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池崇史：拿奥特曼开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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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情节透露）

在八零一代的心中，《恐龙特急克塞号》具有不可撼动的地位，这部即使在小孩子眼里也显得过于粗糙的日本科幻连续剧，却强势地拓展了中国小孩子的想象力和视野。它不仅率先引进了超人怪兽文化，更掀起了一股长久的恐龙热潮。可以说在斯皮尔伯格之前，白垩纪才是中国小孩最耳熟能详的恐龙时代。

与之顺承，奥特曼（咸蛋超人）则虏获了九十年代孩子的心。有趣的是这两者却形成了本末倒置的关系，奥特曼诞生于上世纪60年代，大约比克塞早出十个年头，并且较之更加长寿，上映四十年而不衰。但是最先进入中国市场的却是在日本反响平平的《恐龙特急克塞号》，这里不排除有投石问路的因素所在，偌大的中国市场会对极端日本化的科幻剧做何反映？随着《克塞号》的大获成功，五、六年后，超人剧祖师爷级剧集《奥特曼》开始进驻中国市场。

无论克塞还是奥特曼，他们所吸引的对象主要是小学及学龄前儿童。这一年龄段孩子想象力丰富，正义感和模仿意识强，因此决定了他们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超人剧所传达出来的信息：正义、善良、博爱、不屈不挠。当然还有千奇百怪的恐龙怪兽，这点可以说是刺激周边市场百试不爽的最佳手段。为孩子们所疯狂痴迷的倒并不一定招成人待见，看过克塞的孩子们长大后，对奥特曼则兴致大减。一方面由于长大后的孩子兴趣转变，思维意识更加复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超人剧数十年如一日的程式化剧情和一定程度上的弱智设定导致观众群流失。回想一下，我们的英雄和怪兽的打斗永远全力对抗，一度占取上风，接着被扁，然后能量不够苦苦支撑，突然回光返照，绝招秒杀对手，驾云离去。小孩子乐此不疲，往往在电视机前和英雄一块行动，但对于成人来说，天天观看这么一出千篇一律的电视剧的确是个磨难。

麦克斯奥特曼
2005年奥特曼系列最新剧集《麦克斯奥特曼》（Ultraman Max）在日本开播，出于周年纪念目的，剧集复活了大量过气怪兽，更请来多位中青代导演加盟制作。这其中包括怪兽片专业户金子修介和粉红片导演实相寺昭雄，当然还有个不能不提的人物，那就是三池崇史。

求学期间因为严重缺席而被日本映画学校（原 横滨放送专门学校）派去电视台做免费工作人员的三池崇史，通过在电视业数年的摸爬滚打积累了丰富的电影电视制作经验。他一方面对电视业深恶痛绝，另一方面又对该行业驾轻就熟，即使限制远远大于OV电影（Original Video 录影带电影，日本80年代末90年代初兴起的只为录影带市场拍摄的影片，对导演限制非常少），他也能在其中游刃有余。这方面早年的《多重人格侦探》，《天然少女万》系列和这两年的《兼职侦探》、《麦克斯奥特曼》都是典型的例子。他尤其善于用令人咋舌的创新和恶搞使原本平庸的作品变得妙趣横生，对比麦克斯系列其他几集，这点显得尤为明显。

在日本，很多影片的诞生都要由制片方做前期准备工作：剧本、演员、工作人员、发行方……等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再雇来导演执镜。多数情况下，三池崇史和他的作品都属于这种关系，所以从职责的角度来看，他更像一位执行导演。由于预定的紧迫日程表，因此也不难理解三池有时候能在一年之内拍出4、5部乃至更多的影片。基于上述原因，人们自然不会将其归为作者导演行列，甚至直到今天，他所执笔的剧本也不过《多重人格侦探》和《妖怪大战争》两部。不过日本电影业有一点非常好，在市场效益的前提下，它允许导演对剧本做任何修改，哪怕改得只剩一个名字。同时就如我之前所说，三池崇史绝不甘于完全遵照既定剧本行事，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该如何为影片加入一些新东西。从出道至今，虽然剧本鲜少署上他的名字，但没被他染指修改过的影片几乎没有（据说《喧哗的花道 大阪最强传说》原剧本甚至被三池改掉60%）。

可想而知，有了三池崇史的加盟，超人麦克斯奥特曼的英雄形象难免不遭受颠覆。

不得不提的是，《麦克斯奥特曼》促成了三池和中村雅（NAKA雅MURA）阔别多年后的再次合作。中村雅是三池的同门师弟，2000年之前和三池合作最为密切，先后合作过《喧哗的花道 大阪最强传说》、《岸和田少年愚连队》“血焰纯情篇”和“望乡”两部、《中国的鸟人》、《仙女座报告》以及《Dead or Alive 2 逃亡者》。他的风格温吞细腻，怀旧气质极为浓郁，尤其关注亲情伦理，时而温馨感人，时而冰冷残酷。国内观众多熟悉《中国的鸟人》和《DOA 2》，不过从影片质量来看，“岸和田系列”和《喧哗的花道》才是二人合作最为出色的作品。《DOA 2》之后三池崇史风格逐渐偏向cult搞怪，中村也不再参与制作。失去了中村雅的三池崇史少却了些许纯朴的温情，的确堪为憾事。不过可喜的是从《麦克斯奥特曼》开始，师兄弟又接连合作了《飞龙在天》、《46亿年的爱情》两部影片，这些就是后话了。

