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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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芳汀拿到德维特夫人这个角色不过22岁,未谙世事,稚嫩的脸庞还透露着天真单纯。她饰演过简爱一角,在《深闺疑云》中扮演过纯善良的千金小姐,这样无害的角色似乎特别适合她,也难怪奥斯卡最佳女主角能提名她两次,拿奖一次。
《蝴蝶梦》是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打入好莱坞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他生平唯一攻下奥斯卡最佳影片的一部电影,无论他后面的作品多么精彩,世人总不忘提及这部佳作。
故事主要讲女主角在法国的蒙特卡洛遇到了富翁德维特,他们坠入爱河结为连理,搬回到曼德丽庄园。但现任德维特夫人总是被前妻丽贝卡的阴影缠绕。直到德维特先生面临谋杀前妻的指控,丽贝卡的真正面貌这才在众人面前被揭露,夫妇二人最后得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初见女主角的感觉,是拘谨紧张。她无论是走路还是落座都含胸弓背,东张西望,完全不是自信美丽的模样。在餐厅,她就像是乖顺的小绵羊,听着雇主夫人对自己的数落和讽刺,冒冒失失撞翻花瓶,喜欢咬指甲,眼眉里总是有股淡淡的忧愁和焦虑,生怕自己出丑。这和她的出身有很大关系,父母双亡的孤女,除了画画几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她不得不依附于刻薄的女雇主。女主角从一开始就卑微到尘埃里。
德维特先生爱上了这个平凡的女子,三番几次约她出去,和她游车河,跳舞,吃饭,甚至求婚。女主角一开始是困惑的,“别人不会找我这种人结婚的”。也许是她的爱情过于浓烈甜蜜,终于冲破了丑小鸭的那道防护,让她勇敢地炒掉雇主,和男主角回到曼德丽庄园。但是噩梦才真正开始。
曼德丽是被丽贝卡的“幽灵”侵扰的哥特式城堡。女管家丹弗斯太太不断拿女主角和丽贝卡比较,暗讽前者不识大体,不及丽贝卡端庄美丽。丽贝卡的房间,绣着字母“R”的针织品,小狗,信件,还有丽贝卡留在这座华丽牢笼的习惯不断刺激女主角。宏伟的房子和幽深的长廊无一不在说明主角的渺小和卑微。她不甘落后,害怕自己永远活在丽贝卡的阴影之下,好胜心和嫉妒心被全然唤起。于是她开始用新的发型和穿着来妆点自己,迎合丈夫;摆起女主人的架子来命令仆人;举办化装舞会来使庄园重新热闹起来,结果最后弄巧成拙。虽然不喜欢丽贝卡这个前妻,但是女主角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够变得像她一样成熟世故,这一方面,丽贝卡又是她逃脱不了的参照物。
卑微怯弱的女主角在整部电影里都没有名字,为了获得丈夫的爱和别人的尊敬,不断改变自己迎合他人,这也正是很多阶层女性的真实写照。在丽贝卡死亡真相被揭开的时候,女主角终于迎来了心理转变,她不再是德维特背后的小女人,也不再惧怕面容冷漠的女管家,她选择和德维特一起出庭。过程中她巧妙化解丈夫发脾气,和他并肩作战。这一心理转变看似偶然巧妙,但是蕴含着一种女性卑微的心理状态,因为德维特被前妻压迫和控制这样不堪的过去将他整个人的精神维度都降到了低层次,女主角感受到了夫妻之间的“平等”,丈夫手中的“资本”也获得了转移,爱情的天平逐渐平衡。严格来说她能唤醒女性意识,展现出独立自信的那一面,从幼稚走向成熟,从被压抑中走向释放,其根本在于男权被外部力量打击。
希区柯克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导演,尤其是对女性角色。两性关系中,总有一方想成为支配者,男性尤其如此。《迷魂记》中男主角斯科蒂为了得到心目中完美的情人形象,不余遗力地去改造另一个女人朱迪,改变她的穿着,妆容和发型,让她为自己的梦想牺牲。
《蝴蝶梦》也是两性的一场博弈。丽贝卡放荡不羁的个性让德维特束手无策,他无法管控这个女子。德维特可能和女主角有真正的爱情,但这个年轻女子同时也是他很好的塑造对象,他要用女主角抹去关于前妻的过往记忆。从一开始,德维特就向女主角强加自己的意志,“别咬指甲”、“永远不要穿黑缎子衣服,戴珍珠项链”、“不要扮作36岁”。对他来说女人的谦虚贤惠永远要比智慧和美貌重要,他希望她永远是天真的小女孩,温室里的娇花,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下。
丽贝卡这个角色虽然从未露脸,却是这座哥特式城堡徘徊不去的“幽灵”。她聪慧漂亮,有着果决的生命力和炽热的情欲。她不受拘束,不可遏制,和德维特抗争到底,以毁灭性的态度来达到两性之间的绝对平衡。她身上有着女权主义者的独立自信和性别魅力,但又有着后者的致命缺陷。她对爱情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以放纵自我来报复男权对她的压迫。但这样的人生注定是冷酷无情的,她无法获得真正的爱,因为所有人和事都成了她的玩物。她的结局也注定是悲惨的,在死亡的大海上孤独地漂泊。
这样的丽贝卡却是丹弗斯太太的精神偶像。丹弗斯像行踪不定的鬼魂一样,总是在画面不经意之处冒出,脸庞永远占据主观视角画面的中心,增加女主角内心的恐惧感。她和丽贝卡的关系远超主仆,既可能是爱情,亦可能是亲情。当丹弗斯忘我地抚摸丽贝卡的睡衣时,她语气和面容流露出的都是病态的依恋。为了保存心目中丽贝卡的形象,她处处提醒现任夫人丽贝卡的存在和习惯,甚至让女主角穿上丽贝卡穿过的衣服来让她出丑。丹弗斯是另一个控制者,亦是丽贝卡的喉舌和刀剑,是她让丽贝卡重现人间。如果说女主角在真相大白之后获得了自主的女性意识,那么丹弗斯太太则是另一个极端,她成了被奴化的机器,所有控制行为仅仅是出于卑微的顺从,而非自身的觉醒。唯有最后的大火与死亡,才能让她走向真正的自由。
希区柯克用高深的视觉语言进行对照写作,并用复杂的心理操控来解读两性关系,因此一个平凡无奇的角色也能在观众心中引起深刻的共鸣。《蝴蝶梦》不仅仅是作为扣人心弦的悬疑故事而出彩,更是因为它在电影史上为性别自觉和女性在社会上的生存描写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