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工业革命的反思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文|三千岁
电影拍摄于1990年,八年后,一代电影人离开了他所开创的电影时代。
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一部算不得黑泽明的经典之作,我却固执的认为:黑泽明出品、必属精品。电影《梦》里讨论的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以及发展与倒退的重大严肃课题。这个问题用发人深省的八个梦境铺开了摊子,解决的对策没有具体来讲,他是将这些头疼的、亟待解决的问题抛给了他的观众。这样最深远,又最直接。
下面分别对八个梦境阐述一下自己的想法: 一、狐狸结婚 童真之梦
开篇,门框的右上角有“黑泽”的名字,显然故事中的小孩就是黑泽明自己。
这一个梦境最难理解,日本有民间传闻,偷看狐狸结婚不吉利,无意中看到后需忏悔谢罪。小男孩不信邪,好奇心驱使,私自跑到林子里,看见一大队由大人装扮的狐狸成群结队、有狐狸般的谨慎、拘谨,细细的向前迈着步子。小男孩跑回家后,母亲告诉他,一只老狐狸向他兴师问罪。母亲残忍的拒绝了男孩进入家门的请求,给他了一把匕首,让他在彩虹深处找到狐狸,以死谢罪。
整个故事终止于一副美丽的画面。绚丽的彩虹下面,流金满地,遍布鲜艳的花朵。那画面美极了。
我不懂狐狸结婚的传说,亦不敢妄自猜测黑泽明的用意,仅凭自己经验判断,这是对童年时代好奇心的肯定。对自己幼年梦想的不懈追求,哪怕困难重重,都会义无反顾。这也是黑泽明对电影事业的态度吧。
二、砍伐桃树 宽容之梦
小男孩为姐姐们倒茶,发现多拿了一副茶具。
小男孩坚定的认为是她们中少了一个人, 而姐姐们却嗤之以鼻,不理睬他。终于,小男孩看见了多余的“姐姐”,姐姐将他引到一个小山丘下面。忽然,出现一群人来,那些人打扮得雍容华贵、衣衫整齐,整体透着令人窒息的庄严。最上面的首领质问男孩:为何砍伐桃树。小男孩说是大人们砍的,他其实很想看到桃花盛开的场景,说着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上面的人,无一不为之动容。同时,心领神会,个个弄起舞步,高亢有力的音乐随之响起,空中开始飞扬桃花,最后这一群人变化成满园桃树,桃花香气逼人。
小男孩上去追那个多余的“姐姐”,在他低头的一瞬,所有的桃树都变成了尴尬的木桩,和大人们砍伐后的形状一模一样。多余的“姐姐”变成了一小株桃枝,迎风摇曳。
这一梦境较好理解。大人们通过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来满足于自己利益熏心的肮脏的心理。幻化的桃树变换成人形对人类进行叩问,人与自然不能和谐共处,没有足够的宽容之心,兴许,不久的将来,人类会因此付出沉痛的代价。
三、攀登雪山 毅力之梦 几个登山队员攀登雪山的故事,它们的登山行程与原定计划相比慢了许多,随时都会面临暴风雪的袭击。在征服雪山的过程中,寒冷、缺氧、饥饿折磨的他们精疲力竭。
这时,一个打扮的很妖艳的看似天使实则恶魔的女人出现,充满蛊惑的言辞对伏在雪上的登山队员们说:雪时温的、冰是烫的。让他们放弃登上顶峰或者是到达营地,选择死亡。往他们身上铺盖类似于丝绸织物的魔衫,想让他们负重倒下。但是登山队员们在坚忍不拔的精神驱动下,充满动力,超越极限,凭借着强大的毅力到达营地。 梦境展现了人类征服自然的不易,必须得有超乎常人的勇气和决心。是人与自然相处的另外一种诠释,自然环境容不得一丝小觑,它有和人类一拼到底的先决条件。另外,对登山队员的毅力展现出高度的赞扬。 四、对话亡灵 和平之梦 二战时期,一名幸存的指挥官,背着包裹穿过一个涵洞。涵洞深处跑出来一只狗,身上两侧挎着手榴弹,对他狂吠不止。
