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剑雨 道武侠片
无论如何不甘心,喜欢武侠的人,应该明白一点,武侠文化已经没落。从武侠电影的诞生(1925年),经过几辈人的努力,在世界影坛上归于一种类型,并得到了肯定。 武侠片与功夫片,还是有这本质的区别,相信华人更能理解何谓武侠片,更能体会其中的浪漫。武侠片的没落,根本的原因在于重武轻侠,背离传统文化。如今凡是古装片,都有武,武成为了古装片的点缀品。一旦有武的元素就归类武侠片,本身已然混淆了概念。同时,武侠电影注重视觉上的冲击,力求创新表达出武的感官刺激,而忽略了何为侠,久而久之视觉亦会疲劳,而真正的侠,已然被扭曲残破不堪,被抛弃在绚烂的动作之后。同时,在文化大背景变迁中,侠义精神已然不合时宜,取而代之的是黑厚学、谋权学等。孩子们被植入的文化,潜移默化中变得浮躁、惰性、功利、市侩!对于他们来说侠义精神显得是如此可笑,还不如穿越来得更实际。 当“通天”和“剑雨”,还有“精武”不期而遇时,只有剑雨才能称之为武侠片。 武侠片一路走来,每一次变革都基于创新。《火烧红莲寺》、《独臂刀》、《侠女》、《笑傲江湖》、《东邪西毒》、《新龙门客栈》、《卧虎藏龙》等,每一部都具有鲜明的代表性,呈现出不同的风格,从脉络中看到编导们试图不断创新,引领新派风格。但骨子里都少不了传统文化的敬守。其实,创新的本质是为了传承文化。若连本质都丢弃了,那么创新就等于毁灭。 武侠片正处于瓶颈阶段,如何突破,是武侠片电影制作人必须面对的现实。传承和创新,依旧是不变的要素。《剑雨》无疑做到了这两点! 传承的标的物,就是我们熟悉的人文。 传承是一种渠道,传递给观众熟悉和真实的感受。再天马行空,最终落脚处、根基处,还是真实的世界。这种真实的满足感固然构筑在虚幻的载体上,令观众得到了心理上的道德满足感。这种真实,需要有熟悉的氛围。《剑雨》营造出来的江湖,有帮派、有纷争、有夺宝、有生活、有情感,是我们熟悉的江湖。这江湖仿佛就在我们身边,古朴的街道,嘈杂的戏台,白瓦青灰,石桥篷船,飞檐楼台,一砖一瓦,甚至是路边的摊贩行人,耳边的姑苏小调,一景一物,都力求古朴、传统和真实,甚至是群众演员的衣服都是织造的布料裁剪的,只为达到穿旧后的感觉。如此严谨和细致,在片中比比皆是,管中窥豹。 这不仅仅给予普通观众一种亲切的真实感,同时令武侠迷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对一景一物力求一模一样的胡金铨风格回归。当然,如今的电脑科技令电影行业如虎添翼。同时,《剑雨》营造出来的环境,充满古典的艺术性,仿佛置身在水墨丹青之中。说白了,就是把观众带领到感觉真实、亲切、美好的环境里,再开始造梦,让梦更真实。 真实为人。从人物的角度来看,选择杀手而非侠客。杀手退出,则弃暗投明;侠客退出,则心灰意冷。前者更有现实的、积极的教育意义。并且,相对来说杀手更神秘、诡异些,让这群人趋于平凡人的生活,亦是不错的创新角度。《剑雨》里将每个杀手都回归在平凡的生活框架里,他们卸下面具,或者戴上面具,只为生活。这样的设计,并不多见。加之,平凡与不凡,单纯与复杂,美好与丑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式反差,在贴近生活的同时又带着戏剧性。 吴宇森认为《剑雨》是张彻加胡金铨的风格,并自称当年的《豪侠》不成功。其实,《剑雨》的风格是属于吴宇森和苏照彬的混合物。吴宇森继承和发扬了张彻的男性阳刚路线,武术的宗旨是助己救人,以义为重。苏照彬继承和发扬了胡金铨的文人气质,以柔克刚的禅意路线。两者能相辅相成,关键在于以中华文化的精华,仁义礼智信作为根基。 《豪侠》放在当时看,是向张彻致敬的影片,就像他的第一部武侠片,1976年的《少林门》。