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这是个淡淡的三月天,离她自釜山回来后整整两年,他与她决定在他们互诉衷曲的半年后,携手走过未来的每一天,晨昏与共。至于为什么是今天而不是一年前的任何一天?这就要问问她亲爱的大叔,啊,他规定她以后要改口叫他老公,好吧,她亲爱的老公,也就是现在赖在这边不走,让人频频催促也厚着脸皮陪笑的这位。瞧,他正俯在她美丽的婚纱上,隔着婚纱对着她的肚皮小声说话,呃,她是不在意啦,除了要应付其他宾客走进休息室时看到这场景的错愕与尴尬,最多也就是大伯与小叔的白眼。她都能理解,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走到这一天有多么不容易,轻轻抚着他的鬓发,抬起他难得干净没有半点须根的脸,再轻柔地在他额间印上一吻:「我说,亲爱的老公,你是不是该出去招待宾客了?」看到他额间被印上的红唇印记,她嫣然一笑,拿起手绢想擦拭的手被他握了住,她一怔,收了笑,因为見到他眼中她的倒影渐渐扩大,他的吻就这么袭了上来,啊,她才刚上好的唇彩又要被吃掉了… 此刻,她幸福地想哭,但婆婆对她说要她开心地嫁过来,让天上的奶奶也能见证她的幸福,所以她勉强自己不能哭,但唇齿间咸咸的滋味又是谁的泪?管不了脸上的躁热与羞赧,她抬起眼望进了一潭泛滥的湖水,幽深的湖中波光粼粼,于是,她听到了湖水的主人用他浑厚溫柔的嗓音这么说:「谢谢妳,我很幸福。」 噢,他害她的湖水也跟着泛滥了,真糟糕,她明明决定今天要当个美丽的新嫁娘。 「他们这样难分难舍会不会太夸张?」站在休息室门口,已经不知道过来请二哥多少次的朴奇勋闷闷地这样说,绝不是他最近跟宥拉求婚失败而见不得新人好。打从他二哥跟他未来的二嫂相恋后,他终于有幸见证原来人类真的有第二人格的存在。要不是他全程参与了他们的过往 ,他一定不会相信眼前这位情感丰沛的新郎官是他那个曾经隐忍压抑的二哥。切,到底还要亲多久?这婚礼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话虽如此,挡在休息室门口不让人打扰的可是朴奇勋的那双手。看了一眼身旁跟着拿起手帕拭泪的大哥,他无奈地给了个白眼,不行,母亲大人说过大好日子不能随便造口业,他只好忍气吞声地无视两边的煎熬,谁过来帮帮他,把他从这水深火热中给救出去,他真的需要出去透个气。啊,远远看到母亲大人终于御驾亲征,是,他们家食物链的最上层 。呼,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晃了晃已经麻痹的双臂,再顺道拽走成日热衷日日剧的大哥,这里就交棒给他敬爱的母亲大人了。 身着一袭素雅韩服的三兄弟母亲自迎宾处步态蹒跚地走来,她纳闷著明明稍早就要两兄弟过来唤东勋到前厅去招待宾客的,怎么一直见不到人影?原来是请不动黏在新娘身边的新郎官啊。她让两兄弟先到迎宾处顶着,顺便嚷來不远处晨起足球会的那一夥人,不理新郎官的抗议就把人给架了出去,这婚礼都还没开始就乱成一团怎么行,看着被迫架着离开还一直转头殷殷叮咛新娘不要累着的他们家老二,她欣慰地笑了,记得当初跟允熙的婚礼也没见他这么胶着慌乱过,这两年来东勋的改变她一直看在眼里,不得不说这缘分真的很奇妙,能在一生中遇见对的人是他的幸运,当然更感谢的是让他儿子能真正幸福起来的新媳妇。
见到在门口的婆婆,作势要起身的至安被示意又坐了下来。她真心喜欢着大叔的妈妈,也就是现在的婆婆,一夕之间,她从孤零零的一个人多了好多家人。她含笑对着在她身旁落坐的婆婆感激地说:「妈,谢谢您,我真的好幸福。」 「妈才要谢谢妳,谢谢妳让东勋幸福起来。」三兄弟母亲微笑地用她的双手包覆着至安的小手说道。对于这个新媳妇她不知道有多满意,满意到甚至让大媳妇吃味地故意在她面前笑嚷着她地位要不保了。跟孙女相仿的年纪却又像女儿那般贴心,她也真心把她当孙女、女儿、媳妇一起疼惜,连同她天上奶奶的那一份。当东勋说她坚持婚后想与婆婆一起住时,她有点讶异。「因为是一家人」至安当时笑着对她那么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瞧,这浑小子又惹妳哭了吧?妆都花了。明明千交代万交代让他今天不能让妳哭的,我说过吧,今天要笑,笑得幸福,让天上的奶奶放心让妳嫁过来。」她轻抚着媳妇的手说。因为想到刚刚儿子嘴角明显的唇彩而笑了出来,她故意不提醒他让他出去被取笑以示惩罚,谁教他在大好日子惹她的媳妇掉泪。嘴角含笑地拿起手绢轻拭着唇彩同样糊得一塌糊涂的媳妇,至安羞赧地低下了头嗫嚅:「嗯,妈…这是…」轻拍着她手背,安抚地说没关系,她懂。她懂儿子的迫不及待,那是两人幸福的标章呢,这浑小子。三兄弟母亲打从心底又漾起了笑容,惹得新嫁娘羞怯的脸又更低了。
「身体没事吧?会累吗?」三兄弟母亲眼神扫向媳妇仍然平坦的小腹:「太瘦了,穿着合身的婚纱还看不出来,赶明儿个蜜月回来,妈好好地帮妳补一补。」担心着才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还没进入稳定期的媳妇。昨晚用餐时还见她孕吐得厉害,想到儿子担心到举足无措的模样,真是,有了老婆这才理解为娘当初的辛苦了吧,她可是生下三个高学历浑小子的妈呢。
「没事的,今天都没孕吐呢,大概肚里的生命也在体贴着妈妈吧。」李至安浅笑地想起刚刚她亲爱的老公俯身一直对着肚皮里的儿子耳提面命,要他不能让他亲爱的老婆太辛苦,让他乖一点,等他出来会好好地嘉奖他,如此地贿赂着都还没能知道性别的「儿子」,至于为什么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她曾好奇地问。她亲爱的老公爱怜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得理所当然:「我虽然比较希望是女儿,但是看他这么让妳折腾,肯定是个浑小子。」李至安手轻抚着肚子,由衷感谢这个新生命随着她的新生一起到来,参与了她人生新的篇章,当然,与她最亲爱的老公一起。
迎宾处,众人见一整个早上不见人影的新郎好不容易现身,纷纷围了过去,本来就打算好好地调侃他一番,没想到一见到他后,更是个个挤眉弄眼地笑得暧昧。
朴东勋疑惑地含笑呛道:「怎么?又不是没结过婚,干嘛笑得那么恶心?」虽这么说,手脚却局促地不知怎么摆放起来,因为怠慢宾客而自知理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假装整理起自己歪掉的领结与微皱的黑色缎面礼服。
「当然不是没结过,只是不会带着这付妆容到处示人而已。」众人讪笑,又故意不明说。打从东勋与至安在一起后,他们不时会在他身上见到各种耐人寻味的新鲜事,比如说大热天的却带着冬天的大衣出门,看着春天的樱花雨也能有感而发地落泪,最夸张地莫不过是明明有车开,还每天早出晚归地搭地铁通勤,只是为了看能不能巧遇至安。只见众人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朴东勋的各种糗而乐此不疲。 朴东勋也懒得回嘴,含笑地斜睨着由他们去说嘴,入口处瞥见熟悉的僧服,他迎了过去,大大地与好友拥抱了一下。谦德一见着他的脸,嘴角也不禁地弯了起来,笑问:「你今天就打算这样迎娶新娘子吗?」
「啊?怎么?不好看?」他纳闷地左瞧右瞧着是不是又中年发福了却不自知,明明最近都很勤劳地去踢足球的啊,他只要想到两年前竟然在他人生最胖时期偶遇至安,就后悔到想永远跟着谦德吃素。 「不是,是太好看。」谦德莞尔地举起右手食指往好友的嘴角一抹,想必唇彩的主人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啊,这是…怎么都没人提醒我?」看到谦德指上的唇彩,他脸上一股躁热袭来,尴尬地抽起礼服口袋上的手巾擦拭着剩余的唇彩,突然想到刚被众人揶揄原来是因为这…,不满地回头指着远处后溪那一帮人喊着:「你…你们…真是…」话还没说完又惹起大家一阵的哄堂大笑,他无奈地捎捎前额,转头对着好友憨笑了起来。
「看着你这样的表情,我就安心了。」谦德诚心地给予了祝福,原本想传个短信祝福他,想想还是亲自过来一趟,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句祝福,他也想亲自当面跟好友说。真好,之前那个千斤万斤重的心终于可以真的放下了吧。「帮我跟新娘子致意一下,就说这是个好姻缘,要好好珍惜,你也是。」
「嗯,谢谢,我会,不,我们会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缘分,好好地幸福生活着。」道别前,朴东勋再次重重地抱了一下好友,感谢他在他最心烦的时候总能适时给他提点,让他在那段迷失的日子里能重新振作起来。
「不顺便跟大家打个招呼再走?」毕竟他是大家永远的回忆。 「不了,这场合不适合,下次吧。」毕竟对某人来说,这是心痛的场合与回忆。远远地朝后方曾经的后溪兄弟们摆了摆手,大家也很有默契地怕某人触景伤情,不作声地挥了挥手道别。有些人是即使岁月再如何更迭,也还是有一眼就能了然的默契。尹尚源是他们永远的回忆,也是永远的兄弟。
隐身在会场另一方,静希看着她当年差点成亲的新郎官又一次离去,说不上现在是哪种心情,唏嘘吗?这些年来的心境早就让她可以从简单中悟出深刻,这来来去去的姻缘似乎天生就注定好的,强求只是会让自己更过不去而已,罢了罢了,她的前半生都耗在一个男人身上真是太不值了,还是听三兄弟妈妈的话,随便在店里找个看得上眼的男人来暧昧一下好了。唉,人生啊,不过是这样。静希才想着要趁仪式前去休息室帮妹子补个妆,就注意到大门口又出现了一阵骚动,啊,原来是奇勋那个相欠债的,现在鼎鼎有名的大明星宥拉出现了。只见奇勋沉着脸从另一头艰难地排除万难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就把正灿笑着赠送粉丝福利的大明星一把拉走,留下了众人的兴叹与交头接耳的耳语八卦。 「啊,什么?宥拉小姐有男朋友了喔?」粉丝一之安检三人组中的亨奎有点扼腕地问。 「怎么?你不知吗?咱们朴代表的亲弟弟,有意见?」粉丝二的宋科长睨了眼旁边的后知后觉。 「亲弟弟?啊啊啊…你是说最近因为『不是诺丁山,而是后溪山』这部片破天荒同时抡元百想最佳编剧、最佳导演与最佳影片三大赏的朴导,大家津津乐道的复仇者传说吗?」粉丝三的金代理立刻倒戈成朴奇勋的狂粉,感叹着不愧是咱朴代表的弟弟,连这样的大明星都可以追到手。 「你才知道咱代表家的血统有多强,自己出来单干开公司还做得有声有色不说,他们家老二竟然还是有着影坛鬼才之称的大导演,而老大又是…」三人同时转向正在迎宾的朴家老大后又摸着鼻子回头继续说:「每一家总是要有个例外的,这样才公平,再说人生永远那么风光多无趣啊。随遇而安,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本事啊。」
而那个只能被称赞是随遇而安的大哥此刻正在迎宾处扯着老婆爱莲的韩服衣袖,心情落寞地咕哝:「明明是兄弟结婚,为什么我有同时嫁女儿的心情?我们家老么还是别让她太快出嫁吧,我怕我这小心脏短时间承受不住连续嫁女儿的失落。」说着说着又差点感伤地落下男儿泪。 老婆爱莲受不了地白了一眼身旁那位老是多愁善感而且最近越发严重的中年男人,嘴上带着微笑边迎宾边咬牙切齿地提醒他说:「我们家老么?敢情你是说你最近新养的那位小三?长得白白胖胖又爱乱咬乱叫的“狗”女儿?」不行不行,婆婆有嘱咐,天大的事都不能在今天发脾气,呼。强迫自己忍下想骂人的冲动,再次堆起笑脸往前方迎了去,她要尽到长媳的责任,这可是身为长媳的自尊。 当典礼时辰已经差不多,新郎朴东勋正被催促地到户外的婚礼场地准备入场时,他收到了通短信,那是前妻允熙的祝福:「真心恭喜你,虽然无法出席,但我想这祝福还是必须的,以后一定要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喔,对了,智硕说他也要祝福你,恭喜老爸找到第二春,老妈就由他照顾就行。」朴东勋有点泫然,欣慰地接受来自儿子还有前妻的祝福,虽然不再是夫妻关系,偶尔一通像家人般的问候电话还是有的,这点他很安慰至安也能理解。他的人生中没有因为那次婚姻的失败而添增会感到尴尬而避开的人,这样真的很好。
外头的庭园式婚礼场地不大却布置温馨,那是至安指定的,她说她只需要小小的婚礼,有亲朋好友的祝福就足够,但她希望能在开满樱花的庭园里举办,想让天上的奶奶一同参与。回想起在安养院时曾以额头靠着他的手表达感谢的奶奶还有她传给他的心意,那时他怎么也不敢想会有今天这样的缘分,他微笑地看着今天格外清爽的蓝天,无声地开口道谢后,在乐音响起的刹那,踩在繁花簇拥的花毯上迎向前去,腼腆地笑着接受众人的鼓噪欢呼与祝福。
一会儿,花毯的另一端站着今天美丽的新娘,右手挽着的是明显拘谨地有点无措的春大爷,她视为家人般存在的另一位贵人,在她生命里最黯淡的那段时光,伸出手的并非只有大叔一人,只是当时的她总是浑身充满戾气並习惯去忽视身边所有的善意,而今的她是感恩的,甚至对她所有的岁月里曾遭受过的苦难,因为如此的因缘让她遇见了此生最美好的缘分。望着花毯另一端正回首等着她的挚爱,她挽着春大爷毫不迟疑地向她的未来缓步而去。霎时,一阵强风袭来,她左手紧抓着差点被强风掀开的面纱,眯着眼抬头一望,啊,是漫天的樱花飞舞,整个开满樱花的婚礼场地因为这阵风下起了美丽的樱花雨。她一怔,想起了奶奶曾经问过她的话,瞬间红了眼,是奶奶,是奶奶来看她了。眼里强忍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她松开了挽着春大爷的右手,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中,朝着天含泪而笑,双手舞动般地缓缓划出她的思念:『奶奶,我很幸福,真的。谢谢您。』
现在的她正往着自己全新的未来迈去,那是她的新生,是她的归属,看着眼前正伸着右手微笑以待的大叔,她伸出了左手,紧紧地握住了他们的幸福。 「花瓣凋零时,会发出什么声音?」 「好听的声音。」 那是幸福到来的声音。 *** 再次回到了釜山,却是两样的心情。两年前独身在这生活的孤寂,现在想起来却有点不太真实,明明眼前的这片汪洋曾经藏着她多少的相思,是因为此刻的幸福吗?李至安仰头望着自背后紧拥着她的大叔,温柔晶亮的眼神随着视线攀延而上,映入她眼帘的是她喜欢的喉结与胡渣,啊,这身高差原来还有这等福利可享,真好。她满足地轻喟了声闭上眼,往后深深地靠了去,充分地享受这份小鸟依人的权利。「冷了吗?」低沉温柔的嗓音自耳畔传来,她感受着来自于他胸腔的共鸣振动,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淡淡的气息,轻勾起嘴角,那是她喜欢的薄荷味,不知何时起,他总是染着她的味道,她也掺着他的气息,他与她彼此的气味就这么融合交叠在一起,再次吸进了满腔令人沉醉的幸福滋味,那是一份相濡以沫的爱情。
见依偎在他怀中的小人儿没有回应,以为她冷的朴东勋下意识地收紧了揽在她身前的双臂,让自己的体温去熨烫着她的寒意,他的下巴就这样亲昵地轻靠在她的头顶上,彷佛把她纳入了自己的世界般,听到妻子满足的叹息,他忍不住轻笑地低头在她侧脸轻啄了起来。 李至安被他下巴的须根扎到不禁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边闪边笑地又跌入了他的胸膛,却迎来他更深邃的凝望,她心领神会地踮起脚尖,双手勾下他的颈项,双唇便贴上了他有点冰凉的唇瓣,一如那年她曾对他做过的逾矩,短短的却让人心醉。不一会儿,她退开个距离,双手依然勾在他的后脑杓,眼底闪着一丝促狭,好奇地提出她疑惑了很久的问题:「我说,亲爱的老公,关于我们的初吻,你那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想到会被这样问起,朴东勋眼神有点闪烁地回避她带笑的双眼,害羞地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初吻?妳那也叫吻吗?根本是我被妳偷袭。」他绝对不会跟她承认那时他只听到自己脑中的警铃大作,他也绝不会跟她坦白曾因为动摇而硬扯出一个安全距离来安抚自己內心的焦躁。有点害臊地故意用手遮住那双探究的笑眼,就在她继续开口前,他低下头去,以吻封缄,听到了他亲爱老婆在他口中微弱的抗议呻吟,他笑了,加深了这个吻,双手在她背后不安分地游移起来。嗯,他会让她知道的,或许在他们的十年二十年后。黑夜里,凉凉的海潮声彷佛也在他们背后献上了爱的絮语。 是夜,朴东勋就着窗前的月光,躬着臂膀支着头望着身旁沉沉入睡的容颜,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上一吻,心想着刚刚的他是不是让她太累了,虽说是度蜜月,但碍于她有身孕不能远行,选在她想要带他一起来的釜山,白天放松随意地走走看看,夜晚在海边听她诉说着她曾经放逐的思念。而刚刚…那个刚刚害臊地在他耳畔嗫嚅着“医生说没关系”的老婆,那个刚刚因他压抑却更刺激欲望而热情回应的妻子,他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从胸腔传来的自然震动似乎惊扰了身旁的老婆,睁开惺忪的睡眼,翻着身找到更温暖舒适的位置后便又闭上了眼,无意识地发出了满足的呓语,他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再度入眠,直到感受到怀中均匀而平缓的气息后才停下了安抚的手。渐渐地,自己也伴着柔和的月光进入了梦乡。
已经一个小时了,离她早晨睁眼起。李至安侧着身看着身旁仍熟睡中的老公,这张安详的睡脸怎么会怎么看都看不腻? 她闷闷地想着自己到底是中了邪还是入了魔?爱一个人怎么会爱得这么没有尽头?如果那时她没下定决心勾引,会不会就没有今天这个结局?微微心生不满,她的手不安分地撵了一下虎须,一根,二根,三根…啧,这男人怎么会早晨更显性感?忙碌的小手被握了住,她微微一扯,倒扯出了他慵懒性感的回应:「怎么一大早就这么不安于室?嗯?」那声沙哑的“嗯”让她的双颊迅速染上了一片红晕,一想到昨夜的热情便一股燥热袭来,她作势想起身洗漱的身子被他大手一揽又跌入了他怀中。 「大…大…大叔…你…」李至安倒抽了一口气,感受到身下的蠢蠢欲动与身上正忙着解开她睡衣的那双手。 「叫老公。」他没抬眼,嘴角却漾起了笑意,他清楚知道她的任何反应,她只要一慌张就习惯像以前一样唤他大叔,虽然不是很在意,却更喜欢听她唤着老公的娇俏与甜蜜。
「大叔...」她有点慌乱。 「……」 「老公...」做着最后的挣扎 。 「嗯?」他忙碌的双手抚遍她凝雪似的肌肤,引起了她一阵的轻颤。 「那个…嗯…啊…不行…」她半推半就,眼见着意识就要涣散。 「嗯?」他微抬起迷蒙的双眼,爱抚的手刚好停在她光洁的肚皮上。 「你儿子说他饿了。」此时,她肚子适时地发出了一阵抗议声,好像在证实妈妈的所言不假。 朴东勋充满欲望的身子瞬间一僵,轻叹了一声往她身旁倒了去。好一会儿,闷在枕头的脸发出了阵阵的笑声,他侧身,望着身旁内疚的小脸蛋,伸出了光溜的臂膀将她揽近身,亲昵地磨蹭起她小巧可爱的鼻子,抬眼望着她因为怕痒而爱笑的双眼,冷不防地在她耳畔又一次温柔地告白:「李至安,我爱妳。」
李至安动容地以吻回应,想起当初可是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听到他开口说爱,她偎进了他怀中,贪恋着此刻这份温存,微弱而幸福的声音伴着彼此互相呼应的心跳声自朴东勋的胸前闷声传出:「我也是。」 「什么?」朴东勋左手食指勾起了埋在他怀里的脸蛋,挑眉笑问。 李至安波光潋滟的双眼就这么望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潭,突然间,她笑着仰头大喊:「我说,我—爱—你! 我最亲爱的老公! 我的…大叔!!」她甜蜜一笑,将脸再次贴近他的胸膛,伸出手抱住他,感受他强而有力又好听的心跳声。此时的她明白地知道,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时,就要大声说出来;幸福,就只是当下一个转念而已,而她身后那双收紧的手也这么应答着 。 〈一 〉 两年前… 又是个落英缤纷的季节,一身素衣的李至安走在墓园外静谧的小径上,伸出手拦住了一片旋舞而下的花瓣,怔忡地注视良久,直到一阵清风徐来,吹拂过她的脸庞,掀起了她额前的发梢,也带走了手上那片粉色继续它未完的旅程;她的视线依旧催眠似地落在那片与风纠缠得若即若离的花瓣,直到它轻轻飘落于尘土上。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就要这么地老天荒下去,像尊亘古就矗立在此的雕像般,直到后方孩童们嬉闹而过的声响划破了这份宁静,也划过了她好不容易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大叔他来过了吧?那一小撮雏菊就这么好整以暇地黏立在奶奶的塔位前明净的玻璃上,由依旧盎然的花瓣看来,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吧,或许刚刚就这么凑巧地错身而过也说不定。 李至安半垂的眼神绕着一缕情丝而嘴角却勾起一丝无奈,这种似近又远的距离怎生地教人折磨难耐。从釜山回来已经半个月有余,除了重新安顿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用来琢磨他与她的境遇,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重启他们之间的连结?心底似乎漫着层层的氤氲,总是探不到底。 前些天偶然路过了三安E&C附近,她刻意放慢起脚步,眼睛的余光不自觉地探寻着熟悉的身影,未果,却生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她知道那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明明只要闭上眼他随时就在眼前,却又惧怕起睁眼时那种患得患失的寂寞。她肯定会哭吧?如果他就这么不经意出现在她面前。
*** 初春真是个令人忧郁的季节,凛冽的寒冬要走不走地拖着尾巴,空气中弥漫着沁凉与和煦交错的双重味道,诡异又冲突地使人溢满着沮丧。李至安微蹙着眉头,清亮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忧郁,但那也只是几乎,她惯于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微妙地隔着距离与人交好,她向来慢热,一回生二回熟那种方式对她完全不适用,不管是新同事、新环境,还是新的…纠缠。想到这,她的眉头又不自觉拧了起来,没想到那个纠缠会从釜山跟到了首尔,甩了甩抑郁的心情,她脸上重新堆上了笑容虚应着新同事的好奇。 「唉,李至安,那个跟妳一起从釜山转调到总公司来的姜宇成到底怎么回事?」同事之一忍不住好奇地问起近日的疑惑。 「是啊,看他常过来跟妳嘘寒问暖,妳不说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呢。」另一位同事也纳闷着附和起来。 「不是,连暧昧都构不上,在釜山就真的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她耐着性子含笑解释。 「可是我看他明明对妳有意思,否则他怎么会对我们二组大美女的秋波连看都不看?」李至安的同事说的理所当然,还有谁不知道他们组里的陶艳芳正觊觎着釜山来的小鲜肉,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李至安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继续虚应着同事们的疲劳轰炸,她实在不习惯自己成了别人口中茶余饭后的八卦,有种情况是妳越是极力否认反而越是启人疑窦,她无力阻止他人的窥探,因此总是不置可否地耸肩带过,彷佛对她来说像是笑话一则般地无关紧要,对于她不感兴趣的事物,她一向不会上心。 「就别再聊我了,不是要喝咖啡吗?再不走午休时间就过了。」她试图引开这个话题。 众人不约而同看了一下时刻,便抓起了钱包匆匆往公司转角新开的咖啡厅快步而去。 窗明几净的咖啡厅里满是三三两两想趁着午休偷得片刻安闲的上班族,就在此起彼落的聊天声中,某个熟悉的音频窜入了她的耳膜里,带点迟疑,她四处张望了起来。 「李至安,妳去哪儿啊?给妳点冰美式了哦?」她没理会同事的询问,反而迳自地循着声音的来处缓步走去。 李至安的心在狂跳,那是曾经日与夜都萦绕着她的声音,那是她即使闭上眼睛都可以浮现在脑里的声音,即使隔着人声鼎沸她也可以轻易辨别出来的嗓音。当他的背影隔着玻璃窗映入了她眼帘,微颤的双手几乎要将手中的皮夹拧出个痕迹来,没来由的一阵晕眩,眼睛不争气地漫起一片水雾,她就这么呆望着她一年来的思念,直到他因友人的提醒而疑惑回眸。 朴东勋不可置信地缓缓起身,又惊又喜地看着她,这一年来那个寂寞的来源竟然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近在眼前,终于…在心底无声地吁出了一声叹息,既欣慰又释然地漾起了偌大的笑容。 春天的微风轻轻抚过她的发梢,也勾勒着她漾着春色的眉和眼,窗外的阳光笑得妩媚,就像她此刻未语含笑的羞涩,突然之间,李至安开始喜欢起了春天。 「走在路上看见,都该认不出来了。」朴东勋着实地上下仔细打量了李至安几眼后笑盈盈地感叹着。昔日轻蔑厌世的神态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甜美的气息。 「听说工作也很能干啊。」撇见她眼中的疑问,他笑着补充说明:「听会长说了,他朋友说妳工作很出色。」 「什么时候来首尔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几乎让他有点失态地难以自抑,那种乱窜在胸臆间的兴奋怎么也无法隐藏,泄漏在上扬的嘴角,泄漏在左右顾盼间,张扬地泄露在全身的无所适从里。 「三月,调来总公司了。」李至安依旧带着浅笑回应着:「啊,几天前还路过三安E&C附近了。」总有种不真实的感受,或深或浅,或明或灭,像隔着一层帘幕似的,看着戏台上的别人上演着一场久别重逢,啊,原来是这般的心情,她思量了好久的场面,有着因岁月隔开的生疏,也有着被回忆圈起的亲昵。 「我从那里出来了,我现在是社长了,有机会过来玩吧,宋科长、金代理、亨奎都在那儿。」他贪慕着她此刻恬静的笑容,几乎看呆了去,两人对上的视线就这样若无旁人地在空中缠绕了起来,直到被前方的叫唤声所惊扰。 「李至安,走啦。」李至安的同事扬了扬手对她喊着。 「我们握个手吧。」声声的催促声让他突然不舍地脱口而出,大手就这么密密牢牢地握住她的柔荑,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与相同频率的脉动。 「谢谢妳。」谢谢妳过得不错,谢谢妳没有差肩而过,谢谢妳终于回到我触手可及的距离。 「我请你吃饭吧,想请大叔你吃顿好吃的。」她清澈如水的眼波渗满着柔情,提出了邀约。 朴东勋雀跃的心情表现在他憨笑不语的神态上,显得格外突兀却又那么的理所当然,有那么片刻,就像是终于盼来得来不易的结局般,心猿意马了起来。
「再打电话给你。」李至安含笑着暗示,虽然她也不想就这么离开。 「好,去吧。」终于意识到自己紧握住对方不放的手,他尴尬又不舍地放开手中的柔软,丝毫没发现因为自己过于激动的手劲儿在对方的手背上留下了道道明显泛白的指印。 离别时,他与她恰巧各自错开的回首,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身影后,不带遗憾地转身,轻快地往前迈去,这次终于可以不再感到悲伤,因为对方的幸福而微笑了起来,因为彼此相呼应的心而从容了起来。
