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畔》中窥探当代年轻人的精神废墟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当代年轻人的七宗罪
到现在为止,我依然相信《河畔》这部电影是一只遗珠,尽管在豆瓣上它的评分只有略显可怜的6.3,不过对于艺术作品的“打分制”本身就不能够作为量定一个作品价值的绝对依据,每个人的情感节点不同,所以试图依靠一个故事去引起观众情感共鸣是一件比较随机的事情。
这部电影的诞生,据说是二阶堂富美自己提出的,她找到行定勋谈到这部电影的企划,我大概能够理解她的想法,原作《我很好》是冈崎京子于杂志《CUTiE》上连载的漫画,连载结束后该漫画在94年出版单行本,94年也是二阶堂富美出生的年份。在童年时代的漫画非常精准的描绘了日本在泡沫经济下年轻人的种种状态,想必这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共鸣便是这部电影诞生的契机。同样作为导演的行定勋,也想必是无比的怀念90年代的电影质感,所以即使拍摄年份是2018年,影片依旧采用了90年代的画面比例以及风格。
关于影片的故事情节,在宣发阶段将重点倾斜在了“尸体”的这个卖点上,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要将片名定为《河畔》。然而其实影片的重点并不是在河畔的尸体,这具不知名的尸体仅仅是作为表现主角们心理状态而存在的一个必要的道具,所以很多观众在以“尸体”这个噱头为起点进行观影的前,无疑会脑补出一桩诡奇的凶杀案件,以及与之相关的推理情节,而实际观影中却完全没有相关的剧情,以此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这部电影真正想要展现的,其实是当代年轻人精神群像,
反复遭受观音崎霸凌的山田,由于多次被其女友若草所救心存感激,于是邀请她一同分享他的秘密——河畔的无名尸骨,在观察它的时候让山田感到自己“活着”。于此同时观音崎出轨若草的闺蜜小山,山田也被田岛追求着,最终成为了表面上的男女朋友,若草一直爱慕着的模特同学吉川的出现,小山突然怀孕,山田的分心让田岛感到种种不安,于是故事便渐渐的向曲折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不知是否是巧合,片中七个人物也正好对应了天主教教义的七宗原罪。
懒惰:若草
女主角若草,其实乍看之下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角色,如果不是富美来演我很怀疑观众是否会知道她是女主角,这种观感来自于这个角色的情感表达,影片的自始至终,若草都没有表达出任何比较强烈的情感,一直以一种“与我无关”的状态在故事中游离着,与其他角色交集着。甚至于同样被作为影片噱头的床戏,作为富美的荧幕第一脱,观众显然没有看到他们所期望的场景,裸露出美好的肉体同时,富美却在全程精神神游,仿佛同男友啪的人并不是自己。其实在第一次观影的时候我不是很理解这样的人物动机,然而之后我突然明白,若草这样的人其实非常相似于《Detachment》和《Demolition》的主角。
《Detachment》当中,由于家庭带来心理上的阴影,男主角虽然有着一定的才能和资质,却依旧“自暴自弃”式的转辗于各类社区学校作为短暂的代课老师,在与他人熟悉之前马上离开;
《Demolition》中面对车祸中妻子的身亡,男主角却发现自己无法悲伤起来,无法断定自己是冷漠还是不爱自己的妻子,面对身边人们的安慰显得手足无措,只能通过投诉自动售货机来倾诉情感。
我想若草也同他们一样,对于自己周遭的事物无法提起兴趣,或表现出很积极的样子,而朋友问到的时候也只能说出“我很好”作为答复,而实际上,她的内心却是无比的荒芜。这也是我觉得影片应该维持漫画名《我很好》的原因,这种”我很好“的回答下,潜台词其实不是”我不好“,而是”我不知道自己好不好“,这是一种介于”好“与”不好“之间的虚无飘渺的存在。这种状态的可怕之处在于其持续性,因为”不好“是有可能变“好”的,而游离的这种状态是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所以可以说相对于绝对的好与坏,这种状态是相对无解的。这便是当代青年的第一种状态:疏离。
傲慢:山田
关于男主角山田,体现的则是另一种状态:边缘。山田这个角色有两个很边缘化的设定:1.校园霸凌对象。2.LGBT群体。不管影视剧里再怎样描写或反抗,校园霸凌还在不可避免的不断的发生着;而LGBT起码从之前的社交隐形到现在一些地区允许合法婚姻,看上去也算有所希冀。在正常观众的视角里,山田无疑是一名“受害者”,无论是作为被观音崎长期霸凌的对象也好,抑或是身为LGBT的种种难处也好,然而在我看来,山田在作为一名“受害者”的同时无疑也是一名施暴者,而他施暴的对象无疑是暗恋他的田岛。在这桩形式上的恋爱里面,田岛无疑就是一个幌子,作为山田对于自己身份的隐瞒,加之种种意外,也就间接导致了最后田岛的死亡。而在目睹火焰中燃烧着的尸体时,山田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如同河畔的尸体一样,只有在目睹死亡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活着的实感,山田从这种角度看来也同若草一样,有着无比空洞的内心。所以面对观音崎的霸凌,他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甚至在之后处理尸体的时候,如此冷静的山田同慌张失措的观音崎产生的鲜明对比也能很清楚的看出到底孰强孰弱。面对汹涌的生活,不管是打过来的拳头,抑或是热烈的爱恋,他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对抗着迎来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冷静而又傲慢的旁观者。
