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昊:从社会学家到金棕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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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社会学家
1969年，奉俊昊生于韩国一个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外公是小说家朴太元，父亲是画家奉尚均。少年时代的他常看驻韩美军频道AFKN播放的好莱坞电影，喜欢约翰·弗兰克海默、科波拉和斯皮尔伯格，为日后成为韩国类型片之王打下基础。他的怪兽片《汉江怪物》在国际上被与《大白鲨》相提并论，奉俊昊也被誉为“韩国的斯皮尔伯格”。
奉俊昊的电影以类型片外壳包裹社会议题，在评论界有“电影社会学家”之称，但他说：“其实我不懂社会学，我的精力都花在电影上。”青年时代就读延世大学社会学系，他组建电影社团，喜好从好莱坞转到台湾新浪潮电影，酷爱《悲情城市》与《童年往事》，从侯孝贤和杨德昌处学到了本土色彩、乡土情结、写实风格，以及对社会的深刻剖析。多年后的《杀人回忆》、《母亲》中黑暗的社会、扭曲的人性就有《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影子。
1993年大学毕业，为了筹钱拍电影，奉俊昊画过漫画，卖过甜甜圈。第一部自编自导的短片《白色人》是部只有表情肢体动作，没有台词的实验电影。24岁进入电影研究院深造，又创作两部短片《支离破碎》和《镜头里的记忆》。这些影片表现社会的严酷，年轻人的理想和现实的冲撞。奉俊昊打下扎实的剧作基本功，为成为编导合一的作者导演积蓄实力，连朴赞郁和李俊益都邀请他撰写剧本。
阶级社会的缩影
2000年，奉俊昊的第一部长片《绑架门口狗》是之前三部短片的结合体，由他看到的一则民生新闻改编，从普通人的人生中提炼出社会观察。讲述大学讲师元俊升职无望，蜗居在旧公寓楼单元房里，邻居家的狗吠让他愈发心烦意乱，他绑架狗关进地下室，狗被保洁老头煮了吃了。物业女员工千男梦想抓捕绑狗凶手当英雄上电视，出名后摆脱现状。元俊通过贿赂校长、出卖灵魂当上教授，无辜的痴傻流浪汉被当做绑狗凶手入狱。结尾处，元俊对千男忏悔自己才是真凶。千男离开公寓，到绿意盎然的森林远足。
影片围绕一出绑狗的荒诞闹剧展开，公寓大楼是阶级社会的缩影：校长是腐败的上层，困顿的中产教师把怨恨发泄到代表弱势者的狗身上。寄居地下室的保洁老汉偷偷吃掉狗，无人知晓。底层失语者被当作替罪羊。这部处女作中，奉俊昊的主题和风格已经全部具备：社会批判、人性揭露、犯罪类型、隐喻嘲讽、黑色幽默。壁垒森严的社会中人人自私冷漠、损人利己，社会阴暗处滋生不为人知的罪恶。奉俊昊向往打破阶级的对立隔阂，呼唤道德与良知回归，以及脱离污浊社会，回到纯净自然。
影上映后国内票房平平但墙外开花，卖出20多个国家的版权。如今回忆起来，奉俊昊觉得那时年轻，有些主题先行，“用杀狗的小事来表现过多思想是有问题的”。他敏锐把握到韩国电影未来的趋势，不再走先锋前卫的独立电影之路，不想成为曲高和寡的艺术家。
追忆一个时代的社会现实
2003的第二部长片《杀人回忆》震动韩国影坛，荣登当年票房冠军，横扫韩国国内各大奖项，被评论界誉为“商业和艺术结合的典范”，至今仍被视为“无瑕疵、教科书式的完美电影”。影片改编自1986年“华城连环杀人案”的真实悬案，讲述乡村小镇里少女接连被害，本地警察和首尔来的警探合作破案，受害者仍旧不断增加，最终真凶逍遥法外。影片展现出奉俊昊高超的类型处理能力，整部犯罪片情节环环相扣、悬念迭起、精彩至极，同时又是反类型的，没有好莱坞电影中神勇的警探，没有真相大白。最终全部线索指向嫌疑人朴兴圭，一纸DNA检测又让一切努力成为泡影。观众和首尔警探一样，从沉稳冷静变得焦躁和绝望，最终崩溃，也开始毒打嫌疑人。
