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乘浪

在上影节两刷汤浅的最新作。观影前特意搜索了日本网友的评价，预先调低了预期。但看完后，还是感觉到，这是不折不扣的汤浅动画。甚至可以说，这是汤浅对于自己创作历程和作者思考的一次总结。

在汤浅政明的作品中，自己最喜欢《兽爪》，这是一部看似黄暴，但情感细腻，浪漫溢出的动画。在《兽爪》和《海马》里，汤浅都能够创作出值得回味的爱情故事场景。他的爱情故事都不复杂，但却善于编织承载情感的意象和细腻的情节、动作。自己一直希望汤浅能够有机会展现自己对浪漫爱情的刻画能力，《君波》无疑满足了自己的愿望。想要用90分钟的动画电影刻画爱情故事，与24分钟的TV单元剧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影像创作形态。但汤浅累积的动画经验都被运用在了《君波》里。在《露之歌》中，男主与露之间的感情有些暧昧不明，但在《君波》里，汤浅终于可以没有保留地撒狗粮。《君波》伴随着合唱的日常走马灯等，均延续了《兽爪》与《乒乓》的诸多表现方式。

《兽爪》和《海马》作为TV动画，内藏珠玉，但作为整体，在主线的处理上节奏不佳，结尾匆匆，以至晦涩不清。这种晦涩不清每每为人所诟病，却是我喜爱汤浅的一大原因。动画不同于真人电影，每一个画面都是创造出来的，因此都有理由可寻，很少出现无关或者无意义的场景。汤浅动画习惯在细节处安插线索，运用对比来展现人物与故事的发展变化。如《君波》开头，雏子忘记回家的路与最后独自掌控方向；开头处被车轮激起的水花淋湿，后来哼唱主题曲，因而受到港的庇护而从车轮激起的水花中安然穿过……这样的细节实在太多。当第二次在影院，听到港在片头说“我的英雄回来了”，也能激起情感的起伏。这是第一次观看很难激起的情感线索。汤浅动画善于利用这样的结构安排，加以繁多的细节线索，因而他的动画总能吸引我反复观赏。其动画结构，也往往采用一种隐而不发的解密模式，在动画的后程运用回忆的方式揭示线索，给人震动。如《乒乓》中英雄对机器人的拯救。《君波》的“英雄”（江豚-海龟）线索，也可以说是对《乒乓》的一种借（zhi）用（jing）。

在后来的创作中，由于有很好的剧本，汤浅动画的节奏感都很不错。《乒乓》的圣诞节，《四叠半》的最后两话，《露之歌》的撑伞部分，都能激起很强的情感共鸣。《春宵》虽然炫彩华丽，但稍显拥挤，自己看下来其实很累。《君波》的好，就在于削减合适。虽然不能作出惊人的单元剧，但整体流畅。在OST的波浪中，港与雏子携手乘浪，是一阳，而最后在圣诞夜，雏子的哭喊，是一阴。将暂时隐藏的情绪全部倾泻，节奏切合，打动人心。在《露之歌》的最后，男主的呐喊显然没有这样强烈的情感力量。从此也能看出，从《露之歌》到《君波》，汤浅的进步。从主题来看，《君波》更是《露之歌》与《春宵》的融合。

《露之歌》的主题是拯救、成长与告别。《春宵》的核心意象，则在于少女将时间分给众人，反而收获充盈的人生。港在幼时受到雏子的拯救，因而想成为一个能够帮助他人的人。出于对他人的关切，港不断努力学习各种不同的知识与技能，在不断帮助他人的过程中，自己也变得充盈。而雏子则是连帮助自己都来不及的人。虽然能够在海中乘浪，但在生活中，她还无法掌握自己方向，不清楚应该如何乘浪前行。动画潜在的线索，正是通过爱情故事展现雏子的成长。

动画的魔幻点在于乘上雪融后的波浪，就能实现愿望。这也是港能够化身水中形态再次与雏子相遇的缘由。只要雏子能够独自乘上人生的浪头，他也就将实现愿望而消失。只要雏子还单纯依赖着港，她就无法真正成长（还是雏鸟）。就像周深所唱，“每个恋家的孩子，都要扬起远行的帆。”这是动画内在的矛盾，一方是雏子对港的无限依恋，哪怕不能牵手拥抱，也要在一起；而另一方，则是港在浪头的愿望，那就是雏子能够独自乘上人生的浪头。而后者意味着，打破对港的依赖，甚至，再也不能以形象的方式与港相逢。

在《君波》的处理中，雏子的成长体现在她帮助他人的决心与行动。己欲立而立人。在交通事故的情节，她不顾男二的阻拦，想要拯救受伤者，因而召唤出港。港却差一点成佛升天。这一事件乃是临界点。然而，雏子并没有真的自立，成长，她惧怕听不见港的声音，害怕失去依赖的港湾，因而转身逃走。没有实现浪头的许愿，港依然没有成佛升天。

然而，男二等人的劝解不是白费的，语言的力量潜移默化。雏子也终于解出了手机的谜，这自然是汤浅风格熟悉的环节。为什么不能够直接告诉雏子密码呢？这恰好是动画表现的精彩处。同样的一句话，在不同的情势下具有不同的力量。道理往往是简单的，因此，我们常常错失它们。只有通过自己的探索，才能揭开生命与成长的秘密，而简单的咒语，在这时才具有无穷的力量。雏子的成长，从寻回与港的记忆开始。而这一过程无疑也是痛苦的，因而也是真切的。

最后，在圣诞树大火中，雏子终敢于承担失去港的恐惧，因而在救助他人的决断中，也掌握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动人之处，就在自楼顶而下的波浪中，雏子与港携手共乘浪。至此，港的许愿已经实现。手机短信与圣诞卡片（包括迟现的留言）上一共有三个愿望。一是，雏子能够独自乘上人生之浪，掌握人生的方向；二是，能够与雏子共乘浪；而最后一个愿望，则是能够永远陪伴雏子。最后一个愿望在情节的矛盾冲突中，似乎无法与第一个愿望相融。但也正是雏子通过港而成长，港永远烙印在雏子的生命中，永远陪伴着她。

在最后的聚餐中，雏子考出了救助证，也做出了完美的蛋包饭，而她也表示，自己还想在更多的领域中尝试。这正是港所交付给她东西。所谓乘浪，正是自由的意象。而这种自由绝非个人的任性，相反，这种自由并不限定在某一个领域，而是向着无限的人生与羁绊敞开。在救助他人的过程中，港与雏子，都充盈了自己的人生。《露之歌》与《春宵》的主题，也在这里相遇。

除了故事，汤浅还试图拓展动画的表现力。比如，对于美食的呈现。而相比于《露之歌》，汤浅这次描绘出了水更为丰富多元的形态。这部作品虽然不是完美，但能够看出，汤浅试图以更加切合大众的形式传达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拓展动画的表达技艺。虽然金爵奖的动画奖非常鸡肋，但还是祝贺汤浅。想要一直保持高度原创故事的能力是很艰难的，希望汤浅以此为浪，可以更上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