦克,大炮。突然,手榴弹爆炸起来,响起机枪和步怆的射击声。
桥上一片慌乱。德国鬼子用高射机枪向灌木丛射击,高射炮也响了起来。
手榴弹在炮兵阵地上炸开了花。原来呆在河边的一些德国兵,有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有的往河里爬。但是他们也停止不动了。桥的下面,一些穿海军服的人影跑步向堤上冲去。火车头和前面几节车厢已经驶到桥上。
“他们来了!水兵!”邦达连柯想压过轰隆声,站起来欢呼。“怎么着?咱们难道是孬种?冲啊!”
士兵们由少校率领从两侧向桥上进攻。水兵从桥下面不声不响地,也不喊“乌拉”,投掷着手榴弹。德国兵往下面跑,又遭到迎头痛击。水兵们已经在桥梁桁架下面搞了些什么名堂,向一旁跑去了。一个水兵挥动着海军帽,向桥头跑去的战士,一看到这个信号立刻卧倒。水兵们也卧倒了。
一声爆炸。铁桥从桥墩上缓慢地滑下来,沉重的桁架撞击着陡岸,向下溜去。满载武器装备的车皮沉落了……
战士们跑过铁路,大车被拉上路基。越过铁路道口的马匹,向树林奔去。士兵们拖着两门四十五口径的火炮。
传来飞机的嗡嗡声。有谁喊了一声:“敌机!”
从树林后面,钻出一架德军“鹤型”侦察机。它低低地飞在树林的上空。机翼上的卍字标记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飞机上有两个人:驾驶员和坐在第二座舱里的德军上将霍恩。
机翼下面是桥头战斗。说得确切些,已不是战斗,而是一片火海:炸毁的桥和还没有烧尽的车厢。从下面升起一串串的曳光弹,在搜索这架飞机。
驾驶员急剧地倾斜了机身,向一旁飞去……
麦林斯基的队伍继续前进,但是人们的面容略略焕发了光彩。许多人带着掳获的武器,水兵都挎着德国冲锋枪,……传来阵阵压低了的笑声。伤员也增多了……米舒特卡坐在一辆大车上,齐娜一面走,一面把一个背包垫在一个伤员的头下……
一队人站好了队形。刚点完名的大尉以坚定的步伐进了过来,这是谢列金。他报告说:
“实到人员六百零三名。其中士兵五百八十名;中下级指挥官共二十三名。此外,十五名成员在执行战斗警戒;伤员一百四十名,包括三十几名重伤员。四百一十二名来自我们的师,其他来自各个部队……谢列金大尉。”
“谢谢,大尉!”麦林斯基举手敬礼。
各连连长在下达命令:
“一连——立正!”
“二连一一立正!”
“三连——立正!”
麦林斯基注视着人们的面孔……
他走到林中空地上。人们举着展开的团队的旗帜走过队列,带到右翼。
“同志们!……”麦林斯基对战士们说。“这是第四十一步兵师第三百一十五团的旗帜。我是师特遣支队队长麦林斯基少校。作为级别最高的一员,接受了对这个支队的指挥扠。我队的政治指导员,是阿里也夫同志……”
他指了指站在身旁的阿里也夫。
“参谋长,是谢列金大尉……”
谢列金向前迈了一步。
“同志们!咱们处在包围中,周围都是法西斯。但是咱们是在祖国的土地上。咱们——是正规的红军战士,咱们手中握着武器。对咱们来说,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被包围。我不许诺你们会有安宁的日子和奇迹般的得救,咱们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去赢得胜利!——全队!立正!”麦林斯基命令着。“向右看!向队旗看齐,齐步走!”
全队的战士,尽力迈着整齐的步伐,在队旗前面走过。
躺在大车上的伤员,也微微动了起来。其中有些能抬得起身子的人都抬起了身子,望着这临时安排的阅兵式。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希望的闪光。
在封·霍恩将军的司令部里,地上铺着地毯,在大厅中间的一张特制的桌子上,放着一排电话机。呆在旁边的是将军的副官克吕格少校。紧靠在一边的,是铺着各种作战图的桌子。在一旁,放着一张古老的雕花办公桌,上面摆着铜制的文具和烛台。在屋角,支着一个象是画架的架子,上面蒙着一块布。
封·霍恩走了进来,立刻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命令作战处长康培上校来见他。
封·霍恩走到绷着画布的木框前,掀开上面的盖布。这是一幅用金属衣饰衬托着的美女画像。
“这是什么?”封·霍恩问道。
“是纪念品,上将先生。是党卫军队长(注3)沃尔夫送来的。”
“真有意思!”封·霍恩冷笑一声,“还不如让他设法保证我们后方的安全呐。”
康培上校走了进来。
“上校先生,您是否知道,有敌人在咱们后方的交通线上活动?今天,我的飞机受到射击,桥也被炸了。”
“司令官先生,这是一些陷入咱们包围的小分队。”
“我对那些细节不关心。”封·霍恩生硬地打断他说,“请您转告后方长官和党卫军队长沃尔夫:要认真对付这个……请您记住,康培,游击战可能无尽无休地进行下去……”
康培上校走了出去。
封·霍恩在桌旁坐下来,副官走到他的面前。
“上将先生,有一个俄国神父求见……”
“他要干什么?”
“他想在城里恢复一座教堂……”
“让他恢复吧。”
“教堂被用来作了军用仓库……没有您的命令……”
“让他去找城防司令……”封·霍恩恼怒地回答。
“他非常希望您接见他!……”
将军又向那张图瞥了一眼。
“那好吧,请他来吧!”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帕维尔神父走了进来。副官克吕格跟随在后。将军打手势让他退去。
有一会儿,封·霍恩和帕维尔神父相互打量着。将军显然很失望,因为他没有在神父的目光中看到那应有的敬畏的神色。
“请讲吧,神父。”封·霍恩终于用俄语说道。
“将军先生,您的士兵占据了教堂……”
“那又怎么,打仗嘛……”
“我是代表我的教区来请求您的……乱世在人们的灵魂中传播着疑虑和软弱……教会的使命是让弱者和缺乏信心的人坚强起来!……我恭请您允许我们的教会本着它教旨的精神进行活动。”
“让您的教会活动吧……我会安排下去的。”将军回答。
“万分感谢,”帕维尔神父鞠了一躬。“您完全是象一名基督教徒那样行事……”
“请您说说,神父……”封·霍恩迟疑起来,似乎在思忖继续谈下去是否值当。“请您坦率地告诉我……您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到这里来,把你们从布尔什维克的暴政下解救出来,然而我们没有得到老百姓应有的支持与合作,问题何在?您不要害怕,把真情讲出来。”
“难道一个人能讲出全部真情吗?”
“那好,把您所了解的真情讲一讲。”
“战争给我们带来了痛苦和破坏……成千上万人死亡……我们的家庭受到了苦难和悲痛!上帝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上帝永远站在胜利者的一边……”封·霍恩打断他说。
“但是,将军先生,一切天诫都有一条,要以慈悲为怀啊……”
“恭顺——这才是战败人民所应遵循的主要天诫……”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有一个十四岁左右的男孩子在那里洗脸。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座有几个房舍的村落。在这些房舍中间,一所较高的房子高耸着,它有一个露天凉台。这是林场的办事处。
麦林斯基的战士来到这个村庄。妇女们纷纷迎面跑过来。她们欢呼着:
“咱们的亲人来了!”
“请进来吧,亲人啊,请进吧!”
“这儿来,孩子,到这儿来。”她们扶着伤员走进房子。
士兵们欢笑着,在水井边上洗洗涮涮。
麦林斯基、阿里也夫和谢列金。他们面容削瘦,浑身尘垢,个个疲惫不堪。
马特维大爷走到麦林斯基和阿里也夫跟前,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问候过他们之后,他问道:
“你们哪一位是首长啊?是水兵还是可尊敬的步兵呀?我一下子可真闹不清了。”
“您是根据什么上下级关系要找首长啊?”麦林斯基带着温厚的嘲笑声问道。
“是根据士兵的规则……我打过两次仗——打德国鬼子(注4),打白匪军……”
“如果是这样,那让咱们来认识一下吧,我是麦林斯基少校。”
“马特维·叶果雷奇,看林人。”老大答挺直身子说。“咳,老爷儿们都打仗去了,这儿,我就算是个指挥官了。请允许我报告,指挥官同志,锯木厂没有开工,原因是处在德国鬼子的占领区里……这儿平安无事。”
“德寇来过吗,马特维·叶果罗维奇?”
“没来过。没有走汽车的路,要是下过雨,连拖拉机也得陷住……可是,那飞机白天黑夜地往莫斯科飞。”
“嚇,怎么知道是往莫斯科飞啊?”
“只要它们一飞过去,早晨无线电里就宣布:莫斯科受到空袭。”
“无线电?”麦林斯基追问了一声。
“昨儿晚上不响啦,滑轮坏了。要不,我们每天都在听莫斯科广播。”
麦林斯基与阿里也夫交换了一下眼色……
“战报呢?听过战报吗?”阿里也夫问。
“那还用说!我和阿辽沙——我的孙子,在地图上插小旗子……”老大爷继续说。“你们可以看看。那上面都标出来了,哪些城市已经放弃了,哪些还在抵抗……”
一些士兵抬着伤员在交谈者面前走过去。他们把受伤的人放在自制的担架上。齐娜也在这里,她要求对重伤者特别小心。
林场的办事处,场长办公室。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书柜。在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列宁像。
在一面光秃秃的墙上,挂着一张苏联大地图。桌子上有一台电话机。
大伙儿都在这里,包括瓦库连丘克海军准尉和别特连柯中尉。不少人带着轻伤。手卷的纸烟冒着腾腾烟雾。坐在桌子后面的仿佛是个主席团,其中有麦林斯基少校、谢列金大尉和指导员阿里也夫,有些人在看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用小旗子标志着前线。人们拘谨地交谈着:
“唉,都到了哪儿了,这些狗强盗……”
“不可能吧……”
“你用不着看地图,你就看看周围……”
麦林斯基少校站了起来。
“请安静,同志们,都来了吗?”
“都来了……”
麦林斯基说道:
“指挥官同志们,前线已经远远向东移过去了。现在离开前线已经一百多公里了。咱们暂时与行动中的集团军还没有取得联系。根据各种情况来判断,咱们和敌军的直接冲突已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咱们的弹药少了一些。”
指挥官们和战士们聚精会神地听着。麦林斯基继续说:
“给养也相当紧张。载着伤员的大车限制了咱们的机动性。德国鬼子明天起就有可能开始他们搜索树林的行动,但是咱们要想办法骗过他们。咱们向东佯攻一下,然后退到密林深处去。德国人未必敢向布满沼译地的地方去。正如你们看到的,情况是复杂的,但并非是毫无希望的。我很高兴,你们在这儿提出了一系列很好的意见。
“今天咱们这个支队,是红军正规部队的一部分。支队将对法西斯强盗展开无情的斗争。只要它存在一天,咱们就要在祖同面前坚贞不渝地尽到咱们的天职。
“现在,同志们,必须向战士们把任务讲解清楚,请不要隐讳真实情况。”
“说得对!”发出一片赞许声。“对!”
“同志们!咱们都宣过誓要忠于祖国和人民,在这严峻的时刻,咱们应该信守自己的誓言!”阿里也夫说。
“理应这样!”传出一片赞同声。
马特维大爷坐在林场的一间大屋子里,齐娜正率领一些妇女急忙地给伤员包扎。
战士们在交谈着,有一个一面弹着吉他一面唱歌;另一个在讲他们一共是兄弟三人,都上了前线,只剩下母亲一人在家。
马特维大爷把床单和枕头套剪成长条绷带,他问一个伤员:
“嘿,孩子!……他们……那帮残忍的家伙,怎么把你搞成这个样子,啊?”
“我也不晓得,我战斗得满不错呢……”
“打仗要会打啊……要很很揍他,而自己要完好无缺!”马特维大爷说。
“哼,说起来倒容易,老大爷……你瞧见了他们有多少坦克?”
“你说坦克?”马特维大爷说。“可要知道在装甲底下的是人呀,是个活物。他也是知道害怕的。不用怕,要揍他们!”
“他们力大无穷啊,老大爷!”有一个战士说。
马特维大爷说:“那又有什么!你知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我们怎样收拾那帮德国佬呢。他们脚底下抹油,没命地往后跑。”
“我们打得他们也是这样,”一个伤员说,“法西斯已经不只一次,就象母马屁股上放上了冒烟的导火线,一溜烟地逃啊……”
躺着的伤员微笑起来。
“可暂时你们的导火线太短,”老大爷有气地冷笑一声,“咝咝两下就完啦。要让它一直烧到里面去,烧到柏林!”
“你吵闹个什么,老大爷!”伤员们笑了起来。
马特维大爷伸手去拿一个伤员挎着的一支德制冲锋枪。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打仗的时候,可没见过……教教我,怎么摆弄它!”
“嚇,教教!冲锋枪——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你呀。老大爷,还是坐坐热炕头,喝点麦皮粥吧!……”
“是啊,也可以喝点麦皮粥!也坐坐热炕头!……我不反对!……哼,哼!那倒也不错!……如果都不象你这样,让德国鬼子打得直跑!……你教给我,别偷懒,学学对我会有用处的,可不象你。”
伤员们哄堂大笑起来。
“嚇,老大爷的舌头,比刀刃还锋利——不用买刮脸刀啦!胡子长不了!”
“好吧,我算服了,老大爷。”挎着冲锋沧的那个伤员说。“能请我抽点烟吗?”
“行!”
伤员把冲锋枪递给了老大爷。
马特维大爷的木房。麦林斯基、阿里也夫、谢列金都在这里。马特维的妻子安娜斯塔西娅正在收拾碗盘。米舒特卡在炕上睡着。几个指挥官在开会。谢列金提出建议:
“咱们只有在一个条件下才能冲过前线——那就是进行夹击。”
阿里也夫:“要是有人接应咱们,那就有可能。”
“需要联系,派谁去呢?”麦林斯基问。
“我想到了两个人。”谢列金说。
“谁?”
“战士邦达连柯和伊万诺夫。”谢列金说。“邦达连柯在战斗中表现很好,击毁了一辆识克,小伙子很勇敢,尤其是在树林里他能自如地判定方位。伊万诺夫岁数大一些,也更沉着。从战争一开始我就认识他,是个经验丰富的侦察兵。很可靠的一对。”
“这是不是您讲过的那个伊万诺夫,啊,伊万·彼得罗维奇?”阿里也夫问道。
“你不放心吗,政委?”
“这一个任务责任重大呀。”
麦林斯基说:“我了解伊万诺夫。有一回我相信了他,没有弄错。让他们俩来找我,上路之前先谈一谈。请再准备好一对,以备万一。”
傍晚,齐娜在井边用桶打水,别特连柯招呼着她。
“让我帮你一下,齐诺奇卡(注5)。”他提起水桶,向林场办事处走去。“你瞧,这个晚上多好呀,啊?”别特连柯说。“咱们是不是去蹓蹓?”
“我哪里有空去蹓啊。”齐娜笑着说。
“战争归战争,可生活在前进啊,齐诺奇卡,”别特连柯继续说。“还是去散散步吧?”
“不,中尉,”齐娜已经带着几分严肃在说话。“我没有时间。今天没有,明天也不会有。”
他们走到房子跟前,从里面传出伤员的谈话声和呻呤声。
“你这个姑娘真好,齐娜!只是我有些可怜你。”别特连柯说。
“我有什么可怜的?……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帮助那些伤员。我不是医生!”
“伤员,伤员,——你多想想自己吧!”
他们一起走进房子。
“最好把他们留在这里,跟着咱们一起在树林里拖来拖去,也会白白地毁掉他们。只要向咱们一压过来,从各个方面……到时候只得把大车扔下……而用手是抬不远的……”别特连柯说。
齐诺奇卡吃惊地望着别特连柯,并向他示意别再说下去。
他们在林场办事处场长办公室内。往门外看是过道,还有一个大的房间。
床铺上,拼起来的桌子上、地上,都有伤员。
“轻一点。要是德国鬼子来呢?”齐娜说。
“今天埋了几个?”别特连柯问。
“我有什么办法?……今无我又同意了四个人归队……是他们自己央求的……可他们还虚弱得很呢。”
在寂静中,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齐娜和别特连柯屏息不动。又是一阵铃声。齐娜迈腿向电话机走去。别特连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把她按在椅子上。
“你怎么,疯了?这是德国人啊!”
“如果不是呢?”
别特连柯瞧着齐娜,又看了看电话。电话铃继续响着,别特连柯决定下来,拿起了话筒。从里面传出用蹩脚俄语说的话音:
“喂,喂,城防的司令部。喂,喂!”
别特连柯用嘶哑的假嗓音回答:“是我呀!”
