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说第二季远胜第一季

弹幕里纷纷跑着"拖沓""注水""节奏慢"之类的抱怨，但我没什么着急事，也不等着去哪儿；我有这个耐心看三年磨一剑的剧本打算怎样铺张，又计划如何收束。

果然没失望，我的口味看，比第一季强出一大截去。这样一部口碑爆款剧，居然续集尤胜原作，真是强大。

说远胜的依据是：第一季正义的微渺希望，寄托于耶稣基督式的自我牺牲，wuli木木与其说是主人公，不如说是叙事者。首席的故事太过传奇也太过浓烈，以至其他人的光芒不免黯淡。也正因为奇人奇事，也就很难说在多大程度上观照现实。作为悬疑故事也许高分，可惜分也只拿在这个技能点上。财阀和高官们沆瀣一气、权钱勾兑，在中在韩都不是新鲜事，秘森并没给我扩充知识点。

第二季也恰恰好在这两处。

从信息的厚度看，它全景式地密集地展示了韩国久拖未决的社会痼疾：校园霸凌、检警博弈、"前官礼遇"、执法寻租、财阀当国、招聘黑幕、因病返贫、租房诈骗，甚至还闲闲一笔，写职场中的论资排辈、学历歧视。它只是写问题，却并不提供解法；它并不幻想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英雄，可以一劳永逸地澄清玉宇；它甚至不给人惯例的无用安慰，给乌云镶一线金色的花边。高官依旧是高官，依旧鲜衣怒马、指点江山；财阀依旧是你爸爸，撼之不动，只能卑微地拜托"做个好人，别学恶例"；做了正义的事，依旧被排挤孤立、被远谪偏乡。然而恰恰是这样的直面和坦诚，才给了它让人心生敬意的质地。

从情节的烈度看，这一季的案件似乎都很"轻"。一则并没有朴武城案那样曲折精细的诡计，它案件的复杂性，是通过各具动机的主体、各有内情的单案交错纠缠而实现的，这显然更高明也更考验笔力。二则大多数案子都不太严重，谋杀、绑架都不见血，别墅移尸案、派出所霸凌自杀案、议员之子吸毒案在重重迷雾揭开之后，似乎都"没什么了不起"。这是有意为之。大奸大恶并不难识别也不难决断，"无足轻重"的过失才让人犹豫——为了"集体的利益"，为了"更大的事业"，为了"前辈的名声"，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呢？正如最具破坏力的传染病不是埃博拉而是新冠肺炎，公平正义最大的危险不是大奸大恶，而是"平庸的恶"、"沉默的共谋"；它是种种顽疾丛生蔓长的土壤，也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惕栗自警的威胁。迷雾中的警戒线一旦被剪断，没有人是安全的，也没有人有资本坐视不管。黄木木是一个理想化到近乎道成肉身的人物——理性、勤奋、正直、坦白，观察力、记忆力、严密性都强到变态，但不懂看人脸色，不会合群从众，专业精研怼上司，没被他噎过你都不好意思说领导过他。韩真真就更像个人，有温度，有苦恼，有情绪，有委屈，有妥协，但关键时刻还是把得定，有原则，有股子牛劲。这样两个较真儿的"轴"人，连带姜爸爸的有错就改、崔姐姐的勇敢担当，甚至李社长的高抬贵手，就如同浓雾中远远近近的灯火，给人微渺而踏实的希望。

看完全集后回望，不能不叹息剧本结构之精细。开头三案：统营海滩案初看是引子，是破题，甚至是隐喻，谁知最后揭盅是真凶，以为是事故，其实是谋杀；细谷派出所案初看是真相，谁知是红鲱鱼，以为是谋杀，其实真是自杀；别墅案初看是黑幕，以为是谋杀，其实真是病死。这三个案子密密织就一张大网，彼此牵连又相互遮挡，人人有秘密，事事有目的；虚晃一招的时候很多，又不能说它无事忙——这正是真实案件的正常形态，哪有那么多懂事的嫌犯，排好一二三等名侦探选秀。第一季时我赞叹编剧尊重观众智商，第二季我觉得我不配这样的尊重。

演员参差不齐。曹承佑用面瘫脸飙戏，第一季感触不深，这一部才真见到颜色；不论怀念、悲伤，生气、鄙夷，焦急、担心，卖萌、搞笑，全都不过不欠，完美表达；裴斗娜也是好演员，该有的情绪都自然到位，难得本色出演个性也特别讨喜，我从来没这么真诚而热切地希望男女主原地结婚。瞪瞪是马景涛了一点，奈何人设实在可爱。客串的尹科长是惊喜，难怪能跟wuli承佑对戏演音乐剧。

最后，一个民主的儒家的韩国，并不能确保政治清明社会高效。民主的清教的美国也不能，集权的儒家的中国也不能。我越来越觉得，制度和人，哪一个也不能神话，没有一劳永逸自行纠错这回事，正如给一个初始推动力就自己跑下去的永动机不存在。自律、他律，制度、信仰都不能独力保证社会的良性运转，无脑吹民主跟无脑吹明主一样可笑。究竟什么能？更大的可能是没有单一答案，而是动态平衡：效率与公平，自由与秩序，风险和收益。我该读点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