『至安,抵达安宁了吗?』在心底他温柔地噙着笑低问。 『嗯,是的。』因为终于到达了彼岸,有你存在的港湾,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朵确认。 〈二〉 周末夜,静希家的小酒馆一直是后溪大叔们最爱聚集喝酒闲聊打屁的一个地方,呃,虽然他们平时也没有少来过,酒也没少喝过就是。但,那感觉是不同的,因为隔天是休息日的关系,总是显得特别放松,平常日要是偶尔待太晚还得看自家老婆的脸色,没办法,男人一到中年,什么都握在老婆手里,平常要是不满地咕哝个几句还会惹得老婆不高兴,所以平日他们总是无法喝得尽兴,顶多小酌个几杯就得作鸟兽散。但,一到休息日前夕,呵呵呵,那可就是他们的解放日了,各家的老婆大人们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报备自个儿身在何处?跟哪些人一起?喔,还有不要烂醉如泥醉倒在哪个不知名的街角就行。可真是仁慈啊,你说是不?咳,咳…这绝对是后溪大叔们的真情告白,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的百分之百纯浓度酒精,啊,不是,是真心。
这也才晚上7点多,只见人潮就一波一波地来,本来就不大的小酒馆不一会儿就已经门庭若市,好不热闹。朴东勋推门而进时,正是这等光景。 「呦,我们朴代表来啦,来来来,大夥儿举杯敬我们后溪最后的自尊。」在哲举杯鼓吹着大夥儿 。 只见众人举杯高呼着后溪特有的行酒令:「-后溪后溪 -后溪后溪 -后溪后溪 -大家-干杯」 朴东勋有点害臊地偏着头搔搔额头,接受大夥儿的欢呼后低头含笑往吧台的老位置走去。 静希笑着倒了杯啤酒给他,刻意地多看了他几眼后揶揄着:「咦?敢情我们朴代表最近有什么好事吗?一整个春风满面。」
朴东勋只是浅笑着望了静希一眼:「妳早就知道了对吧?」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想起前几天与至安的重逢。 「哦,是那件事啊…嗯,没错,我的确早就知道。」静希心照不宣地耸耸肩。 「那妳怎么没告诉我?明知道我…我…」朴东勋话不成句地嗫嚅。 「 欸,你又没问我,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她就是想激激他,谁教他让她妹子白白受了那么多苦,再说她之前就答应了至安不透露她调回首尔的事。说真的,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帮哪边,两兄弟要她劝回至安,而至安又要她不要介入,唉,这两人…有得磨了。 「妳…唉…」朴东勋要笑不笑地睨了静希一眼,轻叹了一声。 「 欸欸欸,等等,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懂?到底知道什么?」不知何时悄悄挤到朴东勋隔壁位置,原本背对着他假装与旁人聊天的大哥终于忍不下去转身开口急问。 闻声转头看向右侧的朴东勋没好气地白了大哥一眼:「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哦,就你刚刚问静希说妳怎么没告诉我那里啊,这不是重点啦,到底知道什么啦?」完全无法忍受心中的好奇没有被解答的大哥不死心地问。 只见朴东勋与静希两人对看了一眼后但笑不语,一个进厨房忙着准备着要喂食这一大批食客的下酒菜,一个嘴角含笑默默地喝着酒,丝毫没人搭理在旁急跳脚的大哥。 这时,权植隔着距离大声问着两兄弟:「奇勋呢?最近怎么都不见他过来?该不会是害怕见到我们宥拉吧?呵。」大夥儿又是一阵鼓噪挤眉弄眼地讪笑,明眼人看在眼里都知道那一对水火冤家根本是分不开的,复合只是迟早的事。 「别说了,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剧本修稿加上制作会议整天从早开到晚的。别说宥拉了,连我都好几天不见他的人影。」朴尚勋的好奇暂时被操烦三弟的事给占了去,他端起酒杯转往在哲那桌坐去。 「对了,不是让你们帮我找找看有没有工读生?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他突然想到急问,自从奇勋的剧本确定即将开拍后,身兼编剧导演的他早已分身乏术,早早就剩下他一个孤军奋战,他撇撇嘴,突然觉得自己晚景凄凉了起来。
「工读生?别傻了,现在的年轻人哪肯吃那种苦,要不叫嫂子去帮你还比较快。」 朴尚勋一付看到外星人的模样瞪着在哲:「你快可别害我了,她都不喜欢我做这事了,若是知道还得跟我一起出去做清洁,那还不把给我休了。」 「不然这样好了,你就贴个征人广告,找那些像我们曾经一样想二度就业的中年人看看。」权植的意见让他们讨论起这方案的可行性。 「不过,话说你们家老二是怎么回事?怎么自顾自地在那边傻笑起来?最近有什么好事吗?」具振峰朝着吧台方向努嘴示意。 「是啊,前阵子才看他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在发呆,这会儿这个模样…该不是有了第二春吧?」众人又是一阵兴奋的嚷闹,知道东勋早就失婚的事也不过是年后听两兄弟讲的。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要不是当初为了瞒着他们家老妈也不会这样闷不吭声,他们一夥儿可都相当心疼东勋的境遇。 朴尚勋眯着眼睛审视着独自坐在吧台傻笑的二弟,突然间脑子灵光一闪,哎呀,会使他们家老二异常的因素近来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莫非是见到人了?他心情大好地裂开嘴笑得一肚子坏水,心想着到底要先通知奇勋还是已经列入盟军的老婆大人。这会儿终于让他抢到头条了吧,一想到这儿便赶忙拿起手机,带着兴奋的心情往外走去通报起最新战况。
*** 周末下午,李至安固定有堂手语教学,那是总公司关怀社区的服务项目之一,属于义务性质。课堂里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大概是有些与奶奶的年纪相仿,因此她教学起来总是多了一份真心与耐心,长辈们也都拿她当自个儿的孙女看,几堂课下来一来一往累积的互动也让她上起课来更是多了一份幽默。 「刘爷爷,不是的,不是这样,看我,瞧,手指要这么上扬起来,兜,对了,就是这样,兜。」她边比着手语边走下讲台一一指导着正确的手语姿势。 「李老师,我有问题。」某个年轻的男声自角落里传来。 李至安反射性地朝着声音的来向问:「好的,请说。」待她一抬眼,她又望进了那带着兴味的眼神,她下意识地微蹙起眉。 「请问李老师,『我喜欢妳』要怎么比?」声音的主人以着饱满宏亮的声音大声发问,引来课堂上的学员纷纷转头向后望去,纳闷着怎么会有个年轻人跑来听课,正确来说,应该说是个帅气的年轻人。 「李老师,是你的男朋友喔?帅喔~」有人开始窃笑,有人兴奋喧闹。 「不是。」「我希望是。」李至安和姜宇成的声音不约而同回答。李至安微怒的双眼瞪向姜宇成的嘻皮笑脸。 两人不同调的回答反而引来大家侧目,来来回回地看向李至安和姜宇成,得出了一个结论:「哦,原来是想追李老师的人。」 「加油喔,年轻人,李老师好像还不喜欢你喔。」 「多谢大叔大婶的鼓励。」他幽默地眨了眨眼,用手语比出今天所学到的句子:『我会努力的。』惹来大家一致的鼓掌叫好。
面对课堂上众人的鼓噪,李至安正要开口反驳的当下,刚巧不巧就响了下课铃。待大家都步出了教室,李至安走到了姜宇成面前,第一次对他用着冷漠的口吻问道:「为什么过来?」 「妳是问我为什么来上手语课?还是问我为什么从釜山调到首尔来?」姜宇成习惯戏谑式的耍嘴皮子惹来李至安不悦的瞪眼,他马上抬起双手安抚:「好好好,我说正经的,其实原因不都一样吗?」他修长的双腿斜靠在桌沿,含笑睨着她,一付难道妳还不知道的表情。 李至安眼见着多说无益,转身就要离去。 「是那个男人吗?让妳眼神一直带着忧郁的人。」带着刺探的口吻,他第一次刻意挑动她的情绪。那天他碰巧也在咖啡厅里目睹了一场看似久别重逢。说也奇怪,对于她,总是有太多的碰巧来说服自己或许是个缘分 。 身后的声音让李至安止了步伐,转了身,她认真而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他。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掩藏得天衣无缝,而眼前这个她甚至没聊过几句话的人竟然看透了她,她黯然片刻的眼神转而冷冽,带着一丝轻蔑的嘴角缓缓吐出:「不觉得你交浅言深了吗?」 「知道吗?妳有一双忧郁的眼,总是隐藏在妳的微笑下。」耸耸肩不答反问,姜宇成熠熠生辉的双眼看着她的眼,吐出了一声叹息。也就是这双忧郁的眼让他从釜山的海边莫名被引到了首尔来,他曾以为她只是他镜头下偶然捕捉到的惊喜,没想到自己会这样陷入她那片忧郁海。 李至安半垂的双眼有着被看穿的一丝狼狈,半响,她重新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让她生出太多情绪的男人,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不容妥协的拒绝,对他说道:「不要再来了。」便旋身离去。 望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姜宇成嘴角勾起了一弯自嘲,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度,至少妳让我看到了妳真实的情绪。
〈三〉 已经一个月过了,距离上次在咖啡厅的重逢,春天都已经快看到了尾巴。朴东勋又呆望着手机上的萤幕,总觉得下一秒便会传来他盼望的讯息,这样的情形也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办公室的职员看在眼里,静希家小酒馆里的常客也看在眼里,就连他最亲近的自家兄弟也看在眼里,但奇怪的是没有人对他这种异常感到纳闷或提出质疑,大家都见怪不怪地心照不宣。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代表肯定是恋爱了,他们也都知道东勋这小子一定在犯相思,他们更知道他们家老二的异常绝对跟李至安脱不了干系。
金代理曾经问:「到底在等什么重要的讯息?」只迎来老大“干你屁事”的白眼。 静希曾经问:「为什么不直接打给她?」却换来朴东勋欲言又止的苦笑。 奇勋曾经劝他:「你就直接去找她吧,哪有那么复杂?」只见二哥深锁的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卷。
爱情这种东西如果能用头脑来思考,用理智来判断,就不会有那么多徒呼负负的叹息。 他怀着思春少年的冲动,却有更多中年男子陷入爱情的迷惘与裹足;他渴望着她却又小心翼翼地想护着一份未成形的爱情。这种种的矛盾与患得患失逼的他进退失据 。
曾经她是那样昭告天下她对他的真心,那双无畏直视他的眼眸几乎晕眩了他仅存的理智。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只是当时的他无法承受她的心意,等待是当时可以说服自己的唯一选择。没想到,现在倒成了绊脚石,唉…这是报应。 而今的她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一开始的雀跃却早已被惶惶不安所取代 。
他依旧是她的唯一吗?她对他的心意还是一如往昔吗?美丽的倩影下是否还包藏着那颗真心? 现在连他都不太能确定了,他还能拥有她的真心吗?
***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迟迟不联络他,她也不知道这一个月她是如何挨过的。每每拿起手机的手却一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打好的短信最后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也删除了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明明只是一通电话或是一封短信,为什么那么难?本以为随时都可以联络的藉口如今看来却有点可笑,不过是请吃一顿饭,为什么要搞得自己这样心烦意乱?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舞动着若隐若现的光影,李至安的心也如在水中漂流的浮木载浮载沉起来。良久,她紧抿着双唇,第N次的下定决心后,迅速地打了几个字,传了出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掉手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顺手再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床上去,彷佛它随时会爆炸似的。
不一会儿,她又失了笑,她到底在干嘛?以前那个为爱往前冲的李至安到底去了哪?她现在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极了那些为爱失了魂的青春少女,而她也早过了那个冲动莽撞的年纪,即便是那时,生活的磨难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心力,喜怒哀乐在温饱之前都成了奢侈,更何况是爱情。
因为他,她认识了爱情。 即使曾经决定就这么让它过去,却总是会记得某个片段,某个瞬间,某个与他交会的叉点。 总是那样,他与她,没有过深刻的爱恋,只存在过一些零碎的片段,短短的三个月却成了她人生中最温暖的冬天。 他说:「妳好像是为了拯救我才来到这个小区的,把奄奄一息的我救活的人,是妳。」 她说:「可我是遇见了大叔,才第一次真正地活着呢。」
总是那样,他与她,明明来不及经历风花雪月,只存在过知心的交汇,却彷佛早已在无人知晓的彼岸缠成了永远。 而今的她,就只是一个单纯因为爱情而苦恼的女孩,苦恼着他会有什么样的回应,揣摩着他带着什么样的表情,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描绘他与她可能的爱情模样。 李至安的双眼闪耀着对爱情的种种憧憬因而光彩动人。 她望了一眼被她丢在床上的手机,感到好笑地重新开机检视着讯息,待看到自己不久前传出的字句,却恨不得时光可以倒回,她咬着唇蹙着眉暗自低咒了自己一声:该死。
*** 朴东勋终于盼来他日夜翘首以待的讯息,兴奋的心情先是因短信里的文字感到了一丝不解,不一会儿,疑惑的脸恍然大悟,嘴角弯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直到笑不可抑,原来,她的心思她的紧张就如同他一样。李至安,我到底该拿妳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此刻的他好想将她狠狠揉进他怀里。
『饭吃好了吗?今天?』(翻译年糕:今天出来吃饭好吗?)
*** 『嗯,我今天吃好了,要出来喝杯酒吗?』他在取笑她,李至安懊恼地望着短信,眉目间却被心中滋长的甜蜜荡漾出满溢的春色。
*** 昔日熟悉的小酒馆里,朴东勋与李至安对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简单地用了餐点,或许是因为一年的空白,虽然情绪很满却又不知从何宣泄,只能任由沉默将彼此隔了一个尴尬的距离。两人只是手握着啤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时而浅笑,时而对望,恍如接续着去年的冬天他与她交汇过的无数个曾经。 「大叔,我明明想请你吃顿好吃的。」李至安先打破了沉默,含笑着说。但我却更喜欢在这里跟你喝着啤酒,就像以前一样。 「下次吧,没有理由妳回首尔来先让妳请啊。今天就让我先请妳喝酒吧。」朴东勋笑着睨了她一眼,喝了口啤酒后续问:「都安顿好了吗?啊,瞧我在说什么?都快三个月了,妳当然安顿好了。」似有若无地带着一丝苦笑,他下意识地微晃着酒杯,出神地望着白色泡沫下的金黄色漩涡。为什么没早点跟我联络? 「嗯,我暂时先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酸涩,却无法对他道出她真正想待的只有他的身边。 「怎么不搬回后溪来?大家应该都很想妳。」他半垂着双眼,话里生出了些许亲昵的埋怨,连自己都不自知。 「想说先适应了新职场再慢慢考虑,那边通勤近了些。」即使只是一些言不及义的话语,她依旧珍视着他的每个表情,贪恋着她思思念念的每个嗓音。 「噢,改天想搬回后溪的话,我再托人帮妳找找。」再次直视着她带笑的清亮眼眸,他目光灼灼,恍若隔世般的漂浮终于落了地,安抚了他躁动不安的心。 「嗯。」李至安低眉应允,双颊因他炙热的眼神而染上了一朵绯红。 然后,两人彼此默默无语,就这样任由某种奇妙的氛围层层叠叠地将两人绵绵密密地围绕起来,好似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分离。 「大叔过得好吗?」「妳过得好吗?」沉默后异口同声的第一句话。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没有回答却又彼此知道那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了现在,而来日…方长。
〈四〉
在首尔地铁站的月台上,正值下班尖峰时间,只见人潮一波一波地涌进,行色匆匆的脸孔争先恐后地想挤上停靠在眼前的列车,像是一种例行公事般,彷佛只要上了车就可以结束了一天疲惫的行程,踏上回家之路。因此,尽管列车班次很多,几乎很少见到在月台上悠哉地等着下一班次的人,尤其是在休息日的前一晚。 在月台上等过了一班又一班的列车,朴东勋刚好就成了此刻特例般的存在。 但,他此刻的神情可不是悠哉的,相反地,由他不停瞧着手机与不时观望着月台入口处的来往人潮看来,明显就是焦急盼望着某人的模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正确来说,自从上次与李至安约饭过后,这几乎已成了他近来下班的常态。宋科长他们纳闷着他为何把车放在公司不开,他只是笑笑地回说:「有点腻了,想回味一下以前通勤的滋味。」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老大回味的哪里是通勤,肯定是跟他一起通勤的人,尤其前阵子他故作不经意却有那么点羞赧地透露李至安调回首尔的事后,原来如此,他们终于找到了最近让他们家老大发生异常的罪魁祸首了。 看来今天大概也等不到人了,朴东勋暗自地叹了口气,看了眼一直没得到回应的短信:『下班了吗?』时间显示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前。 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抬眼再次望向地铁入口,心里数到十,依旧没盼到等待的身影,朴东勋吁了一口气后转身踏上了刚到站的列车。 就在列车行驶不久,他拿出口袋中震动的手机,是她的回讯:『抱歉,刚一直在加班,急着赶上了地铁后,现在才看到。』 啊,她现在也在列车上吗?朴东勋焦急的目光左右来回地搜寻着熟悉的倩影,眼前所见却尽是满车厢拥挤的乘客,或是闭眼假寐,或是低头滑手机。 『妳在第几车厢?』传了短信后,朴东勋下意识地通过拥挤的人群往下一个车厢前进。 『大叔你也在这列车上吗?』李至安微微惊讶地传了短信问。正想抬头观望,一抬眼便望见了他正从车厢右侧艰难地挤过人群,边挨着他人的咒骂与白眼边朝她而来。
李至安望着眼前额头微渗着汗珠,有点不自在地闪避她目光的这个男人,她的心没来由地发了烫,清亮的眼里闪着泪波,颦蹙着双眉怨嗔着他:「大叔你一直在等我吗?」从一年前离别后吗? 朴东勋的心因为她的话中话狠狠地被摇晃了一下,叹了息,欲言又止地吞下喉间涌上的苦涩,抬起眼幽幽地望着想听到答案的她,带着哽咽:「嗯,我一直在等着妳。」从以前到现在。 他的眼神不闪不躲,深深地望着她泛着水气的眸光,她与他之间总是弥漫着太多的说不清,看似再明白也不过的东西却总要绕了一大圈才能确认。 「我——」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朴东勋突然因列车在中点站的停靠而有点重心不稳,又被身后亟欲下车的乘客往前推挤,一个踉跄,单手抱住了身前恰巧被撞往他怀里的李至安。 两人同时一僵,抬头望向对方的眼又下意识各自闪躲了起来,因为想起了去年冬天那个最后的拥抱。他曾那样不舍地怀抱住无法开口挽留的她,她曾那样眷恋地想把那个温暖刻在心里珍藏。 在众人的推挤中,她的双手紧紧攫住他西装外套的领边以维持着平衡,他一只手撑着车厢的边墙,另外单手环过她的身后护着她不被碰撞,两人之间自成了一个空间,几乎容不下一个拳头的距离,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如鼓般地作响——砰砰—砰砰。 这种紧绷又暧昧的氛围让李至安晕眩地几乎有点站不住脚,待列车再次行驶后,她微微地向后退开一步,想缓缓自己乱跳到不像话的心脏,没想到身后那只手不赞同似地又把她揽近身,她几近屏息地抬头望向他,他恰巧也若有所思地低头盯着她,许久,他叹了息,身后的右掌一使力,便把她完全纳入他怀中,密实地就像去年冬天那个温暖的拥抱。
李至安霎时刷红的脸蛋就这么埋在他胸前,身上所有的细胞似乎苏醒般地异常敏感,他的心跳、他的味道就这么萦绕在她的耳畔与鼻间,此刻的她似乎就要燃烧起来,有点瘫软的双脚被他撑了住,她从他怀中抬起迷蒙的双眼望着他,耳里嗡嗡作响,只见他嘴里好像开口说着什么又把她的脸轻轻压回他的胸怀中,右手便这样停留在她的发间,不经意扫过耳后的指尖撩起了她的轻颤,他的轻笑让胸膛微微地起伏了起来,她红着脸抡起粉拳轻垂了他一下又一下。 李至安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像是对着爱人般撒娇的反应,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起来,她咬着唇暗暗思忖着,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此时此刻脑里却浑沌地无法思考,她闭了闭眼,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顺其自然看他们能走到哪儿吧。 再次仰高起头凝视着他的李至安,嘴角勾着风情,眼神带媚,心中那朵艳红的山茶正徐徐地绽放开来,似有若无地勾引着正呆望着她的双眸与心魄。 只是,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她又是否错过了什么?她提醒着自己改天得记得问问他。 此时,距他们身后不过是几步之遥的宋科长与金代理,互相扶回彼此就要掉下的下巴,吞了口口水后对看了一眼,他们既惊恐又兴奋地目睹了他们家老大旁若无人的偷情现场,呃,是偷偷谈情的现场。要不是他们刚刚下班后先去续了摊酒再回家,恐怕也无福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金代理悄悄地拿出手机快速地取镜对焦按快门,再与宋科长无声击掌。嘿嘿,终于掌握了老大的秘密,就像拥有了一块免死金牌般,他们得好好想想以后要怎么利用才行。再望了一眼胶着的两人,忍下了想要过去揶揄的欲望,嘴角带着窃笑,悄悄地绕过他们身后下了车。 下车后的两人挥着手目送着列车上只看得见对方的两人再次离站。 「GOD,那真的是我们家老大,木讷老实的朴代表是吧?」金代理摇头感叹着刚在车厢上看到的一切,对着身旁的宋科长摊开了左手掌。 「啧啧啧,那氛围…要不是在列车上,老大肯定亲了下去。」宋科长也惊魂未定地跟着附和,掏出了口袋里的皮夹,抽出了50000韩元放到了金代理的手掌心,这个赌他输得心甘情愿,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微酸就是。 〈五〉
失眠。