影片的目的不在“杀人”，而在“回忆”，不在展现犯罪案件，而是追忆一个时代的社会现实，追讨时代的罪恶。片中凶手即将作案，警力却被调去镇压示威，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案再次上演。奉俊昊说道，“当有人问我对八十年代有何印象，我说那时为了防止夜晚敌人偷袭，所有有灯光都要熄灭，就像是人为制造的黑暗，是那个时代的无能导致了最终的失败。”在那个不时响起空袭警报，戒严和示威频发的动荡年代，压抑病态的社会孕育了病态凶手。
2006年，经过三年筹备的《汉江怪物》再次刷新纪录，连续七年占据韩国票房冠军，在世界范围内收获好评。讲述驻韩美军倾倒福尔马林废液污染汉江，制造出怪物。多年后怪物现身袭击人群，美国捏造出莫须有的病毒，插手韩国事务。韩国政府不去消灭怪物，先控制了受害者家属。为救被怪物抓走的女孩贤瑞，江斗一家四口潜入下水道巢穴救援。影片同样用怪兽类型片包裹社会政治批判，怪物是韩国社会诸多弊病的凝聚。
如同《杀人回忆》中主角不是凶手，《怪物》的“主角不是怪物，而是那一家人”，面对危机，普通人爆发出强大的勇气，他们团结反抗、成长转变，家庭亲情和传统伦理道德得以回归。影片最后，女孩贤瑞不幸身亡，父亲康斗领养了贤瑞救出的流浪儿。奉俊昊期待人们打破阶级隔阂，改变自私冷漠，向他人伸出援手。
平庸之恶
2009年奉俊昊回归小成本制作的《母亲》在戛纳电影节上赢得观众长时间掌声。讲述乡村小镇里贫苦的母亲，独自抚养28岁的弱智儿子。镇上发生杀人案，儿子被当做凶手草率结案。母亲努力为儿子脱罪，却发现儿子就是真凶，她为掩盖事实烧死目击的拾荒老人。最终儿子被放出，一个逃出精神病院的唐氏综合症患者成了替罪羊。奉俊昊再次献上一出精彩绝伦的犯罪悬疑片，同时颠覆观众的惯有认知：原以为的受难者变成加害者，无辜者受难。更撕去母爱温情脉脉的面纱，貌似为儿子牺牲与付出的母亲，曾因生活无望要和儿子一道赴死，因此毒傻了儿子。母爱只是忏悔和赎罪，乃至包庇和残忍。
奉俊昊说道：“《杀人回忆》里凶手藏在大家中间，《母亲》里每个人都是凶手。”片中儿子是个痴傻者，平时被朋友欺负，警察不假思索地把他作为罪犯。被害女子文雅中和奶奶相依为命、无人问津，穷苦到卖身换大米，镇上众多男人都是嫖客，她早对生活绝望。奉俊昊曾说“1980年我去村里做工，发现每个村里总有痴傻者，村民会把又苦又累的活儿交给这些人去干。”相比母亲和儿子，唐氏症患者、拾荒老人、孤女是更弱势者。奉俊昊的电影里，类似汉娜.阿伦特所言的“平庸之恶”比比皆是，他的批判不光针对社会上层和权力机构，而是揭露每个人，包括那些惯常认为的弱势者的自利、贪婪、愚蠢、懦弱的丑陋人性。在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的社会中，弱者为了生存会踩在更弱势者身上。“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是无辜的”，孕育出怪物和杀人犯的韩国社会，所有人都是共谋。奉俊昊向往人性复苏，打破损人利己、互相敌对的阶级隔阂。
将人类历史装进一辆火车
2013年的《雪国列车》以400亿韩元投资成为韩国迄今耗资最大影片，韩英法三国工作人员合作。骨灰级漫画迷奉俊昊2004年看到同名法国漫画，产生改编想法，十年后终于具备了“将人类历史装进一辆火车”的实力。奉俊昊的阶级社会喻体从公寓大楼，首尔都市、乡下小镇变为一辆列车。讲述未来为对抗气候暖化，人类投放制冷剂却迎来冰河时代的末日，幸存者登上一列永动列车。影片以科幻灾难为类型模式，却没有花笔墨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而是书写一则反乌托邦的社会寓言。不断前进、永不停歇的列车象征“高速发展”的资本主义工业社会，无意义地消耗浪费，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危机层出不穷，却没人能下车。车厢从末端到顶端阶级分明，底层生活在人吃人的地狱，上层富人奢侈糜烂、醉生梦死。底层人的领袖柯蒂斯和技术专家南宫民秀合作，弱者联合起来以暴力革命反抗制度。
