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称吴刚演技大赏(有更新)
首先实名反对说吴刚用力过猛的评论。李维民这个角色太难演了,比李达康难演多了。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他的设定和侯亮平几乎一样:上级单位调来查案的行动总指挥、在当地有故旧但对方嫌疑重大(祁同伟/马云波)、非常确定调查方向(山水庄园/塔寨),需要做的只是一步步试探有嫌疑的人并布局收网。如果平着演,往伟光正去演,侯亮平是什么效果大家都看到了。
对演员来说这应该是最不好发挥的角色,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承担推动剧情的功能性任务。他不可能有成长,也很难有悬念感、戏剧性。戏眼不在他身上。就跟人义里引发最多讨论的李达康和祁同伟一样,破冰中最好的人设其实是蔡永强和马云波,观众一定会对这样善恶难辨的角色更感兴趣。
并且还和侯亮平不同,级别和位置所限,李维民的戏基本没什么动作,要么是打电话,要么是开会,甚至都没有大量的台词。换了一个一般的演员来演,很可能就是背台词、走过场,表演一下老谋深算和成竹在胸,完事。这样的角色我们在以前的刑侦剧里见过太多了。
但吴刚在极其有限的发挥空间里,把一个扁平人物演成了圆形人物。这就是非常惊人的功力了。
他给李维民设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性格:脾气暴躁。李维民基层刑侦出身,这个设定完全没问题,家里有长辈干刑侦的基本都能体会。很多过场戏因为他的这个设定,一下子活了起来。比如他跟赵嘉良通电话,每次都会有剧烈的情绪起伏,让只是传达信息的对话都非常好看。
更重要的是,这点其实中和了剧情要求他呈现的深沉的一面,让人物更有层次,也更有戏剧性。一味的深沉会失于单调,但暴躁和深沉相间,老谋深算地审完陈珂的弟弟,立刻发脾气砸了刑侦大队的信息板,节奏感立马就出来了。甚至他和李飞的父子情深,光是欣赏、关切、护犊子,也落了俗套。但他暴躁地甩掉李飞给他选的潮服,转眼又去偷偷把衣服买了回来,这就很有层次了。包括一些小细节上,比如给李飞上药,前一秒还满是心疼,后一秒因为李飞的不耐烦,翻脸去揪他耳朵,揪完又继续皱着眉头上药,这样演出来远比单一的情绪贯穿始终更有观赏性。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设置是李维民的眼镜。
原型案雷霆扫毒的几个指挥都没有眼镜,按我们一般对公安高层的印象,也很少见到有人戴眼镜,而李维民在剧中换了几副不同边框的眼镜,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演员自己给人物增加的设计。这样一个设计对人物基调的确立也是奠基性的。
李维民的城府和威严,很多时候都能通过镜片后眼神不同层次的变化表现出来。特别是在审讯戏里,光源打在镜片上,他有距离感的审视,似笑非笑的眼神,太符合老谋深算的布局者形象了。
除了这些设置,吴刚更厉害的是对人物关系的把控。了解表演的人都知道,演戏最关键的就是演人物关系,看破冰很难不注意到,李维民对每个人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而吴刚为李维民选择的态度,不仅符合人物关系,往往还会从侧面反映角色自身的性格。
李维民对李飞,整体基调是亲密但有隔阂的父子。所以他对李飞脾气总是直来直去,更多袒露,又有专横霸道的一面。即便是在审讯的时候,他对李飞都不完全是上级的姿态。看李维民在这里对着李飞的眼神,整体表情保持平静,但眼睛里全是遮不住的赞许的笑意。光看这一段,不用任何说明,观众就大概能猜到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李维民对赵嘉良就完全不一样。两个人是青年时的朋友,所以李维民在他面前更任性,更肆无忌惮,甚至还有点青春的影子,会开玩笑,拿他逗乐,活泼了不只一点半点。同样,这一面,其他人面前也再没表露过。
包括对马云波,这个他曾经亲密的徒弟和重点怀疑对象,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谈话就表明了太多信息。
马云波站得拘束,而李维民肢体动作完全放松,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听他讲话时还拿脚后跟跳起了格子。(这一段设计的太聪明了,不然整场戏一个坐着说,一个坐着听,观赏性要大打折扣。)固然是为了扰乱马云波的心理防线,其实也非常直观地展现出两个人的熟悉程度。