明明一整天上班加班的疲累足以让她倒头一睡到天亮,可恨大脑却不肯放过她,夜越沉,脑里却越清晰,重复播放着前一晚的片段,有关于他和她。 他的眼神,她的仓皇,和他对她的——拥抱。 啪一声,打开床头旁的台灯,昏黄的光线瞬间亮黄了整个阒黑寂静的空间。李至安半眯着让双眼适应光线,拿起床边的手机一看——凌晨4点。 她半坐起身,侧着头,枕靠在屈起的膝上,一想起他看着她的炙热,她的心便不受控制地也跟着炙热浮躁起来。李至安沈浸在回忆中的眼神荡漾着柔情蜜意,那是初尝爱情滋味的她感受到的陌生情绪,有点酸带点甜,像极了夏日清爽的青柠滋味,清凉地灌溉着她长久以来荒漠般的心田。 他看到了吗?她的仓皇失措。即使不说,他也能明白吧? 本以为她与他之间会回到那个冬天,那个既模糊又明瞭的界线。 但,他说他一直在等着她。 一时之间,像似回到了釜山,她遥寄思念的那片汪洋,彷佛听见夜晚凉凉的海潮向她袭来,她差点哭了出来。 他的拥抱着实让她心惊又迷惘,不同于冬天那个充满离别惆怅的拥抱,她敏感地感受到了一丝欲望,那种男女之间挑情的味道,像似这个初夏午后阵雨前,徐徐吹起的慵懒微风,夹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味。 她闭上了眼,试图让脑里的记忆更鲜明,从头到尾又在心里上演了一遍前一晚的剧情,嘴角浮现了朵朵羞涩的笑靥。 *** 一夜好眠。 本以为前一晚的激动与混乱会让他夜不成眠,没想到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尽管前一刻还回味着当晚的一切,有关于他和她。 她的姿态,他的悸动,和她对他的——勾引。
起身,刷一声掀开了厚重的窗帘,让昏暗的房间瞬间迎来满室的阳光。朴东勋微侧着头眯着惺忪的双眼来适应亮晃晃的刺眼光线,呵,难得睡到日上三竿。 望着窗外的明亮,蓦地,有点不真实地恍惚起来,关于昨夜的一切。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凄楚又真切,一如那个离别的冬天。而他明明害怕自己禁不住,但她身形才动,他又眷恋难舍地将她重拉回他的鼻息间,望着她眼中的迷惘与不解,那刻他几乎意乱情迷地想低头吻上她的唇,叹了息,将她拥入怀中想让她听见他狂乱的心跳,那是他心中最坦白无伪的答案。 她看出来了吗?他的怦然心动。即使不说,她也能懂吧? 这是他始料未及,本以为他与她之间会接续那个冬天,那个难以启齿又暧昧不明的关系。 但,她问他是不是一直在等着她? 一时之间,他彷佛回到了去年,他被思念日夜啃食的寂寞心情,面对着他朝思暮想的容颜,他的心几乎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她若有似无的勾引却又莫名让他迷惑又昏眩,有别于她原本性子的清冷,带着魅惑的眼神与微笑挑逗着他眼与魂,那时他只觉得眼前布满了红色的氤氲,张狂地燃烧着他的理智,邪魅地逼迫着他的欲望。 他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自嘲,明明没喝酒,为什么此刻会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 整个六月全世界几乎都笼罩在世足热里,后溪晨起足球会的队员更是不例外,为了这四年一度的盛事,个个几乎抛家弃子天天腻在静希家的小酒馆里与大夥儿一起共襄盛举。所有的热情与呼喊都贡献在电视机镜头前,若是遇到自己国家对战的日子,更是全副武装,红魔鬼几乎倾巢而出,或叫嚣或亢奋,好不热闹。
而6月27日这一天,大家更是犹如与现场的球员同在般,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参与最后一役。 「我不懂,不管输赢都是淘汰,有什么好激动的?」刚与奇勋复合不久的崔宥拉对大夥儿提出了她的疑问。 「这妳就不懂了,这是意志之战,是自尊保卫战,即使赢了都不能晋级,但如果连最后那股拼劲儿都没了,才是彻底认输。」全身红通通的在哲一脸壮士断腕的决心说道,眼神散发著期待胜利的光芒。 身旁的朴奇勋接着转向她说:「就像妳之前演的那部片,如果妳一开始就知道它烂,不管演得好不好,它就是一部烂片,但如果妳也跟着摆烂,那最后观众看到的就是随着烂片发馊的女演员。」眼看着宥拉抗议的神情,奇勋马上补强:「但妳不是啊,妳不是尽力去把它演好了吗?那不就是身为一个演员的自尊吗?所以被观众认可才有了今天喜剧女王的妳啊。」看了一眼宥拉煞是满意的笑容,他暗自吁了一口气,可不能再惹她生气,他现在实在没什么时间玩什么分分合合的爱情游戏 。 「哦,这样说我就懂了。那今天我们对上的是哪一队?」宥拉觉得有趣,开始兴致勃勃地发问。 只见众人沉着脸色咕哝:「德国。」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硬战,也是南韩此役的最后一战。因此,尽管各自心里有数是场稳输不赢的拼搏,还是在心里许下一颗希望的种子,希望能翻盘。 「可是我把私房钱都拿去押德国了。」大哥一付势在必得的气势,爱国是一回事,他可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更何况他最近又有了一个梦,他想驾着风帆航行在那蔚蓝的地中海上,他眼神飘渺地望着远方幻想起来。 只见众人纷纷转头不理他的白日梦,听了他的赌注后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可是有名的衰神预测,只要他预测赢的球队十之八九都会输,从小组赛开始,阿根廷、西班牙、葡萄牙、巴西…只要被他支持的队伍纷纷都中箭落马输了比赛,没有一个幸免。 「那大哥你要不预测一下这一届的冠军队?」听了大家的解释,宥拉不信邪地想问,却被奇勋拉走:「别问了,很可怕,别害了人家拿不到冠军杯。」 这时门口的风铃声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到来人一一迎了过去,此起彼落地打着招呼。 「咦?这不是至安吗?」 「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秋夕后就没见着妳了,挺想念的。」 「不是在釜山吗?这次是回来度假还是搬回后溪了?」 「啊,东勋知道妳回来了吗?」在哲转头朝着在吧台高声喊:「东勋啊~你快来看看谁来了?」 「大家好久不见,我三月调回首尔的总公司了。」李至安笑容可掬地迎接后溪大叔们的热情。 一旁随着静希走过来的朴东勋见状只是简单地一句:「噢,来啦。」带着笑的眼神望着她,语气里有着些微的羞赧。 「嗯,静希姐要我一起过来热闹热闹,顺便趁大家都在时打个招呼。」李至安同样带着笑回应,脸上没来由地袭来一股躁热。 「咦?你们见过面了喔?」众人好奇。 「是啊,太不够意思了,至安回来怎么都没跟我们讲?好歹她也曾是我们后溪的一份子啊。」 「啊,前阵子在首尔偶然遇到的。」他与她相视一笑,同时想起了那天的相遇。
前方看在眼里的大哥替他老弟解了围,对大家高喊:「要叙旧等下再叙吧,球赛要开始了。」
只见大夥儿作鸟兽散地转移阵地到电视机前观战起来,独留给两人空间。
朴东勋习惯性地搔着额头,用眼角的余光睨着她:「怎么没说妳会过来?」经过了车厢上那一抱,两人之间反而有点不知所措的尴尬。 「哦,下班后突然接到静希姐的邀请。」李至安瞅了他一眼后,半垂着眼看着地上说。自从那天后,又是好几天不见,让她突然不知怎么应付起眼前的尴尬气氛。 两人默默无语,明明想互相靠近的心却又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隔着距离遥遥相望,直到被前方观战的大夥儿唤过去一起观看赛事。 90分钟的赛程,大家时而紧绷,时而故作轻松来缓和紧张的气氛,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还是维持着0:0的僵局,不安的情绪互相感染着,大家屏气凝神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直到伤停补时93分钟时,韩国队趁德国队的失误攻进全场第一球,全酒馆几乎欢声雷动起来,接着韩国队又趁着对方守门员形成的空门抢到球后大脚长传,轻松进球再得一分,最终以2:0击败德国。
不得了了,整个小酒馆的屋顶简直要掀了,大夥儿兴奋难耐地叫嚣狂欢,疯狂陷入了一片红色狂情浪潮中, 鉴于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打败德国的亚洲球队,后溪的大叔与晨起足球会的队员们与有荣焉地或是挥舞着手中的加油道具,或是互相感动地拥抱起来,此刻,即使是街上的陌生人都会豁出去般地给予热情的拥抱。 同样感染着现场兴奋的李至安第一次与大家一起狂欢,跟着呼喊的脸蛋红通通的,眼神闪耀着兴奋的光彩,眼看着身前就要迎上的热情拥抱,不料硬是被横过来的一堵墙给挡了去。 朴东勋眼明手快地在足球队的年轻球员抱上李至安前,大喇喇地挡在她身前张开双臂欲接收那个拥抱,只见对方不敢得罪前辈而悻悻然收手,尴尬识趣地转向别处寻求安慰。
他笑笑地转身,望了一眼身前低头浅笑的她,没有预警便递上一个大大的拥抱,打趣道:「别想太多,这是胜利的拥抱。」他忽然想念起她那日的仓皇。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李至安不知所措地结巴起来:「大…大…大叔?」身后的双手收得更紧了,她突然意会地抬眼迎上他的视线,眼神有着一闪而逝的狡黠 ,双手便缓缓环上了他的颈项,形成了一个撩人的拥抱姿势。
他愣了住,随即又笑了出来,他怎么会忘了即使不说,他的心思她一直是明明白白,忍不住低头在她耳畔嘀咕了一句:「妳再这样看着我,难保我不会在这儿亲妳。」在她身后揽紧的手依旧没有松手。 李至安愣愣地眨了眨眼,像似要确认她没听错般,直到回过神来,瞬间红透的脸庞简直要冒火似的无处躲藏,她突然意会到那日在车厢里她漏听的那句话原来是…,她害臊地放下环在他脖颈的双手,咬着唇怨嗔了他一眼,挣扎着脱离他的拥抱。 朴东勋望着她似嗔带羞的模样,短暂地失了神,轻轻地叹息,在她身后松开的右手伸到她额前拨弄起她额前的发丝,不一会儿又突然故意弄乱她的发引来她娇声抗议。
他似笑非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要不要出去吹吹风?」
因为耳边突来的温热鼻息,李至安推着他的胸膛,怕痒地笑了出来,她含笑地向他点了点头,睨着他的双眼堆满了万种风情。
两人悄悄地趁着众人仍在喧嚣时推了门出去,这时,原本热闹喧腾的酒馆顿时鸦雀无声,原来大家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边假装继续欢呼着胜利,边互相推着彼此的肩偷偷瞄着两人的旁若无人,又挤眉弄眼相互提醒着別去打扰两人世界,心想着他们再不出去,嘴巴都要喊到酸了。 「恋爱中的人都是瞎子吧?难不成他们真的看不见我们?」权植纳闷地问。 「原来让这小子犯相思的人是至安啊…」众人后知后觉地望向朴家两兄弟。 「啊,这不能怪我们不说啊,你们也知道我二哥那个闷葫芦,连我们也是半猜半疑的。」朴奇勋急着解释道。 「好好喔,我好怀念那个暧昧的氛围。」宥拉羡慕的眼神望着身旁的奇勋说:「要不我们也重新暧昧一下好吗?」 奇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难不成妳还想再分手一次?」惹来宥拉不悦的瞪眼。 「你敢?」她作势又要梨花带泪起来,一点都没有对不起她女演员的头衔。 「唉,走啦,明天不是一大早就有戏要拍?」奇勋催促着她,往大门走去。 「说到这,你新电影的女主角真的不能用我吗?明明是我的故事,为什么要别人来演?」宥拉追在他身后不满地抗议。 「我也没亲自去演我自己啊,妳不怕再次被我搞砸变回皱摺的妳?况且妳的档期也轧不上。」不愧是当导演的,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当红女演员,拉着泄了气的宥拉出去。
待众人收起了看戏,啊,不,是看球赛的兴奋心情,正要收拾散落在各处的加油道具时,发现独自缩在角落的朴尚勋一脸哭丧,这才想到了他押德国队赢的这一回事,纷纷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寄予了无限的同情。
〈六〉 后溪洞这行政区幅员广大,涵盖着繁华与冷清,与地铁站附近尽是高楼大厦林立不同,较边陲地带严格来讲算是座落在后溪山这小丘上,因此,所有的建筑几乎傍着地形的起伏来建造,有的是顺着河道而盖,有的是成排矮房比邻,有些较平坦的地区则能盖个几层公寓式住宅,少有高楼出现。 而再上一点往安南小学那一带,整个小区的巷弄几乎毫无规划地分歧交错,上坡的巷子走到底,岔出了几条狭窄的弄道,沿着下坡路走到尽头又还有分歧,一条岔接着一条,复牵往另一条之后,又拐上另一条上坡路,九弯十八拐的,简直像迷宫一样。
静希家的酒馆刚好处于三条路的叉点,大门口斜前方较宽敞的道路是通往地铁的方向,向左是朴东勋惯常的回家路线,向右那条蜿蜒的巷道则是通往安南小学那一带,也就是李至安以前回家时必经的路线。
与李至安出了酒馆后,朴东勋什么也没问便与她朝着右方的道路缓步走去,就像他与她以前走过的无数次那样,那般的自然。
总是那样,下班夜归时,他伴着她踏着夜色回家,看着她步上斜坡的阶梯或进了门后,他才会放心地再绕着另一条较远的巷道返家。 一开始他总说服着自己,那不过对自己公司部属的一种关心。 后来习惯了,习惯了与她走一段路,习惯了在路上边走边闲聊的陪伴,习惯了那种即使默默也不会感到拘束的默契。 后来的后来,才渐渐惊觉根本不是那样,就像那时大夥儿曾嘲弄着他说世上哪有这么照顾部属的上司。 是啊,一直以来,都只是他在自欺欺人。 明明是他更需要那份陪伴,明明是他一直渴慕着那份理解与温暖,从以前到现在。
就像此刻,明明她就在他身边,却又不真实地恍惚起来,好似下一刻又会回到那个孤寂的思念。他不自觉低着头自嘲起来,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并没有比寂寞来得好受,而且多了更多无以名状的忐忑,时时刻刻轮流地扎着他的良心与欲望。
他转头向左睨了一眼她始终挂着浅笑的侧颜,差点又看痴了去,直到望进她眼里的疑惑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喉咙来掩饰自己的失神,边走着边试图开口随便聊个什么来转移这份尴尬。
「听说妳在釜山异性缘可好了?」他带着酸味地探问,随即后悔地想咬断自己的舌头,那不满与埋怨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个妒夫,他到底以什么立场去嫉妒?即使他该死的非常在意。
李至安挑了挑眉,但笑不语。想了一会儿后似笑非笑地回应:「哦?我同性缘好像也不错。」
咦?没有否认?她竟然没有否认!朴东勋微蹙着眉道:「可真有出息啊,终于人气破表了呢。」语气里依旧是浓浓的酸意。 「大叔不是让我听话吗?」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她霎时像个听话的乖学生继续背诵起师长谆谆的教诲:「记得您对我说过--人跟人亲切相待是最基本的,要我不要浑身带刺让人尴尬。」 她刻意满脸得意仰望着他,像个亟欲接受表扬的乖孩子:「我以为大叔听到我在其他地方好好工作、与人好好相处会很开心呢。」
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促狭,他百口莫辩,没好气地似嗔非嗔叹道:「可真是听话啊。」唉,这个小恶魔。 他们就这样边说边走着,绕向一条叉路又继续往下坡的巷道走去 。 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后,李至安还是开口问起她的在意:「大叔呢?你不是说过会让我看到你幸福的样子?」那时她以为她的离开才能保有大叔的幸福,她以为他终会回归家庭。 朴东勋敏感地望了她一眼,心里知道她问的是他的婚姻状况,半垂的双眼出神地望着两人并肩同行却能不疾不徐搭配得天衣无缝的步伐,许久,他叹了口气却意有所指:「我以为我的内力足以抗衡那突如其来的外力,但是当那本以为的内力崩解时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啊,原来人生也有内力坚持不住的时候。」他的幸福早在她离开时就不存在了,他苦笑地想着。
李至安也跟着沉默,想起她曾这么问过他,她又问了一次:「人生的内力是什么呢?」
「不知道。」他回答着同样的答案。家庭、事业、成就…那些他本以为理所当然的内力都可能有塌崩的一天,后来想想,大抵能支撑他的是一种身心灵都能达到安宁的状态吧,就像她的名字般——至安。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希望有天他能知道。 接着好一段时间的沉寂,他与她就只是走着,闲散地走在每一个巷弄与转角,恍如昨日。 下坡后又转进了一个巷弄,本来就狭小的弄道,一下要闪着突然猛冲追逐的三两孩童,一会儿又要躲开路边妇人洗涤后向外泼洒的脏水,使得两人不得不更靠近了些,近到有点摩肩接踵的距离,两人边走着边不时碰到彼此的手,不像冬天两手可以插在口袋里行走,此刻,无处可放的双手尴尬又暧昧地玩起捉迷藏,时而在前躲,时而往后藏,不小心触碰到的瞬间,指尖便像通了电流般直达彼此的心脏,一震一震的。 朴东勋原想牵着她的手,因为突然要闪避前面朝他们中间横冲直撞过来的小孩而半举在空中,有点尴尬地耙了耙头发后泄气地放下,佯装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行,走了几步后才发现身旁的空缺,他停下脚步,纳闷地回头望了眼停在原地的李至安。
他往回走到她面前,担心地看了看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走累了?要不要歇歇?」
李至安面对着他连珠炮似的询问,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低首垂目,唇角含住了一朵笑,抬头望向他的眼,幸好暗巷里看不到她此刻眼中的波光与脸上的红臊,她对他伸出了右手说:「大叔,我的手...让你牵。」语气里缠着千丝万缕的柔情。 朴东勋的心突然跳漏了一拍,瞬间发著烫的不知是他的脸还是心,怦然又晕眩地用双手包裹住她等待的手,像是捧着一颗跳动而炙热的心,一时间,他眼底聚满了氤氲的水气,哽咽的声音自喉头而出:「嗯。」 就这样,他的左手紧紧牵住她的右手,像是要将这刹那系成了永恒,没有太早,也不会太迟,直到握着彼此手的那一刻才恍然,岁月里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在风中飘摇的思念终于靠了岸。 李至安流光溢彩的双眼不时望着两人紧紧缠握住的双手,脸上尽是羞涩的红晕,原来十指交缠是这般的交心,像似把自己的心意毫不保留地交付到对方手中,同时也接收到对方相同的炙热回应,两人的体温与脉动随着双手的交缠相互传染应和着,身上微烫的热气就像是这初夏早来的暑气,中暑般地令人晕眩起来。 原来,爱情是一种缺氧的状态。 出了巷道再往上坡走一小段路,便到了李至安曾经安身立命的家。这一处住的大都是些中低阶层,像自成一个聚落般,各种铁皮屋、水泥砖房以及违章建筑,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地一户挨着一户,挤得几乎没有空隙。而在这种龙蛇杂处的地方又常常是治安的死角,常常不是听闻谁家被闯空门,就是夜归时被抢劫,或偶尔被经过的醉汉骚扰。因此,一到了夜深,更是家家户户大门紧掩地自顾自的,即使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也会装成没听到。
朴东勋看着周遭的环境蹙了蹙眉,他实在无法苟同她刚才对他说她想搬回来的主意,停下脚步想说服她:「我可以帮妳找到更好更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回来这儿?」他只要想到昔日她在这儿挨揍也没人理的惨况便不由得心惊胆战了起来,仍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手劲儿直到她轻哼出声才松了手。
李至安的视线往上望着阶梯尽头熟悉的蓝色铁门,门由外锁着,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斜坡旁矗立的街灯不知坏了多久也没人来修,暮夜中,平顶式水泥墙砖房在一闪一灭的街灯下,更显一股阴森萧条。而放眼过去连着几栋同样的砖房,同样在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墙身无不龟裂剥落,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她却度过了她人生中最温暖的冬天。 『每个人,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无论那座城是宽阔还是狭窄,是繁华还是冷清。只要城里居住着自己牵念的一个人,一段记忆,一片风景,都会为之一生停留。(注1)』她缓缓拾级而上,背对着身后的大叔记诵着她曾在书中读过的一段话。
突然间,她轻快地往上跳了几阶后停下,转身看着下方的他说:「以前住在上坡是因为能像堡垒般,居高临下的位置可以方便让我看到下方的追债人后能快速地逃跑,并不是喜欢。」 她缓了缓,低头往下走了一阶后抬眼望他,眼里闪着波光继续道:「遇到大叔后,我第一次喜欢起这里。」 「在这里,大叔对我说:『妳真善良。』」 「在这里,我曾望着大叔背着奶奶上下阶梯的背影。」 她停顿了一下,又往下走了一阶,停在他身前大约五六阶的地方,差不多落在他半颗头以上的高度,被水气沾湿的迷蒙双眼望着他。 「就在这里,我曾对着月亮藏着我的牵念与心情。」李至安的泪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朴东勋几近屏息地仰望着她,泛红的眼眶也染上了一片水气,他往上走了一阶,又一阶,就停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抬起右手溫柔地抹去她脸上扑簌而下的泪,一下,又一下,泪却依旧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一颗地滚落。 他往上又步了一阶,停在两人视线刚好可以平视的距离,双手轻抚着她的脸,他的双唇凑了过去,温柔地吮干她两颊的泪珠,一会儿,抬起眼,两人泪眼相对,就像要深深望进彼此的灵魂般,良久,他轻轻地叹了息,再次凑上的唇落在她的眉睫上、鼻头与额间,最后轻轻落在她微颤的双唇上,双方的气息交杂在一起,鼻息间的热气加快着两人的心跳,他的左手滑向她的腰际往上稍加施力,让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到几乎没有任何空隙,一次又一次地加深着这个吻,他气息紊乱地流连在她的唇舌间,辗转缠绵,生涩的她被他吻到全身发软,脑袋发晕地只能反射性回应,火焰在每个唇舌交缠间闪燃,吞噬着燃烧的灵魂,释放着更深层的欲望。终于,他难分难舍地抬起了脸,炙热地望着她的嫣红与迷离,嘴角噙着笑,不舍地又轻啄了一下她的唇角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终于,他的幸福又回到了他身边。
〈七〉
周末午后,突然下起的一场雷阵雨让七月连日来的高温酷暑稍稍降了温,姜宇成斜靠在窗棂,看着窗外淅沥的雨夹带着风声朝他打来,眼睛失焦地望着窗外,丝毫没意识到被雨水淋湿的右半边身子,被打湿而微透的白色衬衫贴在肌肤上,若隐若现呈现的肌肉线条显示了他的好身材。 大约一刻钟后,雨势渐小,绵绵的雨丝被偶尔刮起的风推进窗内,原本阴暗的天空诡异地从一方透出阳光,一缕光束就从镶了金边的云端空隙倾泻而下,斜斜地投射在较前方的一栋建筑物上,由他的角度看过去,呈现直角相交的高楼墙身在细雨纷飞中,一面落在阴暗处,另一面却突兀地反射着阳光。他转身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单眼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摄着窗外的雨中即景,取景构图、调光圈和快门、对焦、测光、调整曝光补偿、按快门。整个空间除了窗外渐渐告一段落的雨声,就只听到了相机喀嚓-喀嚓-的声音。
身旁的茶几上,原本躺在相机下的一本建筑杂志正随意摊开在某专业相机品牌的广告页面上,那是全国业余摄影比赛年度得奖作品介绍,而首张便是姜宇成的作品。 作品里的釜山海边,落日余晖下是望着汪洋的女孩背影。相片中背着光的角度巧妙地勾勒出女孩微侧的身形,再细看,不同黑白色阶的背景中,微曝光的女孩侧颜似乎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忧郁。 旁边的文字介绍:年度摄影得奖作品 / 首奖 -〈釜山‧海边‧背影〉— 姜宇成 稍晚,姜宇成在住处简易的暗房中冲洗着照片。显影、急制、定影、水洗…,他不厌其烦进行着每个再熟悉也不过的步骤,直到把冲洗好的软片夹在绳子上等着晾干。 微抬着头的视线落到了绳索另一端,正好整以暇夹挂着的一帧帧照片上,暗房里微弱的暗红色光线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见他检视了一会儿,顺手取下几张后步出了暗房。 从釜山请调到首尔来,他没有入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而自租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除了他本身经济上不虞匮乏外,一来是因为宿舍的单间无法设置暗房,二来是因为宿舍禁止豢养宠物。 正磨着咖啡豆准备煮咖啡的姜宇成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硕高的身长弯腰抱起了在他双脚间来回磨蹭的爱猫Momo—那是一只有着翡翠绿瞳孔的银色金吉拉母猫,他亲昵的与它鼻对鼻磨蹭了几下后轻轻将它放下,顺手从架柜上取来它最爱的肉泥条,一丁点一丁点地挤出来喂食近来老是嘴馋的爱猫。 逗弄了一会儿Momo后再起身继续刚刚未完成的动作,他站在料理台前泡着咖啡,眸光落在随意散在台面的几张照片上,照片里的主角都是同一个女孩—李至安。