话筒里的声音:
“这是城防司令部。电话的谁听?”
“看林子的!”
话筒里的声音:“俄国兵的有?俄国兵的有?喂!”
又传出用德语说的几个字。
齐娜向别特连柯走过来。别特连柯斜视了她一眼,放下了话筒。
“你应该说,谁也没有!”
“要离开这儿!……”
“你快跑去找麦林斯基!警告他一声!”
“找麦林斯基干什么?大伙儿一块儿反正也走不脱。咱们哪儿象打仗的?”
别特连柯俯身对齐娜说:
“齐娜,咱们俩一块走……啊?咱们能找个空隙溜出去……”
“您在说什么?您这是说什么呀?快去找少校吧!……”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别特连柯提心吊胆地望着电话机,他小声对齐娜说:
“你会没命的,齐恩卡(注6),可咱们一起能钻出去……我带你过去!如果抓住咱们,我会有话说的!咱们扔掉军上衣,就说是夫妻俩。怎么样?快决定,否则就晚了!……”
他握住地的手。
齐娜两眼盯住别特连柯。
“哼,中尉,你这个坏蛋!”
别特连柯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嘴。齐娜把手挣脱出来,用力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几个碗盘掉在地上,发出了破碎声。一个架着拐的伤员迅速地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两个人。其中的一个站在门口说:
“嗳一呀一呀,不好啊,中尉!你为什么要欺负我们的护士?”
“哪里的话,弟兄们,你们说什么呀?”别特连柯想挤出点笑容来,“我们在闹着玩……”
“我叫你闹着玩。”另一个伤员断然地说,冲别特连柯走过去。
别特连柯一拳把伤员打倒,然后窜到桌子跟前,上面放着一支掳获的冲锋枪。他抓起枪,对准伤员们说:
“不许过来!”
枪栓哗啦一声响,别特连柯一副穷凶极恶的神色。他一步步退向窗户,注视着伤员们的一举一动。退到窗口,他把冲锋枪对准了伤员。齐娜用身子挡住了他们。
“你敢,卑鄙的家伙!”
别特连柯没有回身,用枪托打下了窗框。
“好吧,你就跟他们一块死去吧,傻瓜!”别特连柯碱了一声,跳出窗口,向树林里跑去。
一个哨兵看见了他,喊道:“站住!谁在跑?”别特连柯用冲锋枪打了他一梭子。
哨兵“啊—啊”了一声,倒在地上死去。
马特维大爷家,桌子上摆着馅饼。他的老伴安娜斯塔西娅把馅饼从烤箱里拿出来。挂在天花板上的煤油灯的灯捻,发出微弱的亮光。天已经很晚了。米舒特卡也在屋里,他躺在炕上,头垂在炕沿外边。
麦林斯基少校、阿里也夫和谢列金坐在桌旁,正准备吃点晚饭。
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马特维大爷和齐娜出现在门口。他们停下脚步,倚靠在门框上。
“出什么事了?”麦林斯基站起来迎面问她。
“别特连柯!”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劝我一起走……他逃走啦!……”
“他会把德国鬼子勾来,”马特维大爷说,“要抓住他!”
别特连柯如丧家之犬在树林里逃窜。雨点和树枝扑打着他的脸。在黑暗中,他跌倒了,然后又爬起来,心惊肉跳地东张西望,抬起腿来又跑。他越过小溪,穿过苇丛,在灌木丛前停了下来。
“站住!是谁?”从昏暗中传来德语的喊声。
两个德国兵跳到别特连柯面前,有一个抓住他的衣领叫道:“俄国施瓦因!”随后,用力把他一推,把冲锋枪对准了他,又往弹膛里顶上一颗子弹。别特连柯扔下了自己的武器。他吓得面无人色,他怕被人打死,就奴颜婢膝地对德国鬼子奉承起来,用哆哆嗉嗦的声音连哭带叫:
“别开枪!别开枪!别开……我自己投降。依希,宾,弗洛因得(注7)!我是……我是你们的朋友。别开枪!”
德国兵用钉着铁后跟的皮靴踹了他一脚。
麦林斯基和阿里也夫仍呆在马特维大爷的家里。他们一口东西也没有吃。只有马特维大爷缓慢而费劲地用他那没有牙的嘴在咀嚼着什么。
安娜斯塔西娅老太婆在火炉旁忙碌着。他们在等待……米舒特卡在睡觉。
门敞开了,疲劳的、全身湿透的谢列金和瓦库连丘克走了进来。屋里的人都看着他们。海军准尉放下了冲锋枪,正了正帽子,用愤怒的声调说:
“跑掉了,坏蛋……”
“我考虑过这个别特连柯,”谢列金叹口气说,“考虑过——不是个好东西,但背叛……”
麦林斯基命令瓦库连丘克把哨兵增加一倍。
“……真不是人养的!”阿里也夫摇了摇头,“现在咱们得转移了。”
“没有我,你们从小路上到不了黑树林。”马特维大爷说,“你们把我带上吧,会有用的。”
“咱们现在不能到黑树林去了,马特维·叶果罗维奇。”麦林斯基说。
“离这儿二十俄里(注8)地左右,”马特维大爷沉思地说,“曾有过一个林中驻地……战前,一些搞地质的人在那里找过什么,留下了三所破房子……很偏僻……”
“那在什么地方,马特维·叶果雷奇?”谢列金感兴趣地问。
“我可以带路。离我们这儿不远……那儿怎么也能安置起来,或是吃点东西,或是……”
“你们这儿的人会跟我们一起走吗?"谢列金关心地问。
“要他们干啥!”马特维大爷说。“只是给部队添累赘。再说,大概也不会对孩子和老太婆们开火吧。”
“咱们的车队能通过吗?”麦林斯基问。
“我带得过去,”马特维大爷沉着自信地回答。“我把阿辽什卡(注9)留在这儿。飞机一来,人们都会藏起来的。要是有什么情况,他可以给咱们送个信儿来。他对这一带的小路暗道都熟悉。把你们那个孩子也留在这里,何苦叫他在树林里、沼泽地里东跑西窜呢。”马特维大爷说完,瞧了一眼米舒特卡。
“好吧,两小时以后咱们山发。”麦林斯基下达了命令。
队伍在准备出发。伤员被抬上大车。米舒特卡用饭盒送水给他们喝。齐娜对他说:
“喏,米舒特卡,该走了。再见,我们很快就回来。”
一名战士把孩子带到一旁去了。
妇女们送别离开村屯的战士。她们哭泣着。麦林斯基亲切地跟她们谈话。
“谢谢你们,亲爱的妇女们。”
那些农妇也向少校道谢。有一个妇女抹着眼泪说:
“你们为啥一下子就走了?”
麦林斯基由于不得不把无力自卫的妇女儿童留下来,心里非常难过,但他用坚强的语调对哭泣着的妇女们说:
“别哭,妈妈,别哭。我们会回来的。”
妇女们继续说:
“我们亲爱的孩子们呀。”
“上帝呀,这都是什么事啊,什么事啊!”
马特维大爷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传来妇女们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他的老伴对他说道:
“我给你好歹凑了点什么。别着凉。马特维·叶果雷奇,我这儿给放了点包脚布,厚实的袜子。”
马特维在妇女当中看见了自己的孙子,说道:
“啊,阿辽沙,你是作为一个男子汉留在这儿的。要有什么事,你知道我在哪儿。”
“好咧。”男孩子回答,一面自豪地瞧了瞧在场的人。
马特维大爷向老伴告别。她作为临别时的嘱咐说:
“多保重自己,马特维·叶果雷奇。”
“好啦,安娜斯塔修什卡(注10)。喏,老太婆们,祝你们好。”
妇女们异口同声地说:
“早点回来,祝您好……一路平安。”
麦林斯基的队伍消失不见了。
盖世太保的办公室安置在过去一所学校的教室里。在一张桌子后面坐着穿黑色制服的施密特,他是盖世太保的军官。在他背后的黑板上,挂着一张大比例尺的本区地图。窗户旁边,站着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军官。在他们面前坐着别特连柯,他一副谄媚的嘴脸,穿的军上衣肮脏不堪。
“我是普通一兵,军官先生。当我第一次……在明斯克城外……逃出包围时……我冒充自己是个中尉……我本以为那样当俘虏会好一些。后来有一个上校看到了我的军官肩章,就派我当了个连长……”
“您往城里来是什么任务?”施密特严厉地问。
“我是自愿的……我自己投降了!……我没有任何任务。我跟苏维埃政权有自己的一笔帐!我父亲被打成富农……搞得家破人亡!……”
“这您已经讲过!……”施密特打断了他。“您也讲过,说麦林斯基少校的队伍驻在林中村子里。站起来!”
别特连柯念忙跳了起来。
“我们侦察的结果,那里什么部队也没有!黑树林里也没有!”
“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在那里……可能走掉了……往前线转移了……”
“您确信是往前线去了?”施密特问。
别特连柯莫名其妙地瞧着他。
“他们干什么要往另一个方向去?要知道,他们一直往自己人那里奔,往东方!”
“您在欺骗我们,别特连柯。”施密特冒起火来。
“我是自己投降的,自愿的。”
羔世太保继续说:
“我要在工作中考验您。”
“谢谢,谢谢。”别特连柯嘟哝着说。
“只要发现有一点嫌疑——就吊死你!”施密特说。
“请不必猜疑,军官先生。”
“您暂时可以走了。”
“遵命!”别特连柯向外走去,但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对不起,军官先生,我记起了一次谈话。”
“还怎么样?”
“我记起了一次谈话。麦林斯基少校出生在斯摩棱斯克州。他的一家战前一直住在那里……我不记得具体地点……那里现在是你们的军队……只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逃到什么地方去,您一定能够找到他的家属。”
“你想想是什么地方。”维利说。
“我会想起的,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去吧!”
别特连柯退着走了出去,年轻军官冷笑一声说:
“我看,您挺喜欢这个胆小鬼。”
“对,”施密特说,“让他先在警察局里当个侦察。等到他双手沾满俄国人的鲜血时,他就再也没有其他出路了……”
“好啊,有道理。”那另一个军官点头同意。“如果咱们能把这个麦林斯基的家属弄到手……”
麦林斯塞队伍的营地驻在一个新的地方。秋雨绵绵,令人生厌。紧靠着树林,有几所由于年久而发黑的木头活动房子,以及一栋盖得不错的长长的板棚。在林中空地上,大伙儿干得热火朝天。战士们在挖战壕,为土木火力点准备木料。他们把松树枝铺在房屋和板棚顶上。靠在一旁的不远处,搭起了一个牲口棚。
麦林斯基巡视着营地。他査看了房屋和板棚的伪装情况。他走到一组士兵跟前,他们正在一个矮小而伶俐的中尉指导下,学习敷设地雷的正确方法。两块平行放着的木板,代表着铁轨。另一组战士正在钻研德国冲锋枪的构造……
在巡视营地当中,少校命令一个连长在敌军最可能接近的那个方向上布上地雷。他又要求一名战士把堑壕的边沿加固,免得它塌陷。
连长命令战士们把胸墙加高,把了望台加宽。
伤员们被抬进修好的掩蔽所里,齐娜正在这里一丝不苟地工作。
“忍一下,稍忍一下,马上就好。快,快抬过来!”她说道。
阿里也夫站在一组正在修建土木火力点的士兵跟前,对其中的一个说道:
“阿尔乔米也夫,你听我说,你们这儿一弄完,就马上到那边去,到马棚那里,懂了吗?”
麦林斯基走了过来。
“加桑·阿里也维奇,你这儿的工作怎么样?到天亮前能完吗?”
“能,我想能完成。”
少校让他催催大伙儿。谢列金走过来报告:
“通路上都布了地雷,少校同志。”
“你提醒大伙儿要多加小心……哨所都建好了吗?”
“就要弄完了,伊万·彼得罗维奇!那几个小伙子从远距离侦察回来了,没有找到游击队……他们说,德国鬼子轰炸了树林,就在那个林中小村的东边一点。”
“什么时候?”
“三天前吧……”
“这是别特连柯搞的。”麦林斯基说。
“是他干的勾当。”政治指导员也补充了一句。
“不会是旁人。”谢列金叹了一口气。
连长赫瓦特走了过来。
“大尉同志!”他对谢列金说。“请允许我从二连抽一个排出来。他们的活儿干完了,而我还需要挖那么多!”
“你去跟阿尔乔米也夫商量一下。”谢列金回答。
“跟他那么好商量!没有命令他什么也不同意……”
“好吧……”谢列金微笑着说,“告诉他,让他调给你!”
赫瓦特敬了礼,走了。
“这儿一完事,”麦林斯基继续说,“你就带上马特维大爷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要考虑到:在必要时那个地方能容下整个队伍……”
“是,少校同志!”
麦林斯基又向谢列金下了一个简短的命令:
“这样吧,大尉,您让马特维大爷跟几名侦察兵立刻回到林中小村去,也许,那里的群众需要咱们的帮助。”
“是,少校同志。”
烧毁了的林中小村……在一根烧焦的圆木上,坐着呆若木鸡的阿辽沙。米舒特卡蹲在他身旁。
“辽什(注11)!喂,辽什!”米舒特卡扯着他说。“咱们走吧……辽什,要是他们再回来呢……”
米舒特卡愁眉苦脸地向四周看看。
林中小村已经变成一片瓦砾。只剩下一些烧得黑秃秃的烟囱。风把灰烬吹得到处飞扬。
“辽什,……走吧!”
马特维大爷、谢列金和几名战士缓慢地向孩子们走来。
马特维大爷在这烧毁的村落里走了几分钟,弄得满身是黑。
米舒特卡迎着他扑过去,谢列金把孩子抱了起来。米舒特卡放声痛哭。
马特维大爷在阿辽沙身旁停下来。
“我跟米什卡到树林子里去了……回来时一看,一片大火,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就到处找。”
“咱们的人都到哪儿去啦?”爷爷惊慌失措地问。
“他们在那里!”
马特维大爷瞧着阿辽沙指的地方,但是,除了一口水井和烧焦的木架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在那里。”阿辽沙又说了一声。
马特维大爷望着水井。
“你倒是好好地说呀!成了哑巴了?”爷爷大声说。
谢列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但是他还是平静不下来:
“他们在哪儿?”
阿辽沙没有再看爷爷,站了起来,向水井走去。马特维大爷、谢列金和战士们跟在他后面。离水井两步远,阿辽沙停下脚步。马特维大爷瞧了瞧他,又瞧瞧谢列金和战士们。谢列金朝水井迈了一步。他向井里望了一下,向后一闪。
“您这是怎么了!”老大爷生气地喊了一声。他向水井迈了一步,但谢列金抓住了他的胳縛。他嘴唇发抖,浑身战慄。
马特维大爷挣脱开谢列金,俯身朝井里看去,一下子呆住了。他抬起眼睛,他的目光与谢列金的目光碰到一起。老人爷的眼睛充满了痛苦、愤怒。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支撑住自己,谢列金从后面扶住了他,把他带到一旁,让他在圆木上坐下来。大伙儿都向他靠拢过来。
老大爷:“怎么能这样……是些老太婆、小孩子啊!”
“马特维·叶果罗维奇!……要……坚强……”谢列金小声说,“咱们对他们的这一切……一切……都会记住。”谢列金又瘖哑地说。“要用鲜血……用死亡来偿还的……”
地质队的小房子。支队司令部的成员聚集在一间小屋里,这是麦林斯基、谢列金和阿里也夫。
阿里也夫对麦林斯基说:“咱们的侦察员伊万诺夫和邦达连柯一点消息也没有。”
“也许牺牲了。”谢列金说。
“我不能相信,象邦达连柯和伊万诺夫这样的小伙子,没完成任务就会牺牲,真不能相信。”麦林斯基说。
前线,夜。邦达连柯和伊万诺夫正顺着战线的前沿阵地悄悄前进。正是深秋,树叶已经凋落,绵绵秋雨之后,出现了初寒的恶劣天气。
这两个精疲力尽、又冷又饿的侦察员,来到一条小河的河滩地上,这里已形成一片沼泽地,中间有一条长满灌木丛的弯弯曲曲的地带。这儿曾挖过堑埯,在两个小土岗之间留出了一个走下河岸的通道。近旁,向左向右,齐着那两个小土岗,德军前沿阵地正是在这里穿过。
在黑暗中,均匀地闪闪发光和缓慢地降落的照明弹,映出对面低低的河岸。他们俩躺在一小片柞木林的边上,就在走下河岸的通道前面……
“咱们就在这儿过河……”邦达连柯小声地说,伊万诺夫点了点头。
“德国鬼子在睡觉,谢明(注12)。今天是多少日子了?”
