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的现实主义：真实的人与不真实的世界

《黑袍纠察队》并不是我们能在屏幕里常见到的那种反映英雄救世的超级英雄剧，而是一部出色的反英雄主题的黑色剧。它为我们揭示了一个不同于已存在的可能世界中的另一个可能世界，试图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去寻找某种真实的关于我们想象中的超级英雄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人的事实。

本剧中的超级英雄是由七个不同能力者组成起来的七人队伍，被称为超级七人组，其中的领导者是祖国人（Homelander ），他的设定类似于DC宇宙中的超人，能力也是七人中最强，几乎没有弱点。其余成员是梅芙女王（Queen Maeve），深海（The Deep），隐形人（Translucent），火车头（ A-Train），玄色（Black Noir）和新加入的星光（Starlight），星光是本剧的女主，也是七人中唯一真正有正义感的超级英雄。星光的存在为我们观看超级英雄们的后台形象提供了一个视角，她本身也成为潜规则的受害者，剧中她是一个怀抱英雄梦的理想主义者，加入七人组正是她从理想走进现实的开始，也是她理想破灭的开始。

无可置疑的一点是，超能力者大部分都生活在人类世界中，而且他们大部分都是人类，那些设定为外星人的超级英雄也长期居住于人类的世界。因此，作为人类，在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同时，他们也应该体现人类身上的全部人性。大多数讲述超级英雄的电影或剧集，都以一种非常单一的方式把超级英雄呈现给观众，故事里，超级英雄们都是正义的化身，旨在维护人类世界的公序良俗，而他们自己则是一个从不犯事的圣人，即使犯了错也能敢于认错并承担责任。这里没有欧文戈夫曼所说的前后台之分，他们的全部生活皆来自于前台，在故事里永远维持着一种统一的形象，那就是正义被充分表达的形象。他们总是竭尽所能地去帮助人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自觉地扛起这份没有人强加给他们的责任，可谓是做尽好事。

那么，一个除了超能力之外与人类无差别的超级英雄就只存在做圣人的可能吗？超能力本身并不一定决定超级英雄去成为一个圣人还是岳不群，就像剧中所说的，这只是人们的希望，人们愿意去想象超级英雄是他们的拯救者，这会带来舒适感，他们不愿意接受超级英雄不堪的一面，人们习惯待在舒适区。而本剧揭示的是，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这只是一厢情愿。

超能力能被用来伸张正义，也能被用来作奸犯科。超级英雄们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他们的生命模式里并不只有维护正义一个选项。在本剧中，维护正义只是一项他们作为沃特公司员工的工作，对于他们和沃特公司来说，只要保持前台行为——他们展现给民众的——与他们想要民众接收的信息一致即可，这是一种形象维护工程，而在后台生活中，他们的行为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没有人能制约他们背地里的作恶。超能力的拥有者既能够逃避法律的追究又没有任何人能够惩罚他们，超能力并没有取代人们的欲望，如果会穿墙术，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在夜里潜进银行悄悄拿走一笔钱或者是干其他什么不光彩的事，因为事后没人知道，你依然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去做点好事。为了体现这一点，剧中的隐形人被设置成了一个猥琐大叔，也许他并没有做什么大恶，但剧中的猥琐表现却与他们表面所维持的光辉形象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你能想象伟光正的美国队长背地里是个性侵犯吗？只要不主动显形，没人知道隐形人在对着一个女孩摩擦他的生殖器。被黑袍纠察队（The boys）威胁到生命时，又想要通过揭发七人组的恶行来换取活命，而不是超级英雄应当表现出的视死如归。不过，相比视人命如草芥的祖国人，隐形人也只是一些小过失（根据他在剧中的表现），作为一个几乎无敌的存在，祖国人的表现只能用残暴、冷漠、伪善等词来形容。当他救援被劫持的人质，他根本就不关心人质的死活，救人只能算是他维护自身形象的“政绩”。他可以毫不手软地杀死罪犯，也能毫不犹豫地弃数百人的生命于不顾。

剧中，这些人既是超级英雄，也是沃特公司的员工，他们的身体和拥有的能力都属于沃特公司。因此，他们的一切行为都跟沃特有关。公司的副总裁玛德琳负责管理他们，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她总是把最大化公司的利益作为优先选项，超级英雄需要维持着表面光鲜的形象才能得到民众的支持。当祖国人私自杀掉威胁公司的巴的尔摩市长时，玛德琳责问了他，当然，她并不是谴责祖国人的谋杀行为，或者同情市长一家，对她来说，与市长妥协比毁掉祖国人人设所担的风险要小得多，被祖国人杀掉的人的性命远不如作为公司核心资产的祖国人重要。

沃特公司建立了专门的调度中心来差遣这些超级英雄去执行任务，每一次打击城市里的犯罪活动，似乎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摄影机总是围绕着他们，要拍出他们最好的形象。星光私自救人反而遭遇公关危机时，经纪人就提醒她说总是要注意摄像头。因为他们要保证民众看到的超级英雄形象是他们想要民众看到的，民众所看到的都是前台行为，而真正的后台生活则隐藏在摄像头之外，就像明星与粉丝之间的关系一样。当人们发现超级英雄们保持的前台形象与他们的后台表现不一致时，公司为他们打造的正义形象就会轰然倒塌，就像是明星的人设倒塌（比如翟天临）。这是一种标准的公司化、制度化运作。这种打击犯罪活动看起来是在维护正义，实际上更像是沃特公司在为民众/消费者提供一种“上门服务”，这种“上门服务”给了民众一种充满安全感的幻觉，使民众陷入对超级英雄的无比崇拜与依赖的陷阱中。然后沃特充分利用这一切，通过拍摄电影、让旗下英雄接拍广告、售卖周边产品等等形式，将民众对超级英雄的支持率变成公司的利润。在沃特（资本）的运作下，超级英雄的崇拜者们变成了消费者，被崇拜的超级英雄则实际成为沃特公司的拳头产品。实际上，这些超级英雄本来就是沃特公司培养的产物，在本剧的后半段，黑袍纠察队在调查揭露这些超级英雄的真面目时，发现了他们诞生的真相，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上帝带给人类的礼物（天生的），而是沃特公司通过给婴儿注射药物产生的实验结果。

所以，为了描绘出一幅关于超级英雄的现实主义画面，来自真实世界的社会运作模式被施加给了超级英雄群体。在现实世界中，资本、媒体、政治和公众舆论这些社会元素都是真实存在的，它们被移植到了这部剧的故事背景和情节中，我们可以想象一个超级英雄作为正义的化身不断地为大众化解困境，也可以想象一个超级英雄与资本和政治结合，愚弄大众的场景。而这部剧体现的就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