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

对一部俄罗斯电影，一如既往，看之前我的心情基调早已定下了。马克思说，神话只存在于人类最美好的童年。从1991的那一天后，我再读到、看到、听到有关那个国家时，都禁不住涌起一种悲壮感，——仿佛正是它，以一已伤痛，为我少年、青年时期的信仰的破灭支付了代价。
 

不过，从老子的乐观出发，总有什么会因祸得福罢。忧郁的民族性，曲折的社会道路，加之当代导演的先锋理念，使俄罗斯电影独具一种凝重与沉思之美。本片导演帕维尔.查克莱(Pavel Chukhraj)就是其中一个，他曾因拍摄《小偷》而广受关注。从央视六台佳片有约里，我看过他的另一部代表作《回归》，——与《小偷》同样，以父子关系隐喻个人与国家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其中父将子狠心弃于大雨中的公路旁那一幕，观之令人震撼。有的影片，你看过之后永远不想再不想再看第二遍，《回归》即是；有的同样忧伤，但因为掺杂了一些商业片因素而略显轻松，《薇拉的司机》就是一部。


这是一个发生在前苏联赫鲁晓夫时代的故事。传说这是一个可怕的时代！影片开始，塞洛夫将军位于克里米亚的夏季别墅，新来了一位司机维克多。在并不漫长的时间里，维克多见证了所有人的命运：女仆莉达，将军的女儿薇拉，阴谋家兼将军副官司萨维耶夫，伟大的可怜的将军，也包括他自己——梦想从莫斯科红场升起，在黑海的游艇上成形，最终破灭于一个漆黑的谋杀之夜。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他历尽千辛万苦，满脸尘土与憔悴，终于把薇拉的孩子亲手交付给莉达，他说我还会再回来，转身离去，——镜头推向远处，红土、悬崖、大海、天空，没有路，亦没有未来。
 

不去讨论维克多与薇拉，或他与莉达，哪一个是真正的爱情。在时间与空间的黑色背景下，在一个万物都不过是短暂的存留的世界上，讨论这很没意义。从小到大，看过多少书，多少电影，爱情总是走投无路。那宿命是整个人类的，他们两个的也不能例外，更何况是在一个政治与强权甚器尘上、掌控所有人命运的时代。说到底，维克多与薇拉，不过是时运棋盘上的两个小卒，他们不寻常的爱情，和为爱做出的牺牲与挣扎，除了对他们自己的心灵救赎有意义之外，对任何别人，对我们这些无助的观看者，对这个世界，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只是，目睹那样一个英俊精壮的青年被无常捉弄，那样一个无辜而倔强的女人在遭受多少折磨后，仍没能逃脱命运的最后一击，真的没法子不动容。爱情来自于虚无，又归于虚无。孩子却是实在的。为了薇拉的孩子，阴谋家萨维耶夫放下了狡诈阴狠，莉达也不计前嫌将其收留，人性的一点微弱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前路。至于象征，孩子就是希望，还能是什么呢？


说起来，我对俄国电影怀有的敬意，是从《两个人的车站》开始。多年前，也是冬天，一个深夜，偶尔打开某个不上星的频道，看到了那部片子。黑白的，不太清楚，似乎还带着遥远的西伯利亚暴风雪的擦痕。也许就是从那部电影中，我知道了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无需厮守终身，朝夕相对，只是当对方需要你的时候，甚至不用一声呼唤，就向他奔去。真正的爱情是没有明天的。也不要明天。它只在我们十指相扣、心心相印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