“从耶稣诞生算起?”邦达连柯在黑暗中微笑着问。
“从离开麦林斯基算起。”伊万诺夫回答。
“今天已经过了十几天了……咱们顺着前沿阵地已经爬了两昼夜了……”
“是啊,”伊万诺夫叹了口气。“规定的期限已经过了……不知道伊万·彼得罗维奇在那里以为咱们怎么啦?啊,谢明?”
“可有什么办法?咱们已经走了二百多俄里了。瞧,前线跑到哪儿来了?莫斯科就在近旁啊。”
“如果他认为咱们被打死了,那还好……”伊万诺夫继续说,“但如果……我怎么也不能下落不明,谢明!”
“走吧!”邦达连柯轻声说。
“好象是没动静了!那帮鬼子吃过晚饭了。”伊万诺夫说。
“咱们也吃点。”邦达连柯提议。
“备用粮?”伊万诺夫问。
“备用粮!”邦达连柯笑了一声。“走起路来轻松点……”
伊万诺夫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面包干,用小刀的刀柄敲开了它。他把一半递给了邦达连柯,又拾起了手掌上的面包渣。
“维他命!”伊万诺夫微笑着说。
照明弹的闪光照亮了两张瘦削的、满是胡子的脸……又是一片黑暗……
“准备好了吗?”邦达连柯问。
“好了!”
“走吧!”
伊万诺夫紧挨着地,朝河岸匍匐前进。
他绕过小土岗,在苇丛旁停下来……邦达连柯也爬了起来……照明弹照亮了一块河滩地……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响起一阵机枪声……
又闪起一颗照明弹,在降落时,它那刺目的亮光照出了德军防线的前沿阵地。邦达连柯回过头去,看见从土岗上一个小掩体里伸出的机枪。德国兵的钢盔闪了一下。
伊万诺夫看了看邦达连柯,轻声说:
“两个人一起过不去!你往前爬!……我引开他们!”
邦达连柯一声不响地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上面系着麦林斯基写的一封信。
“给你,”他伸出手榴弹来说,“你去!去,去吧”当他看到伊万诺夫想把手榴弹还给他时,他厉声说道:“执行命令!”又温和地加上一句:“去吧,别特洛,你不能失踪……”
伊万诺夫沉痛地叹了口气,然后缓慢地向苇丛爬去。
邦达连柯稍稍等了一下,就往回爬向小柞树林。
他在最边上的一棵树前停下来。他的一左一右是两个机枪火力点。他取出两颗手榴弹,从脖子上摘下冲锋枪,向黑暗中凝视着。濛濛细雨,一片昏暗……寂静……
从小土岗上传来机枪的连射声。一道道如飞箭似的闪光越过低地……右面的另一挺机枪开始扫射灌木丛……刹时间,两颗照明弹照亮了整个河滩地。……伊万诺夫的身影清晰在目……一梭子曳光弹消失在他的前前后后……
邦达连柯猛然一转身,把手榴弹投向扫射着灌木丛的机枪……一声爆炸……一个个潮湿的土块落到他身上……他跳起身来,把第二颗手榴弹向土岗掷去……在他跟前爆炸的手榴弹所发出的耀眼夺目的闪光,以及连人带土向他飞过来的一个德国兵——这就是倒下去的邦达连柯最后所看到的。
地质队的小房子。麦林斯基呆在作为司令部的小屋里,阿里也夫少校也在。疲惫不堪、浑身泥土的瓦库连丘克贪婪地喝着水,咔吧咔吧地啃面包干……
少校打开了一张地图。
“这个……这是你的推测还是有把握的,准尉?”少校问道。
“哪是什么推测……我用肚皮爬了两天,是集团军的油库……”瓦库连丘克讲给他们听,他的一组人在远距离侦察时,发现了一些德军仓库。
麦林斯基把地图挪到瓦库连丘克跟前,问道:
“你指指,在什么地方?”
“就在波德斯维奇亚这一个地区。”
谢列金在地图上计算了一下,确定地说:
“离咱们这里大约一百公里,不少于三昼夜的行程。”
海军准尉作了说明:
“只能从树林这边接近,但在这里有一个配备着机枪手的了望台。”
谢列金:“几个?”
“五个,但是,如果悄悄的,可以摸到铁丝网紧跟前。”
继续注意倾听并瞧着地图的麦林斯基,问道:
“在湖边的道路那一面,情况怎么样?”
“道路的那一面?是土木火力点。这一面的工事很坚固。”
阿里也夫:“警卫很强吗?”
“不少于一个连,还有装甲运输车。”
麦林斯基:“你留下了监视哨吗?”
“是的。”
支队指挥官思考了片刻,向战友们瞥了一眼,提出了建议:
“怎么样?咱们放一场焰火?”
叶尔莫拉也夫将军的司令部。
在地图旁,站着一个头发斑白的军人。在他那肥大军上衣的领章上,是两个菱形。这是方面军军事委员会的成员、师政委萨多夫尼柯夫。其他军委会成员围桌而坐。
“同志们,”萨多夫尼柯夫说,“莫斯科受到包围。党号召莫斯科所有的人准备进行防卫战,情况极其严重。根据方面军侦察部门的情报来看,在你们集团军的地带,封·霍恩正在准备一个坦克突击兵团……在这种条件下,方面军司令部认为必须加强在敌军交通线和后方的侦察以及破坏活动。”
“重要的是,要准确知道封·霍恩计划在什么时间和在什么地段发动他的进攻!……必须在我军进攻之前,制止或拖延敌军的调动。为此,必须利用处在封·霍恩后方的被包围的我军零星部队……必须立即和他们建立联系并下达任务:不要他们冲过前线,而是要在那边打击德宼的后方和交通线。”
集团军司令官叶尔莫拉也夫将军站起来说:
“是的,如果相当广泛地展开这一行动,那么,德宼为了防卫自己的后方,就不得不使用后备兵力,……甚至抽调前线的部队。侦察处长库利科夫上校有什么意见?”
“我们在封·霍恩军队的后方已经投入了几个侦察组。在城的东边一点,就在封·霍恩司令部的所在地,有一个麦林斯基少校的支队……”
萨多夫尼柯夫:“麦林斯基少校是谁?”
库利科夫:“他是第四十一师特遣支队队长,从几个月前起,他们就边战斗边突围……”
萨多夫尼柯夫:“他队里有多少人?”
库利科夫:“他的一名侦察兵穿过了前线。他说,大约一个月前,他们共有六百来人,但是,其他部队的成员,看来会加入他们的支队,因此支队会不断扩大……根据我们的情报,该支队一直在积极活动。”
萨多夫尼柯夫:“和他们建立了联系吗?”
库利科夫:“我们曾要求市地下党委会和他们取得联系。我们也准备好了无线电员,想空投过去……”
萨多夫尼柯夫:“要特别重视麦林斯基支队。这很重要。”
库利科夫:“我们在封·霍恩的司令部有一个情报来源。目前我们通过阿法纳谢夫大尉的侦察组和他们保持联系。”
萨多夫尼柯夫:“您抓紧一下,上校同志,跟麦林斯基少校建立联系!”
一条空空荡荡的道路。马特维大爷并不左顾右盼,大踏步地向前走。从一个干草堆后面跳出几个德国鬼子和伪警奥赫利姆·施米尔,他们窜到马特维大爷跟前。
他举起了手。
一个德国冲锋枪手用枪对准马特维大爷,一步一步地向前靠近,一下子夺下了他的口袋。
德国鬼子喊道:
“游击队的!”
“我是干木工活的……”马特维用手势解释。“我是木匠!刨木头的!”
“工具嘛,对头,是干木工活的。”奥赫利姆·施米尔说。
从小麦地里走出一个德军司务长。他傲慢地打量着老大爷。警察从老大爷的口袋里抖落出一个包袱来。里面有一大块腌猪油,一个扁水壶和一个面包。
“噢一噢!”司务长欢呼了一声。一把抓起了水壶,在耳边摇了摇它。“里面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你那里面装的什么?”警察指着水壶问。
“自酿的头等酒。”老大爷回答。
施米尔:“烧酒。”
“烧酒!古特!(注13)”司务长高兴地叫起来。
他拧开了壶塞,闻了闻,眼珠子上下翻滚。他又冲那个当兵的眨了一下眼睛。立刻,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一只棱形的小玻璃杯。
司务长慢慢地往杯里斟了一点酒,举到马特维大爷跟前:
“喝!”
老大爷拿起酒杯,画了一个十字。
“但愿不是最后一杯。”
马特维大爷喝干了酒,转动着眼珠想找到那块渚油,好用来下酒。但是,德国冲锋枪手已经把腌猪油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司务长又把酒杯斟得满满的,然后一扬脖把它干掉。他美得直皱眉头,拿起一点猪油和葱就了酒。
没有一眨眼的功夫,几个鬼子就把壶里的酒喝光了。
“求上帝保佑,放我走吧,长官先生!”马特维大爷央求着。“我要进城去……小小地挣点……”
伪警小声对司务长说:
“让他去吧,司务长先生。跟他缠个什么?他自己也快要见上帝去了……”
德国鬼子笑着挥了挥手。
伪警把工具扔进口袋里,把它递给马特维大爷。
“走吧,走吧!你可小心点……要有什么不对头的,可饶不了你……”
“您放心吧。”
马特维大爷摘下帽子,深深地拜了一躬,沿着道路走去。突然他听到喊声:
“站住!站住!促吕克(注14)!”
马特维大爷停住脚步,伪警施米尔朝他跑过来。
“把斧子给我,老头!不能带着斧子。”
“没有斧子我算哪家子木匠啊?”
“上面有吩咐——不许带斧子。让上帝保佑你,快走吧……”
马特维大爷把斧头给了伪警,缓慢地走上大路,头也不回地远去。
……马特维大爷走到城郊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他用棍子谨慎地敲了敲一面板墙。
主人走出门来,这是一个矮小结实,看起来很沉静的上了岁数的人。这就是扎哈尔,一名铁路员工,过去当过海员。
“真是马特维·叶果雷奇吗?哪一阵风把你刮来的?”
“我就是想来看望看望,怎么说也是亲戚啊。”
“请进,你这位不速之客。”
扎哈尔让马特维大爷脱下衣服。老大爷张望了一下,问道:
“你的叶芙多吉娅在哪儿,孩子们呐?”
“就我一个人,家里的人都撤退了。”
主客双双坐下,继续不慌不忙地谈着。
扎哈尔:“喏,安娜斯塔西娅大婶怎么样,身子骨儿挺结实吧?”
“死了,我的老婆子。愿她安息。”马特维檫着眼泪说。
“怎么?”
“让该死的强盗们给害死了。”
“在哪儿?”
“在村里……就是林中小村里……所有的老娘们儿和孩子!……就剩下小孙子阿辽什卡一个儿……”
马特维大爷沉默下来。
“你现在也剩下一个人啦?”他四面张望着问。
“我出门去了,”扎哈尔回答,“家里人正好撤退了。我回来一看,一个人也没有,这当口儿鬼子就来了……只能抛锚……”
“这么说,你把锚抛了?”马特维大爷半信半疑地问。
“你怎么,不信吗?”
“你呀,扎哈尔,你撒谎倒撒得挺圆的……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就明说……”
“可你也别跟我来接舷肉搏战,少骂两句!……你跑来干什么?”
“来悼念我的安娜斯塔西娅!……”
“喏,那就悼念吧。”
扎哈尔向老大爷瞥了一眼,走了出去。回来时,他带来半升酒和一把大葱。他们斟上了酒,碰了杯。
“好吧,”扎哈尔说,“悼念我们的安娜斯塔西娅大婶!”
“还是让咱们喝一杯,叫法西斯早点从俄罗斯的土地上滚蛋!”马特维大爷举杯说道。“然后再为安娜斯塔西娅悼念!……”
“祝词是好的……只是声音不要大……”
马特维大爷更靠近扎哈尔俯身说道:
“我说,扎哈尔,关于游击队你听到过什么吗?”
扎哈尔凝视着老大爷的眼睛。
“瞧你,马特维大爷,你原来是想打听这个。听说过一些……一列列的火车炸飞了……”
“这些火车,扎哈鲁什卡(注15),就是被我们炸掉的……”
扎哈尔又给每个人斟上了一杯。将信将疑地望着老大爷。
“‘我们’是指谁呀?干这种事,你看来老了一点……”
“哼,说我老也好,不老也好,反正我可没有象某些人把锚抛到德国鬼子的沼泽里去。”老大爷回答。
扎哈尔笑了起来。然后他俯身向前,紧紧挨着老大爷的大胡子,轻轻地问道:
“这‘我们’到底是谁,马特维大爷?”
“还是让咱们来悼念我的安娜斯塔西娅吧!”老大爷回答。
扎哈尔又斟上了酒,两人干了杯。
“是一啊,”扎哈尔摇摇头说。“马特维大爷,看起来就象咱们俩坐在一条船里,可是往不同的方向划桨……”
“你啊,扎哈鲁什卡,那就坐个端正,”老大爷回答,“划得要顺手。”
扎哈尔笑了,又斟上了两杯。
一片湖泊。夜。
芦荡里出现了一条船,里面坐着马特维大爷和扎哈尔。他们靠了岸,消失在树林里。
游击队营地的一座小木板房子。
……一盏吊灯微弱的光亮照在一张自制的桌子上。桌旁坐着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男人,这是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他穿着一件保护色的军上衣。无线电员就呆在一旁。扎哈尔和马特维大爷走了进来。
“你好,马特维大爷。”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说,“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儿来了?”
马特维大爷走到他跟前,尽力想在昏暗中看清他的验,然后老大爷张开没有牙的嘴高兴地笑着说:
“我认出您来了!……您是市委书记啊,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去年您到我们林场来过!……”
“认出来了,老大爷,认出来了。”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笑了起来。“喏,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啊,马特维·叶果罗维奇?”
“我是从麦林斯基少校那儿来找您的!……他的队伍在树林里……想和您取得联系,好一起去揍德国鬼子!……”
市委书记看了看马特维大爷,用一只手搂着老头子,高兴地说:
“谢谢你,马特维·叶果雷奇!要知道,我们找你们找得好苦啊。你都想不到,你让我们多高兴啊!……你干得真了不起!”
油库。
一道道铁丝网。岗楼。后面是一些涂着保护色的、半埋在地里的巨大油罐。上面用德文写着警告:“禁止吸烟”。再远一点,有一大堆什么箱子,被罩在伪装网下面。瓦库连丘克的一排战士来到油库旁,水兵都在路旁卧倒。
……在路边的排水沟里,可以听到德国哨兵走过来的噗哧噗哧的脚步声……
水兵们剑抜弩张,准备一跃而起……哨兵走到了排水沟旁。
一个鱼跃……干净利索。几声哎呀,一声呻吟。一只冲锋枪落地的响声。又是一片寂静。德国哨兵被从路上抱了下去。水兵麻利地脱下几个鬼子的军大衣和皮靴,摘掉钢盔。
瓦库连丘克命令几名水兵穿上了军大衣、皮靴,戴上了钢盔,然后他们在路上站好队。准尉命令着:
“萨沙,把扣子扣上,可别慌手慌脚的。安德留沙,把脑门子上的头发弄上去。你们这些假鬼子,把盔戴正了。我再重复一次,小伙子们,主要的是大门的守卫和土木火力点。要拿下岗楼。喂,米罗瓦诺夫,你来指挥。向右转!齐步走!”
“把钢盔戴好!……”鬼子们!”他笑着说。
他们以整齐的步伐走到油库外墙的大门前。瓦库连丘克按了电铃……从哨所里走出一个兵。他摆弄了一下门锁,打开了它。他把大门推开一半,走了出来……一下猛击……两名水兵把那软绵绵的身体向哨所拖过去……
警报器刺耳的尖啸声扰乱了夜的寂静……土木火力点里的机枪疯狂地扫射起来。水兵们扑了过去……
瓦库连丘克跑在后面。他振臂高呼:
“冲啊!拿下岗楼!拿下它来!冲啊!”
岗楼上开了火。准尉投去一颗手榴弹,岗楼炸开了花。
在一个枪眼前面,一名水兵不自然地扬着头倒在那里……一顶德国钢盔象个不倒翁似的,在他脚前摆来摆去……火力点里的机枪不停地向前面的树林子扫射。
麦林斯基和谢列金卧在树林边上临时挖的掩体里,紧紧靠着胸墙。子弹闷声地打在地里,从胸墙上击落一撮撮的土,弹跳起来的子弹则发出蜜蜂般的叫声……
当机枪把火力稍稍向侧面转去的时候,麦林斯基抬起了头,抖掉落在帽子上的土。
萨什卡奔向第二个土木火力点。他巧妙地把两颗手榴弹掷进射击孔内。
一声爆炸,射击声停住了……
以麦林斯基为首的一个爆破排冲进敞开的大门。
在后面几间警卫室那边,响起冲锋枪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在树木之间,火舌乱窜……
战士们手疾眼快地把炸药放在油罐下面。
谢列金不时下达明确简要的命令。
爆破手拉开导火线,它穿过宽敞的通路直通到树林里……
有几个士兵抬运伤员……
麦林斯基下达命令:
“撤,齐娜,赶快撤!”