甚至有一些非常零碎的人物关系,吴刚也都处理得很注意。像对禁毒局正局长崔振江,他的定位应该是长期相处的默契上级,所以一开场在省厅汇报,面对崔振江的催促,他的态度就是熟人间的不耐烦,又信心满满,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后来汇报法国案件进展的会议,崔振江提出疑虑,李维民又是一个眼刀飞过去,张口就怼,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再像对赵学超,李维民在他面前就完全不设防。他躺在沙发上盖闭目养神,听见赵学超进来了,一动不动,就那么脸上盖着文件和他说话,出门时换了件衣服,还要孩子气地问他发型乱不乱(这一段百分百是吴刚自己的发挥)。给赵学超打电话,脾气上来说话太冲,冷静了一会儿给他道歉,但道完歉没两句又立刻开始大吼,这都是对极其亲密又信任的下属才会有的姿态。
这几段其实都是剧里微不足道的细节,两个角色又是极其次要、出场都没几次的小配角,但吴刚依然给出了一以贯之的处理。李维民的形象能呈现得如此立体,跟他不放过每一个刻画人物性格侧面机会的态度有很大关系。
至于单独场景的表现力就更不用说了。每一个身体部位都能演戏,还能演得层次丰富,这是顶级演员的共性。跟马云波的几场对戏,他单用眼神就表现出来了多么复杂的心绪,其他人已经分析的太多。
还有一点可称道处,应该也是吴刚表演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对各种日常化细节的再现。李维民接过蔡永强递来的泡面和榨菜包,第一个动作是把榨菜包递给旁边的左兰(这里左兰的演员就毫无意识,完全没给反应),然后把泡面桶放好在桌上,又赶紧搓手指又摸耳朵,以表现泡面的烫手。
像这种细节,一般演员根本想都不会想到,毕竟道具肯定不会真用开水,但让场景真实、让角色不悬浮,靠的全是这些细处的功夫。
李维民能从一个功能性角色,变成现在有血有肉而且性格丰富立体的真实人物,吴刚的演技绝对是起了最关键的作用。不敢想象在男主表现尚青涩的情况下,李维民如果也干瘪、单调,《破冰行动》会是怎样的灾难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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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一段对大家都在说的名场面的分析。
这一段妙就妙在,李维民和马云波的交锋有三层。
第一层:说出来的。
首先,马云波代表东山市公安局索要甜蜜蜜的办案权,李维民婉言推脱,以树立禁毒典型为由,将案件留在督导组管辖范围。马云波提出林辉明(大虾)身上有命案,李维民妥协,允许东山公安局刑侦也出两个人配合蔡永强。
随即,马云波更进一步,提醒李维民蔡永强嫌疑未洗清,要求督导组和禁毒大队的工作都经由自己统筹指挥,李维民愣了半晌,松口:“就这么办”。
表面上,这是上下级间的正常对话,谈的都是工作事务,马云波的要求也合情合理,让这段对话显得波云诡谲的是潜藏的第二层意思。
第二层:未说出的。
马云波要求甜蜜蜜的办案权,不是真的在履行职务,而是担心大虾和麻子手上的证据会暴露塔寨,进而牵扯到自己。李维民绕过马云波,当然是怀疑他会给塔寨通风报信,但他不能直说,只能借口案件涉毒,督导组要用作典型,把嫌疑人和审讯资料都留在自己和自己信任的蔡永强手上。
马云波于是提出了另一个理由:大虾的命案。按理说,嫌疑人牵涉到了命案,就绝不能再由蔡永强的缉毒大队独立处理,李维民即使知道他是在试图抢夺嫌疑人,但由于明面上没撕破脸,还是只能妥协,给出了折中的方案,允许马云波控制的刑侦也加入办案。
没想到马云波还不罢休,进而要求全部行动都经由自己。这已经不再是试探,而是明晃晃的示威。马云波知道李维民怀疑自己,但料定他还没证据,于是以公务身份强行施压。李维民经他这一举动,完全绝望,知道马云波走得太远,不可能再回头了,这才有了之后半分钟的复杂沉默。
这一层意思,观众知道,角色互相也知道,但这之上还有一层,就是马云波不知道,而只有李维民和观众知道的了。
第三层:说不出口的。
李维民的心态是有变化的:当马云波还只是要求办案权时,他也许尚存侥幸,还能维持镇定,但马云波的示威摧毁了最后一丝希望。他意识到马云波知道了自己怀疑他,更关键的是,知道以后不仅不自证清白,还索性破罐子破摔,更逼进一步。
靴子落地,就像一桶凉水当头浇下,李维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惶惑地转了转头,消化情绪,双拳下意识紧握,怕马云波察觉,又假装去扯裤子,顺势坐下。坐下后他看了马云波几眼,欲言又止。很明显他想提醒自己的徒弟,赶紧回头,前面只有绝路。
但他知道马云波回不了头了。他只能扯扯嘴角,避开对方探寻的视线,目光闪烁,而脖颈青筋暴起,最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这一层意思太复杂了,靠台词,可能要写几千字,从两人师徒投契写到理念的分道扬镳,还难免失之直白。但吴刚靠表情和动作,竟然全演出来了,演到观众明白了每一层情绪,而对面的马云波尚茫然迷惑。最精妙的表演,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