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的段落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瀑布旁潮湿的小房子,潮湿的水汽沾湿的发丝,时钟逆转,人像重叠,陈升、老歪、老医生、酒鬼、卫卫、花和尚、野人、林爱人,到底谁是臆想谁是回忆谁是现实?凯里、荡麦、镇远,到底哪里才是归途?
毕赣导演串联时空,故意混淆着现实与梦境,但也正如他所说,“任何一个导演都只能给你一双鞋,路还是要你自己走。”通往镇远的路,是陈升的救赎与重生,通往梦境的路,是另一种方式的告别和圆满。
《路边野餐》是一个毕赣描述中的 隐晦的悲剧,明面上,他是带着老医生光莲的信物去赴一场往年之约,而实际,是他认清真相,找回自己的路途。在暗处,导演讲了一个这样的 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在一场因醉酒导致的车祸中,痛失自己的儿子,从此萎靡不振,并且出现了两个人格:老歪和陈升。老歪混迹于市井,将父亲拜为花和尚老大哥,为出臆想中花和尚的儿子的断手之痛,杀害了女人,坐了九年牢。在他想象中离婚去世的妻子张夕实际上是老医生光莲,为让丈夫找到真正的自己,光莲以送信物为名,让陈升赴约。
这是一场梦串联着一场场梦境,而梦境的最深处,是荡麦。陈升的生命,从失去卫卫便开始做梦。他的梦里,有哥哥老歪,诊所老医生光莲,旧时老大哥花和尚,老医生往日恋人林爱人,永远都在撒酒疯的酒鬼,和无时无刻都会存在的野人。而他,是诊所里的一名医生,同时也是一名诗人。在他的梦里,他似乎从来不知晓也不诧异自己的医生身份,但他却格外介绍了自己是一名诗人。而在他的诗里,我们感受他混沌的思想、悔恨和期待。光莲说她总梦见儿子骑在新买的单车上,鲜血染透了蜡染。在陈升的梦里,他开着白色皮卡车的时候,广播里传出当年的车祸讯息,而在荡麦,酒鬼也是开白色皮卡的,一辆白色皮卡,将酒鬼、光莲身份以及儿子是怎么死的串联。在荡麦,他为了追与妻子相似的理发店女人,紧急穿的紫色衣服,还有相送的磁带,是光莲收到林爱人送的,林爱人的身份与陈升身份串联。在陈升在理发店讲的故事中,住在瀑布旁房子里的是自己与妻儿,老歪的身份又与陈升串联。小卫卫喜欢在墙上画钟表,并且喜欢钟表,而 大卫卫的执念是用火车上的钟表让时间倒流,由此看来,大小卫卫本就一人。野人或许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但是绝对不会像电影中那么频繁,仿佛人人都知道野人,仿佛人人都见过。白色皮卡车与自行车相撞的 广播里说到是由于白色皮卡车的后座上坐了一个野人,浑身棕色的毛发,说话像打雷的声音。在他的梦中,野人的存在导致了车祸,而现实则是因为他醉酒驾车导致了卫卫的死。野人,是他逃避真相的借口。
“摸索颠倒的一瞬间,所有的怀念隐藏在相似的日子里。”在梦中,曾经错过的遗憾的,都以另外一种方式得到了圆满。这是一场别样的重逢,也是一场不会再相见的告别。陈升在梦中无数次梦见母亲的绣花鞋在水中漂浮,而在荡麦,再次看到,是他对母亲迟到的告别。陈升在补衣服的时候看到理发店女人,突然跟着跑出去,用手电筒告诉了妻子她梦寐以求想要见到的海豚的样子,并且为妻子唱了他第一首歌《小茉莉》。一首歌罢,他将磁带《告别》送给妻子。“这里很像凯里”、“这里像梦一样”,怎会不像梦呢,现实中哪会有遗憾的都会被弥补。人生本就是处处充满着遗憾的告别。就像在荡麦的最后,卫卫帮他寄上了木棒,他却拿了下来,他创造的世界里,人们无比相信着野人的存在,他却在此刻,选择不相信。他终于在最后,选择了离开这个充满着回忆的荡麦,终于顺遂了现实与真相。
在这条通往镇远的路途中,他是否得到了重生,是否探寻认识到了真相,我不得而知,或许,就如片头中《金刚经》中所展示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他走出了荡麦,但他的心永远留在了荡麦。那个他苦苦追寻的林爱人早就在芦笙中消散,老歪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正如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酒鬼永远疯疯癫癫喝着酒没有任何的思想,而陈升,他只会写着充满回忆、悲伤与痛苦的诗歌,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写。
在影片中,镜头被赋予了灵魂,仿佛会遗忘主角与故事情节,带我们窥探真相的边缘,也更直观的展现环境、生活状态。很多的镜头都是人手执拍摄,虚晃的,跟随的,甚至在长镜头中因为赶不上而抄小路拍摄的 ,跟拍陈升突然转跟着酒鬼的镜头·······在导演的镜头里,有着指向性的暗示。初到荡麦寻找吹芦笙的苗人时,可以直接走过去拍摄,却偏偏绕过白色皮卡车和酒鬼,因为这是酒鬼在荡麦的第一次出现。在卫卫骑着摩托车载他去缝衣服,镜头却自己抄小胡同的近路,因为荡麦地势起伏大,山路回旋,在镜头的刻意引导下,我们能够更容易辨别。在衣服店时,酒鬼的出现,使镜头直接抛开了陈升,这也是身份指向性的暗示。
关于毕赣,关于《路边野餐》,总是让人提及的是长达几十分钟的长镜头,而当你在看的时候并不会真正去数到底这个长镜头用了多长时间,因为吸引你的 ,是亚热带季风气候中,那被原原本本真切还原的生活场景,甚至潮湿的触感,甚至压抑无所适从的情绪。对于电影本身来讲,一个长镜头,是一个梦的段落,是一个情绪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