“是,少校同志。”
有一名战士报告:
“少校同志,二连已经撤退,伤亡是:牺性三名,伤员十二名。”
麦林斯基环顾了一下,判断了一下情况,下达了命令:
“返回基地,佐西莫夫。”
“有!”
“急速到阿里也夫政委那里去,让他撤退。”
“是,少校同志!”
一名水兵跑过来报告:
“瓦库连丘克的排撤退完毕。”
“好,水兵们是好样的。”麦林斯基一面说,一面瞧着走过来的一个战士,刚才拉导火线的正是他。
“你有什么事?”
“报告,一切正常。”
谢列金十分激动地跑过来,报告:
“一切准备停当。”
麦林斯基问他:
“都撤了吗?”
“我亲自检査过了!”
“好,咱们炸吧。”
谢列金:“请允许我来,少校同志。”
“干吧,大尉。”
谢列金一把抓住爆雷装置,咬牙切齿地说:“给林中小村报仇!”一下子扭动了手柄。
一声巨响,如霹雳当空,响彻整个树林。一个油罐腾空而起,接二连三地又是几个。一股火焰直冲云霄。烈火熊熊……一些树木有如爆竹似的噼啪地响个不停。大火吞噬了一切。一片火海……一阵阵呼呼的声音越来越大,笼罩着整个树林。在这惊心动魄的嘈杂声中,还掺杂着东一下、西一下闷闷的爆炸声。
封·霍恩的司令部。
在司令官的办公室里,电话铃不停地响着,但将军不予理睬。
他气急败坏地在站得笔直的康培上校和党卫军队长沃尔夫面前走来走去。
“司令官先生,……”康培想说些什么。
“住口!”将军打断了他。“我请您解释一下,党卫军队长沃尔夫!这都是怎么回事?似乎,是您对我后方的安全负责。是谁曾向我报告,说所有的游击队都被消灭或封锁起来了?是谁?我问您!”
“司令官先生,”沃尔夫回答。“这次破坏是俄国正规军的一支大分队干的……”
“怎么?!在我的后方有俄国军队?”封·霍恩停下来说。“我可不知道这一点……这太离奇了!我的士兵在后方送命,”将军越来越光火。“而我却不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我们正在采取紧急措施,司令官先生,”沃尔夫辩解着。“但是我用自己的兵力无法消灭这支队伍。请您哪怕是调给我一个团……”
“不!我一兵一卒也不能给您,沃尔夫,一个也不给!您是不是想让我根据元首批准的日期,发动对莫斯科的进攻?是,还是不是?您要记住,沃尔夫,您把所有的人都动员起来!野战军、宪兵队、特务队、警察……还有您的什么人?所有的!但是我不能从前线上撤下一个兵来。”他有所平静后问道:“这是支什么队伍?谁指挥的?”
“大约有几百人,由一个什么少校指挥。他姓麦林斯基。”沃尔夫急忙回答。
“谢天谢地。您还能知道这些,这么说,是个少校……我的部队里有成百个少校,我只认识十几个。可他们这一个……你说他叫什么?”
“麦林斯基。”康培提示着。
“我想认识得更清楚一些。我希望,您能为我做到这一点吧,沃尔夫?是活是死——我想看见他。而且要在进攻之前!”
深夜。一轮明月穿过黑云,冷清清的月色照耀着树林和布满沼泽的林中旷地,——到处是垂柳、芦苇、赤杨。
海军准尉瓦库连丘克深深地陷在沼泽地里,拉扯着丛树枝,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不时地扫望着树梢。水兵萨什卡和其他几名水兵,脖子上挂着冲锋枪,迎着他走过来。
瓦库连丘克:“找到跳伞员了吗?”
水兵:“没有,指挥官。我们到处找过,又找到了一捆武器,可就是没有无线电员。”
准尉苦恼地叹了口气,正了正帽子,说道:
“天快要亮了,继续捜索!”
“是,继续捜索!”萨什卡回答。
“喂,走吧。”
大伙儿分散开向前走去,继续搜查林中空地。走过了二、三十米,萨什卡高兴地喊了起来:
“指挥官,降落伞!”
瓦库连丘克扬起头,透过浓雾,在一棵高高的赤杨树梢上,露出了降落伞的圆顶。
“喂,打信号……”
在黑暗中,灯光闪了一下。接着又是一片昏黑。
“指挥官!没有回答……”
“别着急,再照一下!”
“完啦,电池用完了……”
一片沉静,万籁俱寂。
“咱们走近一点?”
两个身影,隐藏在树木后面,小心翼翼地来到林中空地上。什么人也没有。
突然,折断的树枝发出咔吱一声响,并传来一声高喊:“站住!”
在三棵树的树梢上,有一个人被缠在伞绳之中,挂在那儿。他转来扭去,想方设法把绳索割断。
“祝您平安降落!”瓦库连丘克微笑着说。
“口令!”传来严厉的声音。跳伞员手里的一颗手榴弹发出暗淡的金属光泽。
“现在你还要哪家子口令啊……”萨什卡笑了起来,“已经是一清二楚的了……我们恭候三天啦……”
“口令!”
“真固执,指挥官!真象是个老娘们儿。”萨什卡笑着说。
“好吧,莫斯科!”瓦库连丘克回答了。
“里亚赞!”桃伞员回答后,收起了手榴弹,又说了一声:“让咱们来认识一下吧!”
“海军准尉瓦库连丘克。”准尉伸出手去。
“娜塔莎。”跳伞员回答。
准尉惊得目瞪口呆。
萨什卡几乎走到跳伞员的紧跟前,万分惊讶地说:
“真的,是个老娘们儿……”随即难为情起来,改口道:“我说的是妇女……。”
姑娘轻轻地笑了一声,愉快地说道:
“不是妇女,而是带翅膀的天使……你们愣着干什么?帮助我把箱子拿下来!小心,这是无线电台!”
海军准尉瓦库连丘克和萨什卡如同大梦初醒,赶忙从姑娘肩上取下沉重的无线电台。娜塔莎释下重负之后,一本正经地说:
“随我一起还投下了成捆的武器和弹药,必须迅速找到。”
“那倒都找到了,就差找人啦。”瓦库连丘克说,又加了一句:“你真是个勇敢的人啊,嘿嘿,娜塔莎!”
林中地质队的小房子。麦林斯基的司令部就安置在这儿。麦林斯基走到门口来迎接娜塔莎和瓦库连丘克。
“少校同志!无线电员萨弗诺娃中士由集团军司令部前来受您指挥,器材已随身带来。”
“欢迎降落,中士。”麦林斯基笑容满面地说,然后突然拥抱了娜塔莎,吻了她的双颊。“祝贺你顺利到来,亲爱的中士!”
娜塔莎难为情了一下,接着取出一个卷起来的封套,递给了麦林斯基。
“叶尔莫拉也夫将军给您的。”
麦林斯基接过封套,三个人都走进房去。
在地质队小房的支队司令部里,指挥官们在举行会议。与会者聚精会神,都在专心地听麦林斯基的发言:
“指挥官同志们,根据我方侦察所获得的确凿情报,法西斯对咱们展开了一次讨伐行动。他们集聚了不小的兵力,妄图包围营地,一举歼灭支队。我们决定不迎战,留下一部分人作掩护,其余避开攻势,以此来保存咱们支队的实力,去完成方面军指挥部给咱们下达的主要任务。任务是:在敌人后方展开积极行动,迫使敌军从前线上抽调更多更好的兵力来对咱们作战。”
少校停了片刻,望了一眼挨着齐娜坐着的瓦库连丘克,继续说道:
“瓦库连丘克的排留下作掩护,最少要顶住两小时。海军准尉,支队于四十分钟以后开始撤退。没事了。”
秋天的清晨。
在树林边上,一个铺着地图的三角架旁边,站着几个党卫军和国防军的军官。其中有维利和施密特。
他们身旁有带着无线电台的士兵,一旁停着一些坦克,远处可以看到大炮。离这帮人稍远一点,停着一辆汽车,上面装着对准树林的无线电机,旁边站着别特连柯和几个伪警。
别特连柯走到麦克风跟前,从这儿有一条线通到扩音器上。叛徒的声音在周围响了起来。
“俄国士兵和水兵们,你们的抵抗是毫无意义的。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并且被逼到无法通过的沼泽地。德军指挥部为了避免流血,建议你们投降,保证你们生命安全,伤员得到治疗。从树林里走出来,投降吧!从树林里走出来,投降吧!”
维利一面戴上了皮手套,一面微笑着朝别特连柯那边扬了一下头说:
“汉斯,这套扯淡,白浪费时间。我怀疑这股强盗会自动走出树林。他们已经被牢牢包围……咱们先用空军给他们‘挠挠痒痒’,然后再把他们淹死在沼泽里。”
“当然,当然罗。”施密特表示同意。
别特连柯又一次向麦林斯基支队劝降。
“嘿,别特连柯!……”施密特喊道。“你能从淹死的人里认出你原来的指挥官麦林斯基少校吗?”
“能够!……这个强盗什么鬼样子我都能认出来!”别特连柯急忙回答。
叛徒的谰言言在树林内传播着,但是支队里没有一个人听它的,法西斯匪徒看到这一计不成,就开始了讨伐行动。
头几个“容克”式飞机分队向树林方向飞去,低低掠过林中空地。机群刚刚沖向云霄,投下的炸弹就把一棵棵的树连根炸了起来。
机群波浪式的轰炸,越来越多地毁灭着秋天的这片树林。
“信号弹!”一个德国军官下命令。
一颗红色倌号弹腾空而起。大炮和迫击炮开始射击。散兵线向树林挺进。
树林里的狂轰滥炸声震耳欲聋。瓦库连丘克的水兵卧在齐身的掩体里,进行环形防御。
瓦库连丘克发出简短的准备战斗的命令。
“指挥官!依你说,咱们的人已经走远了吗?”一名水兵透过雷鸣般的响声喊道。
瓦库连丘克瞧了一眼他那只大手表。
“对,”海军准尉笑了,“看来,想追也追不上了……”
突然,身旁响起一声爆炸,水兵紧紧地靠近了掩体。爆炸声接二连三,似乎,雷神用巨大的双锤猛击着树林……
一棵棵树木连根拔了起来,东倒西歪;一片片泥土四处飞扬,盖住了战壕。地雷轰鸣,木屑与树冠横舞;炸声四起,枝叶与泥块齐飞……
地质队的小房子,早已摧毁无遗。一座座地窑,全部东倒西歪……。轰炸与爆炸的响声已渐渐远去,在树林深处和在卧于掩体中的水兵们的身后回响。
“有伤员吗?”瓦库连丘克问。
“米海也夫和萨扎诺夫栖牲了!伯果列波夫重伤……”从散兵线上传来话声。
“把堑壕清理干净。尼古拉,把胸墙修好。”
“是!”水兵回答。
“快点!”瓦库连丘克命令着。“把伤员掩蔽起来……做好准备!他们马上就要摸上来了!”
水兵们把轻重机枪都配置停当,把手榴弹摆好……
瓦库连丘克跳上了掩体的胸墙。大伙儿都看得见他。
“最主要的,弟兄们,别让他们靠近,不然的话,会把咱们挤成一团,机枪手要随时转移位置!明白了吗?……”
瓦库连丘克又跳进堑壕。
几乎就在同时,从两个方面出现了讨伐队的黑色人影。他们以一条散兵线缓慢地向掩体逼近。一片寂静……只是从后面远远的某处,传来闷闷的爆炸声……
瓦库连丘克手下水兵们一张张的脸……大伙儿一丝不动,紧握手中枪……带着狗的敌军散兵线,在灌木丛和树木后面忽隐忽现,越来越近。
讨伐队已经很近了……水兵们卧地不动。他们面容严峻、刚毅……
瓦库连丘克的手按在机枪的扳机上……手指用力一勾……一阵射击声打破了寂静。
……麦林斯基的队伍分成三路纵队来到树林边上。前面是一块开阔地,一片沼泽。上面覆盖着的小棵的灌木丛和枯枝落叶,在微微波动。清晨的浓雾笼罩着这整个地带。
远处的一片树林,酷似一堵黑墙。从后面的某处传来阵阵的轰隆声。
麦林斯基和谢列金紧站在沼泽边上,阿里也夫走了过来。麦林斯基问他:
“瓦库连丘克的人一个也没有?”
“没有。”
谢列金试着向一个土墩上踩了一脚,它立刻沉到泥淖里去了。他抓住阿里也夫的手,吃力地拔出腿来,它完全湿了,沾满了绿色的泡沫……
麦林斯基看了看表。
“如果一小时之内再找不到涉渡口,那咱们只得在这里迎战。”然后对谢列金说:“大尉,你下命令挖战壕,我看不出其他办法。”
六架“容克”式飞机掠过树林上空。
麦林斯基走到最边上的一辆大车跟前。上面躺着一名伤员,他无力地举起手,向少校致意。麦林斯基略带笑容,走到伤员面前,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又向前走去。他在巡视整个队伍。
他从战士们投向他的目光中非常清楚,他无需再多说什么……人们都做好了准备,投入新的艰难的战斗。
麦林斯基停留在一辆大车跟前,齐娜正在给两个负伤的水兵喂水喝。
其中的一个在昏迷中轻轻地呻吟。这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岁的结实的小伙子,他穿着一件军上衣,敞着领子,露着穿在里面的蓝白条纹的水兵衬衫。米舒特卡一本正经地在协助齐娜……
“怎么垂头丧气了?”麦林斯基微笑着问。
“一切都很好,少校同志。”有一个伤员回答。
麦林斯基怀疑地瞧了一下齐娜。
姑娘什么也没有回答,低下头去。
麦林斯基温和地抚摸了一下米舒特卡的头,又缓慢地朝前走去。没走几步,他遇上了政委阿里也夫和谢列金,停了下来。
谢列金:“伊万·彼得罗维奇!……我下命令把马卸下来了……咱们把大车放在堑壕前面……再用松树构成鹿砦……”
“好。”麦林斯某冋答,随后看了看表,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你挖出两条堑壕,咱们把伤员安置在第二条里面……”
“是!”参谋长回答后,向一群士兵走去,他们正在推翻大车,锯倒松树。
麦林斯基巡视了队伍之后,又来到沼泽边上,却看见马特维大爷正朝这儿走来。他浑身湿透了,拄着一根长杆子,弄得一身泥巴和绿苔的阿辽沙拖看两条腿跟在后面。
“多加小心!”麦林斯基对他们说。
马特维大爷和阿辽什卡精疲力尽,就地坐了下来。
老大爷脱下靴子,把里面的水倒了出来,又把裹脚布拧干。
麦林斯基焦虑不安地问道:
“怎么样?”
马特维大爷费劲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
“找到了……”
“这太感谢了,马特维·叶果雷奇!喂,快说,快,在哪儿?远吗?”
“有那么两俄里……”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只是车队过不去……会陷进去的……”
“那怎么办?大雾还能维持多久?”麦林斯基问道。
老大爷眯缝着眼睛望了一下太阳。
“嗯……一两个钟头……不会再多……”
麦林斯基转过身去,喊道:
“离开堑壕!砍些木杆子!都做好准备,伤员和弹药要抬着走!”
在树林上空,一架敌机飞了过去,发出令人憎恨的轰鸣声。
阿辽什卡目不转睛地盯着飞机,气愤地说:
“哼,坏蛋!……在偷看呐……”
秋高气爽。瓦库连丘克的水兵,继续与兵力占优势的讨伐队战斗,敌军遭到了惨重的损失,但仍步步向麦林斯基的营地逼近。
活着的还剩下了三个人:瓦库连丘克和两名水兵。
周围是一片混乱……紧靠着胸墙,讨伐队的尸体横七竖八。一辆击毁的德寇坦克熊熊地燃烧着。
海军准尉放下了机枪,投出了三颗手榴弹……散落的泥块沾满了他全身……战斗突然停止了。
他看了看表……两小时过去了……
瓦库连丘克快步沿着堑壕跑了过去。
“安德烈!”他跑到一个仅穿着一件衬衫、浑身是汗的翘鼻子小伙子跟前,喊了一声……汗水和着泥土在他脸上留下一条条黑道子。“咱们要撤了,明白了吗?我去看看,也许,还有谁活着。”
水兵:“好吧。”
“活着就是好样的。”
瓦库连丘克对萨什卡说:
“萨什卡,听着,萨什卡,咱们该撤了,明白吗?”