纠缠许久之后,指挥官心有余悸地穿过涵洞,这时涵洞的这一头走出来一名士兵,那名士兵情绪激动,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死去,脑海中浮现的是父母为他准备的早餐,还用手指了指他家的方向。指挥官费劲心思让他的灵魂安歇,士兵回去了。
后来,一大队士兵迈着整齐的步子从涵洞深处走了出来,为首的将领向指挥官汇报战果:三分队无一伤亡。其实,它们全部战死了。指挥官的脸部开始抽搐,变得急躁不安。似乎对自己侥幸生还有一种自卑感。他不能自卑,因为他将要安抚一整队亡灵,让他们心安。
生者与亡灵对话极为震撼,这样的场景只怕只有黑泽明和英格玛·伯格曼拍的出来,后者有《第七封印》里与死神博弈的精彩镜头。经过艰难地对话之后,三分队亡灵整体向后转,走向涵洞的黑暗之中。故事的最后,狗背着手榴弹又跑出来了,对他更加猛烈地狂吠,那狗吠声里面似乎有审判以及叩问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一梦境是反战的书写。场景荒诞,对话发人深省。黑泽明心中是阳光的,他反对一切战争,不管是标榜正义的义举还是自卫战争,在他那里都应该受到谴责,这是站在全人类的角度对战争的痛恨,以及责骂。极力追求和平、安宁的内心世界。 五、追逐梵高 艺术之梦 从一幅梵高的名画里进入,拍得很高调。
画面中,梵高的打扮不拘一格,一条白色绷带缠住脸的两侧。那是对梵高准确的描写,梵高说他画了一幅自画像,发现耳朵始终画不好,于是就割掉了。我知道的版本是,一名女子夸赞梵高的耳朵漂亮,他转身回去割掉了自己的耳朵双手捧着血淋淋的耳朵对那位女子说:喜欢就送给你吧。
我反对艺术家们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病的说法,如此说来,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是正常的。梵高对待眼前的场景爱不释手,一边急促地在画板上作画,一边念道,时日不多,内心像火车的驱动轴一样驱动着自己笔耕不辍。镜头里,青年男子追逐梵高的身影,画面都是梵高的名画,在实际存在的画面里行走也是非常写意的,黑泽明真是不得了啊。
最后麦地里一群乌鸦泛起,镜头切换到现实中,凝固在墙上的也是梵高的名画。从画中进入,由画里出来,这个追逐梵高的梦境显得有始有终。 这一梦境应该是追求艺术之梦。众所周知,梵高是世界上的著名画家,著作数不胜数。艺术是相通的,在电影事业里也是一样,黑泽明在电影方面希望达到梵高在画界的造诣,实际上他做到了。 六、核电泄露 生存之梦 该梦境取材于上个世纪日本反响巨大的核泄漏事件。起初,我还以为是富士山火山爆发,我的常识,日本的富士山是一座休眠火山,休眠火山通俗地讲:历史上发生过一次或者几次火山爆发,而后到目前再没有发生过。
富士山最后一次火山爆发是在18世纪70年代吧。从对话中得知,是核泄漏。民众极度恐慌,进行毫无意义的逃跑。其实,它们已经被辐射,死亡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海边,一名妇女抱着哭泣的小孩对身边的人求助:大人们犯下的过错由大人们承担,但小孩是无辜的。很无助、也很无奈。有人脱下西装,死命地拍打自己身边的空气,他心里也很清楚,此举徒劳无益。选择了有尊严的死去,跳海自尽了。
梦境里有句话很有哲学意味:等待死亡,不算活着。我深深地记下了。这一句也许是该片中最富哲理的一句话。 这一梦境引发了人类发展的思考。人类究竟要怎样生存,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如何处理才恰到好处。核泄漏是发展的沉痛代价,那么,人类就不需要进步了么,现代文明靠什么支撑,现代化的进程靠什么推进,子孙后代还有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这些问题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了,刻不容缓。 七、畸形废墟 善良之梦
