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练习
当鲁虎第一次僵笑着重复“你去死啊”时,杜琪峰的意图昭然若揭。《我的拳王男友》是一次非常显然的语气练习。
全片有一个有趣的点:“卖惨”女歌手唱歌却是好听的。恰如本片坚持用很烂的制作品位去讲述一个爱情故事,“卖惨”和“烂”就像大陆创作者被难以挣脱的资本运作桎梏所强行附加的庸俗审美和烂俗桥段,正如周杰伦在演唱会上被粉丝要求而迫不得已哼唱的《学猫叫》。在越来越多曾经在香港创作过优秀电影的香港电影人北上为资本折腰的市场背景下,香港导演执导的普通话电影早已成为“圈钱”的符号,失望之余,我们却又无法抑制地期望着某一刻“香港电影”会再次回魂,这可能就是我们依然对杜琪峰抱有期待的原因。
尽管不少人抨击杜琪峰被资本绑架,但影片真正要解决的,或者说想探索的,其实并不是“如何用《柔道龙虎榜》的故事框架再炒一锅冷饭圈一次钱”,而是在这层必然会扭曲原生语气的桎梏下,一个作者是否仍能保留某种作者风格?这种执念又如何可能?
仔细观察影片,杜琪峰留下了两个杜韦爱情喜剧中典型的动作密码——神经质的台词重复、脱线的甩手跑。这是两个相当具有代表性的杜式“机械舞”,当我们看《孤男孤女》时,我们会听见郑秀文神经质般不停地重复那句“我要放假!”;当我们看《黑社会2》时,我们会听到郑浩南呓语般念叨那句“加钱!”;更极端的:《神探》里,刘青云鬼附体般的“ 红烧翅,蒸一条斑鱼,半只炸子鸡,加一碗白饭 ”。
人物不停重复台词的“神经”状态,根据语气的不同,会协助人物塑造不同的人物性格,在郑秀文那是爱最大的任性,在郑浩南那是人为财死的贪婪,在刘青云那则是不顾一切的偏执。可以说,在杜琪峰这里,真实的人物性格会被反复强调的语气异变为荒诞感极强但简洁直观的戏剧特质,而这一切皆由导演的“强力意志”(因为真实情境的人并不会如此)驱使,表现则为一种近乎机械执拗的对白特点和动作姿态,并且,杜琪峰电影中随处可见的女性人物“甩手跑”更加强化了这种突出、想做就做的特点。这是杜琪峰一个非常显著的作者风格,同时也是一种非常可爱、执拗的风格。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浪漫和执拗的作者风格,表现在《PTU》中是一种近乎偏执的造型术:动作与光影的姿态雕塑——整齐如鬼魅的站立与运动。可见,通过语气的转变,作者风格可以有效转化成各种类型元素。
说回《我的拳王男友》,坦白说,我并没有像某些好评者那样被这个“爱情故事”打动,我甚至认为这部电影在传统意义上“烂”到了极点,然而一滩“烂材料”是否能通过“意图”的指引,达成一种电影形式上的统一,进而成为一种“好”?我认为这是当代艺术带给我们最深刻的思维反思。
抛开对作者动机和水平的无益猜度,杜琪峰在《我的拳王男友》使用质感极糙的棚拍置景,和演技浮夸的演员,与故事细腻度极低的剧本,是否完美正中了所谓“极品烂片”的各项指标?是否有种《逐梦演艺圈》的网大廉价感?但如若将这种“烂”置入这个资本运作必然生产“烂”的大背景下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仍是一部顽强地保留着作者风格的电影:不停重复台词的“神经”状态、机械执拗的肢体动作,两者反复堆叠推动人物前进——“我要参加选秀!”、“我要当拳王!”。而片中烂俗的歌唱、歌舞、开店元素则是作者被命令着用各种语气练习着同一首歌——“欢快一点、悲伤一点、性感一点······”,是否会令你想起《喜剧之王》中尹天仇的表演练习?换言之,如果所有服化道摄录影都在告诉我们,这是一部烂片,我们还是否能辨析歌者声音的悦耳?
某种意义上,《我的拳王男友》是谄媚的,但某种意义上,它又是坚定的。如果现实告知一个创作者必须谄媚,那么这个创作者是否会选择以一种谄媚的语气反讽这种现实?这严峻得如同一个“EAT SHIT OR DIE”的两难选择。当然,你完全可以说,中国电影还不至于这么遭。
《我的拳王男友》有一个非常让我感动的情节,拳馆的老师傅为了徒弟们的衣食生活,破格参加了自由搏击的比赛,被媒体肆意消费宣传。但站在搏击擂台上的师傅,坚持只用拳击,直至被暴打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