“是的。”
“如果把我撂倒,你把图囊带走。”
“是,指挥官。”
瓦库连丘克巡看了一遍牺牲者,把他们拉在一起,蒙上了一件军雨衣。在堑埯的拐角处,他又碰上一个水兵。他俯下身,摸了一下他的前额……瓦库连丘克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感觉到了微微的呻吟声。
“活着,柯利亚(注16)!”他高兴地喊道。“好啊,你忍一忍!咱们想法子搞个担架。忍一忍,咱们冲出去!”
柯利亚什么也没有回答,仅仅用他那浅蓝色的眼晴瞪着瓦库连丘克。然后,水兵摇了一下头,用勉强听到的声音说:
“带着我……过不去……对我开一枪吧,瓦西里奇……”
“你别胡扯了!”海军准尉打断了他。“你懂了吗?忍一忍,忍一忍。你躺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啊?”
水兵用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一笑,目送准尉走去。
瓦库连应克向机枪奔去,安德烈和萨什卡正在那里等他。
海军准尉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萨什卡,萨什卡,你来掩护。”
“好。”
瓦库连丘克背起尼古拉,喊道:
“弟兄们,冲啊!”于是从掩体里跳了出去。萨什卡和安德烈一面用机枪射击和投掷手榴弹,一面紧紧地跟随着他。
瓦库连丘克没有感觉尼古拉的沉重的身体,轻如飞燕地窜过讨伐队的散兵线。
只有安德烈投掷手榴弹的爆炸声,和萨什卡机枪的嗒嗒声,伴随着这一场疯狂的、实际上极其危险的狂奔……
讨伐队还在晕头转向的时候,水兵们就已经冲到他们身后去了。只是在已经到达了救命的树林边上的当儿,才传来冲锋枪杂乱的射击声。
沼泽地旁的一片树林。麦林斯基的队伍按照马特维大爷指明的方向,正在穿过沼泽地。战士们拄着长杆子,谨慎而吃力地慢慢向前行进。伤员被人们用自制的担架抢着,弹药背在肩上。远处的炮火声渐渐地消失了。
瓦库连丘克仍在树林里奔跑。紧眼着他的两个水兵,边跑边返身射击。传来狗的吠叫声,讨伐队仍在追击水兵,朝他们乱放枪,但距离越来越大了。
瓦库连丘克继续拼命奔跑,越过灌木丛和倒着的树木,一直到他掉进一个挺大的新的弹坑里。他喘息了片刻,用衣袖擦了一下满脸的血。然后他向柯利亚俯下身去:一点活着的迹象也没有了。
瓦库连丘克急忙撕开了他的军上衣,把耳朵贴在他的胸上……然后,准尉抬起了尼古拉的头,帮他閤上了眼睛。
瓦库连丘克跪在地上,用手挖起湿湿的土,覆盖在坑底朋友的尸体上。
萨什卡和安德烈喘着大气,站在弹坑的坑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沼泽地旁的一片树林。
……三名水兵来到麦林斯基支队最后一次休息过的那个地方,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了,阳光在微微波动的沼泽上反射出来……
秋高气爽,天空晴明。紧靠着沼泽,马特维大爷坐在一辆翻倒了的大车上。他望着走过来的安德烈。水兵一面走一面用牙把胳膊肘上面一点的绷带弄好。
“我已经在琢磨,是不是白等啦。”马特维大爷站起来说,“走吧,孩子们,走吧。”
马特维大爷领着水兵们穿过沼泽地去追赶麦林斯基的队伍。
就在不久前瓦库连丘克几个水兵曾抵抗讨伐队进犯的那个地方,几个德寇军官在查看阵地。这儿的土地被炸弹、炮弹和手榴弹炸得千疮百孔,树木连根拔起,尸体纵横枕藉……
伪警察局长拉司多尔金、别特连柯和一群德国士兵一起走了过来。
“啊?”施密特问他们。
那些伪警,一个个从头到脚弄得满身污泥水藻,愁眉苦脸地一声也不敢吭。德宼司务长报告说:
“队长,他们认定,说沼泽地不能通过!”
那个盖世太保走到伪警们紧跟前。
“这么说,不能通过?”他给了拉司多尔金一记耳光,同时说道,“打仗——这不是让你去收礼受贿,畜牲!别特连柯!回去以后,你把这蠢货的保险柜和事务都接收过来!”
“感谢长官!保证效劳!”别特连柯慌忙地连连鞠躬。
盖世太保没等他说完就走开了。
树林里的一条铁路线。在路基旁边,一小群苏联俘虏把一些枕木堆在一起。他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步履艰难。
有两个警察看管着俘虏。他们戴着袖章,拿着步枪,其中的一个是奥赫利姆·施米尔。一辆装着鬼子士兵的轨道车急驰而过。一支巡逻队走了过去。
在俘虏当中,有邦达连柯中士。他的双手缠着灰不溜丢的破布条,上面血迹斑斑。
施米尔的一个助手吆喝着:
“嘿,快点,动弹动弹,你们这帮懒虫!……加快!加快!”
俘虏们无精打采地扛起一根枕木,蹒跚地走去,把它堆在那里。施米尔走到一个伪警跟前:
“吉洪!”
“啊,施米尔……”
“瞧,搞来的!……”他递给吉洪一包香烟。
“嚇,你呀!哪儿弄来的,奥赫利姆?”吉洪摆弄着香烟问道。
“盖世太保的侦察员咋天请的客……”
“咳,咳,咳,真苦!……”吉洪使劲地吸了一口烟说。“咱们自己种的烟叶,也比这好,也比这有劲儿……”
奥赫利姆转过身,顺着铁路路基望去,渺无人迹……他倏地回过身,用枪托朝吉洪头上猛击……吉洪哎哟一声,缓慢地倒在地上……
俘虏们呆若木鸡……目瞪口呆地看着警察。
“你们愣着干什么?!”奥赫利姆喊道。“快,到我这儿来!快点!”
俘虏对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一动也不动……
奥赫利姆召唤着邦达连柯。
“你过来!你倒是快点啊!”他把吉洪的步枪递给了邦达连柯,“你抓住他的脑袋,”他指着倒在地上的警察,“弄到灌木丛里去!……”
奥赫利姆和邦达连柯一起把吉洪的尸体从路上拖走。
“现在,小伙子们,”奥赫利姆对俘虏们说,“快跟着我,到树林里去!……快,快,小伙子们!”奥赫利姆命令着。
奥赫利姆带着俘虏们消失在树林的灌木密丛中……
……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一小片林中空地……两个步履蹣跚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要求:
“等一会儿,弟兄们……得喘口气啊!”
奥赫利姆看着他们命令着:
“不行,他们一发现,就会追上来的。前进!”
……这一伙人不停地朝前走,面貌不尽相同,有年轻的,有上岁数的。有一个上年纪的人左脚一瘸一拐的。他长得很象一个东方人,口音也很重。
这是阿克泰,就是他拾起了那第二支步枪。有一个俘虏很显眼,他暴躁不安,几乎象是在患热病。他异常瘦削,满脸胡子拉碴,声调嘶哑。这是伊格纳特。
谢明·邦达连柯吃力地迈着脚步。
“咱们现在到哪儿去啊?”伊格纳特问。“走嘛是走掉了,可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呢?”
“到树林里去,而且越深人越好!”奥赫利姆回答。
“谢明,”伊格纳特对邦达连柯说,“我记得好象你说过,你熟悉这片树林?”
“熟悉……”
“那你就带路吧!……”
麦林斯基的地窖。在一盏油灯微弱的亮光中,坐着麦林斯基、阿里也夫和警察奥赫利姆。
“你叫奥赫利姆·施米尔,对吗?”麦林斯基问。
“完全正确!”奥赫利姆回答。
“请讲一讲,您是怎样加入了伪警,这次逃跑又是怎么回事?”麦林斯基问道。
奥赫利姆沉思了片刻,然后他看了看阿里也夫,又瞧着麦林斯基回答:
“我想,少校同志,单独和您一人谈谈。”
阿里也夫已经抬起身来,但麦林斯基拉住了他。
“你留下,加桑·阿里也维奇!”然后他望着奥赫利姆严厉地说,“我在支队政委面前是没有秘密的。因此,您不得不回答我们的——”他强调了“我们的”这三个字,“——问题,否则就根本不必谈了。”
施米尔又一次看看阿里也夫,又把目光移向麦林斯基,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说:
“您说得对,您是这里当家作主的!……咱们必须谈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是盖世太保派到你们这儿来的!……”
麦林斯基和阿里也夫交换了一下眼色。
“目的是什么?”麦林斯基问。
“杀死指挥官,还有政委,并且还要消灭电台和无线电员……”
“盖世太保给您提出的任务是不是太多了一点?”麦林斯基冷笑一声。
“是够多的,我也是这么想。”施米尔说。
“这么说,逃跑和解救俘虏完全是一出戏?”阿里也夫问。
“是的。”
“而打死了的那个警察呢?”
“那我是假戏真演了。”
“请讲一下,您本来打算怎样来完成自己的任务的?”麦林斯基问。
“为此,我们在这一组俘虏中专门加上了谢明·邦达连柯。我们盘算着,等到找到你们的时候,通过他也会对我更信任一些。可是有个投敌分子叫什么别特连柯的,在俘虏里认出了他。”
“是这样……还有盖世太保的特务打进我们支队里来了吗?”
“我不知道,但可能会派人来的。”施米尔说。他停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请吧。”少校说。
“您的家里人及时撤退了吗?盖世太保在尽力搜寻您的妻子和孩子。有消息说,他们没有来得及撤走,躲在什么地方。在整个斯摩棱斯克州都发出了通缉令。虽然离我们挺远,可也听到了消息。”
“您是什么人,奥赫利姆·施米尔?”麦林斯基开门见山地问。
“除我讲过的之外,我再也不能多说什么了……我还希望回城里去……”
支队长考虑了一下,说道:
“您没有完成盖世太保交给的任务,是不能回成里去的。您先留在这里,等把一切都弄清楚了……”
“明白了。”奥赫利姆点点头说。
“您去吧。”
奥赫利姆走了出去。
麦林斯基目送他出去后,叹了一口气,从前胸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关注地瞧着照片。
阿里也夫问道:
“难道真有可能她们没有走掉,伊万·彼得罗维奇?”
麦林斯基沉默了片刻,然后,仍然望着照片,轻声回答: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当时我母亲病得很厉害……”
他把照片又放进胸兜里,用平时坚定的声音对阿里也夫说:
“走吧,加桑·阿里也维奇,咱们去检查一下人员对转移的准备情况。要抓紧,冬天快到了……”
麦林斯基支队在黑树林的灌木密丛中安顿下来了。这里是一片不大的林中空地。周围,是新挖的几个地窑。在一个地窖旁,支架上挂着一口大锅。
在空地上,原来的那些作虏站成一排。站在排尾的是奥赫利姆。谢列金在队前缓慢地走着,向解放了的俘虏提出问题。他问站在第一位的那一个是什么人?那个人介绍说:
“拜桑姆巴也夫·阿克泰中士!第四十四团……第一百三十一步兵师的。在罗夫诺的战场上当了俘虏……”
谢列金记在笔记本上。
“是怎么发生的?”谢列金问。
“受了震伤……”阿克泰回答。“就被俘了……”
“你要作战吗?……”
“是的,大尉同志,”阿克泰高兴地说,“要作战!”
谢列金又走到下一个人面前。
“列兵伊格纳特·奥西卡!第九独立建设营。九月当的俘虏……”
“在什么地方?”
“在绍斯特卡,我们正在建筑工事地带……”
“怎么当了俘虏?”
“喏……被包围了……我吓得就投降了!”
周围的战士们发出笑声。
“那你在我们这儿,一吓也得投降啊?!”谢列金在列队士兵们的笑声中说。
“不,指挥官同志,我现在学乖了!”
“好,在战斗里瞧吧,看你学到了什么……”
阿里也夫从地窖里走了出来,走到士兵的队列前面。
谢列金看见他,发出命令:“立正!”
士兵们都挺身立正。谢列金对阿里也夫报告:
“政委同志,原战俘八人正在列队。”
阿里也夫对他们说:
“同志们,稍息!你们现在是在正规红军的一个团里。明天你们要宣誓。你们已经亲身体验到,当法西斯的俘虏意味着什么。我们将发给你们武器,你们将会有机会向敌人报仇。现在,你们去洗一洗,吃一顿,领取军装。邦达连柯同志,请下命令吧!”政委结束了他的话。
邦达连柯命令:
“向左——转!齐步——走!”
这一班人从空地上走去。娜塔莎迎面走过来。她望着走过去的士兵,望着行进的邦达连柯。她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停了下来……邦达连柯也转过身来,两个人都呆住了……然后相互扑过去……
“娜塔什卡(注17)!”邦达连柯紧紧拥抱住她,吻她。
“谢涅奇卡,谢尼亚(注18)!可找到你了!”
阿里也夫和谢列金惊异地看着他们。
娜塔莎向阿里也夫二人转过身去。邦达连柯望着离去的一班人。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不知所措……娜塔莎拉着他的手。他难为情地跟着她走去。
娜塔莎兴高采烈,笑逐颜开,推动着邦这连柯,兴奋地说:
“加桑·阿里也维奇,加桑·阿里也维奇。”然后,她纠正着说:“这是我的丈夫!少校同志。我还以为他牺牲了,原来在这里!就是他,谢明·邦达连柯!”
大家全都微笑起来。阿里也夫说:
“可我们早就和他认识了,娜塔莎……”
谢列金又补充道:
“说起来,没有他出力,你还到不了这儿呢。”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邦达连柯更不好意思了。
封·霍恩的司令部。
正在举行作战会议。在一张长桌旁坐着一些将军和军官。集团军作战处长康培上校在报告:
“……在我军进攻地带,令人不安的是没有防御的右翼……”他在地图上指了一下。“俄军自格卢霍夫卡一多罗菲也夫卡方向可能发动的反冲锋,会使我们坦克集团处于复杂的局面。”
“为了加强右翼,咱们能调去哪些部队?”封·霍恩问道。
“司令官先生,”有一个上年纪的将军说,“集团军的几乎所有的预备队都包括进突击集团中去了……”
“那还有哪些预备兵力?”
“党卫军‘莱赫’师的一个坦克团以及一个摩托化营。”
“是啊,不多呀。”封·霍恩说。接着命令他的副官:“给我接通元帅,克吕格。”
“遵命。”克吕格走了出去。
“空军能提供什么掩护?”封·霍恩问坐在桌子尽头的一个年轻的空军将军。
“第一和第二航空大队都已集中在战地机场上!”那个空军人员回答。
“您对天气没有什么担心的吗,将军?”
“我担心的是游击队,司令官先生!”
“还有什么游击队?!”封·霍恩气愤地问。
“昨天夜里,我的一个机场遭到袭击,在地面上被摧毁了两中队歼击机……‘兀鹰’大队的飞行员牺牲了一些……”
“什么?!”封·霍恩惊呼一声,然后猛然转向康培上校,“康培上校,为什么不向我立即报告这个情况?……”
“我本想在会议结束时向您报告这一情况的……”康培急忙回答。
“您应该立即报告!”封·雷恩严厉地打断他说。“党卫军队长沃尔夫!这是怎么回事?”
党卫军队长沃尔夫站了起来:
“司令官先生,由麦林斯基少校指挥的俄国正规军的一个支队,在我军后方活动……”
“麦林斯基?!”封·霍恩怒气冲冲地说,“又是麦林斯基!”
断断续续的不太响的铃声,打断了将军的话。封·霍恩拿起电话筒:
“元帅先生,我斗胆再提醒一声有关我没有防御的右翼问题。我军愈逼近莫斯科,俄军的抵抗就愈益顽强。”他改变了刚才那种严厉的声调,轻声地说道。
话筒里的声音打断了他:
“亲爱的霍恩,第三十三摩托化师已经向你们那里开去,这是我所能给你的全部援助了……”
“元帅先生,战线拉得这样长,一个师太少了……”
话筒里的声音:
“万一有什么情况,您就用你军的部队机动作战,将军,别担心!俄国人除了您的右翼之外,会有其他要操心的事呢……祝您成功!”话筒里瘖然无声了。
在这段谈话中间,通讯参谋悄悄走进办公室,递给康培上校一封电报,上校匆匆地读了电文,等将军一打完电话,他就站了起来,脸色苍白。
“司令官先生,”康培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说,“刚刚得到报告,在普拉夫斯克地医的铁路线遭到破坏。第三十三摩托化师损失惨重。”
封·霍恩慢慢地放下了话筒,看着沃尔夫。
“您报告说,所有的游击队都已经被消灭或是封锁。”
“这不是游击队,这是正规部队。要想消灭它们,必颏派出军里的部队。”
“不,沃尔夫!”将军打断了他。“您已经得到了一个团,它却遭受了很大的损失。我再重复一次:一个兵也不再给,一个也不给!您好好记住这一点,党卫军队长!您用自己的兵力应付吧。”
无线电员的地窖。娜塔莎俯身在电台上,正在接收集团军司令部发来的无线电报,并立即读给麦林斯基听:
“重新把支队的基地安置在靠近城市和封·霍恩的主要交通线上,句点。方面军有一个侦察组在城市地区进行活动,句点。指挥官是阿法纳谢也夫大尉,句点。联络口令:‘莫斯科睛空万里’,回答口令:‘柏林将天昏地暗’,句点。必要时仅与您取得眹系,句点。叶尔莫拉也夫。”
麦林斯基仔细听完集团军司令官的命令之后,说道:
“好,记下来,娜塔莎。支队将转移至新基地。位于三十七、四十三方形内。在舒亚村地区等待弹药、药品及被服。”
一个小小的村落,没有丝亳动静,没有一缕饮烟。一片寂静……
支队靠近村庄停了下来。派瓦库连丘克带几个水兵去侦察,回来后他向麦林斯基报告:
“村子是空的,少校同志。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麦林斯基又问了一遍准尉:
“你仔细观察了?没有地雷?”