但放到如今来看,吴宇森的暴力美学和浪漫情怀溢于言表,值得称赞的佳作。票房惨败的原因在于武侠标签是张彻,模仿之作。于是他选择以枪火代替刀剑,但骨子里的侠骨柔肠始终没有变。反而终获得了“暴力美学大师”、“香港新浪潮先驱”等等称谓,这种传承和创新是一次成功的实例。 《剑雨》里的雷彬身上,有典型张彻的风格。地上的血,桌上的面,幔帐上的人影,凄凉、鲜明、残酷的诗意。虽不是士为知己者死,但只为回家吃口面的执着,呼应的全剧的主题基调。爱情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对于言情高手苏照彬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从情色喜剧片《运转手之恋》一鸣惊人之后,到恐怖片《双瞳》、《三更之回家》、《诡丝》的推波助澜,让他在台湾电影界脱颖而出。从“我宁愿死的是你而不是我”到“有爱不死”再到“慈母手中的那根线”,再到如今的“只愿回家吃居家菜”的境界。他将传统中华文化与家庭伦理,真爱与儒家伦理,将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对接,赋予《剑雨》新的视野。 在武侠片以为取悦外国友人的大环境下,《剑雨》选择不是取悦而是注重,内涵深刻。或许,很多人未必能看得出其内在的本质,却是一场很好的推广。貌似套着《变脸》和《史密斯夫妇》的外壳嫌疑,其骨子里却是传统文化的推广,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这样的手法,温和含蓄,且高明。 中国的传统文化主流是儒学,其次是道家,还有对佛学的兼容。这种兼容,不是囫囵吞枣印度佛学,而从儒家的颜子坐忘,运用于佛学,把禅解作顿悟、静坐即坐忘。《剑雨》被归纳为禅意江湖,仅仅是其中之一。其中还有儒家和道家思想,应该说是混合的传统文化,沧海一粟。《剑雨》选择剑,不如说是吴宇森选择剑,在于剑是百兵之君,其本质是传统。剑乃君子,其中蕴含着文人气息。《剑雨》中的剑,因主人而异。真正意义上的君子之剑,应该说是江阿生(张人凤)。特性:造型狭长,似剑更似峨眉刺,双剑一长一短,一玄一素,一攻上三路、一取下三路,左右呼应,彼此回护,几近完美。参差剑为张人凤自创兵器,张人凤天生残疾,脏器移位,并伴有恶疾,自幼送至昆仑山习武,他根据自身残疾创出参差剑法,取参差不齐之意,双剑合璧收在同一把剑鞘内,意为不离不弃。他外温润,内坚毅,将生命的力量积蓄起来而内敛。他无为而不轻举妄动,已达到洞悉一切。他的放下仇恨并不代表忘记悲痛。如果陆竹和曾静的拈花微笑是顿悟,那么阿生的放下,即是儒家的仁爱和仁义。 《剑雨》的立意在于放下与成全。 《剑雨》的武打,初看并不绚烂花哨,没有过分虚幻和飘渺,质朴如同其表达方式回归传统,带着文人的气质。实则多姿多彩,从陆竹的写意,走空灵飘逸路线,到江阿生的精彩写实,走力量套路路线,再到曾静(细雨)的“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的武侠美学,一招一式都很有看头。 编导对《剑雨》的故事设计颇为玄妙,也是一次风险性创新尝试。江阿生的人物设计仅仅是该剧的冰山一角。剧中有许多细节和伏笔,需要观众多次欣赏,推敲方能明了。有些因含蓄,而只能意会。这种空间感和未知,风险非常之大,令很多无法理解的观众,认为是一个个漏洞,甚至按照常规一定要得到一个官方的答案。当然,对于乐于动脑的观众来说,倒是一大乐趣和看点!真是一见动心,再见倾心,三见就中毒的佳作啊! 在浩瀚的武侠片领域里,或许《剑雨》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经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