《雪国列车》结尾处柯蒂斯见到列车创造者威尔福德，对方告诉他这场反叛也是计划内的，目的是减少人口恢复平衡，让他取代自己，从颠覆者变为维护者，一切都不会改变。柯蒂斯作为底层人，也犯过为生存吃婴儿的罪恶。代表中产知识分子的韩国人南宫民秀早就看透了这种洗牌和轮回的宿命，他要炸毁列车到外面去，宁可车毁人亡也不接受剥削压迫的社会。这个结尾让人想起《黑客帝国》里尼奥见到矩阵设计师，但更加决绝和酷烈，是好莱坞绝不会提供的。最终一个韩国女孩和黑人小孩存活下来，到了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开启人类的新纪元。
奉俊昊接受采访时被问到为何是这两个孩子幸存，他说：“本来只有韩国女孩活下来，但毕竟是美国电影，总要再找一个外国人角色”，看得出一些韩国式的民族自尊心，也包括自大。奉俊昊对西方工业社会、技术异化、物质文明提出质疑，又试图说明人类的希望在东方，或者说就在韩国。
2017年，又一部国际大制作《玉子》由流媒体巨头Netflix全额投资，讲述跨国食品公司为解决食物危机培育出超级猪，猪仔“玉子”被送到韩国山村里养大，时机一到被送回美国屠宰，韩国女孩美子历尽艰难把动物伙伴“玉子”救回韩国山林。影片上映后被评论家称为失望之作，认为逻辑欠奉，说服力不足。奉俊昊在片中揭露食品工业资本家或伪善、或功利的两幅面孔，也嘲讽了动物保护人士的极端。他的目的本不在宣扬动物保护，而是对整个西方工业社会的批判。不过，当奉俊昊脱离本土环境，他的社会批判和人性揭露显得概念化。面对西方，原本矛盾重重的韩国，瞬间变成与之对比的纯净自然、返璞归真的简单符号。这或许是深谙西方文化的奉俊昊，有意识地把自我他者化。
商业和政策
除了多国合拍片，奉俊昊一直是国际电影节常客，2004年韩国全州电影节上的《三人三色》和2008年《东京！》两部拼盘短片中，奉俊昊的部分都是最精彩的，形式先锋但不过于前卫，思想深刻但不晦涩，能够入乡随俗，体现出强大的文化兼容性。包括本年度的《寄生虫》在内，奉俊昊只有区区六部长片，堪称低产导演，却几乎部部叫好叫座，让他一路稳步直升，从韩国走上世界舞台。
奉俊昊的成功也不能忽视商业和政策层面，奉俊昊自己不止一次感恩他所处的时代：“没有独裁，没有审查，我们这一代电影人是幸运的。”他紧跟时势，也是时势造就的英雄。他本人参加了1999年“光头运动”，为了抗议韩国加入WTO世贸组织从而开放外国电影配额，韩国影人发起大规模示威游行，不少男性影人剃光头明志，最终迫使韩国政府通过电影保护政策，韩国每家电影院的每个放映厅一年必须放映满146天的国产片。《汉江怪物》里，电视新闻就提到了WTO，宛若外来的洪水猛兽。
其次，1995年成立的CJ娱乐力主在韩国建立好莱坞运作体系，打破传统的'忠武路”运作模式，是韩国电影新生力量。CJ学习好莱坞的大投资、大明星、类型片概念，发展韩国本土大片，力求国际发行，依靠大片效应刺激整个电影行业发展。奉俊昊正是背靠CJ娱乐这棵大树，是公司力推的导演。《母亲》里的金惠子，元彬原本也是CJ娱乐旗下电视剧演员。
平衡之术
若说谁是韩国最好的导演，影迷心中或许有不同的答案，但说起谁是最成功的导演，那非奉俊昊莫属。奉俊昊是那种各方面都很平衡的导演，相比李沧东、金基德、朴赞郁等人浓烈的个人风格和自我表达，他不那么血腥暴力情色、极端激烈，既有社会批判的深刻，也有商业片的刺激，在紧张之余不时加入喜剧元素，不至于让神经过于紧绷，结尾处总留下光明和希望。他熟悉西方文化，也保有韩国人的民族自尊，始终考虑本土与域外、不同层次观众的接受。他不喜欢革命，不认为下层弱势群体就天然的正义，作为中产知识分子，他更希望个体道德回归，呼唤阶级间互相理解，向往社会改良。