瓦库连丘克:
“是的,一切正常。”
走过来的谢列金建议:
“少校同志,是不是休息一下?大伙儿都累了,要取取暖。”
“好吧。”麦林斯基表示同意,他命令谢列金;“你把哨兵派到离村子远一点的地方,以免发生任何意外。”
“是。”谢列金回答。
荒芜的村庄,克拉芙吉娅·格位西莫夫娜的一所小房屋子里有麦林斯基、阿里也夫和谢列金,炉火烧得正旺。娜塔莎也在屋里。
“娜塔莎,你在第二备用时间取得联系,否则德国鬼子在咱们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之前,就会测定出方位来。”
“从这里发报?”
“不,从树林里,要离开这几大约五公里……”他看着地图对谢列金说。“邦达连柯会伴送你的。现在呢,休息!”
一名战士走了进来。
“少校同志!有人找您……”
“谁?”
“一个妇女!她朝着警卫走了过来……果尔克文科命令把她带到您这里来!……我说不行,指挥官在休息,可她直冲着刺刀就来了……”
“这算怎么回事,我回自己家还得报告吗?你们好!”走进来的一个妇女打断了战士的话。她长得又高又瘦,头巾一直围到眼睛下面。
麦林斯基急忙回答:
“您好!”然后对战士说,“您可以走了。”
战士走了出去。
妇女象个当家作主的环顾了一下在座的人,不慌不忙地脱下了短上衣,摘掉头巾,抖搂了一下。她在长凳上坐下来,脱下靴子,换上了平底便鞋,走到麦林斯基面前:
“好,咱们来认识一下吧。”她微笑着说,“我是克拉芙吉娅,集体农生的队长,现在呢,是主席。”
麦林斯基与阿里也夫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
“克拉芙吉娅,您的父名怎么称呼?”
“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
“请您原谅,您没在,我们就……”
“您还是原谅我吧,这么个不好的女主人。我马上就弄好。哎哟,你们……土豆都做好了。”
“您的集体农庄在哪儿,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阿里也夫问道。
“怎么叫在哪儿?”她感到奇怪。“就在这儿!叫列宁集体农庄。说真的,我们现在都在树林子里呢。”
“你们在树林里干什么?”
“没什么……过日子……劳动……”
“树林里庄员多吗?”
“老娘儿们我们有……七十三人,老爷儿们两个,喏,还有孩子……牛,羊,猪,甚至还有母鸡。”
克拉芙吉娅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麦林斯基,期待地:
“你们到我们这来是长住啊?还是暂时的?”她没有等到回答又接着说:“那我好安排一下!……”
“我们在这儿是暂时的,”麦林斯基回答,“但总的来说,是永久呆下去!我们会离你们这儿不远,邻居……”
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默默地看看他,又瞧了一眼阿里也夫,突然一下子忙碌起来,开始铺桌子,摆上了一铁罐子土豆,一大碗腌白菜。她又从门后面什么地方弄来一瓶用破布襄着的伏特加,小心翼翼地把它摆在桌子上。
麦林斯基尝了一口腌白菜,朝着叉子摆摆头向阿里也夫示意:
“这,加桑,好吃,很好吃。”
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把酒瓶推到少校面前:
“发号施令吧!”
麦林斯基拿起酒瓶:
“真没想到还是战前的呢,你瞧。喏,请您来勘酒吧。”
女主人给每个人斟上了酒,拿起酒杯说:
“祝贺咱们的相识!”
“为了胜利!”
几个人都干了杯,吃起菜来。麦林斯基对洋白菜赞不绝口。
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
“祝你们健康,吃吧,痛痛快快地吃吧。”
支队长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关心地问:
“没有男人,事情难办吧?”
“没有庄稼汉总是困难的,但我们还能应付。也有过那样的日子啊,我们的老爷儿们又是喝酒,又是……咳,也不必隐瞒,又是耍弄拳头,什么事儿都有过。自从他们一去打仗,我们都成了孤儿寡母了。你们吃啊……我们的老娘儿们都是好样的,会当家,爱干活。我们开了个大会,作出了决定,集体农庄不能解散。就这样,大伙儿一起就走了。就是这次,选我当了主席,来代替阿列克谢依奇。他在前线打仗呢。”
谢列金放下食物,插入谈话:
“你们为什么要到树林里去?德国鬼子不是绕过去了吗?你们也可以住在村里呀!”
“怎么,在这里等鬼子兵?我们把叶果尔大爷留在村里了。他又瘦又有病,可是很尽职。”
“噢,我们来到村里,你们怎么知道的?”谢列金问。
“正是叶果尔大爷通知我们的呀。他瞧见了你们的侦察兵,后来就看到了整个队伍。他来到哨所,告诉了我的侄子弗洛尔卡……”
“这么说,你们还有哨所?”阿里也夫奇怪地问。
“那怎么?一切按照规定。”克拉芙吉娅微笑了,“为了在德国鬼子面前保护好家当,还需要有侦察员呢。”克拉芙吉娅温和地环视了一下这几个人,继续说道:“你们就在这儿安置下来吧,吃吧,我往树林里跑一趟。要把这个大喜事告诉我们那些老娘儿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指挥官,你就说吧,别客气。我们全农庄都会帮忙的!”
麦林斯基与阿里也夫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跟前,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是我们亲爱的人,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我代表我们全体……代表整个红军向您表示万分感谢!……”
克拉芙吉娅·格拉西莫夫娜:
“斯大林活着吗,健康吗?莫斯科没事吧?”
“活着,也很健康。莫斯科,列宁格勒,都岿然不动。”
“我们本来就没怀疑过。喏,我去一趟。”
……就在那间曾审讯过别特连柯的房间里,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坐着盖世太保施密特。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妇女,她稍微拱着背,面孔长得挺好,但显得很疲倦。在房间深处的一个沙发上,坐着党卫军大队长沃尔夫。
“麦林斯卡娅太太,您可以,而且应该救您的丈夫。是的,是的,就是救。这很简单。您给他写个条子,几句话,难道这是背叛吗?”
“我应该写些什么?”
“您就把总的形势如实地叙述一下。您的丈夫已经在树林里呆了几个月,与世隔绝,看来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士兵已经用望远镜把莫斯科看得清凊楚楚。您再写上,很想念他,孩子生病了。这全都是事实,对吧?我们保证他和他的士兵的生命安全……”
“我什么也不写。”麦林斯卡娅稍等了一下,回答说。
“狂热分子!”施密特火冒三丈。“跟您谈话是白费唾沫!要把您的那股狂热劲儿打掉!我们会做到的!”
沃尔夫皱了一下眉头,向房门走去。在门口,他转过头来。
“不要在威吓上浪费时间,施密特。”他用德语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党卫军大队长先生。”
冬天。树林。一个穿上尉军装的德国法西斯军官,骑着摩托车行驶在路上。他在一棵倒下的树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树跟前。
他的背后发出断枝的声音,好似一声枪响。
他转过身,看见一支德国冲锋枪正对着他,听到一声呼喊:
“亨得霍赫(注19)!”
刹那间……他一脚踢飞了对方的冲锋枪,这时,有人从后面紧紧地卡住他的脖子,力图把他的头按下去……
他把身后那个人一下子从自己身上翻了过去,但是自己没有站住脚,也就地倒下了。几个人一起扑到他身上。他躺在地上用力挣扎,但是他的双手被扭到背后,被一条皮带捆住,皮带很紧很硬,勒到肉里去了。
“嚇,这个法西斯狗东西!”水兵萨什卡摸着自己的手破口大骂。
“哼,这个家伙……”
上尉只是挣扎了一下。
卢克亚诺夫用枪口杵了一下他的背:
“走,坏蛋,走!”
天将破晓,哨兵叫醒了麦林斯基少校,向他报告:
“波里什丘克和卢克亚诺夫带来一个‘舌头’。”
“让他们进来。”麦林斯基说。
睡在一旁的阿里也夫也睡了。
……波里什丘克和卢克亚诺夫走进屋里,两个人都显得很疲倦。那个上尉,脸色冻得发青,穿着一件被撕破的军大衣,倚在门框上。波里什丘克把俘虏的证件和武器放在桌上:
“少校同志,是在林子里抓到的。”
“是个军官。”
麦林斯基走到上尉面前,看了他一眼,对战士们说:
“喏,小伙子们,谢谢你们。好样的!”
阿里也夫打开了自己的图嚢。
“姓什么,叫什么,军衔?”
上尉注视了一下麦林斯基,用俄语回答:
“请您命令松开我的手!”
“给他解开。”
上尉走到长凳前面,扑腾一声坐下来,说道:
“咱们俩需要单独谈谈。”
麦林斯基瞧了一眼阿里也夫,又望了望军官。阿里也夫一声不响地点了点头,从屋子里走了出去。莫名其妙的波里什丘克和卢克亚诺夫也跟了出去。
麦林斯基沉默地看着上尉。
“您是麦林斯基少校吗?”上尉问道。
“就说是吧!”麦林斯基回答。
“莫斯科晴空万里!……”
“您说什么?”少校又问了一声。
“莫斯科晴空万里!”军官又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
“阿法纳谢也夫大尉!柏林将天昏地暗!”麦林斯基回答。“我们在到处找您啊。”
阿法纳谢也夫一声不响地走到火炉前,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然后他慢条斯理地脱下军大衣,摘下帽子,在桌旁坐下来。
“我需要跟总部取得联系。”
麦林斯基取出一块腌猪油、面包和那个还剩有一点酒底的瓶子。
“喏,喝一口,暖和暧和。”
阿法纳谢也夫给自己斟上了酒,一口干了杯,吃了一块猪油。他点上一支香烟,靠近了温暧的火炉:
“出了倒霉的事,少校同志!……我的无线电员和电台都完了……我跟方面军头去了联系。城市的接头点,我也没有了。至于我自己呢,成了您的阶下囚了!”阿法纳谢也夫苦笑了一下说。
“发生了什么事?”少校问。
“不知道。”阿法纳谢也夫带着倦意说,“是被测向仪发现了,还是有人出卖了……暂时还不知道。”
“接头点呢,它们怎么了?”
“各点都发出危险的信号。有一个点被破获了,必须急速与总部取得联系。”
“叶果雷切夫!”少校喊了一声。
哨兵走了进来。
“快把瓦库连丘克找来。”
“是。”哨兵说完走了出去。
“我的备用联络员也没有来和我碰头,他在警察局工作。”阿法纳谢也夫继续说。“说起来,您收到了我们的警告,说有盖世太保的特务在支队里活动吗?”
“收到了,谢谢。”少校证实了这一情况,“但是在你们警告之前,有一个悔过的警察叫奥赫利姆·施米尔的就到我们支队来了。的确,关于其他派进来的盖世太保,他对我们一句没提。”
“打马虎眼?”
“有点象。他说他不知道。喏,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监视每一个来到支队的人。这个施米尔有些什么事半吞半吐,可到底是什么事,我摸不清。”
“他离这儿远吗?应该跟他说说……也许,能打听到一些有关我那个失踪的联络员的情况。”
“您认识他吗?”
“别人口头上给我介绍过他的容貌。”
瓦库连丘克走了进来。
“请允许我……?”
“可以,海军准尉。你把奥赫利姆·施米尔带到我这儿来。再告诉一声娜塔莎,让她准备好电台,要快。”
“是!”海军准尉回答,同时惊异地瞧了瞧“上尉”。
“他离这儿远吗?”阿法纳谢也夫问。
“不远,就在旁边。”
麦林斯基把一件棉背心递给了阿法纳谢也夫:
“您先穿着……”
“谢谢您。”阿法纳谢也夫说。他接过背心,站了起来,听到外屋门又响了一声后,他说:“我从那边布帘后面看看这个人物……”
阿法纳谢也夫刚消失在布帘后面,瓦库连丘克就把睡銀惺忪的奥赫利姆领了进来。
“请允许我们进来。”
“施米尔,请您把在城市警察局里工作的所有的人的情况,都对我讲一讲。”少校命令着。
“关于我知道的那些?”
“当然罗。”
“我原来是在警卫排里工作……有时候,我们守卫装卫司令部和盖世太保。”
麦林斯基:“好,按部就班地来。先讲讲你们排里的那些警察,他们都长得什么样?详细些。”
施米尔:“嗯,我们一共有过二十五个人左右,还……”
阿法纳谢也夫出其不意地从布帘后面走出来。施米尔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请说一说,施米尔。”阿法纳谢也夫问,“每星期二在一点到两点钟之间,您都在什么地方来着?”
麦林斯基诧异地看着阿法纳谢也夫,然而,施米尔考虑了一下,镇静地回答:
“到中央大街一家服饰用品商店去,它的门上面挂着一个马蹄铁。”
“去干什么?”
“有一个人应该走到我的身旁,问我……”
“您有打火机吗?”阿法纳谢也夫说。
“没有打火机,有火柴,战前生产的。”
“喏,你好。”阿法纳谢也夫作为回答微笑了一下,转身向少校说:“瞧,少校同志,请多关照,这就是我失踪的联络员。我可没有想到在这里遇上您……”
“结果如此啊。”奥赫利姆说,然后转向麦林斯基:“请原谅,当时我不能全部告诉您,少校同志。”
“明白,施米尔同志。”少校点了点头,向他伸出手去。
“喂,咱们该动动脑筋了,下一步怎么办?”
阿法纳谢也夫:“我必须总呆在城里。”
麦林斯基:“那您就需要建立起固定的联系。”
阿法纳谢也夫:“还有接头点。”
“我曾请求让我走,”奥赫利姆说,“但遭到拒绝。”
“在您没有完成盖世太保的任务这一情况下,您不能在城里出现。不过,联络会安排好的。”
麦林斯基沉默了一下,又说:
“至于接头点,我城里倒有一个人——帕维尔神父,可以通过他保持联系。”
阿法纳谢也夫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
“您笑什么,大尉?”
“没什么……我在暗中早就注意上这个神父了……”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叶尔莫拉也夫将军的司令部。
办公室里有叶尔莫拉也夫和方面军军事委员会成员萨多夫尼柯夫。
“德国鬼子集结兵力的工作即将结束……”叶尔莫拉也夫说,“他们在近日内可能发动进攻。”
“他们主攻方向上有哪些师?”萨多夫尼柯夫问道。
“第二和第十二师,以及‘莱赫’坦克师。”
“这情况准确吗?……”
“是的,情报来自各方面,并得到阿法纳谢也夫大尉的证实。”
“敌人没有抽调兵力加强自己的后方吗?您不是报告过,说麦林斯基少校的支队在敌军交通线上积极活动吗?”萨多夫尼柯夫问。
“封·霍恩是只老狐俚,他连一个士兵也没有从前线上调下来。”叶尔莫位也夫回答。
“咱们怎么办,谢尔盖·巴甫洛维奇?”
叶尔莫拉也夫走到一张巨大作战地图跟前——它占据了办公室的一整面墙,默默地研究起来。萨多夫尼柯夫也走了过来。
“敌军可能突破咱们的防御,”叶尔莫拉也夫说,“咱们在这儿……”他在地图上指点着说,“只有三个师,他们在多次战斗中已经弄得精疲力竭。在数量上来说,实际上也只是一些团……和一个炮兵学校……”
萨多夫尼柯夫仍看着地图问道:
“咱们有哪些预备兵力?”
“两个坦克旅和卡扎柯夫的师。”
“如果,在敌军发动进攻之前,咱们先来一个出击,怎么样?”萨多夫尼柯夫发表自己的意见。
“用什么兵力?”