贪婪:田岛
田岛的爱其实是相当过量的,她对于田岛的爱的渴求在确立关系之后愈发失控,其原因一是由于山田的精神施暴,二也是由于她自己的神经质般的贪婪所导致的,但其实在爱里每个人都贪婪,尤其在你遇到了一个山田这样的对象的时候,确实很难不去瞎想,这也间接导致了田岛自身的悲剧。
愤怒:观音崎
若草的男友,山田的霸凌者-观音崎,代表的一类人,年轻气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和无止尽的愤怒,四肢发达头脑构造异常简化。所以面对着用不完的精力,他发泄的出口就是对于山田的霸凌,用来排放无所安置的没有理由的愤怒和暴力,以及同若草尤其是其好友小山的性欲的发泄。这种人在学校的生存食物链一贯都是处于金字塔的顶端,有着令人羡慕的女朋友,在校队打篮球,有一帮朋友围在身边。然而在这些发泄结束之后,当他们将精力挥霍的所剩无几之后,又能剩的下什么呢?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是无比清楚的,所有的强大都只是虚有其表的伪装,是如此的吹弹可破,所以在小山同他讲“所有人都讨厌你”的时候,在最后处理尸体的时候,他手足无措的像一个孩子,与他平时的强大产生了可笑的比对,如同吉川说的“真是个傻x。”
色欲:小山
小山这个角色我觉得在她的心里是有着非常大的对与爱的缺失的,所以她才会如此的重视外在的美貌以及用这样的外表来吸引男性从而获得被爱的感受。她与田岛的不同在于,田岛追求的是爱恋,而小山所追求的东西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被爱着的感觉,这种感受是短暂的,所以从她的日记里我们也能够得知若草的男友并不是小山唯一的啪啪对象,我们说她喜欢追求刺激也好,心中缺失情感也好,小山代表的一类人,为了她们所在意的,追求的事情可以变得异常勇敢。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拼命着只是为了去弥补心里面那一点点缺口,有的人也许做到了,有的人也许中途陨落,像烟火一样的在空中爆炸然后七零八落的草草收场。不过不得不说我很羡慕她们这样的人,与其被生活慢慢磨碎希望,不如勇敢的去争取,大多数人由于这种争取的代价太大而放弃了,而小山不在乎这些,她们的眼中只有远处的那个地方,才不会轻易回头。
嫉妒:小山姐姐
小山的姐姐这个角色很日式了,看耽美同人的女肥宅,会偷偷偷看妹妹的日记,一边厌恶着丑陋的自己,一边嫉妒着美丽却浪荡的姐姐。映射到现在不免让人想到网络上面的键盘侠,在现实生活中有着巨大的失落和负能量,只能够通过网络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黑暗。然而在影片中受到小山的刺激,她也终于举起了美工刀失控的发泄着自己的嫉妒。
暴食:吉川
吉川像极了打开抖音后看到的好看小姐姐。她们仿佛离我们很远,又好像很近。这种微妙的感觉使她们成为了我们生活中的偶像。无比印象深刻的桥段是她在厕所里疯狂吃东西又催吐的桥段,作为万众瞩目的明星,却又极其的自我厌恶,这似乎很矛盾,却又更加合理。而且不得不说浅野堇实在太适合这个角色,气质真的很独特。
这样的一群年轻人,展现出当时也映射出现在年轻人的种种意向:疏离,冷淡,愤怒,渴望被爱,反差,丧气。
似乎没有一个好词,回想起上一个时代,似乎天空都是蓝色的,未来充满了希冀,而身处在未来的我们,反倒失去了生活的追求。在物质条件越来越好的今天,反而产生了消费过剩的绝望,在一次次享受过短暂的快乐之后,剩下的却是无尽的孤独。
也许是我们活的越来越清楚明白,在心里我们知道这生活就是一片杂乱的废墟,所以我们不再抱有希望,在社交网络上似乎能与所有人手搭手,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的距离却愈发的遥远。
今年也有两部作品表达过相关的情节:《三年A班》最后苏打面对银幕痛骂冷眼旁观的观众,
《Black Mirror S5》第二集则对于人们依赖虚拟网络的现实进行讽刺,之前S3其实也有说过点赞的问题等等。
但是也就如同两部作品表现的一样,所有的观众,或者说大部分的观众在这一幕幕的大戏散场之后,不会再有任何反思,世界依旧正常运转。
前年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啊,荒野》当中,又一个印象很深的镜头,在片头时候硕大的片名打在屏幕上,背景却是都市高耸的楼房建筑,就像一片看似茂盛的精神荒原。
在桥上的人祈祷着神奇事物的出现,无法感受到“活着”的人为了死去的小猫而哭泣,嚣张跋扈的人因为“没有人爱你”而突然崩溃,面对着抬起头来盛大的孤独时空,只能默默祈祷着UFO降临,只有看见死去的人才能够感受到“活着”。
面对人群我们像若草一样疏离,有时我们也像山田一样被边缘,像小山一样渴求爱,像田岛一样追求爱,有时像观音崎一样愤怒,无处发泄,有时像小山的姐姐一样嫉妒,像吉川一样的讨厌着自己。她们是那么的像某个人,他们又是那么的像我们。《河畔》讲述的不仅仅是她们,也是我们。
然而,虽然精神世界早已凌乱不堪一片荒芜,即使看不透生活的意义,想不出怎样摆脱这孤独的牢笼,但是每当你再次问及我那个问题,我依然可以笑着同你讲出那个答案:“我很好。”
这是我面对那庞大的世界最温柔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