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游行”
安德鲁·加菲:这是一场游行。
第一次记住安德鲁·加菲尔德的是2007年的电影《男孩A》。电影讲述了一个因为少年时期的冲动犯罪而在监狱里度过了大部分人生的男孩杰克出狱后的生活。杰克是个因为一时的错误而被永久贴上了“恶魔”标签的人。尽管他隐去少年时的名字,找到了新的工作、朋友、爱人,甚至还在一场车祸中救下了一个女孩儿。然而,无论是社会还是杰克自己,都没能真正原谅他的过去。那时的加菲和剧中的主人公一样只有24岁。对于这个始终纠结在自责、羞耻和同情当中的悲剧角色,加菲的表演成熟动人,既有涉世未深的天真腼腆,又带着深深的孤独和恐慌。相比《社交网络》和《蜘蛛侠》这类好莱坞热门,考验同理心的独立剧情电影和舞台剧似乎才是加菲最为擅长的。
如果用一部戏来更新我们对加菲的记忆,那么,不是《社交网络》,不是《蜘蛛侠》,而是2018年的《天使在美国》。这部分为上部《千禧年降临》和下部《重建》的长达将近8小时的年度大戏剧本来自普利策获奖剧作家托尼·库什纳。2018年的国家剧院复排正是该剧首演25周年的纪念版本。这是一部野心很大的传奇剧目,在美国历史和包括同性恋的少数群体平权运动中意义重大。1980年代里根保守主义政府下的美国,艾滋病毒的肆虐引起了社会恐慌,政治的黑幕、白人种族主义的根深蒂固、精英主义者们的人性污点也随之被揭露。艾滋被看做是“道德沦丧、社会腐败的标志”。公共卫生危机变成了对性取向的袭击和对私人欲望的政治干预。媒体和政府机关将这次传染病危机的主角——病毒转移到了特定生活方式和群体,对艾滋病折磨和死亡的暴露甚至引发了一阵以挽救道德危机为名的谋杀。在里根宣扬“家庭价值”的政权下,同性恋者们作为HIV病毒高危群体加剧了异性恋中心的美国社会的恐慌。在美国电视媒体对“家庭”的描绘中,人们更愿意看到“一条宠物狗“,而不是“你的同性恋兄弟或姐妹”。排挤引发羞耻,憎恶导致仇恨,《天使在美国》正是在这场人性崩塌和身心创伤中酝酿而出的关于爱与死的千禧年魔幻史诗。
安德鲁加菲在其中所饰的主人公Pryor Water是同性恋、艾滋病患者、爱人、被抛弃的儿子,也是坚强活出“生存=爱”的同志先驱和先知。Pryor年轻、优雅、富于同情,而艾滋让他的一切都改变了。在死亡必将随着痛苦到来之际,人对于有限与无限的期待完全被颠覆,如何面对以不久后的死亡作为终点的时间?如何,像Pryor所说,“保护”自己的爱人?如何在绝望中去爱或者去恨?凡看过演出的人都会同意他在七个半小时的演出中所付出的身心精力让人佩服。
如前所说,无疑,《天使在美国》是一部用意极强地寻求政治进步的戏。难得的是,加菲对于该剧在这一层面上的意义理解的十分到位。用搭档Nathan Lane的话来说,加菲讲起这部戏时比作者托尼·库什纳还要善用言辞。在百老汇表演之前,加菲接受?采访,反复讲到了该剧“改造”人的力量:用八个小时的华丽和痛苦去抵抗死亡和仇恨,去“想象一个更好的未来,一个没有人在羞耻中生活的世界”——“去意识到彼此相爱和彼此需要的重要。”加菲用感情学戏、学会生活的态度证明了他的成熟。加菲也意识到《天使在美国》在当下社会中的意义,他比喻说这场八小时的大戏就是一场游行。虽然如今感染艾滋病毒并不再等同于被下了“死亡通知”,同性恋群体的权力也获得了一定承认,但在有特权集体存在的社会里,那些不合群的、不妥协的、不顺从的总是面临着压迫性的道德指责和物质剥夺。《天使在美国》借艾滋危机所揭露出的黑暗人性真相时:只有当每一个“普通人”都受到威胁时,人类的努力才能从互相仇视转移到共同寻求解药。爱和同理心是可以改变社会的,但全社会范围上的同理心是需要去以政治手段争取的东西,《天使在美国》的台上景观实则是拉上你加入了这场游行。
【部分原发于“新现场”(原英国剧院现场)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