“把预备队投进去。”
“嗯,假如封·霍恩从其他地段抽调来有生力量,那咱们可要吃紧了。”
萨多夫尼柯夫瞧着地图。
“他能够从哪里抽调部队呢?”
“假定说,从左翼……”
“这是第十八坦克师。”
“完全正确。”叶尔莫拉也夫回答。
萨多夫尼柯夫略加思考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如果你们的右邻帮助你们同时出击,怎么样?”
“那太好了。”
军委会成员在进一步发挥自已的想法:
“这么说,咱们应该思考一下,用什么方法来阻止敌人调动部队。”
叶尔莫拉也夫表示支持萨多夫尼柯夫的主意,他说:
“这是可以做到的,如果能使枢纽站哪怕只瘫痪几天,并且把这一条路上的桥炸掉,那时,在目前气候条件下,敌人就会失去机动性了。”
“那么,是不是让空军把这个交叉点炸毁?”萨多夫尼柯夫继续说。
“这样收效不大,敌人在那里的防空力量很强,而且在这种气候下,不可能进行瞄准投弹。”
“那如果……和空军的同时投入麦林斯基的支队呢?……让飞行员开始,而由麦林斯基来结束。”萨多夫尼柯夫建议。
“有道埋,有道理!”叶尔莫拉也夫稍许考虑后回答。“但这些攻击必须是在进攻前夕进行。需要准确知道封·霍恩发动进攻的时间……”
麦林斯基的营地。
马特维大爷走进房子。麦林斯基和他谈话。
“准备好了吗,马特维·叶果罗维奇?”
“战士是时刻准备好的,少校同志!”马特维大爷有点狡猾地回答。
“喏,你出发前坐一下,喝杯茶,好吗?”麦林斯基拿起了茶壶。
“不啦,我已经喝过了。”
“你有武器吗?”
“有,那还用说!”
“给我看看。”
马特维大爷掏出一把手枪给指挥官过目。麦林斯基从容不迫地拿走了老大爷的武器,说道:
“谨慎者自有天佑,你回来时还给你。你的任务重大,方面军司令部在等待。”
“明白了,伊万·彼得罗维奇。”
麦林斯基继续对马特维·叶果罗维奇作临别的叮嘱:
“你……等一下,不要马上去找帕维尔神父,先到教堂里磨蹭一会儿,仔细看看,有没有带上尾巴来……喏,照规矩,你点一支蜡,祷告祷告……”
马特维大爷带着痛苦的目光说道:
“可以为我的安娜斯塔西娅点支蜡。”
“对啊……你没忘记主祷文吧?”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我记得,这需要啊……”马特维大爷冷笑了一声,“我可早就不信上帝了,伊万·彼得罗维奇。”
“喏,你现在也用不着信,但教堂总是神圣的。”
麦林斯基和马特维大爷都笑了起来。
车站旁的一片树林,雪深没膝。奥赫利姆、伊格纳特以及走在前面的瓦库连丘克正穿过树林去换哨。
他们来到树林边上。眼前,白皑皑的雪铺满田野。远处的一个高岗上是车站。海军准尉把双手放在嘴边,发出布谷鸟的叫声,从密丛中冒出一个战士的头来。他和他的同伴来到瓦库连丘克面前。
“来接班啦。”瓦库连丘克说,“冻坏了吧?”
“多在这儿躺了两小时。”战士嘟哝着。
“车站上怎么样?”瓦库连丘克问道。
“有六列车向北、向前线开去,其中三列上有坦克。四列车空着回来的,两列载着伤兵。”战士回答。
瓦库连丘克从伊格纳特手里拿过望远镜,了望着。可以看到车站上在调动的火车头、车厢和油槽车,还有安着机枪的了望台。一列挂着油槽车的列车,慢慢地动了起来,仿佛是一条长蛇。两辆火车头加大速度,把列车从发车信号机那里拖了出来。瓦库连丘克命令伊格纳特接了班,临走时告诫他:
“要提高警惕。天黑之前我派人来换班……”
“是,指挥官!”伊格纳特回答。
瓦库连丘克和两名战士消失在树林里。
伊格纳特和施米尔在岗哨上安置下来。伊格纳特用望远镜眺望,在铁路上行驶着一辆轨道车。
“你呀,奥赫利姆,在树林里倒住习惯了!”伊格纳特点起一支烟来说。
“你吸烟要多加小心。”奥赫利姆对他提出意见。
“可你呀,我看,胆子小起来了,而且太过份了!”伊格纳特说。“是不是,你把自己的主子都忘了,啊?”他盯着奥赫利姆。
奥赫利姆警觉起来。
“你怎么无声无息了?害怕了?哈一哈一哈!”伊格纳特笑了起来,然后清晰地说道:“猫头鹰在问候你!……”
奥赫利姆什么也没有回答。
“你听着,奥赫利姆!……猫头鹰在问候你!”伊格纳特又重复了一遍。
“猫头鹰住在啄木鸟那里!”奥赫利姆回答。
“在啄木鸟那里!……”伊格纳特微笑着又肯定了一声,然后又说:“瞧,这不是根据规定的形式作了交谈嘛……咱们俩在这儿呆得太久了,什么也没干!……咱们可不能撒手不干啊……总之,今天晚上要来他个追悼会。”
“不早了一些吗?……”奥赫利姆说。
“留神别太晚了吧?!”伊格纳特恶狠狠地打断了他。“他们正要搞什么名堂呢。我来对付麦林斯基、政委和谢列金,他们总是同时在房子里集会……你把娜塔什卡(注20)和电台干掉。咱们要同时行动。在交班以后,你到伙房后面来,我在那儿准备了一些手榴弹……咱们干完了,就溜之大吉!”
“好吧!”奥赫利姆阴沉地回答。
无线电员的地窖。
娜塔莎正在译出一封无线电报的密码,麦林斯基站在一旁。
“说的什么?”他急不可耐地问。
“又是在询问有关侦察问题!”娜塔莎一面回答一面把一纸电文递给麦林斯基。
“下一次什么时候递讯?”
“他们规定每隔两个小时……他们很着急……”她补充道。
阿里也夫走了进来。
“马特维大爷来了。”
“他在哪儿?”
“他爬到了岗哨那里。老头子情况很不妙,齐娜已经去了。”
“娜塔莎,你告诉他们,通讯时间要推迟。”麦林斯基说完,就同阿里也夫一起走出地窖。
马特维大爷半倚半卧在由松树枝堆成的铺上。燃着一堆不大的篝火,张挂起来的一件军用雨衣遮住了篝火的一半,火焰的微弱的反光,映在老大爷的脸上。他喘得很厉害,被汗水弄湿的头发露在破棉帽的外边。齐娜正在搓他那双冻伤的脚,哨所的一个战士也在帮助她。看到麦林斯基,老大爷推开齐娜,挣扎着想站起来。
指挥官俯身对马特维大爷说:
“马特维·叶果罗维奇!……”
“原谅我,伊万·彼得罗维奇。”老头子用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马特维大爷对不住你啦……到处是岗哨,怎么也过不去。本想从地里穿过去……可是……雪太厚啦,原谅我吧……”
“你躺着,你躺着,马特维·叶果罗维奇。”麦林斯基说,“齐娜,你继续搓……”
齐娜又给老大爷搓起脚来。
“再稍稍使効一点,啊?”老大爷说。
“好,好。”齐娜忙了起来。
“这么说,怎么也过不去?”麦林斯基叹了口气。
“我现在是走不到了,太乏了……”老大爷轻轻地说了一声,就不吭声了。
“我派人带担架来,”麦林斯基对齐娜说。“把他抬到我的小房子里去……”
黑夜深沉。在树林里作为伙房的地窖后面,站着两个人:奥赫利姆和伊格纳特。伊格纳特从一堆落满雪的枯树枝下,取出手榴弹来。
“这么说,一言为定了!”伊格纳特小声说。“等麦林斯基和阿里也夫一回来,我吹一声哨——你就下手。你干掉门口的哨兵,地窖里应该只有娜塔什卡一个人。谢明今天值勤……五颗手榴弹对付她和无线电台足够用了……”他把手榴弹递给奥赫利姆。
“再给我一颗手榴弹!”奥赫利姆要求。
树枝咔嚓哬了一声,伊格纳特急忙转过身去……一片寂静。
“你怎么啦?”奥赫利姆耳语着。
“好象有什么沙沙声!”伊格纳特回答。
“是风!”奥赫利姆回答。“再给我一个呀!”
“给你!”伊格纳特伸出手榴弹,小声地说……
“是不是再给我一把手枪?”
“嚇,你真贪得无厌,奥赫利姆。你用手榴弹就能应付了。”
突然,手电筒的一道强光照在伊格纳特脸上,他目眩眼花,一下子懵住了,閤上了眼睛。这时,奥赫利姆抱住了他。但是伊格纳特猛力推开了奥赫利姆,向旁边窜去,同时骂道:“你这个下流胚,告密的!”接着,他用手枪连发了两枪,就往树林里奔去。奥赫利姆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倒在雪地上。
从树丛后面跳出三个水兵。
前面的是萨什卡。他用冲锋枪向逃跑的伊格纳特打了一梭子。伊格纳特躲在树后面,向水兵们一连投出两颗手榴弹。
响起转耳欲聋的爆炸声。
几个水兵不停地射击。伊格纳特手枪落地,晃了一下,倒在灌木丛里死去。
手电筒的光照在雪地上的尸体。旁边不远,受了重伤的奥赫利姆,挣扎着想站起来。
麦林斯基支队的管地。
马特维大爷躺在长凳上,盖着一张老羊皮……他的孙子阿辽什卡整理了一下羊皮,把它塞严实了,免得透风。齐娜摸了摸老大爷的前额,说道:
“辽什,你到我的地窑里跑一趟,架子上有一个装纱布的铁盒子,里面有阿司匹林。你把米舒特卡叫醒,他会指给你的。快去!”
阿辽什卡从屋子里窜了出去,差一点撞着麦林斯基、阿里也夫和瓦库连丘克。麦林斯基看了一眼老大爷,问齐娜:
“他怎么样?”
“他更厉害了,在发烧呢。”
麦林斯基坐了下来,摘下了帽子,说出了实在话:
“真是祸不单行啊……”
马特维大爷突然翻腾起来,轻轻地说:
“伊万·彼得罗维奇!”
少校没有容他说完,请求着说:
“你啊,马特维·叶果罗维奇,躺着,好好躺着,别着急,总会想出个办法。”
马特维大爷倔强地继续说:
“伊万·彼得罗维奇,得把阿辽什卡和来舒特卡派出去,他们能过去……”
麦林斯基瞟了他一眼:
“哪儿的话呀,老大爷!多么冒险啊!……”
“要是你——危险很大。”老大爷说,“对我来说,稍小一些,可对他们俩来说……两个娃娃……一下子就溜过去了,再说阿辽什卡又认识路……”
“是孩子呀,马特维·叶果罗维奇!……舍不得。”阿里也夫说。
“我怎么?我舍得吗?”马特维大爷严厉地回答。“阿辽什卡,他可是我的孙子呀,是人世间我唯一的亲骨肉……伊万·彼得罗维奇,要知道,莫斯科在等着呢。说不定,斯大林亲自在等着。我会对阿辽什卡讲清楚,如此这般……你只要派出强一点的护卫,一直要把他们送到鬼子岗哨跟前……”
麦林斯基沉默着。
“少校同志,”齐娜插进话来。“请允许我说一句。……说实在的,我过得去……”
“你过不去,齐娜。”马特维大爷有气无力地说。“你碰到的第一个德国鬼子就会把你拉走……再说别特连柯也在城里到处搜寻,一下子就会认出你来……”
“齐娜,您回到自己的卫生所去吧,奥赫利姆·施米尔伤得很重。”少校说道,然后转向阿里也夫,停了片刻说道:“只好派孩子去,加桑,我看不到其他出路。”
“是啊。”政委表示同意。
麦林斯基命令瓦库连丘克:
“您准备一下,让孩子们上路!”
“是!”海军准尉回答。
敎堂里正在做早祷。
祈祷的人并不多。几个穿黑色衣服的老太婆;几个长着大胡子、秃了顶的老头子;还有几个穿得破破烂烂、裹着头巾和围巾的孩子。
在一面巨大的圣像壁上,挂着用金质衣饰衬托着的圣母像。
阵阵狂风吹进炮弹炸坏的房顶,铺在房顶上的铁皮,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在一条又长又重的铁链上,挂着微微摆动的、被打得半碎的水晶玻璃制的巨大的枝形吊灯。
早祷快要完毕了。帕维尔神父做的布道演说已经结束,唱诗班唱完了最后一段赞美诗,在教堂高高的拱顶下飘荡着响亮的回声:“上帝饶恕,上帝饶恕,上帝饶恕,赐福给我们。”
帕维尔神父站在圣坛上,胸前挂着一个银质十字架。唱诗班结束歌声之后,他画了一个大十字,念起祷文的最后一段:
“耶稣,我们的主,作为爱人者,以圣洁的圣母和一切圣者的祷文,宽恕和拯救我们吧。”
然后他双手举起一个大十字架,用它向祷告的人们祝福,接着就从圣坛上走了下来。
信徒一个个走过来吻神父的手和十字架。他不时同某些人说上几句话,提出些建议,作些安慰。人们离去的时候,恭敬地吻一下悬挂在支撑教堂拱顶的巨大圆柱上的圣像。
阿辽沙和米沙把帽子拿在手里,走到帕维尔神父面前。他弯着腰,正对一个干瘦的小老太婆讲些什么,她留心地倾听着。然后老太婆画了十字,吻了十字架和帕维尔神父的手,说道:
“神父,请为我祈祷吧。”随后,她鞠了几个躬,走了。
阿辽沙吻了一下十字架,说道:
“为我祝福吧,帕维尔神父。”
当神父把手放在他头上时,他轻声地说:
“亚历山大·卡尔波维奇向您问候!……”
“他现在在哪里住,我的儿子?……”帕维尔神父小声地问。
“清水塘七号。”阿辽沙很快地回答,又补充说:“他请求您为他祝福……”
“你四点钟做晚祷时来。我把给他的圣饼交给你。”
阿辽沙吻了一下伸出的手,走到一旁去。
米舒特卡走了过来:
“祝福我吧,神父。”
“来吧,儿子,来。”
帕维尔神父祝福了米沙和一个架拐的残废老头儿之后,庄严地走进圣障的中门,门上不少处的镀金层已经剥落了。
阿辽什卡和米沙出了城,在一条乡间土路边上走着,两旁长满的矮树丛遮蔽着道路。在他们身后,城市在被寒气笼罩着的地平线上隐約可见。
“辽什,真想吃点儿什么!”米沙说。
“喂,你呀,米什卡,非吃不行!……去的时候,你一路上嚼个没完,在城里,你也吃,把我的那一份猪油也给偷吃啦。你总是没个够!……”
“不是还有猪油吗!”米沙愁眉苦脸地回答。
“空着肚子走路轻便!……你弄个雪球当冰淇淋吃。”阿辽什卡笑了起来。
“辽什!……让我把圣饼咬一口……”米沙埋怨着说。
“我不给!”阿辽什卡吓唬着回答。“你别惦记它……”
“辽什,让我来一口吧。”
“别再讨厌,米什卡。”
从道路的拐角处驶来一辆小汽车。在他们身旁急驰而过。
施密特坐在汽车里的司机身旁。坐在后面的是别特连柯和军官维利。别特连柯转过头去,望着远去的两个孩子。维利问他:
“您在瞧什么,别特连柯先生?”
