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归自然

已至深秋，风中带着干燥的寒意，遍地的落叶，我在去资料馆的路上默默祈祷，希望这真的是一部关于“森林”的电影，结果我很满意。《小森林 夏秋篇》是一部根植于日本漫画文化和现代人生存方式的作品，但是它的电影化处理也令我十分满意，在这两个方面都有如此完成度切实地满足了我们这一代很大一部分年轻人的需求。

我本人看过大量的日本漫画和动漫作品，其中像本片这样风格的作品也不在少数。这些作品有着一套较为清晰的创作特点，在这部电影中被导演用电影化的方式处理得恰到好处。

本片的叙述模式是围绕一道道菜推进的，通过类似于“第X道菜”这样的小标题分隔开来，每一个部分都有着独特的内部节奏。分析以每一个小故事，主角市子都是用平淡的语气进行旁白，开始时都是看似不经意的，在日常生活中突然想到要做什么事，或者是——做一道菜，而在最后，以一句有类似于定场作用的话收尾，场景戛然而止、回味无穷。这种讲述故事的模式从日本传统的绯句和能剧中汲取营养，不紧不慢地讲述日常，然后是“此乃结束，以上！”式的收尾。这样的内部节奏非常契合类似于本片这样的作品。

本片的影像风格非常稳定，在避免了日剧小清新式的刻意风格的同时，展现出了主角在小森这个村落中生活的独特自然气息。自然主义的摄影风格奠定了写实的基调，很多场戏夜间的戏，室内光源都是非常微弱的，有时甚至只是市子榻榻米前的一盏熹微的夜灯。镜头大多时候都紧紧跟随着市子，就如秋季篇开场时市子骑车的那场戏，摄影机先是跟随着市子，在一个丁字路口，市子右转后摄影机继续向前，于是景别自然地渐渐从中景拉开变成了大远景，我们可以看到沿着田垄骑车的市子越来越小，融于广阔的稻田之中。然而镜头有时也会跳出市子的视角，转而变成飞蛾或者猫咪的第一视角，亦或是鸭子们在水田中穿梭的低角度跟拍，就像鸭子们游泳比赛的实录……

本片的剪辑也很有灵气，其中数次出现了分屏剪辑的手法。我本人对于画面分屏其实一直是持否定态度的，但是在本片中导演对分屏的运用却让我很喜欢。他在分屏时有几个特点。首先，分屏的构图建立联系。有一场市子爬树摘果子的戏，屏幕等分为左中右三块，中间停留在现在的时空，而两边的画面则跳回了市子小时候。一开始，中间画面中的树干是空的，而左边画面中小时候的吉子正盯在向树上看着，接下来，中间的画面被抽走，我们看到原来小时候的市子正在爬树。其次，本片中的分屏间往往有着时间和空间的联系。分屏被运用最多的情况是在市子做饭时，通过分屏剪辑来加快交代做饭过程的节奏；其余就是回忆与现实交叉的场景，利用分屏很好地突出了在相同的场景中，过往与现在有着怎样的不同。

这样的分屏剪辑看似与漫画的分镜类似，但是导演的运用确是有着扎实的电影功底。

本片属于所谓的叙事性电影，没有很强的情节核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情节散漫或者像某些评论所说——“没有剧情”。我们可以看到，随着季节的更替，市子的生活在发生着点滴的变化，而在夏季篇中她所做的菜，都有着一定的联系性，并且和周围的环境有关。在这种随着环境变化而推进的生活当中，影片一点点交代了两个核心的问题，一个是市子和母亲的关系——关于家庭，一个是市子和佑太这样的年轻人为何回到小森——关于社会。关于母亲的问题在冬春篇中还要继续交代，在此不多讨论（24号冬春篇的票已经入手哈哈哈），接下来主要说说社会问题。

在盐烧鳟鱼那个故事中，佑太在车上对市子讲述了自己回到小森的原因，他对城市人和小森人的看法，折射了现代人所共有的精神危机。席勒在《美育书简》中提到了现代人的分裂，他认为古希腊人是完整和谐的人，相对的，在现代工业体系中，人是分裂的。这种分裂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更是人本身的分裂。因为在现代工业体系中，我们的分工越来越细化，人们所做的工作与这种工作所能达成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远，这种割裂导致了意义感的丧失。有很多人说偶尔做做家务，扫扫地或者做一顿饭，会让他感到莫名的心安，这种情况正是因为普遍意义感的丧失和没有及时反馈而导致的。

现代人在分裂的同时，也失去了爱和对自己负责的能力。塔尔可夫斯基指出，在以物质为基础建立的现代社会中，人们不再关注精神的重要性。同时，高度发达的社会系统稀释了个人责任，人们都把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当成本分，而不思考这种工作的意义何在。停止对自我的思考就意味着放弃对自己的责任，无条件的爱与牺牲也就不可能有存在的可能。

所以，为什么佑太说比起城市人，那些小森人更懂得什么是尊重，那些能够从采摘食材开始完成一道菜的人更懂得什么是生活……回到小森，就是复归自然。或许像小森林和《瓦尔登湖》这样的世界，才是治疗《一一》中母亲那类人的真正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