拿起其中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有双忧郁的眼,那是得奖的那张照片,那天傍晚在海边摄影时就 这么碰巧入了他的镜头。尔后,又有一次在半山腰拍着万家灯火的夜景时,透过镜头,姜宇成半眯着的眼睛又刚好撞进了一身熟悉的身影,镜头下的那双忧郁的眼让他起了好奇,多了关注,忍不住偷偷地按了快门想留下那个瞬间。久了,竟生出了莫名的情愫,她常停留的釜山海边也成了他的驻足与叹息。
端起刚冲好的黑咖啡,一口一口地啜着,眼神闪着些微的落寞。她今天已经是第3次缺课了,手语班教学是代课老师,将近一个月她都避着他,让他开始有了迟疑。 所谓的缘分,如果一方不这么认为,就不会成立,顶多只能算是自己的单相思,过度的自我浪漫,他苦笑地想。人生活到近三十,第一次才瞭解什么是相思苦。 喵— —Momo轻巧地跳上了料理台,对着他轻柔地叫着,随即用鼻子嗅了嗅他搭在台上的手指,抬起它翡翠绿的瞳孔对他喵了声后便蜷曲着前腿,用它的头顶着它的左手掌撒娇讨摸。 姜宇成扬起了嘴角,抬起左手掌延着Momo的头顶到脖颈,缓缓轻柔地抚着它银白色的毛,Momo心满意足地发出阵阵的呼噜声,后脑杓更贴紧着他的手心磨蹭,他心中的失落暂时被治愈了,若有所思地对着它说:「想家了吗?」
*** 休息日下午,东勋结构办公室里除了加班的几个员工外,有点空荡的空间少了平日里此起彼落的忙碌声而显得有点冷清。 只见原本该赶着隔天即要上缴的一份报告的宋科长等三人组,正围在一起对着桌上的某个东西交头接耳、品头论足起来。近一点看,原来是最新一期的建筑杂志。但他们讨论的并非是杂志里有关建筑的专业内容,而是被广告插页的一帧摄影首奖照片所吸引。 「唉,应该不是吧?」亨奎看了眼照片中的女孩,带着狐疑。 「看起来有点像啊,而且你们看,拍摄地点刚好是釜山海边耶。」金代理指着照片上的说明。 「这个侧面的角度有点微妙啊,又刚好曝光在侧脸,难说。」宋科长眯着眼倾身向前,右手支在左手臂上,大拇指与食指不停地搓着下巴。 「只是印象中李至安有那么漂亮吗?」亨奎仍旧不信。 「啧,恋爱中的女人都会散发著光芒,你没听过吗? 难怪至今还是王老五一个。唉~」金代理有点同情地望着亨奎对爱情的驽钝。 「恋爱中?」亨奎疑惑着他听到的讯息。 「你有好多少吗?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是结不了婚。」宋科长看不过去地替亨奎帮腔。 「你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现在这是重点吗?」金代理望着两人向他杀过来的视线,双手讨饶状继续说:「对啦,我也是暂时孤家寡人,这没什么好骄傲的,也值得拿出来说嘴?」「我严重怀疑是公司风水不好? 还是咱们老大天生带衰? 啊,不是,不要叉开我的话题。我想说的是如果这是李至安,那老大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有什么问题吗?」亨奎愣愣地发问,他着实不懂照片里的女孩是不是李至安会有什么关系。 金代理与宋科长对看了一眼后,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给亨奎看了那天在地铁车厢的偷拍照。 只见亨奎瞪大着双眼,张大的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地重复着:「这…这…这是…」然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金代理对他嘘了一声,敏感地往左右看了一下,还好刚刚还在加班的几个同事已经先回家。他松了一口气对亨奎说:「这是老大的秘密,你可别到处跟人说,除非他自己认了。」 「惊讶吧,看到照片我都还心有余悸地想到那天判若两人的代表。」宋科长安抚着他厚脂肪里头的小心脏,顺便悼念一下他一去不返的50000韩元。 「等等,那这女孩如果是李至安到底有什么问题啦?」亨奎还是不懂,搔着后脑杓一付难以理解的样子。 「唉,这你就不懂了,如果照片里的女生是李至安,那拍这张照片的人又是谁?」金代理试着引导亨奎。 亨奎看了一眼杂志上得奖者的名字后说:「这里不是有写吗?摄影师叫姜宇成啊。」 金代理嘴角微微抽搐地看着亨奎,一付“朽木不可雕也”的气结。 宋科长拍了拍金代理的肩说:「我来解释啦,你想想,那这个叫姜宇成的跟李至安到底又是什么关系?不然怎么会拍出这样的照片?」 「啊…不会吧,那老大怎么办?继续单相思下去也会苦了我们啊。」只要想起他们家老大前阵子阴情不定的心情,亨奎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不过,应该也不用太担心啦,看那天两人对看的样子分明是郎有情妹有意的情投意合,八字应该只欠那一撇了。」宋科长回想起当天两人的旁若无人。 「嗯,是有这个道理,但老大要是太掉以轻心,说不定煮熟的鸭子又会飞回釜山去。」金代理想也不想就开口,老忘了他的铁口直断。 「呸呸呸,快别乌鸦嘴了,你忘了你上次怀疑老大婚姻有问题结果就真的离婚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第二春,你以为这个年纪容易吗? 而且还小他二十好几,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老天没有那么仁慈的。」宋科长连忙对着旁边呸了几声,表示刚刚金代理说的不算数 。 「我当然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啊,只是会担心嘛,你也知道咱家老大那性子,拗起来是会钻牛角尖的,你不也是巨蟹男?」金代理朝宋科长奴着嘴,看到他眼中的示意后跟着呸呸呸,叹口气道:「这样好了吧?」 「我?咦?我没说吗? 那是我妈报户口时登记错日期,我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狮子男。」宋科长很满意自己的星座说着。 「狮子男有什么好骄傲的啊?」金牛座的亨奎难得不以为然起来。 金代理又眯着眼判读了杂志上的照片几眼后,对旁边展开星座攻防的两人招了招手:「别争了,来,我们这次要不要赌一下?」 「赌什么?」两人伸着头凑过去问 。 「就赌赌看这张照片的女生是不是李至安啊?」金代理眼里闪着精光。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开口问:「赌注多少?」 金代理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两张?20000?那有什么问题。」宋科长马上叫跟。 「不是。是两张五万韩元,共十万韩元。」金代理补上赌注的正确金额。 「这样会不会有点赌太大? 那都可以吃几餐饭了?」亨奎考虑。 「但你赢了的话,多了可是二十万耶,不无小补。」金代理卯起来说服 。 亨奎吞了吞口水,考虑了一会儿后壮士断腕地点头:「我…我…跟…跟了!」肉肉的右手掌顺着心口上的狂跳。 「那要怎么赌? 赌这个女生是不是李至安? 还是赌老大看到照片会不会变脸? 这样可以产生几种答案?」宋科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哪来那么复杂? 就第一个问题和第二个问题都对了就赢了啊。」金代理直接得出结论。 「那我先说好了,我赌(1)是李至安。 (2)老大不置可否。」宋科长抢先下注。他心想着也不想想老大那是什么个性,那样隐忍的人怎么可能直接变脸? 「那…那我赌(1)那不是李至安。 (2)当然老大也就不会生气。」亨奎决定这次反其道而行,既然大家认为那是李至安,那他这次就先说相反的答案看看,虽然心里有点不踏实。况且那照片看起来也不太像李至安啊,他尽量在有限的记忆里搜寻一下她以前老是阴沉的样子。 「那我只好赌(1)是李至安。 (2)老大绝对会变脸,不可能平静无波。」以他上次在车厢观察的结果,他们家老大分明是陷入情海,而且沉得深不见底。金代理饶富兴味地想起老大的表情 。 正当他们谈好了条件与赌注之际,听到公司玻璃门有人开门的声音,纷纷抬头向大门方向望去,想知道这时间点还有谁过来加班?都快5点了。 只见他们家老大左手牵着李至安进了门,有点羞赧地用右手搔摸着额头,就像他每次尴尬不好意思时的习惯动作。眼神刻意瞟向无人的旁侧,清了清喉咙后脱口而出:「至安说想过来见见你们。」两人依旧牵在一起的手心都有点出汗。心意相属是一回事,要对着大家开诚布公还是需要点心理建设。 他们三人先是张大嘴巴惊讶地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突然间,又马上趁着老大还在搞害羞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合上正大大摊在办公桌上的杂志,悄悄地挪到后面的报架上。
三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使了眼色,暗示见机行事。 「咦?这不是李至安xi吗?好久不见啊。」宋科长热络地想握手却发现对方双手都没空着,悻悻然放了下来,同时接收到老大丢过来的一记眼神警告 。 「对啊,代表前阵子说妳从釜山调回来了,我们还不太敢相信呢。」金代理笑着缓夹着说。 「呵,妳好,好久不见。」亨奎虽然是笑着说,但看到神似照片的本人后,内心却冷汗直流,啊,他的赌注。 「大家好,好久不见了。应该早点过来问候大家的。」李至安点头向大家致意,原想偷偷挣脱在大叔手中的右手却被握得更紧了些,不得已只好将左手的小吃向前递了去,有点尴尬地转头嗔了身旁的大叔一眼。 朴东勋回望着她,嘴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只要盯着她,他似乎就不怎么在意大家好奇盯在两人交缠双手上的眼光。 「咳,代表,这是…」金代理佯装咳了一声,眼光示意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 「噢,就是这样了。」不知从哪里解释起的朴东勋,扬了扬两人黏得紧密的双手,脸颊有点燥热起来。心想着先对着三个人练习总比改天直接面对家人和后溪大夥儿还容易点吧。 宋科长和金代理对看了一眼,了然了老大对两人过程的惜字如金后,很有默契地起个头,三个人一起跟着节奏拍着手,对着眼前又害羞又甜蜜的两人唱和起来: Congratulations And celebrations When I tell everyone that you're in love With me Congratulations And jubilations … 「哎呀,这是干嘛呢?」带笑的嘴巴虽然这么抱怨,朴东勋的眼睛却很诚实地泄漏他此刻的愉悦,害羞的神情不时地来回在三人组与李至安间,浑身都溢满着幸福的光彩。 李至安低头盯在地上的脸庞同样带着害臊的幸福微笑。 「好了,别闹了。来,大家先垫垫肚子吧,免得有人抱怨我这个代表苛刻员工让他们在假日加班。」终于他松开了她的手,张罗着吃的,吆喝着大夥儿一起坐下来吃。顺手拉了一把椅子让李至安落坐,再转身晃到报架处想拿本过期的杂志来垫稍烫的辣鲜鱼汤。 离报架最近的金代理还没即时反应过来阻止前,朴东勋已经顺手拿起了这一期刚出的建筑杂志,左手递给了他一本过期杂志当餐垫 。 原本只是站着想随意快速翻阅一下的朴东勋,突然间被一帧得奖的照片锁住了目光。三人组敏感又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想要阻止也不是,抢下杂志也不是,虽然他们之间有赌注,但老大的幸福他们却更看重地赢过赌注几十倍,不,是几百几千倍。 三人面面相觑,望向他们家老大突然间有点僵硬的后背与异常的沉默,而他们没有看到的是朴东勋看到照片与得奖人名字时,倏然紧缩的瞳孔与紧捏着杂志而泛白的手指 。 李至安察觉了众人的神色异常,担心地问:「怎么了吗?是不是不合胃口?」 三个人如坐针毡地语无伦次起来:「呃,是…啊,不是,是食物很好吃。」 「呃,老大…」宋科长有点担心地唤了僵在那边的他们家代表。 他的声音惊醒了陷入沈思的朴东勋,他察觉自己的闪神,闭了闭眼,合上了杂志放回架上,重新调整了情绪后转身带着笑说:「啊,我可能有点累,一时闪神了。大家开动啊,我先去洗把脸。」经过李至安时顺手拍拍她的肩以安抚她担忧的双眼。 洗脸台前,朴东勋转开水龙头,强力的水柱瞬间倾泻而下,他泼了一次又一次的脸,想让清凉的流水带走脸上的燥热与心里的浮躁不安。不会的,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他闭着眼试图说服自己。她既然没跟他提起,就代表没什么,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起,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用双手大力地抹去脸上的水珠,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那眼神有著明显的不安,他的双手撑在洗手台边上,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了出去,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走出洗手间时的神情已经恢复了从容,然而,仍旧紧握着的双拳却泄漏了他真正的心情。
〈八〉 与三安E&C不同,李至安目前所在的公司-VISION I&E是一间专营三角贸易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因此,公司里的专业国贸人员除了基本要求的语文能力外,各种进出口贸易业务,举凡市场开发、接单、订单、报关、船务、参展…等等,业务量庞大而复杂。 一年多前在釜山的李至安所幸遇到了一个好主管—营业三组的张克莱科长,他常以己身经历来勉励在国贸方面学经历都严重不足的李至安,多方面地给予教导与帮助。那一年里她就像块荒芜干涸的海绵,拚命地吸收学习各种专业知识与实务技巧,慢慢地从末端打杂的工作到后来已能轻松胜任的业务助理,这一路走来,虽然战战兢兢,她却感受到了从前只图温饱时所无法领会到的成就感,那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精神上的满足,原来,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可以是开始,并不会太迟,爱情也是。因为想到了大叔,李至安的脸上不自觉又浮现了一朵娇羞。
「欸,李至安,妳知道妳已经傻笑3分钟了吗?」李至安的同事金书贤靠在她的办公桌边,右手撑着下巴,边看着左手腕上的表这么说。 「是啊,妳最近是怎么了?常见妳发著呆傻笑,咦,该不是谈恋爱了吧?快从实召来。」另一位同事也坐着椅子滑过来跟着起哄 。 「啊,是不是那个姜宇成?快说。」坐在她对面的同事起身,越过桌前的隔板,好奇地小声询问。问完又敏感地转头向左后方望了一眼,呼,还好,陶艳芳刚巧不在位置上。
李至安对于自己的恍神,先是不好意思地垂首含笑,一听到姜宇成的名字却微蹙起眉头。她抬头朝向声音的来向斩钉截铁说道:「并不是。」
「咦?这么说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啰?到底是谁啊?看妳每天都在加班,就没見妳约会过。」 李至安依旧是但笑不语,感情的事很私人,即使算是还谈得来的同事,她也不怎么打算开诚布公,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结交过可以推心置腹的闺蜜好友,不太习惯女生之间那种会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亲密吧。向来,她都是这么独自消化掉所有的情绪,悲与喜,辛苦与忧愁。或许她该试着让自己的心不那么时刻防备,就像大叔对她说过的,别总是期待别人先对妳好,先对他人释出善意后,才能望见自己内心的柔软。
她扬起了眉,眼神顾盼间尽是小女人的风情,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感情状态,但关于细节,他们怎么威逼利诱就是打死不开口。 「别再问了,都下班了,还不赶快回去,是要留下来陪我加班吗?」李至安脸上挂着微笑,没好气地推着赖在她桌边不走想套出答案的同事们。
「好啦,看妳这么神秘,记得改天介绍一下请吃饭喔。」 「好主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喔。」
李至安笑着送走了最后一位同事,正打算整理进出口报关文件,方便明天一早向报关行进行押汇和结汇业务。此时,桌上的手机响起了短信的声音,那是大叔每日习惯性的询问,她嘴角一勾,望着短信的双眼也带着笑意。那种怎么藏也藏不住的盎然春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爱情的荷尔蒙在作祟,正好从营业一组回到座位的陶艳芳恰巧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嘴角扯出了一丝兴味。
『几点下班?等下一起吃饭?』
『今天比较忙,大叔别等我了,晚点已经约了人吃饭。』 『好,回家时打通电话给我,太晚了,我开车去接妳。』 『嗯』
两人的短信内容平凡无奇,乍看之下,激不起任何火花,就像是每一对老夫老妻那般平凡自然,一点都不像热恋中的男女那样充满澎湃的热情。李至安却是打从心里对这样的平凡幸福甘之如饴,她不懂为何有人会弃之如敝屣?难道爱情落入了柴米油盐就会干枯殆尽?她与他都不是那种感情外显之人,不管是字里行间,或只是沉默相对,她都能感受到他每一个字句底下的关心,她都能读懂他羞于出口的情意,只是…
陶艳芳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喀咯喀咯地朝她这边而来,扰醒了原本陷入自己思绪的李至安,她的视线落在她身旁的一双红色高跟鞋上,抬眼望见来人,礼貌性的起身致意,眼里有丝讶异:「陶代理,请问有什么事交代吗?」说是交代,其实是客气用语,营业二组与三组虽然共用同一楼层,但彼此负责的业务并没有交叠重复,因此,李至安对于来者的意图多了一份纳闷,习惯性地又起了几不可察的防备。 陶艳芳望着身前略微矮了她半截头的李至安,先是一点都不遮掩地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后,嘴角弯起一抹不知所以的笑。 如果说李至安的美带着一种沈静清丽的气质,那么,陶艳芳无疑就是她的相反词。她的美是张扬自信的,一如她的名字,总是带着艳冠群芳的张扬,而她脸上那种似笑非笑,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让李至安微微皱起眉来。 陶艳芳对于李至安的微表情,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用包裹在她合身窄裙底下的长腿随意勾了一把身边的椅子落坐,优雅地翘起腿,修长性感的腿部线条一览无遗,涂着红艳艳蔻丹的右手指搁在办公桌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抬眼笑望着依旧僵立在她身前的李至安说道:「脚不酸吗?」
李至安收起了太多衍生而出的情绪,脸上堆起合宜的笑容问:「请问陶代理…」话还没成句便被陶艳芳打断 。 「私下妳可以叫我陶陶,我也不过大妳几岁。」今年芳龄才26的陶艳芳却有着比实际年龄还成熟的世故,因为出色的外语能力与优秀的业绩,短短两年就破格升为代理。 然而,别人看她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却不知道她在那傲人业绩下曾付出的努力与泪水。从小她就厌烦极了别人老是依她亮丽的外表来论断她的实力,谁说美丽的女人一定没有大脑?美丽可以是女人的武器,是助力还是阻力端看妳怎么去看待,这可是她二十几年来的生聚教训。早在大学时期开始她就不再因为别人的耳语而心生不甘,不管是同性间的闲言闲语,还是异性间的另眼相待,她一律笑看人生般地云淡风轻。她向来清楚自己不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从不会在与她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心,这点其实又有点跟李至安不谋而合,个性上像是明与暗的对比,骨子里却都藏着不服输的傲气。 真实性子里的清冷与不羁又像是两面镜,一对眼就能清楚浮现那最真实的内在面像,因此,早在李至安调来首尔,照过面后观察了几次,陶艳芳便知道她总是隔着一层距离与人相处,表面和善的外表下,其实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迟疑,总是探不到真心。
「妳这样不累吗?李至—— 」陶艳芳意有所指地问,嘴里刻意拉长名字的第二个音而让最后一个气音隐没在喉咙深处,这便成了日后她对她的特有称呼。
李至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收起了笑,没有感情的双眼与她遥遥对峙,又一个交浅言深,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别老是像刺猬一样,竖起的尖刺虽然可以保护自己,却也可能伤了妳自己。」她点到为止地停止这话题。坏习惯,就像是一种要命的长期积累,久了,可能连自己都自以为那是自己的原始样貌,虽然可以剥除,但那需要时间,也逼不得,不然可能会被压力反噬。
李至安僵硬的表情稍微松懈了三分,仍然拧着的眉头还是充满戒备。她向来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地懂她,大叔是唯一的例外。 「有事?」生疏而隔着距离的语气自李至安的嘴里吐出。 陶艳芳再一次扬了扬眉,望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是那个要笑不笑的表情,她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扬了扬一直卷握在左手的杂志,那是她刚刚上三楼的营业一组所发现的新火山,至于会不会引爆,那就要看看当事人的态度来决定。
瞥见李至安眼里的疑惑,陶艳芳把那本当月的建筑杂志摊在她办公桌上,纤纤的柔荑一张一张缓缓地翻到刊登姜宇成得奖作品的那页,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敲了敲某帧照片,斜睨着李至安,眼神里有着浓浓的玩味,噘起了红唇提问:「喏,这是妳吗?李至—?」
李至安随着她所指看到了那张照片和照片上的自己,她愣了住,带着不解的眼神抬头看了陶艳芳一眼又回落到照片上,直到瞧见作品得奖人的名字,疑惑的眼神瞬间黯然,再随即燃起两簇火焰。虽然照片上脸部的曝光让她的脸不是一眼就能辨别出,但只要是熟悉她或是相处过的人一定都能看出端倪,就如此刻在她面前的陶艳芳,当然更不用说大叔了…大叔——他看到了?!原来那天的异样並不是因为疲累,而是因为这张照片?!该死!!李至安暗自低咒了自己,神情里多了慌张与担忧。
陶艳芳撑在桌沿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来,在胸前交叉起双臂,眸里带着审视,观察着李至安变化多端的表情,末了,她站了起来,阖上了杂志,微勾的唇角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哦,我知道答案了。」她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那么,下次再聊了,李至。」便拿起杂志旋身离去。
此刻的李至安根本没听进去陶艳芳跟她说了什么,她只担心着大叔会不会误会她,一想起那天送她回家时在车上的异常沉默,就让她现在紧张到胃有点抽筋,她忘了今天一整天几乎没怎么进食又频喝咖啡,左手捂着胃,蹙着眉,随口就着水吞了一锭胃药后便急着拨出一通电话给宋起范,响了几声后,她只是迅速地交代了声:「是我,临时有急事,改天再跟你约。」然后再拨打了大叔的电话,额上涔涔的冷汗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胃痛,她只记得接通电话叫了一声大叔之后,突然眼前一暗,便没了意识。
*** 医院的病房里,朴东勋正坐在病床右侧,双手紧握着李至安略显苍白的右手,担忧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她仍然昏睡中的脸。从接到她电话到现在,几乎去掉他半条命,一个多小时前他接到她的电话,才听到她喊了一声大叔后便没了音讯,重拨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打了她公司的电话也没人接听,心中不安的他正要飞车赶去她公司时,接到她回拨的电话,刚开口要问她怎么回事时就听到陌生的男声回应说:「她昏倒了,正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他差点没当场跟着昏死过去,赶忙向跟对方问清哪家医院后便飞奔而来。
李至安微弱地缓缓睁开双眼,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望着刺眼的日光灯,又微眯起眼睛,想抬起右手来遮住光线时,才发现挂着点滴的右手被握了住,啊,是他的大叔,他的整个脸正趴靠在她的病床边,她有点吃力地伸起左手想抚弄他微乱的前发时,惊动了他,她的大叔几乎是整个人跳起来地急着望向她,啊,看来他似乎被她吓得不轻,一张苍白的倦容比她还像个病人,她很不合时宜地在此时牵动了嘴角,笑了出来。