“我仿佛觉得,我认识这两个孩子!”别特连柯回答。他思考了一下,提议说:“咱们开回去!……我似乎是在麦林斯基支队里看见过他们……”
“嘿,嘿,嘿……您好象到处感觉到麦林斯基支队!”维利开心地说。
“不管怎么说,先生们,咱们还是检查一下他们!”别特连柯带着委屈的声调说。
“喂,汉斯,怎么样,回去吗?”维利犹豫不决地问施密特。
“我不喜欢走回头路,维利!这是不祥之兆……”施密特回答。“但如果别特连柯先生坚持……”
“正是这样。”
“弗朗兹,往回开!”施密特命令司机。汽车向孩子远去的方向调过头去。
瓦库连丘克带着一组战士,埋伏在道路转弯处路旁的灌木丛里。他看到走近的两个孩子,以及朝这面开过来的汽车。孩子们再走五十来米,就可以在道路的转弯处消失不见了。但是他们俩走得慢慢腾腾地……
汽车渐渐接近。
瓦库连丘克穿过灌木丛迎着他们跑去……
汽车越来越近,来不及了!……眼看着它就要赶上两个孩子。
他跳到大路中间,喊道:“卧倒!”接着投出一颗手榴弹。
孩子们扑倒在汽车旁的雪地里。
一声爆炸。
瓦库连丘克一边奔跑,一边用冲锋枪几乎是直对着停下来的汽车射出一梭子子弹。
瓦库连丘克又投出第二颗手榴弹。
失去控制的汽车冲到路旁,翻了过去,燃烧起来了。别特连柯、维利和施密特从车里跳了出来。
麦林斯基支队的三名战士从树林里跑出来。别特连柯边逃跑边射击。瓦库连丘克用冲锋枪把他击毙。
汽车象支火炬燃烧着,燃着的汽油四处飞溅。
一个军官军服上带着火正要逃走,却被战士们用几梭子弹给打死了。
施密特一面跑一面向瓦库连丘克射击。海军准尉松开了冲锋枪,倒了下去。一名战士用冲锋枪一梭子就结果了施密特。
短暂的交火刚一结束,米舒特卡就奔向瓦库连丘克。他把头垂在躺在地上的海军准尉的胸上,哭了起来。
在地窖里,娜塔莎正在发出密码电报……
莫尔斯发报机的哒哒声变成了电文:
“封·霍恩的进攻于十一月十七日六时三十分开始。……封·霍恩的进攻于……”娜塔莎的手敲出点点道道。“为执行您下达的任务,已准备就绪。麦林斯基。”
在麦林斯基的司令部里,正在召开指挥人员的会议。全体成历专心致志地听市党委书记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的发言:
“我们国家正遭受着极大的灾难。敌人对无论老人或幼童都无比残暴,但是他摧毁不了我们。全体人民都奋起和法西斯侵咯者展开斗争。我们游击队员感到鼓舞的是,同志们,是因为在这场战斗中,我们是与你们——红军战士们,在并肩作战。消灭法西斯侵略者!”
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讲完,在桌旁坐下来。麦林斯基对与会者说:
“指挥官同志们,我再把任务明确一下!拉扎诺夫连要出到公路上,把桥炸棹,控制住道路。一辆车,一个兵,都不能放到车站去,也不能让它们从车站开出……”
“明白了,少校同志!”拉扎诺夫说。
“谢列金大尉带着三个排和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的游击队,肃清枢纽站的警卫部队和它的司令部,并掩护支队撤退。”
“是!”谢列金回答。
“赫瓦特上尉带着两个排,摧毁火车站、铁路仓库和水塔。”
“明白,少校同志。”
“阿里也夫政委带着工兵要炸毁轨道和转盘,而首先要炸毁进出车的道岔。”
“明白了。”阿里也夫点点头。
“卢克亚诺夫呐?”
“有,我在这儿,少校同志!”卢克亚诺夫在门口应声。
“你带着你的小伙子们把车辆从轨道上推下去,首先干掉那个装坦克的列车。”
“我们搞它个废品堆。”
大家都笑了。
麦林斯基:“咱们看吧。”他转向搞地下工作的那个铁路工作者继续说,“扎哈尔·彼得罗维奇,司机们不会把咱们卖了吧?”
扎哈尔坚决地说:
“没问题,少校同志,都是靠得住的。”
麦林斯基:“好。拜桑姆巴也夫,你们这一班要保证把伤员撤到树林里去,齐娜在那里接受伤员……”
“明白。”拜桑姆巴也夫回答。
齐娜:“是,少校同志。”
麦林斯基看了一下表,说道:
“完了。有问题吗?”
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次行动的目的和具体任务。没有人提出问题。
少校接着说:
“这么说,都清楚了。过一小时出发。入夜前咱们正好到达阵地。解散!”
开会的人一面交谈一面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和麦林斯基。前者拿起自己的冲锋枪,把它挂在肩上;少校穿上了军大衣。市委书记关怀地、同情地瞧了瞧麦林斯基,慢腾腾地问道:
“伊万·彼得罗维奇,关于你家里人你了解些什么吗?”
“我上了前线以后收到过他们的一封信。她们本想向后方撤退,可是当时母亲病得很重。”麦林斯基停了一下,问道:
“怎么,在哪儿,怎么回事……”
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坐了下来,没有立即回答。麦林斯基走到他跟前,已经对自己的不安不加掩饰了,他关心地问道:
“你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她们没有能撤退,没有来得及。后来被盖世太保弄走了。”
麦林斯基越来越多地预惑到一场不可挽救的灾难:
“说呀!”
“你要坚强些,伊万。”
“说……”
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用发哑的声音低声地说:
“咋天夜里她们被……”
麦林斯基弯下腰,双手抱住头,扑通一声坐在板凳上。
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年迈的母亲,妻子,孩子,和他们那短暂的、有时是很艰难的生活。这一巨大损失所带来的痛苦,刺痛着他的心。
过了几分钟,他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系上了皮带,正了正手枪,挺直了腰板,看了一下表,用坚决的声音说:
“咱们该走了!”
麦林斯基支队的营地上热火朝天,人人都动了起来。人们把装着手榴弹和装着炸药的箱子放在雪橇上,把机枪驮在马背上。拉扎诺夫的连队已经离开了营地。赫瓦特也在整队,他走到每个人跟前,检査他们的装备。两名战士伴随着齐娜,拿着几背包药品。准备工作接近尾声。支队即将开始一个新的、果敢的行动。
庞大的铁路枢纽站。夜。无数条路轨。一排排的列车。平板车上载着坦克,大炮,汽车。有几列油槽车。两辆不大的调车机车,正在调动车皮,编组列车。
一趟很长的载着燃料的列车,在干线上停了下来。
在车站的尽头,一辆重型机车在水塔旁上水……在红砖砌的铁路仓库后面的一些空场上,配置了几门高射炮。在几个相距不远的岗楼旁边,也有同样的高射炮。两道铁丝网把整个车站圈了起来,只在信号机旁的进出道岔那里留有缺口。
离火车站不远就是一片树林。在林边的密树丛中站着几个人。
其中有麦林斯基和他的司令部,以及地下市委书记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
麦林斯基苦笑了一下,说道:
“可惜这个火车站啊……我们建设起来的,现在又要亲手把它毁得片瓦不存。”
“咱们能再盖起来,”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说,“比原来的更漂亮……”他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只是人死不能复活了。”
麦林斯鉴看着表。
“各自进入阵地!……喂,祝你们成功!”
支队的战士按照各自的任务,纷纷向火车站梃进。
逐渐接近的苏联轰炸机传来隆隆响声。它们飞临车站上空,投下炸弹。
头几颗炸弹在德军兵营的院子里爆炸。其他的落在离树林不远处的仓库旁边。
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开火了,一颗颗曳光弹划破了黑魆魆的天空。两盏探照灯捜索着上空,力图用交义光束抓到在夜间看不见的飞机。
炸弹的爆炸声、高射炮的齐射声和机枪的扫射声,震耳欲聋。麦林斯基和他的司令部利用空袭,把自己的队伍拉近了火车站。一颗红色信号弹高高地钻入天空……刹时,在前面的某处,响起冲锋枪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麦林斯基支队发起了对火车站的争夺战。
战士们迅速而敏捷地干掉德国哨兵,一直向前挺进,于是,与鬼子展开了肉搏战。爆破手把地雷放在车厢底下,发出按二连二的爆炸声。
载运燃料的列车燃烧起来。在大火的火光中,可以看到德国鬼子小小的身影四处逃窜。
在整条铁路线上爆炸声四起。
阿里也夫政委带着一组战士向前奔去,他命令着:
“跟我来!”
一趟在平板车上载着坦克的长长的列车,在调车机车的推动下,缓慢地驶向出站道岔。麦林斯基跑到扎哈尔跟前,指着这一列车问道:
“这列车是怎么回事?”
“他们挂上了机车,我们正要把它干掉。”
麦林斯基:“干吧,快点!时间不多!”
“是。”
几乎就在同时,一声巨响,震得天崩地裂……列车正在接近出站信号机……头几个平板车,仿佛是从容不迫地翻了一个跟头,咔嚓咯吱地乱响着,从路基上滚了下去。两节车厢,象是拿了个大顶——又轰隆地倒了下去。
赫瓦特中尉跑到麦林斯基面前报告:
“少校同志,水塔已经布上了地雷……”
“好,炸吧。”
“是。”
过了不多几分钟,水塔轰隆一声倒塌了。
……在高高的天空中,一架飞机突然燃烧起来,接着象一团火球掉在火车站后面的什么地方……
车站成为一片火海,硝烟滚滚,昏天黑地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零星的爆炸发出闪光。
一个战士飞奔而来,在麦林斯基面前站住:
“少校同志,德国鬼子突围冲到大路上来了。”
“哦,见鬼!谢列金大尉,把突破口堵住!”
“是,少校同志。”谢列金回答,立即带着一组战士奔向突破口,拦击法西斯匪徒。他掏出一颗反坦克手榴弹,向装甲运输车下面掷去。战士们正面向鬼子兵射击,但在这时,被敌人射中的谢列金倒在地上牺牲了。拜桑姆巴也夫把他的尸体背到树林边上去了。战士们怒火中烧,向敌人猛扑过去。希特勒匪徒返身逃窜。
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走过来通知:
“伊万·彼得罗维奇,车站的通路都已经布了雷。”
“好的,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
伤员被陆续抬到树林边上。齐娜把他们包扎好,然后抬上雪橇。人们把受伤的赫瓦特抬了来。
车站在燃烧,麦林斯基来到站房前面。来到这里的还有阿里也夫和他的战士们、卢克亚诺夫、尼古拉·谢尔盖也维奇和一队游击队员。
这一场战斗使得大伙儿非常激昂。不少人的脸被大火熏得黑糊糊的。
车站余火未尽。一切能破坏的东西,都已破坏无遗。翻倒的车厢和油槽车仍在燃烧。被炸毁的铁轨七扭八歪。
麦林斯基看看表说:
“撤退!放信号弹!”他发出简短的命令。
一座漂亮的新桥,高高地跨越在河流上。坠落的信号弹的光芒,照耀着那轻巧、透孔的桁架。支队和游击队的战士人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哨兵,急速地来到桥旁。他们手疾眼快地把一箱箱梯恩梯放在大桥结构的下面。战士们点燃了导火线,飞快地离开了大桥。强烈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大桥倒塌,桁架落入河中,激起高高的水柱。
封·霍恩司令部的指挥所,安置在一个地下的掩蔽部里。
封·霍恩正站在炮队镜跟前,身旁是康培上校。稍远一点,在放着几部电话机的桌旁,是党卫军队长沃尔夫。
前方是一片大雪覆盖着的田野,它一直伸展到远处一片稠密的树林前。田野尽头的树林边上,正是苏军的防线。望不到战壕,大雪遮住了一切。
德寇的炮兵连开了火……树林一带出现了爆炸的闪光……双方炮兵对射起来。
封·霍恩转向空军将军:
“空军准备好了吗,将军?”
“云层太低,司令官先生,很难保证瞄准轰炸……”
“您警告一下自己的空中英雄们——不见地面不投弹!否则会打坏我的坦克……”
“上将先生,”康培报告,“党卫军‘莱赫’师进入出发阵地!”
“好极了,上校。”
一个军官走进指挥所,他气喘吁吁地报告:
“上将先生!俄国坦克和步兵在从右翼迂迴别尔格尔将军。”
“您没有弄错吗?”霍恩问道。
“没有,上将先生。”军官回答。“我亲自受到射击。”
封·霍恩、康培和另外两个将军俯身在地图上。
“您在什么地方撞上了他们?”
军官指了一下:
“他们攻击了右翼。”
封·霍恩用手在地图上划了一下,望了一眼康培,沉思起来……
“但这等于是自杀啊,他们是自己往包围圈里钻。”
“要把他们放过去,然后切断!”封·霍恩继续说。然后,他转向通讯参谋说:
“给我接通别尔格尔。”
通讯参谋报告,别尔格尔在接电话。
封·霍恩拿起了话筒:
“别尔格尔,你那儿是怎么回事?”他一面听一面重复,“击溃了您的右翼?……用的什么兵力?两个坦克旅。您没有弄错?您把他们放过来,然后合围……我从预备队里把第十八坦克师调给你们……沉住气,别尔格尔!”他看了一下表。“过一个小时我就要发动进攻了!……”
“康培,请您布置一下,把第十八坦克师调到别尔格尔那里去。”封·霍恩一面走向炮队镜,一面下达命令。
康培愁盾苦脸地瞥了一下站在掩蔽部深处的一个高高的党卫军。
“上将先生!”康培畏蒽地说。
“请执行命令!”封·霍恩目不转睛地对着炮队镜说。
“咱们不可能把十八坦克师调过去了……”
“什么?!”封·霍恩急剧地转过身来。“您说什么?”
“刚接到报告,麦林斯基的队伍摧毁了枢纽站,并且炸掉了公路上的大桥,”他垂下眼皮又补充道:“此外没有其他的道路!……”
片刻的停顿。封·霍恩的目光扫视各军官,在沃尔夫身上停了下来。
“麦林斯基,麦林斯基!……”封·霍恩仿佛在自言自语地一再重复,按着又说:“麦林斯基……少校……我记得……”稍许停顿后,他紧紧地盯着沃尔夫,勉强忍住火气说:“您要付出脑袋作为代价,党卫军队长沃尔夫!……至于您,将军,”他对站在一旁的将军说:“我要把您交付法庭!”最后的几个字他已经是大声喊出来的。
封·霍恩走到地图跟前,短时间地估量了一下什么……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对谁也不看,小声地说:
“俄国人在给咱们布置口袋!……叶尔莫拉也夫的军队转入了进攻……不是他们,而是咱们要被包围了……”他停了一下,又说:“康培,急速转入防御!”他思考了一下,接着说:“把第二师面向北展开,把我的预备队中的炮兵旅也调上来。”
在不长的间断后,封·霍恩又下达命令说:
“命令党卫军‘莱赫’坦克师发起进攻……他们多少也能抵挡一下俄国人的打击。把指挥所撤了,咱们转移到集团军司令部去,如果咱们不抓紧把部队展开,他们就会进到咱们的后方……”
麦林斯基支队在树林边上一条河流的陡岸上,排列成队,队旗迎风招展。
在几棵小白桦树之间,有一个阵亡将士公墓,用新挖出来的土圈起了一个长方形,这是公墓的界边。旁边站着附近村庄来的妇女、孩子和老头。几辆雪橇紧紧挨在一起并列在那里,上面躺着伤员。
麦林斯基讲话:
“今天,我们要和我们的这些同志们告别了,他们为祖国的自由与独立,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站在一个不大的装手榴弹的箱子上。阿里也夫站在旁边。
“我们要在战友们的墓前宣誓:不能给敌人以片刻安宁,不论白昼或是黑夜!只要我们的心在跳动,只要我们手提武器,只要最后一个侵略者还在蹂躏我们祖祖辈辈的国土……”
同志们在听支队长的讲话,鸦雀无声。聚精会神的阿里也夫,邦达连柯,马特维大爷,齐娜……
少校继续说:
“岁月流逝,我们的孩子将长大成人。他们将为自己的父母而自豪。他们会把今天不惜自己的生命,保卫我们神圣国土的人们的种种事迹,讲给我们的孙儿孙女听。我们还要更深入地向西方挺进。路途遥远,荆棘遍布。我们宣誓,我们要按刺斩棘,视死如归,不畏艰险,把法西斯野兽消灭在它自己的巢穴中。我们会回来的。我们会凯旋归来!我们宣誓!”
全体战士庄严地:
“我们宣誓!我们宣誓!我们宣誓!”
在队旗招展的背景下,麦林斯基支队的战士在他面前走过……
(全剧终)
注释:
注1:德语:猪。——译者
注2:他的名字是米哈依尔,米沙和米舒特卡都是爱称。——译者
注3:据了解,希特勒的党卫军共有十八级军阶,与一般军队的军衔的名称又完全不同。我国似乎也没有一定的译法,现根据剧本中的情节,译为党卫军伍长、小队长,分队长、队长及大队长。大队长是将军级。——译者
注4:指第一次世界大战。——译者
注5:齐娜的爱称。——译者
注6:这也是齐娜的爱称。——译者
注7:德语:我是朋友。——译者
注8:一俄里等于1.06公里。——译者
注9:阿辽沙、阿辽什卡等都是阿列克赛的爱称。——译者
注10:这是安娜斯塔西娅的爱称。——译者
注11:辽什也是阿列克赛的爱称。——译者
注12:谢明是邦达连柯的名字。——译者
注13:德语:好。——译者
注14:德语:回来。——译者
注15:这是扎哈尔的爱称。——译者
注16:柯里亚是尼古拉的爱称。——译者
注17:娜塔沙和娜塔什卡等都是娜塔丽娅的爱称。——译者
注18:这都是谢明的爱称。——译者
注19:德语:举起手来。——译者
注20:这是对娜塔莎的鄙称。——译者
(译自苏联《电影艺术》杂志1975年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