恕我愚钝,该梦境与上篇梦境略有重复,是接上篇发展而来。核泄漏之后,日本本土一片废墟,向日葵长得硕大无比,花蕾直接从花苞上长出,核泄漏之后一系列的违背生长规律与自然科学的畸形物种衍生。侥幸生还的人类头上长角,长相狰狞,以吃同伴为生,周期性的头痛欲裂。求生不得,求死无门。食人魔群的鬼哭狼嚎,让我清楚的看到人类的自我毁灭。
它们饮用红褐色违背常理的水,接受着一切可能的审判。这是人类自食其果活生生的写照,谁说这些场景不可能出现,对待自然没有怀着虔诚的敬畏之心,没有恻隐之心,这些画面迟早会出现,自然环境不会给人类侥幸的可能性。
话题比较沉重,画面比较凄凉。还是发展的课题,这一幕,侧重于人类的另外一个心灵闪光点:善良。现在的人们更多的是自私、贪婪,很少有感动,也不具备恻隐之心的条件。善意的对待他人,对待一束花草,一个极小的生命。现代烦躁的都市生活中,讨得一个心安,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八、水车之村 快乐之梦 一反以上悲戚的画面,水车小村显得格外清新自然,这里民风淳朴,人们生活快乐,有小桥流水,生态平衡。
与水车村老者的对话很有意思,询问得知,它们不用电,用的是亚麻油,电灯太亮了会遮挡星空的绚丽,动力之源是自然倒伏的树木,而不是一味砍伐。耕种不需要机械化操作,而是最原始的牛耕,或者骡马耕种。
原始的生活状态里,水车村民似乎比较安逸。小孩们向小桥边的石头献花,源自一个或有或无的传说。村子里有人出殡,送葬的人跳着欢快的舞步,一位99岁高龄妇女寿终正寝,是喜丧。103岁高龄老者还承认,那是他的初恋少女,他也要去送葬,说着进屋换了一身新衣服,在送葬的人群前面也跳着欢快的舞步。 无疑,这是一剂猛药,不疼不痒地戳中观众心灵的最深处。倒退得来的心安,也是一种心安吧。这里人们拒绝发展,拒绝现代化,拒绝都市文明。也能这般无忧无虑,快乐,积极向上的生活。他们对待死亡事件有一种由衷的坦诚,而不是畏惧。 说到这里,我不知道除了对黑泽明这位大导演的仰望还能说些什么。既然是一部电影,那么,八个片段即八个梦境自然会有关联性,从而整合成一个中心。我这样分开来讲,有违故事的整体性。电影以婚礼开始、以送葬结束,是轮回,还是导演有意安排,我不得其解。我总结的八个梦想难道不是构成生命的八个重要元素么。 不得不承认,我还没有完全读懂电影,但是影片基于后工业革命的反思还是能看出来的。尽管有些梦境与工业革命不沾边,但不影响故事的整体命题。《梦》里,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类发展的纠结与困惑,矛盾与无奈。上升到了生存的哲学。黑泽明对此具有高度的前瞻性,出于电影人的严谨,也进行了“退一步讲”(第八个梦境)。
通过反复论证,展现了一副复杂的生态关系来,平衡这层含义浮出水面。电影构思奇特,场景离奇,对话精彩,命题高端,笔法浓艳,论证犀利,张力遍布,太多的夸赞之词在《梦》里都是经得起的。 最后,我想说一说黑泽明本人。这个追求完美的导演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在61岁时企图自杀,用刮胡刀片在身上割下21处伤口,躺在自家的浴缸里,所幸的是,自杀未果,不然哪有《梦》这部电影问世。
对于自杀的原因,他本人保持沉默。斗胆猜测,那段时期黑泽明与自己电影的男一号三船敏郎关系决裂,创作处于低潮期,艺术创作处于“休眠”状态,不能继续在艺术的海洋里畅游,兴许,他只有结束生命吧。 2014.2.15
黑泽明的全部31部电影本人都写了观后感,个人豆瓣标记的第一部电影就是《梦》。如果说港片培养了自己在电影方面的兴趣,那么,黑泽明无疑开阔了视野,有了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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