「还笑?妳还笑得出来?」朴东勋看见眼前清醒的笑颜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语气里尽是担忧的埋怨。他伸出左手轻抚着他虚弱的脸庞,不舍地嘀咕:「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怎么了?」她的左手覆在他停在她脸庞的手上,试图安抚他的不安 。 「急性肠胃炎,差点引发了腹膜炎。」他闭了闭眼,镇定自己慌乱的情绪,接着道:「要不是妳同事发现后及时送医,病况可能还会更严重。」 同事?她直觉想到陶艳芳,因为她才离开不久,可能又折返才发现,一想到她,这才想起她稍早急着打电话给他的原因。 「大叔,我有话想说…那个…」她有点嗫嚅,尚虚弱的语气才开口便被他落在她唇上的吻给消了音。
朴东勋倾身爱怜地轻啄了下她的唇与额,声音有点哽咽:「别再这样吓我了,嗯?」 李至安苍白的脸庞泛起了红晕,这时才有了血色,她伸手摸着大叔略显憔悴的脸颊,眼眶微湿,心里满是心疼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别说话,多休息,妳现在还很虚弱,今天得住院观察一晚。」他温柔地说着,边顺了顺她散落在枕上的发丝,此刻他还是心有余悸 。
「可是…我不想住院。不可以回家休养吗?」李至安作势要起身的身子被朴东勋再按回病床上。 「不行,妳还需要观察,这样我才能放心。」他不以为然地斩钉截铁说道。 「我不喜欢医院,从小进出医院太频繁就一直不喜欢。」她不想回忆起那段年少的悲惨记忆,加上后来奶奶住院,只要闻到医院的药水味,她便隐隐地有点作呕起来。 朴东勋看着她在他面前难得的执拗,先安抚了她的情绪说:「好,若是医生说可以,我们就回家,但是,今天我一定要陪在妳身边。」他依旧是满满的不放心。 「陪我?在我的宿舍?咳…咳…」李至安红了脸,虽然是单间套房,但只要想到大叔塞在那窄小的斗室,就让她呼吸有点急促地咳了起来 。 「我家也是可以,我不反对的。」他看出她的局促,语气里故意带着促狭。 「大叔…咳…咳咳…」这次是真的被呛到,被自己吞咽的口水。她红着脸嗔了他一眼。 总算弯起嘴角的朴东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笑着在她耳边落下一句:「放心,妳期待的事可能要失望了,我可是正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末了再加上一句:「除非有人拿刀威胁,那我就只能乖乖就范了。」
「大…大…大叔…你…」李至安羞红的一张脸直接往被里藏 。
朴东勋斜坐在病床边上,两手支在病床两侧,满心满眼都是害羞的她 。
*** 病房外,姜宇成悄悄地阖上了门缝,直到看见她清醒过来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当时他正想下楼向她解释照片的事,却刚好即时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躯,匆忙间,只记得打了电话叫救护车,随车时回拨了最后一通电话,毕竟他连她家人朋友都不知道,接到电话时听到的慌乱男声让他愣了一下,当场心里就有了底,果然是那天咖啡厅里的久别重逢。
他苦笑地转身,没想到身前堵着一个身影,抬了头望见来人,没什么好口气问:「妳怎么会在这里?」不待她回答便绕过她,往医院大门大步走去。
陶艳芳左脚拄着断了跟的高跟鞋,一拐一拐地快步地跟上去,边在他身后喊着:「等我一下啦,看我急着跑来的份上。」她在救护车抵达时刚好出了一楼大厅门口正要下班回家,正纳闷着发生什么事,便看到了姜宇成打横抱着不省人事的李至安,急着上了救护车。她想也没想地跟在救护车后面跑了一会儿,直到鞋跟断掉才焦急地随手拦了台出租车跟到医院来。虽然不知道李至安昏倒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还是觉得有点自责,担心是不是刚刚刺激太大。这可不是她的本意,陶艳芳轻咬着红唇,停下了颠簸的脚步。 姜宇成放慢了急行的步伐,停在原地左右观望了一下,便转往柜台旁边的药局买了一双拖鞋,再晃到陶艳芳面前交给了她。同样地,不等她开口便转身欲走。 没想到身后的衬衣被扯了住,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等着对方开口。心想着他已经仁至义尽,难不成还得送她回家 。 换下了高跟鞋的陶艳芳,趿着他买来的拖鞋晃到他面前。原来他比她想像地还高上许多,她抬着头看着身前那个平常只是高过她半截头的身躯,低了头望了眼她脚上的拖鞋,这才意识到自己平常穿着多高的鞋子。以她168公分标准的身高来测,他至少也有185公分吧,她恍神地想着 。
姜宇成看着发呆的她,皱着眉又绕过她往前走去,他不懂这个女人为何可以缠他缠成这样,他都已经明白拒绝过她,却不见她退缩过。听着她趿着拖鞋跑步过来啪搭啪搭的脚步声,本来皱着的眉头不知为何被嘴角莫名勾起的弯度给抚平了,大概是他太常听到她平常高跟鞋的脚步声,才因现在的反差萌而莞尔吧,他这么说服着自己 。
陶艳芳跟上他的速度,侧着头对他提议:「要不去喝一杯?」 姜宇成才平抚的眉又皱了起来,转头望了她一眼,眼里明说着他的拒绝,他再次加快了脚步,出了医院大门,顺手拦了一台出租车 。
「 唉,别这么小气嘛,两个罪魁祸首一起去喝一杯解千愁啦。」她硬是在车门关上前挤上了车,眨着媚眼望着他眼里满满的不以为然,嘴角勾上了一抹淘气的笑。向来,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后便不再浪费时间,不管是学业还是工作,爱情当然也不例外。她可是从来不相信什么缘分巧合,自己的幸福不自己去争取,难道还等着别人捧上一颗心?不,她是陶艳芳,尽管艳冠群芳,她仍然只会攫取自己的那一瓢饮,闪着坚定的眼神,再次对身旁的他送上一记秋波。
〈九〉 车子穿梭在夜晚霓虹闪烁的街道,虽然车内光线幽暗,但她仍然能就着偶尔一闪而逝的灯光将他好看的侧颜收在眼底,呵,那下巴肆意滋长的胡渣子似乎又放纵了些。 『开车的时候,感觉像另一个人。』李至安看着身旁专心开车的大叔,想到去年春天她曾那么说过,嘴角微扯出了笑意。
她的视线落在大叔握着方向盘推摇着排档杆的手上,原来坐在后座与副驾驶座的差别又是这么不同,想到刚刚上车前的迟疑,嘴角的弯度又大了些,她的大叔一付理所当然地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上,再细心地为她系好安全带,那倾身过来的身子又让她的气息瞬间紊乱了起来,她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敏感? 所有的眼耳鼻都只剩下了一个功能,都用来感受对方所有的一切——原来大叔用的洗发乳是这种味道,原来男人身上混杂的汗与古龙水是这样的味道,原来大叔的心跳声跟他的声音一样沉稳好听,原来大叔的胡渣须根也开始染上了岁月的颜色,原来大叔的眼睛澄澈到可以映衬着她的脸蛋……? 啊,她的大叔此刻正笑盈盈地望着她,原来是她一直在神游太虚,从上车到现在。 李至安终于回了神,羞怯地眨了眨被活逮而有点慌乱的眼神,低下头,下意识地咬着下唇。 「有人说一个女孩子咬嘴唇的时候,不是想打你的脸就是想亲你的嘴。」他充满磁性的嗓音自她额前传来。 「啊? 什么?」一时不察,李至安抬头想问清楚何意。方才抬头,她的唇便无预警地被啾了一下。 朴东勋望着她迅速刷红的俏颜打趣道:「我想,妳应该不是要打我才是。」
李至安似嗔似怨地白了她的大叔一眼说:「到底是谁说的?」 「大概是某个无聊人士所顿悟的智慧之语吧。」朴东勋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顺手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到了吗?」李至安转头望向窗外,再带着一丝讶异望向正绕过来帮她开车门的朴东勋:「咦?这里不是静希姐家吗?」
护着她出车门的朴东勋望着她笑了一下说:「难不成真的想跟我回家? 现在反悔也行。」 李至安顿时语塞,颊上飞上的两片云彩妆点着眸里的流光四射,让朴东勋看痴了去,她害羞地想躲开他的视线笼罩,他不让她逃,扳住她的肩膀,牢牢地将她看得更紧。良久,叹了息,温柔地将她揽进怀中,双手自她背后顺着她的发解开了束着发的发圈,一头乌黑秀发像瀑布似的自他指间密密柔柔地倾泄而下,月光下,他微微退了个距离,刚好让她可以仰头望着他的距离,他的眼神泄漏了他一直藏得很好的欲望,赤裸裸的那一种。他的双手温柔地抚上她红透烧烫的脸庞,大拇指的指尖描绘着她有点单薄的双唇,他垂目低首,吻便像流星一样密密地朝她落下,一颗一颗又一颗,带着燃烧的火种投落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涣散着她节节退守的意识。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她迷蒙的眼眸,哑着嗓子说:「这是男人的欲望,我虽然很渴望着妳,但还不是时候,在我家怕到时我会禁不住…」沙哑的嗓音埋入了她与发丝纠缠的颈项间,喷发的鼻息与灼热的唇触让她泛起了一阵阵轻微的战栗 。
李至安无力的双手微颤地攀在他肩上,她还没顺过气来地微喘着息,因为他的欲望与坦白,也因为身体深处被点燃的骚动,原来爱情里的疾风暴雨来得这么猛烈,她仍然晕眩得像似攀在山崖的落叶,彷佛下一秒就要坠落到无底深渊。
朴东勋再次直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缓缓自己的意乱情迷,片刻后,他与她面对面,双手紧握着彼此的双手,眉眼相对地微笑着,不急,他们有的是未来每一个相伴的朝与夕,可以在物换星移的韶华里厮守到永远。 漫天星光熠熠,夏夜微风徐徐,躲入云里偷瞧的月儿也害羞到将她的光芒隐蔽。 *** 朴东勋牵着李至安推门而入时,店里的酒客大都已酒过三巡各自作鸟兽散了,只剩下了三三两两的几个熟客还流连忘返着。当大夥儿听到有人推门纷纷转头探究竟时,入眼的竟然是失踪了好一阵子的东勋,啊,竟然还牵着人家的小手,敢情是来打开天窗说亮话的? 只见在哲他们脸上不兴波澜地挑了挑眉,便不感兴趣地再转回头继续闲磕牙起来。
朴东勋因为被无视而感到些许纳闷,本来进门时他都已经吞了好几口口水,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心一横豁出去公开他与至安的关系,顺便认命地接受大家调侃来着,只是…现下这是什么情况? 他又挠起了额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啊,来啦?」只能作壁上观的朴尚勋对着兄弟挤眉弄眼,想暗示他前方战况不明,让他伺机而动。自从上次世界杯输掉所有的私房钱后,他就被老婆发了黄牌“留校察看”,每天只能留下一杯啤酒钱的零花,其他一律上缴“国库”。 「你这小子有见色忘友的嫌疑喔,也是,人家至安比我们年轻好看个不知几十倍,看着人家的嫩脸当然好过瞪着我们这些老脸啊。」在哲作势捏起自己微微松垮的腮帮子,踢出了这场球赛的第一球。Nice kick! 「别取笑他了,改明儿个他可能又要躲个十天半个月才肯露脸了。」权植看似传球救援,实则闪躲过人。 「哎呀,笑他可以,这可别吓到我的至安妹子了。」甫自厨房出来的静希帮忙缓颊,吹哨暂停这场多对一看似注定一面倒的比赛,先把病人带离风暴中心以策安全。 她转头关心地问起至安:「东勋说妳病了,怎样?现在有没好点啊?」她先把至安安置在前方吧台,自厨房端出刚煮好的热粥说:「快趁热吃点儿,填个肚子,再上楼好好歇息。」并微笑地收下她感激的眼神。
虽然前方俨然是个太平盛世,后方战况却依然诡谲多变,攻守之间各拆其招,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攻方一球进逼到球门前,正待起脚勾射一踢—— 「今晚我买单,爱喝多少爱吃多少,随意。」只见朴东勋谈笑用兵间守住了终场前的致命一球,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不愧是昔日球场悍将啊。」泄气又无处发泄的攻方只好佯装悻悻然地抱怨咕哝,再兴高彩烈地接受和局,吆喝着更多的酒菜来助兴。
稍晚,送走了一堆宾主尽欢的酒客后,临行前,朴东勋不舍地握了握李至安有点冰凉的小手,眼神依然充满着担忧:「有事打电话给我,嗯?」 「好。」 「睡不着的话也打电话给我,让我听听妳的声音。」
「好。」 「明天请假在静希这儿休养,我下班后过来看妳。」
「好。」 「记得等下睡前要再服一次药。」 「好。」 「记得关好门窗。」 「大叔…」 「记得明早让静希再帮妳熬点粥。」 「我会想你。」 「算了,我明早上班前再过来看……什么?」 「别担心我了。」 「呃,不是,上一句?」 「噢…我会想你。」李至安含羞带怯地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眼里嘴角都被幸福的喜悦标上了印记。
朴东勋清了清喉咙,好不容易含在嘴里的「想」字硬是混在口水里咽了下去:「嗯,我…也是。」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爱的絮语挂在嘴上,有人随时就能脱口而出的话,有人却需要时间练习,她的大叔正是这样的人,虽然即使不说,她也能懂。李至安抬起头望着他脸上的羞赧,垫起了脚尖,嘴角噙笑,往他左脸颊盖上了她的唇印。 一个等待的结束,是另一个等待的开始,李至安悄悄地在她心底爱情待办清单中的某项打了个勾,也顺便勾出了嘴角动人的弧度,因为有他这个连她的背影都会小心守护的人,她什么也不用担心。
*** 清晨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沉静昏暗的卧室里,原本还在熟睡的姜宇成被一阵铿铿锵锵的噪音与一声女高音的尖叫声所扰醒,惺忪地坐起身,他皱了皱眉,揉了揉因为宿醉还有点发疼的额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6:05。正当他原想倒头再眯一会儿时,脑中闪进的记忆让他突然双眼大睁,瞬间完全清醒。 该死,他怎么会忘了那个让他此刻头痛欲裂的源头!光着脚丫冲到客厅察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完全傻眼地愣在原地。 只见一个顶着乱发的女人左手紧抓着身前的抱枕当防护,右手举起一支厨房的锅铲做抵御,与他家正剑拔弩张的Momo各据一方,一人一猫的对峙画面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差点抄起相机捕捉下这难得的一瞬间。 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地按了按更加抽痛的太阳穴,他试图开口想瞭解整个状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一听到他的声音,一人一猫马上冲到他身边,依旧左右各据一方,右边的Momo朝着对方弓着背低鸣表示它满腔的愤怒,左边那个顶着一头乱发的女人则是一边紧拉着他睡衣的衣袖警戒着Momo,一边抖着音向他这个主人投诉:「它在我身上尿尿。」 「喵——喵———」Momo拉长着叫声,似乎在不甘示弱地抗议有人侵犯它的领地 。 「你看,我的手还被它抓了一爪。」女人在他面前伸出了右手,继续委屈地打起小报告 。
「喵喵——喵——喵———」Momo绕着他的脚边来回磨蹭,跟主人撒娇抗议,顺便心机地在他裤管上标示气味 。 「它还差点抓花我的脸,还好我闪得快,你看,有没有痕迹?」女人娇声娇气地向他寻求安慰,正当他想仔细看她脸上有没有被抓伤时,她突然拔高的尖叫声让他的耳膜差点被振破,微蹙起眉,捂着耳朵看向她。 「别——你现在别看我。化妆室在哪?」那个只看得见乱发的女人半捂着脸,往他所指的方向冲进去。 姜宇成弯腰抱起了Momo,稍微大力地点了点它的鼻子说:「妳又不是男生,怎么随便尿尿标示领地?羞不羞?看,闯祸了吧。」虽然语气稍加严厉,手还是温柔地挠着它的下巴安抚着它的情绪。
他环顾了客厅的惨况,先喂了Momo后,再一件一件地收拾善后起来。拾起地上的锅子、锅盖、铲子…到厨房归位,再整理沙发上的抱枕、杂志,和…丝袜?! 该死,一早就被一团混乱搞得迷迷糊糊,早晨,女人,丝袜…任何人一看都可以嗅出那一股暧昧气味,何况是她? 想起昨晚,他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该被她拉去路边摊喝烧酒的,他也不该因为心情沮丧喝起闷酒而不搭理跟着灌起酒的她,他更不该将不胜酒力的她带回他的公寓来。真是该死!一步错,步步错。 当姜宇成边煮着解酒用的豆芽汤,边懊恼着自己失策的行为时,那个女人终于从他家浴室出来,那个女人她……正穿着他的浴袍?!他刚好盛着汤的右手就这么直接淋到正端着碗的左手,低咒了一声,放下了碗后快步到洗碗槽处冲着大量的冷水。 稍微在浴室洗漱了一下的陶艳芳趿着他昨天帮她买的拖鞋从浴室出来,说一下是客气,她在里面可是足足磨咕了半个小时有余,自她在镜中看到昨夜没卸妆倒头就睡的惨样后,就懊悔到发誓近期内绝不再碰酒精 。 脸上没任何妆容的陶艳芳素着一张脸走到沙发边,关切地探头看着正在烫伤处擦着软膏的姜宇成:「怎么了? 你也被猫抓了吗?」 听到询问声的姜宇成抬眼望向声音来处后又迅速低头默默地包扎左手拇指,半响,他拿起了另一瓶药水,沉着声开口说:「坐下。」
陶艳芳依言顺从地坐在沙发上,他的右手边。眨着她水灵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姜宇成发起呆来,她会不会这次就把她这辈子跟下辈子所有的幸运都花光了? 她是特意想陪他喝酒解解愁没错,没想到却醒在他家的沙发上。 「手」他出声 。 她乖乖地伸出了手,视线仍旧胶着在他身上 。 「不是这只手。」他耐着性子说 。 「噢。」她伸出了另一只手给他,继续她的姜宇成观察日记。原来,晨起的他是这样的啊,后脑杓的头发微乱地翘起,嘴边下巴长出了些许胡渣子,让她差点伸出手想去感受那触感,她眨了眨眼睛,顺便把这个大胆的臆想给眨了进去。她虽然喜欢他,可也不想被他当个只觊觎他肉体的怪女人,虽然这样的他实在性感地秀色可餐了些。 视线往他轻拖着她右手腕正仔细消毒的那双手而去,啊,这是男人的手吗?怎么会比她的手指还修长,似乎足足大了一个指节… 啊,是真的耶。当她意识到他停下上药的动作时,这才发现自己完好的那只左手掌正贴在他的右手掌上。她有点羞愧地迅速放下手来假装没事,其实眼神正往着地板搜寻,看看有没有地洞可以让她藏一下自己的难为情。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在他面前就会活像只发情的野猫?她皱起眉认真地思忖着 。 不知何时已经移往餐桌的姜宇成,没什么好脸色地唤了还在做白日梦的陶艳芳:「过来喝解酒汤。」他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明明只要她醒来大可以赶人的,现下这又是什么状况? 这个女人正大喇喇地穿着他的浴袍坐在他面前浅笑着。 他抬起眼,第一次仔细端详她素颜的脸蛋,比起平日上班的完整妆容,这样的她倒是多了一份难得的清纯,符合她实际年龄的那种,虽然那双过份大的眼睛依旧是对他不停地眨啊眨,蓦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闪神,些微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后将盛起的豆芽汤端给她。 「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啊? 又会摄影,又会做菜的。」陶艳芳真心赞叹起满桌的早餐,她到底有多久没这样好好地坐在餐桌吃顿早餐了? 从以前到现在,不是赶着上课就是赶着上班。记忆中,求学时期她所有的时间都拿去学习了,为了不让人看扁,她可以咬牙牺牲自己的睡眠和早餐,只为了可以在非尖峰时段的公车上多背一点英文单字或多解几个几何习题。上班后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升上代理,她依旧如法炮制地用她所有的空闲来处理公司上大大小小的琐事。而现下的这桌早餐竟让她感触了起来,眼眶不自觉地泛起了雾气。 姜宇成见她迟迟未下箸,正低头扒着饭的手停了下来,不解地抬头望向她,这一望,便自动对焦地将她泫然欲泣的神态摄进了心底储藏,自此产生了再也无法抹灭的影像,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想知道。 「再怎么难过的回忆,还是可以笑着去遗忘…活着不就是这样子吗?」陶艳芳若有所思地说着,重新堆起笑颜凝视着姜宇成而意有所指。她对着发起呆的他扔去了今晨的第一记秋波后,开始了她近十年人生中的第一顿早餐。
〈十〉
时值七月中旬,整个城市几乎都笼罩在盛夏酷烈的火伞下,日正当中,穿梭的车流似乎也快随着热腾腾的柏油路面蒸发,恹恹的犹如在沙漠中缓慢前行的驮兽。李至安站在路旁的树荫下,依旧频频挥汗地有点招架不住,时而注意着表上的时间,时而盯着马路对面穿越而来的行人寻找着熟面孔。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着帽T的年轻男孩在行人号志灯转换后朝着她快步走来。 李至安再一次望向手腕上的时间,眯着眼闪躲着刺眼的阳光,抬头对着来人说:「不是约好12:40吗?现下这个时间只能请你匆匆地喝杯咖啡了。」 宋起范拨下了帽子,微喘着气一脸抱歉地向李至安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刚跟人约好在地铁站面交,耽误了一些时间。」 李至安没好气地瞪了眼前的宋起范一眼,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就随便在附近的咖啡厅喝杯咖啡吧,我离午休结束前还有一些时间。明明想好好请你吃一顿的,怎么约在平日大中午这个时间?」李至安想起了去年秋夕回来时的承诺而漾开了笑脸,十个月不见,他的小伙伴似乎又高了些也壮硕了些,她作势用手肘撞了下宋起范低着头道歉的身子,就像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别光顾着长身高,脑袋也要好使一点。」 宋起范一付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转着贼溜的眼神对着李至安抗议:「我这脑袋还不好使的话,能活到现在吗?也不想想我为妳付出了多少劳力活?」边说着边与李至安走进了一间咖啡厅。 「知道,所以才想请你好好吃一顿啊。」两个人随意点了咖啡与可以快速裹腹的三明治,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让他们一落座就迅速地大快朵颐起来,有一搭没一搭间歇聊着这些日子的变化。 咬了几口三明治的宋起范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右手随便揩了揩嘴角后道:「啊,对了,我最近听到了个消息。」再吸了几口冰凉的咖啡后接续说:「都俊永被放出来了。」 李至安有点愣然,她压根没想到时隔一年多还会听到这个名字,想到他之前对大叔造成的创伤,便不由得拧起眉头,眼底浮掠过一抹轻蔑冷哼:「出来又怎样?失了势的豺狼难道还能作威作福?」 「话不能这么说,他如果记恨之前被妳诓骗的事,难保不会挟怨报复。妳还是自身小心点。毕竟暗箭难防,小人难躲。」宋起范带着担心的口吻说。 李至安撇了撇嘴,根本不想将那家伙的嘴脸往心里摆,不甚在意地再次确定时间后起身对宋起范说:「我要赶回公司了,你慢慢吃,改天再约。」 「唉,等一下,我有东西要还给妳。」宋起范跟着起身唤住了正要离开的李至安。他从后背包里拿出了一支旧手机。 李至安接过宋起范手里的手机前后翻看着,有点讶异:「咦?这不是之前就让你处理掉了吗?」 「忙起来就一时忘了嘛。啊,对了那个号码…呃…没事。妳先收好,说不定以后会用到。」宋起范眼神闪烁地支吾其词。 李至安不置可否地笑笑,想想拿着当备用机也好,跟宋起范道别后便匆忙地赶回公司 。 宋起范望着李至安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那个号码他并没有去注销,只是当时被他骇进系统暂时成了空号,随时还是可以恢复的,要不是前阵子需要备用机暂时恢复了通讯,他可能也无法发现那个号码里存着大量的语音留言,他歪着头想着,她与那留言的主人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好奇,他又悄悄地在那手机上装上了窃听软件,啊,不是他想探人隐私,他纯粹抱着一种研究的心理,好奇在他所不了解的爱情世界里到底存在着多少真心?他向来只在虚拟世界里讨生存,实在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 周六下午上完手语课的李至安步出了教室后松了一口气,这是她告假一个多月来的第一堂课,也是这一期的倒数第二堂课,原想直接让代课老师上完,却又觉得应该过来跟班上的大叔大婶们好好道个歉并道别的。她以健康为理由解释了近来无法上课的原委,所幸大家也都很能体谅并没有太多的微词,只是可惜了以后不能再跟她学习手语而有点不舍起来。 简单与大家寒暄了几句后出了大楼,她传了短信给大叔:『我上完课了,先回宿舍休息一下,等会儿晚上见。』今天是她履行请大叔吃饭约定的日子,说来也好笑,这三个月以来明明不知吃了多少次饭续了多少摊酒,却每次都是大叔坚持买单,要不是今天藉着帮他庆生为理由,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兑现她的承诺。 看着大叔回传的讯息:『好,妳先休息一下,别累着了,晚点过去接妳。』