奉俊昊的平衡之术在《汉江怪物》中体现的淋漓尽致，片尾裴斗娜射出毙命一箭，射箭是韩国国技，象征韩国国术击败外来威胁。片中制造怪物的是驻韩美军，但怪物现身后，第一个冲出来和宋康昊一道抵抗的是位美军中士。韩国民众抗议投放“黄弹”制造污染，但美国的“黄弹”最后制服了怪物，这种韩国对美国——西方既反抗又依赖的复杂关系和情绪，或许正是韩国的民族心理。影片虽然有许多对政府的批判，但上映后被称为“韩国国民电影”，对内宣传民族主义，对外则努力抹杀国籍，追求国际认可。
奉俊昊一直和资本、市场和政府合作良好，是韩国民族电影产业重新整合的受益者。他是韩国文化英雄，是韩国电影的救星，也是院线之霸。金基德导演于2006年就批评《汉江怪物》银幕垄断，而且还在《时间》的试映会上说：“以后我的电影都不在韩国上映了。”之后金基德导演在电视节目中又再次表示：“我承认《汉江怪物》是一部好电影，但问题在于该片独占了600家影院，这是有问题的。”坏小子金基德的《莫比乌斯》因为残酷的色情暴力，韩国不能上映。
正是这种平衡，让奉俊昊成为跨越东方与西方，艺术与商业，欧洲作者电影和好莱坞类型片的奇迹。
惯有元素
1 地下室、下水道、沟渠。人们熟视无睹的藏污纳垢之地，罪恶在此悄然滋生。
《绑架看门狗》的地下室里，狗被关被吃。《杀人回忆》的田边排水沟里藏着女尸。《汉江怪物》里怪物藏身城市下水道。
2下雨。雨代表不安，事情往坏处发展，雨夜是犯罪时刻。
《杀人回忆》里凶手总在雨夜作案。《玉子》中，玉子在雨夜被送走。《汉江怪物》《母亲》中都有下雨。
3动物。
《绑架门口狗》里的狗，《汉江怪物》里怪物，超级猪《玉子》，《雪国列车》蟑螂蛋白块。
4奉氏飞踹。
飞踹是小人物怨怒的发泄，孤注一掷、奋力一踹、酣畅淋漓。
《绑架门口狗》中，千男的胖女友一脚飞踹，踢飞了路边豪车的后视镜。
《杀人回忆》宋康昊饰演的朴警察迎接首尔来的苏警探，就是一记飞踹。总是私刑审讯，热衷飞踹嫌疑人的曹警察，被钉子刺中感染破伤风截肢，永远没法飞踹了。
《母亲》中智障儿子杜俊和朋友振泰去找撞人的奔驰车报仇，振泰一个飞踢，踢掉了肇事车辆的后视镜。杜俊紧跟着一个飞踢，后视镜没踢到，自己人仰马翻。
监狱里，杜俊飞踹叫他弱智的狱友。
《玉子》中美子为救玉子，只身来到了米兰达公司的首尔分部，助跑起跳飞踹向玻璃门，门起初没破，之后碎了。
5痴傻者。
奉俊昊说“1980年我去村里做工，发现每个村里总有个这种人，村民会把又苦又累的活儿交给这些人去干。”最弱势者，备受欺凌。
《杀人回忆》目击证人白光昊。
《母亲》中的儿子和唐氏综合征患者。
《汉江怪物》里憨傻贪吃好睡的康斗。
6流浪者。
是社会底层。
《绑架门口狗》中住在公寓垃圾堆里的流浪汉，被当做绑狗真凶的替罪羊，遭到逮捕。
《汉江怪物》中，康斗一家对怪物的决战中，江边流浪汉给予帮助。康斗收养了流浪儿。
7自然。
污浊的社会对比，返璞归真，纯净天然。
《绑架门口狗》里公寓对面的山林。
《母亲》里的荒草地。
《杀人回忆》开头金黄色的麦田。
《雪国列车》外面的冰天雪地。
8 警匪片。
电影和“真实”对比。
《杀人回忆》里的乡村警察爱看警匪片《警长》
《母亲》里的警察爱看《CSI犯罪现场》
电视上神勇的警察，和现实中蠢逼冲动无能的警察作讽刺性对比。
9反转。
奉俊昊热爱反转，反转从整体到局部无处不在，单个段落中会数次反转。按照思维定式进行错误暗示，情节一再反转，令人出乎意料、啼笑皆非，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极富黑色幽默。
《汉江怪物》中康斗被防疫部门控制，注射麻药。美国军医来了，貌似关切地问他：“你女儿还活着？为何不通知警察军方，电视台人权组织？”正当观众以为事情出现转机，军医对身边人说：“我想病毒已经侵入脑补，产生幻觉了。”要把康斗开颅。
《杀人回忆》案件不断出现新线索，又不断被推翻。最终所有证据都指向嫌疑人朴兴圭，一纸美国寄来的DNA检测书又让一切回到原点。