《第三行星的奇迹》
大概起初有所顾忌，在《麦克斯奥特曼》第15集里，三池崇史和中村雅还未对奥特曼进行彻底颠覆，然而他们的尝试却是该剧集并不多见的。

影片伊始，和例行的开端一样，异形怪物降临人间。DASH小组不问青红皂白对尚处于虫卵状态的怪物进行狂轰滥炸。受到刺激的怪物破茧而出，对地球大肆破坏，于是顺应正义的使者麦克斯奥特曼隆重登场。他不费吹灰之力将怪物炸得粉碎，谁知粉碎的骨殖随即合体进化为完全生命体。黔驴技穷的超人难以招架，在能量尽失的情况下一拍屁股走人了。

失去保护者的人类受到怪物无情屠杀，就在人类业已绝望之际，一个小姑娘来到怪物面前，用长笛吹响美妙的音乐。奇迹发生了，原本面孔狰狞的怪物随着音乐化身为巨大的交响乐机，它和小姑娘共同奏出和平的乐声，飘向宇宙。

从表面来看，这一集似乎有点音乐无国界、音乐即和平的说教味，其实进一步分析则可看出三池崇史颠覆既定形象的野心。在以往的超人作品里，超人绝对是正义的化身，他为了保护地球而与来犯的敌人奋力搏斗，是全体人类的希望。但在这集里，奥特曼的正义使者身份可以说受到了指摘。他一味依靠暴力对抗怪兽，甚至导致怪兽进化而无力对抗，平时胜利后的凯旋离去便成了落荒而逃，致使怪物肆虐，生灵涂炭。从这一点看，奥特曼俨然成了毁灭地球的帮凶。其实在以往作品里，每次奥特曼和怪兽的对决都不可避免对周遭建筑物有所破坏，显然三池崇史抓住了这一点并进一步放大，暴露出正义使者的双重性。也许出发点很好，但有时结果很糟。小姑娘靠音乐拯救地球毋宁说是对奥特曼的一次无情讽刺。

更深一层分析，《第三行星的奇迹》实则隐喻了现代家庭教育的现状。怪兽最初的形象是硕大的虫卵，从以后的转变来看，它最初的状态无疑遭到了先入为主的人格设定。正义使者们认为它必将为害地球，意欲杀之而后快，因而导致残暴的怪兽破茧而出。麦克斯奥特曼对它的屠杀进一步促使怪兽向更凶残的形态进化。应该说，这类情节设定带有三池崇史和中村雅强烈的个人色彩，破裂的家庭是他们最常使用的电影符号，看似在讲科幻故事，其实骨子里还是一个严厉家庭对孩子人格扭曲的过程。孩子就像一团泥，在知物善用的父母手里可以变成最美的艺术品，在碌蠹颟顸的父母手里只会成为一无是处的垃圾。看电视的孩子们可能读不出其中的味道，但我想坐在旁边的家长应该适时流下点汗水。

《我是谁？》
前一集的浅尝辄止显然无法满足三池崇史强烈的搞怪和颠覆欲望，因此在《麦克斯奥特曼》第16集里，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某天，东京都的居民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差了，他们记不清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甚至连笼中的鸟儿也受到了影响。DASH成员自然无法幸免，他们在发现怪物的时候迅速坐进战斗机，却面对眼前的仪表按钮无所适从。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东马快斗也忘记如何变身成为麦克斯奥特曼，可问题是，即使变身成功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和对手对打。

《我是谁？》大概是整个系列里最怪异同时也是唯一一部纯喜剧，影片开始的一连串三池式快剪确立了这集的明快风格。三池崇史再次打破既定模式，将打斗减至最低，而将镜头始终朝向丧失记忆的人们，尤其是奥特曼和DASH队员的窘态上来。所有英姿飒爽、酷劲十足的动作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所适从的滑稽样子。假如《第三行星的奇迹》更侧重三池崇史早期写实风格的话，那么《我是谁？》则是他从cult到商业过渡时期风格的集中体现。和《班马人》、《妖怪大战争》一样，三池运用大量漫画手法讲述这则故事，大大增强了本集的荒诞趣味。原地打转的飞船、紧急掣动跳伞装置、无厘头的宇宙怪猫，如果说在上一集三池还只是对奥特曼的形象进行小小颠覆的话，那么这一集他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几乎所有出场人物（除了机器人艾丽）全不见了平日来的一本正经，无一例外遭到调侃，即便作为邪恶一方出现的宇宙怪猫也实在可爱的紧。

根据《班马人》等片的风格，我们基本可以断定三池崇史在本集编写上所占的分量，15集如果算作和中村不分伯仲的话，本集则可归为导演个人作品了。从整个系列来看，《我是谁？》未免显得太出格，太另类，然而相对于墨守成规抄近道的金子修介来说，三池崇史无疑为这部已经拍滥了的科幻剧注入了新的活力。至少它让观众看到一个人性、双重性的奥特曼，而不再是没有任何瑕疵的超人。就冲这一点，也足够把已经没有怪兽超人幻想的人们拉回电视机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