李至安的嘴角眼里满满都是被宠溺的幸福。心底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在他的心底藏着妳,总会在每一个恍惚的刹那间傻笑起来。 正当李至安走往地铁站的方向时,有个声音唤住了她,她习惯性地微蹙了眉,本以为再也不会在手语课遇见他,却没想到他会在外面等着。 「等等,李至安,我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们之间并无话可说。」李至安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姜宇成沉默了半响,看着眼前冷然的她,叹了口气后缓缓吐出了他的在意:「我只是想要知道妳身体好点了吗?」虽然已经过了一周,总忍不住担心却又无从问起 。 李至安不解,疑惑地抬了抬眉,他怎会知道?难道……「那天是你送我去医院的?」她望向他,眼里有着一丝惊讶。 姜宇成本欲开口说「是」却又带着迟疑地将话吞进肚里,只是在心里深深地叹了息。对于她,他总有着迷惘与歉意。「抱歉,应该是我造成了妳的压力才会…我本意不是这样的,对不起,还有照片的事也是。」 「别太自以为是了,你没那么大的能耐能造成我的压力。至于照片…你的确需要解释与道歉。」李至安的双眼仍然不兴波澜,只是不再拧着眉头,她一向恩怨分明,随即补上一句:「那天谢谢你。」不想与他有更多的牵扯,即使感谢,口气却依旧冰冷,像隔着一汪海水那么遥远又无情。 姜宇成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她嘴里虽然说着道谢却明显带着拒人于外的讯息,从来他都不曾从她那里得到再多的回应,一次也没有。姜宇成半垂着双眼,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 「那张照片是不经意拍下的,很抱歉没经过妳的同意,至于参赛…那纯粹是阴错阳差,我再次向妳郑重道歉,对不起造成妳的困扰。」他没想到那天匆匆在截止日寄出去的是那张照片,直到回家后才发现本来要寄出去参赛的照片依旧完好如初地压在杂志下。只能懊恼地祈祷不会得奖,那就没有人会知道,却没想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得奖的喜悦,有的只有害怕唐突佳人的担忧。 李至安防备的神情稍稍退了些许,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希望由此划下句点,与他再也没有任何交集。转身欲走却被姜宇成扯住了胳臂,原本松懈下来的神情瞬间又伸出了锐刺般地防备起来。 「为什么不谈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像似要做最后的挣扎,也像似要断了自己所有的迷恋,姜宇成质问的语气难得透着不容妥协。 李至安先是闭了闭眼,再睁开的眸里燃着怒火,背对着他用她全身的力气挣开被他牢牢箝制住的右臂,然后稳住自己过于用力而稍稍颠簸的身子,转身,备战。 姜宇成当下想要扶住她的双手瞬间被她闪了开,看着她的怒火却让他的语气冷冽了起来:「不觉得他的年龄大妳太多吗?」他皱眉,只差没有把「都可以当妳爸爸」这句话说了出来。 李至安冷哼了一声,嘴角带着轻蔑反问他:「什么是势均力敌的爱情?条件?年龄?相貌?还是身份地位?」咄咄逼人地怒视着姜宇成:「那些东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这么算的,就像爱情从不以时间来丈量。我只是喜欢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巧也喜欢着我,只是那样而已,对我来说,那便是爱情。其余的都是狗屁不通的歪里。」李至安说完就走,背影就像是个凯旋归去的女战士,毫不留恋地踏步离开那个已成云烟的战场 。 姜宇成愣在原地不动,一句一句地消化李至安射出的支支利箭,久久不能自己,他好像太小看了她的爱情,或者说他太美化了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会儿真的走到了结局。良久,叹了息,他抬头望着首尔阴郁的天色,怀念起了釜山的暮霭与夜景。 此时,一辆保母车正巧停在交叉路口等着红绿灯,坐在里面的崔宥拉看到路旁的李至安后原想拉下车窗跟她打声招呼,正当她开心地朝向她挥手时却看到了路旁拉扯的这一幕,半举在空中的手迟疑地放了下来。呃,那个年轻帅哥跟李至安是什么关系?她不是跟奇勋的二哥正在交往吗?隔着距离,她骨碌碌的双眼就这么眨巴眨巴地看完了一场别人上演的戏码而生出了好奇。 *** 在首尔市区一间家庭式的韩式餐馆,李至安与朴东勋挤过了外面排着队的长长人龙,进了人声鼎沸的餐馆内,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被安置在预定的包厢內。 李至安抱歉的眼神看向大叔说:「我不知道周末会这么多人,会不会太吵?」她只是耳闻这间店是网路热门的美食推荐,没想到竟然大爆满,还好一个月前就事先打了电话预约,她原想在比较有气氛的地方帮大叔庆生,他却更钟爱这种家庭料理的氛围。 朴东勋脱下了西装外套,顺便接过了李至安的外套一起挂在包厢墙壁的挂勾上。他解开了两边衣袖的扣子,将袖子卷到了手肘处,盘腿席地而坐,笑着安慰李至安说:「不会的,这种餐馆本来就是越热闹才会跟食物越对味,别在意。 」
点了菜单上服务生推荐的韩牛烧烤与大酱汤,在等待餐点的空档,李至安从包包里拿出了要送给大叔的生日礼物,她递了上去,有点羞怯地对着他说:「生日快乐!大叔。 」 「让妳破费了。」朴东勋微笑地接过了包装精巧的礼物,打开了外盒,那是一只典雅的男表,简单没有太多花俏的表面搭着深棕色的牛皮表带,让朴东勋爱不释手的翻看着 。 「不是挺名贵的手表,只是觉得很适合大叔,还喜欢吗?」 「当然喜欢,只要是妳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也很珍惜。」就像那时她送给他的拖鞋,因为知道礼物下的那份心意而珍藏着,那时迟迟不舍得穿是因为怕泄了自己的心思与在意。「还以为妳又会送我一双拖鞋。」他笑着打趣,她送的那双至今还在办公室里穿着,即使有点破旧也舍不得更换 。 原想戴上表的他这才发现手表背面有着精细的镂刻『An ❤ Hun』,他惊喜的表情望了低头含笑的李至安一眼,用指腹轻轻地抚着那镂刻下的真切心意,抬头动容地对着她说:「谢谢妳,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接受妳的心意。」在他心中,那个深夜徘徊在街头等他只为送上一双拖鞋的女孩,早就在他的心中恋恋徘徊,从来不曾远离 。 朴东勋伸出了左手,递上了表对着李至安说:「帮我戴上,嗯?」眼里满是她害臊的笑意 。 李至安接过了表,害羞地睨了大叔一眼再小心翼翼地将表带穿扣在他的手腕内侧,想缩回的双手被他握了住,密密实实地包覆在他的大手里,两人隔着餐桌相视一笑,笑得满室生辉,一如那年那月,那个被暖暖的心意盈盈填满的冬天。 老天爷啊 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 给我一段无暇的回忆 给我一颗温柔的心 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注2)
李至安在心底对着上苍诚心祈求着,那个对春夏秋冬都讨厌的女孩,在这一世生命走到了二十三岁的这一年,她开始爱上了夏天。
〈十一〉
周四晚上7点,VISION I&E营业二组与三组共用的偌大楼层里不再是灯火通明,只剩下了几盏办公桌上的台灯陪伴着依旧在挑灯夜战的营业人员,而这也几乎成了李至安的工作日常,不是她工作效率差而时常加班,而是她总觉得必须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能补足这方面知识的不足,因此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相关实务,不加班的日子则是往返在英日语学习机构。但却也间接压缩了有限的约会时间,这点她着实对大叔感到很抱歉,所幸他很能理解她不服输的性子与想要在专业上有所成长的希冀,只是一再叮咛她别累着、别饿着,别再像上次那样让他少了半条命。 李至安的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想到了大叔,他唠叨似的殷殷关切总会让她有种被呵护在手掌心的感觉,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是如此真心地珍惜着自己,她是感恩又感动的,就像奶奶曾对她说的:「真是一段美好的缘分,也很珍贵。细细看来,其实所有的缘分都很神奇,都很珍贵。必须要回报,要幸福地活着,那就是回报了。」现下,她渴望幸福的心比她此生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来得坚决,不只是自己,而是希望她也能带给大叔同样的幸福,在未来的日子里。 此时手机适时响起的短信声,李至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微笑地看着大叔传来的讯息:『别又忘了吃饭,我会担心。下班前打电话给我,我去接妳。』 李至安望了手机上的时间一眼,啊,竟然发呆了二十分钟,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打起精神,希望能在九点前完成明天的工作项目,才能安心告假搬家。只见她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专注的眼神不时来回在桌上的报关文件与萤幕上的表格资料,丝毫没注意到陶艳芳踩着高跟鞋步行而来的声响,直到办公桌上被放了两杯冰咖啡与两份三明治,肚皮这时也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陶艳芳先把刚刚到附近买来暂时裹腹的食物放在李至安的办公桌上,顺脚勾来旁边的椅子落座,一气呵成的就像她已经做了无数遍一样的自然。也是,自从上次李至安晕倒后,每次只要两人一起留下加班,陶艳芳便负责义务供食,而且不容拒绝,即使知道她晕倒的原因不在自己,她还是一直耿耿于怀地坚持这样祭祭李至安的五脏庙来让自己心安。 踢掉了脚上穿了一整天的磨人高跟鞋,低头捏了捏有点酸疼的小腿肚,她头抬也没抬地对李至安说:「别忙了,先吃点东西吧,李至。」
「妳也快吃吧,陶陶。明明跟妳说过不用这样的。」李至安有点好笑地望着身旁没什么形象正赤着脚捶着腿的陶艳芳说。她觉得很神奇,原本像是楚河汉界完全构不着边的两人几回合交锋下来,竟然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情谊,不是静希姐那种像家人长辈般的感情,而是一种她从小都没有过的同性友谊,而陶陶坚持这叫做闺密,她也不怎么反驳就是,因为她与自己一样,打小就没有过要好的女性朋友,她自己是因为生活所苦,而陶陶大抵是因为她的容貌与气势吧,这样漂亮张扬的女生向来很难受到同性的认同与推心置腹,虽然她曾倔强地说她一点也不在乎,但,就单单凭这句话,她看出了她的在乎。 这时才抬起头看向李至安的陶艳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拿起了桌上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含糊地说:「我高兴这样做总可以吧。」再喝了口甜的要死,加了很多奶油的焦糖玛奇朵,满足地喟叹了声:「这真的是人间美味啊。」
李至安跟着开始吃食起来,安抚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喝了几口不加糖的冰美式说:「那么甜的咖啡妳也喝得下,真服了妳。」她向来不喜甜,对陶陶的口味实在敬谢不敏。 「人生苦短,干嘛还喝苦得要死的黑咖啡?不觉得妳是在自虐吗?」陶艳芳睨了眼李至安说,两三口就舔完咖啡上甜滋滋的奶油。说来也好笑,他们两个不管是咖啡的取向还是对男人的眼光都是那么地南辕北辙、大相迳庭,若不是“不打不相识”,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所交集吧。
「明天不是要请假搬家?需要我帮忙吗?」陶艳芳嘴里这样问,其实心里也知道她是在说废话,她才没兴趣去当人家的大电灯泡。 「妳在明知故问。」李至安没好气地横了陶艳芳一眼,接着说:「不说这个了,妳等下帮我看一下我写的信用状格式对不对。」塞了最后一口三明治后,李至安又回到了工作模式。
「妳是有交补习费给我吗?」陶艳芳撇撇嘴,向李至安伸出了左手,嘴里虽然这样咕哝抱怨着,身体却是心甘情愿地转身看着电脑上的表格。 「喏,束修。」李至安看也没看地塞了一颗巧克力给她,那是大叔怕她饿肚子,给她准备随时补充能量的。
陶艳芳欣喜地塞进了满口的香醇巧克力后,心满意足地指导着李至安表格上的遗漏事项,并知无不言地对她贡献所知。现在的李至安就像当初的她一样拼命,因此总想推她一把,她望着她认真的侧颜开口问:「对了,公司下个月的美国参展,妳想不想参加?那对妳是个机会,可以增广见闻。」
李至安手里忙着修改刚才陶陶指点的遗漏,不是很在意地回应:「听说了,但是好像还轮不到我这业务助理的份。」 「我来推荐妳吧,我跟你们部长还算是有点交情。」陶艳芳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说道。
「尹部长?我们那个铁面无私的尹部长?」李至安有点讶异地回视着陶艳芳,他们组里被号称刚正不阿的女魔头怎么会跟陶陶有交情? 陶艳芳眼神闪过一丝理所当然,裂开了她的红唇笑说:「我可是她曾经的爱将,她一手调教拉拔上来的。」她顺手又抢走李至安桌上的另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眯着眼满足地说:「妳别看她一付生人勿近的样子,她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总是不着痕迹地提携后进。」
李至安赶忙把所剩无几的巧克力扫进抽屉,瞪着陶艳芳说:「妳别再吃了,都快被妳吃光了。」
「不吃就不吃,瞧妳宝贝的像什么一样,怕人不知道那是妳男人送的吗?」陶艳芳狡黠地对李至安扮了个鬼脸,顺道羞了羞她迅速泛红的双颊。这时李至安手机也恰巧地响了起来,她心领神会地起身:「那我就不打扰妳谈情说爱了,先走人,别待得太晚。」重新穿上被踢得歪七扭八的高跟鞋,对李至安摆了摆手后摇曳生姿地步出办公室。
*** VISION I&E附近的一个大排档,朴东勋正微笑盯着大快朵颐与食物奋斗的李至安,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她沾上酱料的嘴角,再舀了碗热汤让她顺着喝别噎着。他知道她吃饭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开口聊天。因此,大多时候,他都是这样,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吃饭,安静地看着她,安静地享受着两人腻在一起的任何时光。
李至安默默地进食,带着笑的眼神不时望向大叔,当他帮她舀汤时,当他帮她剥虾去壳时,当他帮她擦拭着沾在嘴角的酱料时…。大多时候,她都只是安静地享受着这样的专属,享受着一个男人对他的女人的宠溺,享受着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陶陶曾经这样问她:「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后这么回应—— 当她想起他时,不自觉扬起的嘴角。 当两人在一起时,心里被塞得满满的甜蜜。 当委屈或病痛时,唯一想倚靠的肩膀。 当他靠近她时,那因他而紊乱的呼吸与怦然的心跳。 其实,大多时候,当她与他眼对眼而相视一笑时,对她来说,这就是她所希冀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又平凡。
就像现在,他等她吃饱后,顺手为她斟上的一杯烧酒。两人碰杯对饮,透明清澄的酒水,从一开始的辛辣入喉,透过烧灼的味蕾而层层袭上的回甘后劲。甘苦参半地令人上瘾,因为有着先前的辣口才更能衬出回甘后的香醇,就像大叔与她所经历的种种椎心到如今的恬静安适。 虽然她心里总还是有那么点在意,在意着大叔因为木讷而不习惯开口对她说着思念与爱意。但,只要他们能够经常见面,时常通话,这样慢慢积累而来的感情,总会满溢到想脱口而出也不觉尴尬的那一天吧?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好想妳呢,还有,我爱妳…这些话都会自然而然刻画在她与他的世界里吧? 现下这一刻,她只要好好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能够尽情相爱的时刻就好。
「这是最后一杯了,明天还得早起搬家呢。」朴东勋笑着帮至安斟上最后一杯酒,边等着代理驾驶的到来。 「知道了啦。」李至安爱娇地回答,倒头饮尽了最后一杯烧酒。 「妳这个小酒鬼。」朴东勋又抽了张纸巾帮李至安拭干嘴边的酒渍,动作轻柔地像似正轻抚着珍贵白瓷那般的温柔,李至安就这么微眯着眼,享受着被大叔小心翼翼捧在手掌心的尊荣,直到身旁突如其来响起了不识相的假咳声。 「咳咳!咳!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有叫代驾吗?」站在桌边的宋起范一派吊儿郎当地朝着李至安眨了眨眼,再转头向朴东勋点头致意。
「怎么是你?」李至安闻声看向来人,惊讶地问。 在旁的朴东勋也感到好奇,自从去年窃听事件走到司法程序后就没见过这小子了,当时交给了允熙处理就不再过问,只知道因为是初犯加上对方又不起诉的关系,很快就获释,顶多只是罚几个月的社会服务。 「好久不见了,改行了?还是兼差?」朴东勋就只是八风吹不动地坐着,随意打个招呼,饶富兴味地睨着至安的发小。
「当然是兼差,我的本业可是电竞啊。」宋起范皱了皱鼻,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胸膛骄傲地说。顺便透露他刚入选了首届电竞奥运韩国代表队的种子选手,当初亏了大家的帮助才没让他在司法上留了案底,他是相当感激的,否则就可能白白地流失了这次翻转人生的唯一机会。
李至安闻言,欣喜地自椅子站了起来,轻撞了下宋起范的臂膀说:「喔,了不起了呢,现在。」接续笑着鼓励着她永远的小伙伴说:「要加油啊,记得到时只能拿金牌,我会在电视机前为你应援的。」 「那还用说,也不看看是谁出马?」宋起范大言不惭,却微微带着羞赧的神情。
朴东勋跟着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宋起范的肩膀,诚心地说了声:「Fighting!」就转身先去摊位结帐。 宋起范眼见机不可失,对着李至安小声问:「你们真的在交往啊?」 「真的?你在哪听说了?怎么知道?」李至安没否认,只是纳闷。 「呃,我有天在路上看到的,只是在怀疑…」宋起范目光闪烁地随便掰了个还过得去的藉口,现下还没打算告诉李至安他所知道的秘密。
李至安点点头表示承认,她跟大叔的事不会想瞒着与她熟识的人,比如宋起范,比如春大爷,她想起了前些日子与大叔去探望他老人家时,他眼底的了然与脸上的欣慰。
结了帐的朴东勋朝他们快步过去,这个时间的大排档总是挤满了附近公司加班后想要小酌的食客,因此,原本就不大的空间再特意加了几张桌椅后就更显狭窄难行,总是要小心翼翼地侧身闪躲、穿梭在拥挤的桌椅间,但总也有不小心的时候,比如现在,他一个转身时的踉跄,不小心碰落了旁桌的酒瓶而引起了一阵骚动。 他赶忙弯身拾起撒了满地烧酒却依然完好的酒瓶,起身向着桌沿前正低着头似乎不怎么清醒的男子赔不是:「啊,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我再赔你一瓶。」说完转头朝不远处的老板示意再送来一瓶烧酒。 他掏出皮夹付完钱后便打算再赔个不是好闪人,正当他回头朝着那位醉汉再次致意时,那人刚巧也抬头看向他,带着失焦的眼神与疑惑的脸庞。 朴东勋愣了住!那是——都俊永,他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人。他倏然凝结的表情僵硬地瞪着都俊永,一语不发。
已经八分醉意的都俊永尝试了几次聚焦在右方高大男人微愠的脸庞,才突然不可置信地怔了一怔,随即大笑了出来,笑声夸张地引起了旁桌的侧目,末了,他揩了揩眼角因为笑得太大力而溢出的几滴泪水后,仍然笑不可抑地双手捧着腹,朝上睨了朴东勋一眼,断断续续地说:「哈!哈!哈哈!瞧…瞧瞧…哎呦…这是谁啊?哈!你…你的确…欠了我…一…一个道歉啊…」 一说完,打了个酒嗝,大手一挥,便将桌上的数个酒瓶扫向了地面。刹时,一阵清脆的玻璃声响引起了更大的骚动,旁桌的顾客纷纷起身,或是提早结帐,或是更换座位,一时之间整个摊位纷乱失序,也引来了李至安与宋起范不明所以地上前关切。
还在几步之遥的李至安担心地急唤了朴东勋:「大叔,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宋起范也快步尾随其后。 朴东勋拦住了前来的李至安,把她护在身后,不想让都俊永见着她,没想到低头疾走的宋起范煞车不及地撞上了李至安身侧,顺势将她的右半身撞出了护着她的宽厚肩膀,李至安就这么不可置信地与都俊永对了上眼。愣然。
好不容易停下笑声的都俊永这下笑得更狂了,笑到大力拍着桌,边轮流指着朴东勋、李至安。整张胀红的脸边咳边笑道:「咳咳!就说嘛!咳!你们是比我清流了多少?到头来被诓的冤大头根本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他再次停止了笑,恶狠狠地瞪着李至安:「妳在我这拿了多少,图的不就是这个吗?早说嘛,我可以直接给妳两千万好成全妳的不伦之恋的。」 睥睨间,挑衅意味浓厚,接续扯着轻蔑的嘴角讽刺:「哼,你们这对假清高的狗男女还有什么颜面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他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对着他们大声咆哮。
李至安被都俊永的话一激,气愤地冲上前想给他一拳,要侮辱她可以,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对她的大叔出言不逊,一个字她都忍受不了。就在她想抡拳挥向都俊永那个混蛋时,身边的朴东勋早她一步,再次迅速地将李至安拉到身后并以眼示意身后的宋起范箝制住,接着一手扯住都俊永的衣领,一手往他笑得恶心的嘴脸狠狠地挥出一拳。 都俊永重心不稳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而跌坐在地,觉得荒谬又莫名笑了出来,因大力扯动嘴角而痛得龇牙裂嘴,他甩了甩头,试图甩掉愈发昏沉的大脑,撑着早已不胜酒力的身子狼狈起身,他发誓这次一定要跟这个永远都看不顺眼的家伙好好打一架,没有理由每次都是他白白挨揍。然而,待他好不容易站稳时,身前早已不见人影,只好懊恼地嘶吼一声,掀桌泄愤。
宋起范机灵地一手拉着李至安,一手推着朴东勋,三步并两步地远离这团混乱,他知道久留下去铁定又闹到警局收场,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啊,死命也要把这两人拉离久待不利的战场。 直到朴东勋丢给他车钥匙、开了车门、坐上了驾驶座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失去国家代表队的资格,他惊魂未定地顺了好几口气。 从后视镜看见李至安捧着刚刚朴东勋揍都俊永的那一只手背,心疼地边呵着气边揉着,他有点故意地咳了一声后问了住址,没意外地见到两人有点尴尬羞赧的神情,当然,也没啥意外地透过车窗,目睹了两人在李至安宿舍门前的十八相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打定了某个主意后,眼底掠过了一丝兴奋。 在车里等了约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朴东勋终于回到后座,宋起范看着后视镜,开口问了他:「要不?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给您,以后有代驾机会好方便让您找我。」 朴东勋不疑有他,顺手将手机丢给了宋起范后便一路闭目养神,到家时,再从宋起范手上接回了手机,给了代驾费,便疲惫地朝他摆手道别后上了楼。 注视着朴东勋上了楼好一会儿,宋起范转身戴上耳机,双手插在口袋里,脚踩着轻快的步伐,裂嘴而笑,谁也不知道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朴东勋的手机里安装了个小玩意儿,就跟当初李至安手机上的软件是一模一样的,他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到底会不会有用武之地的一天,希望不会。他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吹起口哨,踏着今晚格外分明的月色返家,脸上愉悦的神情就好像刚刚在虚拟世界里玩了一手精彩绝伦的好牌。 呵,希望至安姐以后不会怪他啰~
〈十二〉