经历这场徒劳无功、令人绝望案件，原本暴躁冲动的本地警察变得沉稳心细，首尔来的警探却情绪失控，差点要把嫌疑人杀死。两人都转变，走到自己的反面，变成对方。
《母亲》中，观众原以为是不幸的母亲为无辜的儿子脱罪，最终儿子和母亲都成了背负人命的凶手。
发《环球银幕》杂志
下面是看完了《寄生虫》边看边写的。
《寄生虫》：”不是这么善良的有钱人,而是有钱所以善良。我要是有钱，那就是最善良的人。钱就像熨斗，把一切皱褶都烫平了。”
《寄生虫》看了一半，和奉俊昊之前的电影一样，用一个具体的空间：公寓大楼、乡村小镇、首尔市、列车等，一个元社会的隐喻，比喻壁垒森严、等级鲜明的阶级社会。一样有个地下空间，藏污纳垢，不为人知，罪恶在此滋生。 还有“下层互害”，为了生存下层互相争夺剥夺，毫不手软。 “高贵者最愚蠢，低贱者最聪明。”的黑色幽默。 这次象征性空间更集约了，就是幢富人的宅邸。 开始都是优美的表象，慢慢揭开地下的、背后的阴暗残酷。 导演都是上电影节很多年，积累资本，最后来个自我总结，受赏登顶。 奉俊昊轻松写意，幽默自如，精彩好看，就这么拿了金棕榈，让那些愁大苦深、深刻沉郁的导演情何以堪 、
奉俊昊最明显的就是他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立场，他同情下层，但绝不认为下层就是天然的正义良善，相反下层为了生存互相争夺，随时把脚踩在更弱势者身上。下层人的狡黠、贪婪、自私、怯懦、残忍淋漓尽致。当然这全是因为阶级社会扭曲人性。有写论文的，汉娜阿伦特“平庸之恶”是最好的理论参照。
奉俊昊告诉我们社会是个整体，上层人士过的都是光鲜亮丽的生活，眼中没有一点肮脏和汗臭，下层世界和他们毫无干系，完全不可见，不同阶级之间隔着玻璃门。这就错了，社会是一个密切相关的整体，牵一发动全身。这种忽视必将酝酿危机，导致翻天覆地的灾难，到时候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寄生虫》的灵感应该包括《空房间》，后者也受到国际瞩目，而且来源于真实新闻事件，韩国有穷人专门偷入富人闲置的空屋生活。这真是个绝妙比喻，富人以为占有私产了，可以和穷人彻底隔绝了，非也。 《空房间》稍显晦涩，象征性思想性强了点。《寄生虫》就简单多了。片中男主人特别强调“不得越界”，结果人都住他家了，黑色幽默。
此片最最最突破之处，就是宋康昊代表的下层人，一刀杀死了富人男主人！男主人捂着鼻子，无法忍受下层人的“臭气”，宋康昊倍感侮辱而爆发了！这是以前的电影没有的，这么直截了当，酣畅淋漓，直接把压迫的渊薮干掉了。奉俊昊算是来了个干脆的。 虽然并没有用，阶级社会本身没有变。
《寄生虫》圆熟漂亮，但少了最初的纯真理想，我还是喜欢导演的“少作”，打磨的不那么圆滑，有点扎手，却丰富又纯粹，是灵感最初的迸发，已经具有他最好的东西。
宋康昊代表的下层人，杀了富人男主人，逃无可逃，只能再次躲入地下室。新的富人住进来了，他与原先躲在地下室那个痴傻者掉了个儿，取而代之。“革命”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阶级社会照旧。这个思考和主题，已经在《雪国列车》说的很清楚了。
《寄生虫》里还有很多耐人寻味小细节，比如家里的“声控灯”，实际上是躲在地下室的痴傻者人工操控的，“高级先进”的生活是个表象，背后依旧是下层人的劳动在支撑。
奉俊昊一贯留下光明和希望，不像李沧东、金基德、朴赞郁那么恶到底，黑暗到底，决绝酷烈到底。这也是他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立场决定的。他的电影追求商业价值，要让人看的舒服。 《寄生虫》最后，穷人父亲躲进豪宅地下室，永无天日，儿子奋发图强，成为富人，买下豪宅，救了父亲。虽然这是儿子的想象，但是已经呈现出来了。 这显然是有意书写的光明的尾巴。他当然知道现实中的阶层不会如此轻易就能跨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