时值初秋,微凉。尽管如此,长坡上,有点费力地肩负着重物的朴东勋依旧渗出了满额的晶莹汗珠。眼看着一颗汗珠随着晃动,已然就要从眉睫上滚落进眼里,他艰难地将重心移到同一边,稍稍空出了抬着箱子的左手,用食指迅速地挥弹走要掉不掉的汗珠,吁了一口气,好缓缓自己有点粗重的喘息。 看来还真是岁月不饶人,五六趟下来真的有点吃不消,明明年轻时哪怕是十趟,眼都不眨一下的。稍作休息后的朴东勋重新调整姿势,打算一鼓作气好完成最后一趟的搬运。 「大叔——」李至安透露着担忧的嗓音随着细碎的脚步声自上坡而下。 朴东勋眯着眼闪躲上方直射而来的刺眼光线,随后印入他眼帘的是至安微蹙着眉的脸孔,他弯起了嘴角对着停在他面前帮他拭汗的李至安微笑道:「不碍事,我可以的。」他真的不是在逞强,却在心里想着哪个男人会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示弱。 「不是让妳待在屋内整理就好?别出来晒太阳,嗯?」朴东勋温柔的嗓音安抚着李至安在他脸颊颈项间忙碌擦拭汗水的小手,不着痕迹地顺势挪了挪有点发紧的腰杆子,该死,该不会是闪到了吧? 「可是……」李至安话还没说完,随即被朴东勋打断:「别可是了,乖,先上去吧。」 待眼前不时踌躇回看的李至安消失在视线内后,朴东勋再一次挪动着身子,忍着腰间的刺痛,掏出手机拨打,对着接听的一方说:「是我,先下来帮我一下。」 原本正在屋内与大哥糊着新壁纸的朴奇勋,二话不说马上丢下手边正进行到一半的工作,快步迈出门廊,留下朴尚勋一边双手按住壁纸右上方,一边赶忙抬高左脚撑住就要下滑的左半边壁纸,大嚷:「喂喂,臭小子,你是要上哪去啦?」眼看着颤抖的左腿就要阵亡之际,他亲爱的老婆爱莲眼明手快地接住就要卷曲而下的壁纸,救援成功。 朴尚勋松了一口气,对老婆投以感激的眼神,在老婆的协助下,终于把最后一面墙的壁纸黏贴完毕。 「是说,妳干嘛跟来凑热闹?这丁点大的斗室也没什么好忙的。」朴尚勋蹲在甫铺好的榻上,边收拾着散落的工具,边问道。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我可是妈派来的眼线。」爱莲随意说着。她交叉着双臂欣赏着焕然一新的墙面,佩服起自己选壁纸的眼光,米白色底点缀着浅蓝碎花的壁纸顿时让原本昏暗狭小的空间都亮了起来,她跟东勋说好的,这是她与他大哥给至安的新居贺礼。 「眼线?」朴尚勋不自觉微微提高了音量,再敏感地望了在浴室洗刷的李至安一眼。 他悄悄地起身挪动身子,压低了声音,附在老婆耳边问:「妈到底知道到哪了?」打自春节后知道东勋早已与允熙离异后,就不见妈过问过二弟的事,虽然老婆曾经向妈偷偷透露过东勋有心上人。 「不多,就你知我知的程度。」爱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说。顺手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给静希,想问她那边准备得如何,需不需要她过去帮忙。 「就你知我知……什么?!啊不就全知道了!!」朴尚勋再度失控大喊,惹来李至安自浴室抬眼纳闷,与老婆的一记爆栗。 朴尚勋一手抚着后脑杓,边尴尬地对着李至安笑着,示意没事,再回头偷偷地瞪了一眼正讲着电话的狠心老婆,却意外见到侧着身的老婆对他伸出了右手掌,敢情是知道错了?不该对有如天高的老公暴力对待,原来是在讨饶啊,呵~他大人大量地不跟女人计较,见着老婆的手再次晃动了下,他不疑有他,随即双手包覆而上,再轻拍着老婆的肩膀,闭着眼点点头示意——没关系,他可以原谅她的不逊。
爱莲边讲着电话,边对着很爱演的老公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甩开了他黏腻的双手,再次把手晃到他面前。啧,这家伙,是装的吧?究竟在演哪出? 咦?不是这样啊…朴尚勋歪着头瞪着老婆的手,他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后双手啪的一声,啊,我知道了,哎呀,何必呢?他又不是小鼻子小眼睛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干嘛算得那么清楚,不过,既然老婆坚持…那好吧,只见朴尚勋对着自己的左右手掌心轮流呼着气,然后左手固定着老婆的左手腕,右手高高举起,重重地往老婆的手掌心啪——的一声。声音之大,吓到屋内三人同时面面相觑。
首先打破沉默的爱莲沉着脸色,结束了电话,咬牙切齿地对着老公问:「请问,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一时慌了手脚的朴尚勋微微绻缩着身子,瞄着老婆大人的怒颜嗫嚅:「我以为…我以为妳要我回打妳一下以示公平嘛。」 「并不是。」爱莲闭着眼耐着性子回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了出去,深怕自己失控会吓到前来关切的至安。 她再次睁开了眼,嘴角勉强地扯出一丝笑意对着李至安说:「没事,夫妻间的家常便饭,妳去忙妳的,不用在意。」她朝至安摆了摆手,再转头瞪着她龟缩的老公。 「呵,没事的话,那我先到外面帮东勋的忙…」朴尚勋才走到一半的脚因为被老婆扯住了衣领而停了下来。 「又怎么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老婆伸过来的手掌。 「收据和找零。」她言简意赅。 「 啊,喔…」朴尚勋后知后觉,从口袋里掏出了收据奉上,再掏出了皮夹缓缓地抽出了钞票,一张、两张、三张…然后被老婆一把通通抢了去。 「啊,妳至少也要留给我工钱吧,看我这么辛苦贴壁纸的份上。」朴尚勋苦着一张脸抗议,眼看着老婆就要离去。 「走啦。」爱莲对老公使了个脸色,让他赶快收拾东西走人,别碍着小两口谈情说爱。 朴尚勋心领神会的「噢」了一声,喜出望外地接过了老婆给的两张钞票当零花,正当要放入皮夹之际,咻——的一声,又被收回了一张。 「差点忘了,你刚打我的代价。」语毕,爱莲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哪有这样的啦,明明是妳……」朴尚勋抄起工具袋,快步地追在老婆身后抗议,经过铁门时,险些与刚搬着纸箱要进门的奇勋撞到一块儿。看了一眼他身后几步之遥的东勋,他正单手抚着腰际上了阶梯,边与爱莲闲话几句。 「你二哥怎么了?闪到腰了吗?」朴尚勋对着搬纸箱进屋后再折返的奇勋问道 。 「没事,我先走了,中午有开镜仪式,晚上再过去静希姐那儿。」朴奇勋随意敷衍几句便驱车离开。他没讲的是——他刚赶忙跑去药局买了酸痛贴布给二哥贴上,暂时舒缓不适,并千交代万交代他别再逞强搬重物,人到了中年,身子骨可不再像年轻人那样有本钱挥霍,对于他关切式的唠叨,二哥也只是有点无可奈何地斜眼瞪着他苦笑 。 简单地与大哥大嫂道谢后,朴东勋停在蓝色的大门前,对着奇勋送的电子密码锁随意地按了几下,嘴角含笑地设定了一组密码,便合上大门进屋 。 一进门便闻到令人饥肠辘辘的味道,朴东勋望着李至安在狭小的室内煮着拉面的背影而有点心猿意马。他幻想着至安在他家的厨房为他洗手做羹汤的样子,穿着家居服,围着围裙,因为不善厨艺而手忙脚乱地与食材大战,不时发出懊恼的挫败声与此起彼落的锅具声响……,想到这,他不禁善感地有点动容起来,大抵男人都有个心爱的女人为自己进厨房的家庭梦吧,非关厨艺好坏,而是感动于对方的真心诚意,那份心意又是如何肠思枯竭地透过忙碌的双手,专注地灌注在菜肴里,尽管只是简单的拉面,也保含着无限的温暖情意。吃在嘴里的是食物的味道,而化在心里的却是绵绵的心意。 听到门口的声响,李至安转身看到朴东勋正站在门廊前发著呆,不禁莞尔一笑,再回身关上炉火,将刚煮好热腾腾的一锅拉面端上了矮桌,顺道从冰箱里端出了先前切好的泡菜,看了眼崭新的冰箱,她心头又是一暖,那是大叔坚持与她让步下的产物,她原不想在不大的空间里再购置个冰箱占位子,但大叔担心她不时挨饿又犯胃痛,坚持要送她一个可以塞满食物好随时填饱她肚子的冰箱,最后权衡之下,便有了这个中型的冰箱。 「大叔,发什么呆?饿了吧?快洗个手过来吃拉面。」李至安微笑地唤了发著呆的朴东勋,顺便帮他盛了一大碗的拉面。 「噢,好。」朴东勋犹如大梦初醒般随口回应,意识到自己还提着一手沉甸甸的食物,递给了李至安,睨着她微笑道:「这是大嫂的心意。」想到刚爱莲离开时又折回车上去拿差点忘在奇勋车上的小菜,又彷佛若有所指地对他眨着眼说:「可要全部吃光光喔。」 对他来说,家人就是这般的存在,只要是「家人」在意的人,就会成为全家在意的人,这种牢不可分的家族情感一直是他人生中绝大部分的支撑力量,对于前一段婚姻中允熙始终无法融入的格格不入,他一直有着深深的遗憾与愧疚。遗憾着允熙的无法理解,也对于自己的「照旧」而心怀一丝愧疚。 李至安打开了包裹着一盒盒小菜的布巾,不发一语地望着那一盒盒的心意而红了眼眶。 幸福,为什么会让人想哭呢? 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真的值得拥有这样的幸福?还是因为那种不曾感受过的陌生情绪让自己变得胆小而惊惧? 万一拥有后再次失去,她又该如何是好?她能承受得住那份再次被世界抛弃的失落吗? 「因为幸福而不安,这样会不会太奢侈?」半晌,李至安哽咽地抽鼻子,望着一桌的菜肴有感而发。 「傻瓜。」刚洗好手就座的朴东勋伸手故意拨乱李至安的浏海,爱怜地盯着她说:「妳可以更幸福的。」 「真的可以吗?」李至安动容地望着大叔,像似要再次寻求确认来让自己安心 。 「当然,妳绝对值得这样的幸福。」朴东勋笑着回应。他心里其实有点难过,很不舍至安对于幸福的想望竟然只是这无比平凡的日常,他在心底承诺她,往后只会让她更加幸福 。 见至安缓了情绪后对他点了点头,朴东勋举箸夹了些小菜给她,道:「现下的幸福就是好好吃饭,安妳的胃才能安我的心。」再顺口夹了样小菜入口后,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大叔?噎着了吗?我倒杯水给你。」李至安见大叔的异样,赶忙起身倒水。 「不,不是。」喝了一大口至安递给他的水后,他接续道:「这是…妈妈的味道。」 「啊?」李至安起初有点摸不着头绪,傻愣愣回声。 朴东勋望了眼至安傻傻的可爱模样,笑着补充说明:「这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是我妈的手艺。」 不说明还好,一说明后李至安倒是有点局促起来,带着些微紧张的语气问:「那…那我…那她老人家…」因为问不出口,索性低着头咬着唇沉默。 朴东勋见状,半个身子横过一桌菜肴,单手抬起至安低着头的下巴,不由分说便往她的唇瓣轻啄了一下,见她还在发怔,眨了眨眼闹她:「啊,我以为妳是要我亲妳。」说完,表情却有点些微抽搐。 见她红了脸,他反而脸不红气不喘地续道:「不是跟妳说过,一个女孩子咬嘴唇时就是想亲你的嘴吗?」他刻意简化,当然,他的至安是不会想打他的。 「大…大叔,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李至安似嗔带羞地问。对于爱情,她似乎还有太多不懂的领域,比如像这种情趣式的应对,老是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以前?忘了。」朴东勋见着她的羞赧而嘴角上扬。不知道为什么?在至安面前,他有时会特别放飞。大抵因为年纪的差距,有了更多的宠溺吧。他喜欢看着他的至安因为他而动容,因为他而羞怯,因为他而无法招架…,因为她所有喜怒哀乐的情绪都与他共享而心动不已 。 朴东勋接着敛容说道:「看来妈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他其实也没想要瞒着母亲他与至安正在交往的事,只是还没想到要怎样自然开口才拖延至今 。 「那怎么办?」她其实有点忧虑大叔的母亲会不会嫌弃她的年纪太轻。 「就看着办啰,丑媳妇早晚总是要见公婆的。」他低头吃了几口拉面,抬头见到又红了一片的容颜,再补上一句:「更何况妳一点都不丑。」好吧,他承认,他最近的确有点过得太安逸,只要跟至安在一起,就放松得有点不像他自己,难道是因为太幸福吗? 「别担心了,我妈对于我的幸福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她儿子觉得幸福,她就幸福。」这是他们家向来的传统,没有例外。他安抚地对着李至安微笑保证。 就这样,他们的幸福状态就是建构在所有的日常中,落实在两人的日常对话里,完成在每一顿酒足饭饱后。没有烛光美酒的旖旎浪漫,也没有你浓我浓的甜言蜜语,却因为平凡而更加深刻。 比如像现在,一人忙着将未吃完的菜肴分装进保鲜盒里再放入冰箱中保存,一人就自然地站在简陋的水槽前洗着碗盘,然后再一起享用着冰啤酒,那咕噜咕噜顺口而下的冰凉,就是一种满足 。 「不过,大叔,我刚刚就想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像是薄荷的味道。」李至安的鼻子嗅了嗅四周,她虽然喜欢凉凉的薄荷味,但很明显这不是香水,倒像是某种药布之类的。 朴东勋敏感地挪了挪左腰的不适,刚刚一直很小心翼翼地挪动避免刺痛加剧,一个没想到,横过桌子的那一吻让他差点痛地闷哼出声。他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至安望了一眼大叔的欲言又止,再盯着他扶着腰部的手一眼,马上挪到他身侧,嗅了嗅,顺着味道的来处而掀起了大叔的衣角,果不其然看到了贴在左腰间的药布。 「大叔!这…你怎么不早说?」她又急又气地瞪着身旁不怎么自在的男人,随即起身到浴室盛了一盆热水出来。 李至安沉着脸,拧干着浸泡热水的毛巾,开口说:「躺下。」 「噢。」朴东勋依言侧躺在榻上,一动也不敢动,他当然看得出她在生气,因为心疼。他懂,因为她生病时,他也是同样的心情,又急又气又心疼 。 李至安先是把腰上的贴布撕下,再把折叠好的温烫毛巾覆在闪到的部位,双手慢慢地按压推匀,待毛巾凉了,再次浸泡热水、拧干、热敷、按摩,如此重复了近十次,最后,再重新贴上大叔的包包里搜出来的新药布。终于,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 背对着李至安侧躺的朴东勋,因为刚吃饱与热敷而有点昏昏欲睡,沉着嗓音问:「不气了?嗯?」 「……」 因为看不到李至安的表情,以为她仍在生气,朴东勋开口安抚:「好嘛,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让妳担心的。」语毕,想转个身面向至安,却被她温柔地制止。 「叫你不要乱动啦。」语气依旧是似嗔似怨。 「但我想看着妳。」他难得耍赖,眼皮却依然累得半掩着。 李至安只好绕到另一边,与大叔面对面。她坐在他身侧,抬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庞,顺着他耳畔的鬓发,发著呆。 朴东勋伸手覆上抚在他脸颊的手,对着手掌心轻吻了一下,睡眼惺忪地地笑问:「可以枕在妳的腿上眯一下吗?有点困,二十分钟就好,嗯?」 李至安调整了坐姿,背靠着桌沿撑着,再温柔地将大叔的头轻放在她的大腿上,双手穿梭在他的发梢间轻抚着说:「睡吧。」 软玉温香,天上人间。朴东勋满足地叹息,沉沉地睡去,似乎做了一个梦,睡梦中,那个有着她的未来,因为有着她的相伴,连空气都香甜起来,真好。
〈十三〉
秋老虎肆虐的九月天,中午正烈的阳光却仁慈地放过VISION I&E偌大的露台,数个高耸的紫藤花墙与顺藤而上的天然屏障交汇成了好几座独树一格的荫凉空间,自然成为午休时刻休憩或闲嗑牙的最佳去处。 「唉,听说了吗?一组的姜宇成年底又要调回釜山去了。」李至安的同事金书贤呷了一口冰咖啡后,貌似不经意地说。声音不大不小,仗着花墙的隐蔽,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啊?不是刚调来总公司才半年吗?」身旁原本正无聊滑着手机的同事闻言抬头纳闷地问。 「是啊,怎么那么突然?」正在补擦口红的另一位同事也停下了动作,目光自补妆镜移到正耸了耸肩的金书贤。 「不过,我想我大概猜得到原因。」金书贤不疾不徐地丢出了诱饵,垂目望着手中只剩下冰块的纸杯,一圈又一圈地微晃着,冰块相互撞击而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响。 「什么?」身旁两人异口同声,因为默契互望了一眼而笑。 「肯定跟李至安脱不了干系。」像个耐心的钓客,她微调着手中的钓竿好等待鱼儿上钩。 「啥?怎么说?」 满意地看着咬饵的鱼,嘴角微勾,金书贤大致说明了她那天偶然看到李至安与姜宇成在路边拉扯,接着故作神秘地左右观看后继续小声说道:「而且人事科的小方碰巧也在附近的路边摊撞见李至安跟一个中年男子在一起,状似亲密。」 「中年男子?多大年纪的?」 「唉,会不会看错了?可能是认识的长辈之类的?」 「妳看过哪个长辈会亲昵地帮妳剥虾去壳兼擦嘴的?」她意有所指地微笑暗示,加油添醋地描述,绘声绘影,恍如亲眼目睹那般。 「有啊,我爸。」 金书贤白了一眼同事的天真,续问:「但妳们不都知道她现在没亲没故的吗?」她加足了力道拉竿,微微提高了声量而不自知。 「所以?」 「难道那个人是她的神秘男友?唉,不会吧…...李至安好歹也才二十出头。」跟李至安同梯的同事虽是帮忙缓颊,却也勾起欲探人隐私的好奇心。 「是啊,再怎么说也不会跟个大叔在一起…...难道是…...那个?」金书贤貌似同意点头,却又刻意另起疑窦。 「哪个?」
「那个啊…...婚外情…...外遇…...」眯着眼睨着上钩的鱼,她俨然没发现自己因为兴奋而提高八度的音量。 「吓!!什么?」「怎么会?!」同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八卦而惊讶大叫,两人甫出口随即又捂嘴压低音量。 「说不定啊,难怪怎么逼问她都装神秘,闭口不提恋情。」金书贤的嘴角微微一撇,一付我就知道的表情。 「唉唉唉…...会不会是她刚转调来没多久时在咖啡店外聊天的那位?」 「啊,不是说那是以前公司的上司吗?」 「上司?那就更有想像的空间了……」金书贤轻蔑的表情一闪而逝。 「怎么说?」 「总不会无缘无故离职又远到釜山去吧?」她终于引导出了想要的结论。
「妳是说…不伦?跟上司?」同事又一次惊呼。 「咦?真看不出来啊……」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金书贤假装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从此为谣言定了风向。 再次低垂的眼神一黯,她原本也不想做得那么绝的,谁教李至安挡了她的去路。凭什么她可以随团去美国参展?不过是个没学历没背景的业务助理,凭什么可以压过她这个代理? 当三人成虎的讹传不知不觉成了别人口中的茶余饭后,那些百口莫辩的似是而非,又有谁会去在意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突然,铿锵——铝罐碰撞到垃圾桶,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三人同时吓一大跳而中断话题,转头四处查看声音的来处。 只听到踩着高跟鞋的声音喀咯喀咯的由远而近,陶艳芳自花墙转角处缓缓步行到垃圾桶旁,优雅地弯腰,穠纤合度的身材包裹在贴身的窄裙下,曲线毕露,她捡起刚刚丢偏的可乐铝罐,对着三人旁边的垃圾桶,再一次瞄准、抛物线投射、铿锵而进。 接着转身冲着面面相觑的三人抿嘴一笑,继而言不由衷:「呦,真是对不住啊,刚刚手不小心滑了一下,失准了。」说完又朝着他们作势投射,要笑不笑地眨着她的大眼睛保证:「下次我一定会瞄准一点。」 三人脸上一阵青红交错,心虚地点头致意后,落荒而逃。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句话我真该原封不动奉还给妳们。」陶艳芳望着三人狼狈落跑的身影,自言自语。 背后闲话是她自小就深恶痛绝的言语霸凌,从校园到职场。虽然她内心早已是铜墙铁壁、刀枪不侵,但对好不容易开始与人为善的李至安,或许会是个打击?她有点担忧地想。 此时,听到了另一面花墙传来的声响,她好奇趋前转身一探,眼底闪着惊讶与笑意。 「原来隔墙有耳是这么容易啊。」陶艳芳望了一眼姜宇成手中压缩成一团的铝罐,莞尔一笑:「看来是我出手太快。」 「等等——」她唤住了铁青着一张脸就要转身离开的姜宇成,急问:「你要调回釜山?」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应。 「是因为李至安吗?」 没有转头,姜宇成波澜不兴的表情下看不出心里的五味杂陈,短暂的失了神后,举步下楼。 陶艳芳没有紧迫盯人去逼出他的心事,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紧捏铝罐而泛白的指结,失神地望着他透着落寞的背影。 他肯定不知道吧?这个看了无数次的背影有多么让她百感交集。很多时候,她差点就要按奈不住自己想要摇醒他或是抱紧他的冲动。 喜欢的人喜欢别人,多么令人泄气,而被他喜欢的那个人她也讨厌不起来的跟着喜欢,唉,真是自作虐不可活啊…... 「爱情,怎么那么难?」她抬头喃喃地问着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再重新为自己打气。
*** 朴东勋怔怔地望着他上方的“景致”已经有好一会儿了。正确来说,自一刻钟前他缓缓掀开眼帘起,他的心就再也无法不起波澜。 起初,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忘了他身在何处,直到浑沌的意识归位后,身体上的感官便开始敏锐地各司其职起来。 就着小窗洒进来的光线来判断,他昏睡了肯定不止二十分钟而已,一思及此,心头顿时涌上歉意,却随即又被身体深层的暗潮骚动无耻地碾压下去,他有点庆幸此时的光线无法如实反应他脸上的躁热,肯定脸红了吧,他想。 他闭了闭眼,原想让理智唤醒自己的良心,想说服自己做出君子应有的行为,没错,他应该马上起身正襟危坐,他应该…,但是,脑中逬发的各种遐思有如一张张鲜明的幻灯片,因为合上眼皮而更加肆无忌惮在黑暗里放送着,挑逗着他的理智;不听使唤的心脏此时也在胸腔中如鸣天鼓,震耳欲聋,吵醒了沈睡的兽,让所有的“应该”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像只困兽,他有点懊恼地睁眼,因为自己不受控制的欲望;却没想到视线所及马上又让他陷入了另一波天人交战。带着眷恋,朴东勋的目光再次迎上让他理智溃不成军的罪魁祸首——李至安。 从来没有以这样的仰角去观赏着一个人——他心爱的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碰触她因上半身歪斜前倾而披落在同一侧的秀发,指尖顺滑的触感让他心神为之荡漾,须臾,闪回的意识让他倏然一震,想深呼吸来克制自己的频频走神,却反而让鼻间袭来一缕馨香,那是她发梢特有的栀子花香,又是一怔。 索性,他放弃了挣扎,便厚着脸皮随心所欲了,顺将眼前的美景尽收眼底,钜细靡遗的。 螓首蛾眉下是紧闭的眼帘,里面藏着他最爱的一双秋水,时而柔情荡漾,时而调皮勾人。小巧的鼻头下方是她最引人遐思的唇,他的眼神就这样痴迷地胶着在上面好一会儿,考虑着该不该直接欺上吻醒她。 半响,目光顺着下巴蜿蜒而下,几缕碎发散落在纤细的颈项,鹅黄色针织衫的船形领口因微倾的脖颈而敞出半个香肩,脖子与肩膀形成的性感弧度像似光滑无暇的白瓷,若隐若现的锁骨彷佛在邀请他一亲芳泽,恍惚间,想像着埋在那颈窝间有如凝脂的触感,心跳再次如鼓作响,不能自己。 想要抚平内心躁动而游移四处的目光却因为瞥见胸前的巍峨双峰而呆愣住,朴东勋的喉结因吞咽唾液的动作而上下蠕动,深怕唐突而勉强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以余光偷偷膜拜。突然,朴东勋迅速往上瞧了一眼仍在打盹儿的李至安,呼,幸好没让她见到他这个蠢样。 原来这不是享受,这根本是折磨。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怎么活像个登徒子?女人的身体他不是没看过,怎么还像个青春期的少年郎那样心浮气躁?可笑地想起以前的他怎么能够只当她是灵魂伴侣那样就满足? 明明她令他目眩神迷的就要招架不住,他渴望她的心,她的人,她所有的一切。 爱一个人爱得如此深,他是第一次。 原以为婚姻只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决定在一起过日子,从爱情过渡到亲情是必然的结果,他应该可以一辈子甘之如饴。但是,当生活只剩下了柴米油盐的日常,职场成了行尸走肉的屠宰场,爱情对他而言早成了奢侈的欲望,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他以为这便是婚姻,这便是生活。 但他错了,错在他太慢知道婚姻是两人三脚的同心,只要其中一人太快或者跟不上,婚姻这场人生赛就绝对跑不到终点。 他与前妻允熙始终无法同心,更遑论为彼此调整速度,婚姻中先弃权的那一方虽然概括承受所有的错,但也未必表示另一方完全没有瑕疵。离婚后他才慢慢去理解,虽然被背叛的伤痛一时半刻不会消逝,但他愿意去反省上一段婚姻中他的过与失;也或许,他们只是放过彼此,让双方都可以在往后的人生中找到那个望着同样方向、与自己的速度匹配之人。 朴东勋眼眶发热地朝上望着李至安,如果没有遇上她,他的灵魂究竟还会在哪里游荡? 他能不能永远护她一生周全?或者说他有没有这个资格接收这样的美好? 我的至安,妳现在幸福吗?朴东勋的手温柔地抚上李至安的脸庞 。 李至安因为脸上的摩娑指触而悠悠转醒,眨着惺忪的双眼朝枕在她腿上的大叔憨笑:「大叔醒了吗?呵,我也不小心睡着了。」抬手揉了揉眼睛,顺势覆上在她脸颊晃悠的大手。 「几点了?」她抬头瞥见窗外的昏黄,惊呼:「啊,都傍晚了吗?」 「是啊,妳睡得像猪一样,舍不得叫醒妳。」他似乎赖皮赖上瘾,还没打算起身。 「谁是猪?明明是看大叔睡不醒,我才无聊到睡着的。」她的小手抗议地捏着大叔的腮帮子。 「还不起来吗?等会儿不是要去静希姐那儿?」李至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怎么还是好想睡? 像被传染似的,朴东勋也跟着打了个大哈欠,含糊回应:「是该起来了。」话虽这么说,眼皮却又不听使唤地慢慢合上。 「大叔…...」 「嗯…...」 「大叔。」 「……」 「我腿麻了。」 「……」 至安的声音由远而近,进入原本已经渐次模糊的意识,他倏地睁眼,赧然道:「怎么不早说?」马上一骨碌起身,僵住,忍不住闷哼出声。 「啊,怎么了?腰又痛了吗?」李至安急问。想要屈起腿移到僵在原地扶着左腰侧的大叔旁边,没想到才一动,双腿却刺麻如万蚁在爬,她嘶——的一声,倒抽口气。 「怎么了?很麻是吗?」朴东勋见状,强忍着腰间不适,挪到李至安身旁,伸手才一碰,马上惹来李至安哇哇大叫:「啊,不要碰!」 朴东勋缩回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纠着焦急,却在看到李至安的连续动作后不禁噗嗤一笑——她正用食指沾着舌尖唾沫来回点着鼻尖以缓和刺麻。真是可爱死了,他的至安。忍不住又伸手拂乱她额上的头发,带着宠溺的笑。 「还笑?」李至安佯怒带嗔,双手轻柔地按揉着稍稍舒缓的大腿。 朴东勋大手一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上落下一吻,嘴角带笑却真心诚意:「对不起。」双手顺势收紧在她的背后环抱着,弯下头,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良久,低语:「谢谢妳。」 老天着实待他不薄了,让他在人生的低谷遇到她,那个在雪地里想要一了百了的自己,那个每天驮着千斤万斤过一天算一天的自己……还好,他咬牙撑了过来。 「我爱你,大叔。」脸颊也轻靠在朴东勋肩上的李至安动容,有感而发。 没有意外,感觉到大叔身体突然一僵。她扬起嘴角,双手轻拍着他的背,等着他的回应。 「……」朴东勋张口欲言,眼鼻间有点酸涩,喉间涌上的情绪让他哽咽嗫嚅:「我……」 「嗯,没关系,我听得到你心底的声音。」耳畔传来他强力放送的心跳声。 她懂他,即使不说,她也能懂。 感觉到他再次以收紧的拥抱回应着她的深情,李至安的眼里有着释然。 我的大叔,你现在幸福吗? 那个曾经觉得秋天特别萧瑟的李至安,因为有着大叔温暖的拥抱而深深眷恋起秋天。 〈十四〉
『恭贺 朴奇勋大导演 东山再起!开镜大吉!!』 偌大的红布条就这么大喇喇地横挂在静希家小酒馆的门檐上方,店门口两旁也好整以暇地被两排花篮簇拥着。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好奇,一细看花篮上的署名后,更是啧啧称羡,忍不住驻足品头论足一番。他们或许不全都认识朴奇勋是哪位大导演,但却无人不知目前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崔宥拉。 后溪晨起足球会的大夥儿陆续抵达时也不免因这大阵仗而傻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奇勋已经荣获百想还是青龙奖的加持。 「啧啧啧,看来我们后溪真的要出名大导演了。」李在哲驻足在店门口,对着上方红底白字的布条赞叹,两手插在口袋里御寒的他用左手肘顺势拐了拐身旁的朴尚勋。 朴尚勋对在哲的揶揄笑得有点尴尬,绝不是他嫉妒奇勋的东山再起,实在是这稍嫌夸张的排场着实也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呀!瞧瞧这些花篮,我们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尹权植伸手翻看着花篮上的名条,上面署名著:『永远的头号粉丝——崔宥拉』 干干的呵呵两声,朴尚勋才刚开口:「别——」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旁的具振峰抢了话。 「别说你又忘了,不是让你跟宥拉提帮我们拍个宣传海报之类的事吗?」具振峰转头问右边的尚勋。接着双手抱胸,也跟着赞赏大明星送的花篮,早知道宥拉今年会翻红,去年就应该先抢得先机才是。 「就是说啊,又不是拍电视广告,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才是。」在哲跟着附和,先推门进入店内。 「有啦有啦,不然等下你们自己问她。」朴尚勋跟着大夥儿鱼贯而入,嘴里虽然敷衍着,心里却暗自翻了个白眼。他们都不知道他最近有点烦,哪有什么心思管这些鸟事。 「别光说宥拉了,今天的主角人呢?」尹权植环顾店内,连个影儿也没看到,转头问向三兄弟的老大。 朴尚勋有点心不在焉,被问了第二遍后才抬头瞄了眼墙上的时钟,回答得有气无力:「啊?喔,大概要再慢个半小时吧。」随即拉了椅子落座。 「看你今天怪怪的,怎么?又被嫂子扣零用钱了?」具振峰跟着在他身旁坐下,随口问。 众人跟着讪笑,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后溪大夥儿总喜欢无伤大雅地互亏几句,不伤感情。
在哲走到吧台对着在厨房忙着备料的静希与爱莲打声招呼,自动端来静希递送的几瓶烧酒与小菜。大家互相碰杯、呷了几口冰凉,瞬间入喉的灼辣倒刺激了味蕾,纷纷拿起筷子夹两口下酒菜先垫垫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嗑牙。 「你们家老二的喜事,干嘛这样哭丧着脸啦?」在哲抓起一小把浅碟上的花生米,边嗑边问。 朴尚勋哀怨的眼神扫了一眼在厨房帮忙的老婆,默不作声地低头叹了一口气,端起刚斟上的第二杯烧酒一口干。
旁边三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又回到正在以酒浇愁的朴家老大身上,这才惊觉可能不是扣扣零用钱这么简单。 具振峰正色问:「难不成嫂子又跟你闹离婚?」不是啊,不是复婚才一年吗? 「怎么?难道又失业了?」尹权植补枪追问。应该也不是啊,前阵子还听说忙不过来请了几个清洁妇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连忙靠着桌沿、越过半个身子、压低声音问向朴尚勋:「难不成你外遇喔?」 朴尚勋连白了好几眼,原想要反唇相讥,却又欲言又止,只好又仰头干掉最后一口苦酒。 「呸呸呸。」在哲赶紧圆场。抢下他就要再斟上的酒杯:「饭前别喝那么猛,伤胃。」起身离座去倒杯冰水给朴尚勋:「喏,醒醒脑。」 朴尚勋接过冰水,对着在哲扯了扯嘴皮子表示感谢,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灌了一大口冰水后似乎才感觉泄了胸中那股闷气,长长地吁了一声。 旁座的具振峰右掌轻拍着朴尚勋的肩膀:「说啦,有什么事说出来总比自己闷着慌好。」 「是啊,大夥儿参详参详,说不定就不算事了。」尹权植开口劝说。他先干了杯中剩余的烧酒,左手肘压在桌沿,身子跟着往前左倾,打算洗耳恭听。 在哲也点头表示认同,拍落了手中的剥剩的花生膜,啜了一口烧酒后向尚勋抬手示意他开口。 朴尚勋微微动了嘴角,面带迟疑地扫看了面前三双好奇的眼睛,再偷偷瞟了一眼尚在厨房忙到不可开交的老婆。 「我前几天听到我老婆跟静希在通电话……」他停顿了一下,确定身前聚笼过来的几双耳朵都在收音范围,再小声续道:「他们要开同学会!!」然后往后靠向椅背,等着众人的惊愕反应。 刹时鸦雀无声。正确来说,此时此刻三人头上同时都有一只乌鸦嘎嘎飞过。 短暂的沉默让三人互相瞄了几眼,确认彼此没有漏听重要讯息后纷纷向后靠回原位,对发言人嗤之以鼻。 「切——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闻!」在哲率先发难。
「就是说啊,同学会就同学会,值得你这般唉声叹气?」具振峰一脸不屑地翻个白眼。 「差一点就要浪费我一把辛酸泪。」尹权植惺惺作态地往眼睛掬了一把。 朴尚勋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想理他,语气有点急躁:「唉,不是啊,他们二十年没开了啊。」他真的觉得大家抓不到重点。 「所以呢?」在哲语气敷衍,干脆转头与其他两人碰杯喝酒闲聊。 「二十几年前啊……呵,想当年我也是个年轻小伙子来着。」具振峰呷了一口烧酒,回忆的闸门一开,开始话起当年勇。 「想当年我跟我的初恋可是打得火热啊……」那是难得会在老婆以外偶尔想起的女人,「是谁说初恋是心中的永远的白月光的(注3)?」尹权植回忆的眼神有点迷茫。 「难不成你家那位已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在哲笑着调侃,转头问尚勋:「你不懂吧?你们家那位不就是你的初恋?」啧,幸运的男人还不知感恩。 「白月光是吗?」朴尚勋表情为难地看了一眼在厨房的老婆,中年发福的身材怎么也无法比喻成白月光啊,想当年她可也是她班上仅输给静希的女中豪杰啊。 他右手拈起了一颗花生,慢条斯理地把膜搓掉,里头米白色的花生米仁瞬间害羞见客,他嘴角总算有了笑意,打趣道:「你们是说这个吧?」然后将手中的花生米往喉里一丢,臼齿咬得喀滋作响,顺便再饮上一杯烧酒,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微眯着双眼,啊——满足地喟叹出声。 众夥儿被惹得发笑,忍不住朝他丢了几颗花生米,笑闹着:「待会儿谁跟嫂子打小报告去,瞧,白月光被说成了花生米。」 「为什么不是饭黏子啦?」尹权植笑问,记得以前读到的书上是这样说。 「啊,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朴尚勋有点傲娇,闭眼努嘴朝着三人摇了摇食指。 「哦?愿闻其详。」大家起哄。
「饭黏子的言下之意不就是食之无味的糟糠之妻?」从梦幻走入了现实后又怀念着心口上的那颗朱砂痣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我老婆既不是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她只是我永远的花生米。」 「怎么说?」 「是我下酒最好的良伴,永远无法取代。」他虽然爱做梦,这点却意外实在,他早早就意识到他不能没有花生米就像他无酒不欢,虽然那颗花生米偶尔会弹得他满头包。 「啧,原来是个痴情种来着。」大家被他大言不惭的肉麻理论搞得一身鸡皮疙瘩,不约而同打起冷颤。 「喏,都给你啦,你的花生米。」在哲嫌弃地把桌上那碟花生挪到尚勋面前。 「花生米不够吃吗?等等我再去拿些来。」爱莲不知何时晃到了他们这桌身后几步,以为他们需要多点花生米。 「不是啦,有人说嫂子是花——啊——」尹权植话还没说完,桌下的脚猛被踢了一下,尴尬地住了嘴。 「哦?什么花?」爱莲纳闷地微笑。 「呵,当然是白莲花啊,人如其名嘛。」朴尚勋对着老婆笑得谄媚,暗自挡住桌下扫来的一腿。
爱莲难得语带娇羞、嘴角噙着笑回应:「哎呦,在说什么啦,都一把年纪了还什么花。」话虽如此,转身离去时那突兀的轻巧的背影与愉悦的步伐,朴尚勋可都是看在眼里,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这点眼力架多少还是有的,虽然平日白目的事也没少做过就是。 「不过话说回来,你心情不好到底关同学会什么事啦?」 三人边闲聊边跟陆续进来的后溪邻里打招呼,大家都是冲着尚勋家做东,为了分享喜悦而来。 「吼,都是被你们起哄到我都忘了……」朴尚勋如梦初醒地说,又不由自主抬眼瞄了下正在厨房里跟静希聊天的老婆,续道:「我的花生米也许是别人家的白月光或朱砂痣啊。」
「啊,会不会你想太多?」尹权植直觉回答。 「唉,没礼貌。」朴尚勋勉强忍住裂开的嘴角。 在哲拍了下身旁权植的胳膊,提醒着:「你都忘了当年弟妹倒追他多让大家跌破眼镜吗?」 「对喔,那个呼风唤雨的传说级人物说要嫁给你时,我还以为是个幌子。」具振峰差点把『没鱼,虾也好』(退而求其次)这话脱口而出,因为憋笑而显得表情怪异。 朴尚勋佯装动怒,推了一下具振峰:「找死吗?」「我当年也没比我们家老二差到哪儿去,O.K.?」他可是一直相信老婆的眼光。 「那时啊,东勋那个闷葫芦一定很纳闷他同学为什么三天两头往你家跑。」尹权植回忆着往事。 「还不是有人老是天花乱坠对她耍嘴皮子?」在哲朝着尚勋撇了撇嘴。 「乱讲,那是待客之道啦。」朴尚勋笑骂。 谁让东勋根本不太理同学,他是怕人家太尴尬晾在那儿,谁知道后来整个家都只听到妈与老婆的笑声。有时候他会这样想—老婆根本不是因为爱他而是想嫁到他家。虽然他也能理解童年就失恃的她有多向往家的感觉。 「然后呢?」具振峰提醒着。这人怎么老是跑题? 「然后?然后就嫁给我了啊。」朴尚勋理所当然地回答,觉得对方问得好笑。 「同学会!!」三人异口同声,顺手拈起碟子上的花生米丢向失智症患者。 「噢…...」朴尚勋尴尬一笑,稍稍敛容后叹:「我担心嘛…...我怕她被说嫁不好…...看看我现在...…」 「你有什么不好?又不偷又不抢,睡得好吃得饱,除了贪杯、爱做白日梦外。」在哲说得一付义正词严,眼里却藏不住笑意。 「真是感激不尽喔。」朴尚勋没好气地瞪了在哲一眼。 「拜托,都这把岁数了,谁会比成就啦?」尹权植说,边随意笑着对刚进门的熟识打招呼:「啊,来啦。」 「是啊,还能健健康康的安在着就是最大的成就了。」在哲不胜唏嘘地有感而发,想到前阵子才听说两个同窗年前癌逝的事。 「说的也是。能话话当年勇,笑说彼此的糗事就已经是福气了。」具振峰叹。 「说的我们好像七老八十一样,我的人生才要开始呢。」不认老的朴尚勋没好气地翻了白眼。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从裤兜里翻出4开大已经折得西巴烂的广告传单,把它平整的摊在桌上——『地中海假期,追风逐浪夏之旅』,艳阳下的碧海蓝天点缀着点点白色风帆,让他看得有点痴迷。 「什么?你还没放弃啊?」想到世足赛时的惨赔,在哲不禁揶揄。 「说到着,你们知道2020东京奥运有首届电竞吧?别的不说,那可是我们国家的强项啊。」因为梦想而愉悦起来的朴尚勋,眼中熠熠生辉。 「别再做梦了,赶快打电话催一下主人翁比较实在,你看人都快要坐满了。」 「是啊,连东勋他们也都还没到。」 「啊,是喔…...」朴尚勋赶忙地拿起手机拨打给奇勋,才响了一两声就被挂掉,正要重打时,听到大夥儿的骚动,转头发现奇勋刚好开门进来。 顿时欢声雷动,祝贺的、劝酒的、探问的…各种与有荣焉的兴奋此起彼落。朴奇勋一路拱手道谢而过,脸上有着一丝羞赧,身上却散发著自信的光彩。 「呀,人一成功就是会发光啊。」在哲对着好不容易走到这桌的奇勋说道。
「在说什么呢?也才开镜而已,都说不要这么张扬了。」就是拗不过宥拉跟母亲的合谋,当然钱是二哥支助的。朴奇勋脱下厚重的外套搁在椅背,笑着接过静希姐递给他的冰啤酒,正想要大喝一口以解整天下来的疲惫。 「等等啊——」在哲按奈住奇勋握着酒瓶的手,吆喝在场大夥儿一起高喊行酒令。 「-后溪后溪 -后溪后溪 -后溪后溪 -大家-干杯」 终于,在一番酒酣耳热后,他一坐下就问大哥尚勋:「二哥呢?怎么没看到人?」他有点担心早上搬家闪到腰的二哥。 「应该快到了吧?」 「我们至安也会一起来吗?」 朴尚勋睨了一眼在哲,一付你在说废话的表情,没想到东勋正巧匆忙推门进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朴尚勋往东勋身后瞧了又瞧,没看到至安的身影。 朴东勋对大家笑了笑说:「今天搬家太累了,我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她的心意我帮她带到就好。」其实本来至安是坚持过来的,但他有点担心她应付不了今天后溪邻里的问候,毕竟现场可不只有至交几个而已,她也担心模糊了焦点。 「她送的花篮我摆在外面了。」朴东勋拍了拍奇勋的肩,知道他不会在意,挑了他对面的位置,左手掌微撑着左腰侧缓缓坐下。 在厨房忙了一下午大展厨艺的静希与爱莲正逐桌分送着菜肴,里面当然还包含三兄弟母亲拿手腌渍的下酒好菜。 「妈呢?」朴东勋随口问着大哥与奇勋,接过静希递的冰啤酒,看了一眼厨房。 静希边摆上菜肴边搭话:「我怕她累着,下午就让她老人家先回去休息了。我跟爱莲还忙得过来。」 此时,刚好分送完菜肴的爱莲拿着托盘晃了过来,右手过去揽着静希的左手肘,笑着招呼:「不够的话尽量讲,冰箱里还有些小菜。」除了逢年过节,难得准备地如此费工,她将托盘交给了转往吧台的静希,忍不住捏了捏有点酸痛的臂膀。 「老婆,辛苦了。」朴尚勋眼明手快地收起桌上的广告传单,推了推奇勋,让他让出旁边的位置,拉着爱莲坐下,笑得一脸谄媚:「要不我帮妳捏捏?」作势想舒缓老婆的疲累。 爱莲轻拍掉老公靠过来的双手,双眼斜横着他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哪有?妳别冤枉好人。」朴尚勋委屈嚷嚷,顺手拍掉权植他们故意丢过来闹他的花生米。 「最好是。」爱莲对着老公假笑一声,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向对面的朴东勋:「对了,同学,接到邀请卡了吧?同学会去不去?」 正喝着啤酒的朴东勋,放下了酒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拿起筷子夹起小菜就口,含糊地说:「再看看。」他其实没多大的兴致,他最好的朋友不可能出席,至亲好友也都在这里,说不上参加有什么意义。 「就是说啊,干嘛一定要去?」朴尚勋对着二弟赞许地点点头,正想要说服老婆打消念头,不知哪传来Kakao的通知声,他讶异地看着老婆从围裙前方的口袋拿出手机查看讯息。 「我怎么不知道妳有下载这个?」这不是年轻人才玩的东西吗?他靠过去想看是谁传的。女儿吗? 爱莲把老公硬是挤过来的脸给推了回去,敷衍了一声:「同学会的群组啦。」随手回了讯息。 「我不信,那干嘛怕我看?」他问,仍旧心有芥蒂。这时老婆手机又Kakao两声,他叫了一声:「又!」就在老婆受不了他的唠叨起身前,他瞄到发讯者的名字:『左心房』。 「左心房?我还右心室勒?」朴尚勋挑起眉,满脸不屑。跟在迳自走向厨房的爱莲身后连环发问:「是男是女?」「不是群组吗?怎么还有个别?」 「他又在演哪出?」朴奇勋望着大哥背影的表情也是充满不屑。 「花生米要出墙!阿哈哈哈哈……」在哲他们笑得差点岔气,揩了揩渗出眼角的泪说:「别问了,你会怕。」 「哈哈哈哈……不说了,我们的大明星呢?怎么还没来?不亲自来看看自己的杰作吗?」在哲好不容易忍住笑,往门口那阵仗努了努嘴示意。 朴奇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道:「她在赶戏,说晚点会赶过来露面。」明明跟她说:忙的话,不用特地赶来的。她就是爱凑热闹,照她的辩解,她说她是热爱着后溪大夥儿的温暖氛围。因为想到宥拉,平日老绷着一张脸的大导演难得出现温柔的表情。 说时迟那时快,朴奇勋手机正好传来宥拉的短信:『北鼻,我今天中午吃药的时候看到了一则新闻。』 他愣了几秒,赶紧回覆短信:『妳吃什么药?是不是哪个王八导演又故意找碴?』 传完,手抚着胸口,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今天有听到剧组工作人员在抱怨或炫耀自己的老公、男友看到短信后的反应,他本来还对这小测试嗤之以鼻的。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崔宥拉旋风似地抵达,店内手机闪光灯闪个不停,她脸上堆着甜美的笑容边走边打招呼,也顺便帮几个热情的年轻影迷签名。 「呦,大明星就是不一样啊。」在哲望着后方的盛况,对着飞奔扑上奇勋后背的宥拉啧啧赞叹。 朴奇勋拉下想黏在他背上的宥拉,让她在他身旁坐下,关心的口吻问:「又喝酒啦?不是说晚点才到?」
崔宥拉不小心打了个酒嗝,掩着嘴憨笑:「人家迫不及待嘛。今天拍醉酒的戏码,不小心多NG了几次,呵,放心,我没喝醉啦。」说完才终于记得转头向同桌的大夥儿招手。 「嗨,大家好久不见了。」自从新戏开拍后就少有时间过来聚聚,崔宥拉是真心喜欢后溪的大夥们。 「我们宥拉什么时候长得这么漂亮了呢?」(注4) 「哈,这台词过时了啦,记得要与时俱进喔。」 「啊,我知道我知道。」朴尚勋双手端来老婆新炒好的两道菜,摆好菜,抽张纸巾抹了抹手上的油腻,歪着头想了一下,念出记忆中的台词。 『我该说什么呢?该道歉?还是该告白?』(注5)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都很耀眼,因为天气好、因为天气不好、因为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美好。』(注6) 「这么美的台词怎么被你说得好歪腻。」具振峰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呀,果然是热衷电视剧的中年男人啊。」在哲对朴尚勋比了个赞。 『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这辈子每天每天都会。』(注7)崔宥拉转头对着身旁的奇勋深情地说着,再给了他灿烂一笑,顿时让朴奇勋有点心律不整。 「那就赶快答应我们奇勋的求婚啦,他都已经不知求了几次了。」在哲带头鼓噪。 「就是说啊,等他改天飞黄腾达,妳要结,他未必都有时间。」尹权植也帮忙附和,对着奇勋投来的感激之眼比着O.K. 「他敢?」崔宥拉转头睨着奇勋,满意地看到他摇摇头后,突然想到刚刚奇勋回传的短信,她笑盈盈地问:「你刚怎么不是问我什么新闻?」 「废话,爱妳的人担心妳的身体都来不及,还关心什么鸟新闻?」朴奇勋回得正气凛然,却暗暗吁了一口气,虽然他的回答是所有男人的正解,但这题目明明充满陷阱,真是危险。未免她怀疑,他赶忙补上一句:「现在呢?身体好些了吗?」 「没有大碍啦,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本来想偎在他肩上的头被技巧性躲开。 「别这样,妳醉了。」朴奇勋虽然个性冲,脸皮却相当薄,不习惯在众人面前晒恩爱。 「就跟你说我没喝醉,我去跟静希姐和大嫂打声招呼。」崔宥拉微醺的脸有着红晕,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她轻拍着奇勋扶着她手腕的手,笑说没事。
看着宥拉走远,朴尚勋马上移到奇勋身旁,冷不防地提问:「宥拉刚刚说的是什么新闻?」会不会是什么他不知道的影剧八卦?他肯定是上辈子猫科投胎的,总是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 朴东勋笑望着大哥,摇了摇头,不想理睬他的喳呼,拿出手机拨打给母亲,想问问她有没有累着。 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他望了墙上的时钟纳闷,还不到9点,是睡下了吗?随后又拨了一通给至安,响了两声后接通,他才刚要开口就被打断:『大叔,我在忙,等下回你。』耳边直接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还在忙?明明让她早早休息的,朴东勋微蹙着眉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再绕过去看一下? 看着众人围在奇勋身旁窸窸窣窣不知在商量什么,因为无聊,他翻看着手机,突然想到好久没联络的谦德,传了个短信问候。 『同学会,去吗?』 『盂兰盆会,来吗?』(注8) 朴东勋没有意外地看着好友的回讯,不觉莞尔。比起同学会,他可能还比较想上山访友一趟。 这时,在朴东勋对座的朴尚勋听完奇勋的讲解,在众人的起哄下,正拿起手机依样画葫芦。因为老花,他将手机萤幕挪得老远,一字一字慢慢地打。 『老婆,我今天中午吃药的时候看到了一则新闻。』 传完短信,朴尚勋正襟危坐,眼神在手机萤幕与厨房方向来回游移。他看到了正跟宥拉闲聊的爱莲拿起手机低头收短信后,就转头直盯着自己的手机萤幕,既期待又怕受伤害。身边一夥人也饶富兴味地等着答案揭晓。 大概过了一分钟,手机萤幕还是沉默得一片死寂,朴尚勋觉得狐疑地翻看了一下,心想是不是自己刚刚不小心按到了关机键?咦?会亮啊。难不成没传成功?他不信邪,而且也丢不起这个脸,就在大家的殷殷期盼下,他又传了一次!! 在厨房聊天的爱莲,看到老公又传了一次同样的讯息,有点不耐烦地回传了几个字,然后再次收起手机。 朴尚勋比刚刚更紧张地盯着手机萤幕,不是他幼稚,这是男人的面子问题。他瞄了一圈身旁等着看笑话的大夥儿,哼,他绝对相信老婆不会对他的身体不闻不问。 手机萤幕亮起,他终于听到天籁般的短信铃声,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来了!来了!」 迫不及待地滑开短信一看,大惊失色,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环顾四周,看到大家忍俊不住,视线再次回到萤幕上——『什么新闻?』💢还附加一个不耐烦的表情符号!! 他霍地起身,快步走向厨房,不理后面笑得前仆后继的大夥儿,哭丧着脸对爱莲嚷着:「老婆,妳是不是不爱我了?」途中还差点撞到正要回座的崔宥拉。 不理老公的叫嚷,她背对着他朝静希眨了眨眼,彼此心照不宣刚刚宥拉跟她俩透露的测验。她没想到她的笨老公会如法炮制,说谎也要学会打草稿,他今早打从一睁眼就跟着她一起忙到午后,到底可以躲着她在哪里吃药? 刚好,爱莲的手机又响起Kakao Kakao,她才刚要看是谁,从背后靠在她耳边偷瞧的老公突然大叫了一声:「 左心房?怎么又是他?」 她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没好气地瞪了老公一眼,想踱到外面去透透气,顺便回讯息,理都不想理中年男人的无理取闹。 「老婆,妳老实说,妳是不是右心室?」朴尚勋在她身后叫嚷着,跟了出去。 「大哥怎么了?」坐回奇勋身旁的崔宥拉好奇问,顺手就拿起奇勋喝了一半的啤酒咕噜喝完,丝毫不知道她开头的小测验差点让人家闹起家庭革命。 「没事。」朴奇勋帮她拭了嘴角的酒渍,笑得宠溺:「别再喝了,会醉。」却拗不过她的央求,再倒一杯给她,语气温柔、态度坚决地说:「最后一杯了喔。」望了一眼里面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座位,催促着:「喝完这杯,我先送妳回家。」 「好啦。」崔宥拉不情不愿地接过啤酒,一口气一饮而尽,憨笑地接受大家的叫好。 「呵,谢谢大家捧场,来,我们再干一杯,呵…...」她明显已呈醉态。 朴奇勋无言地摇摇头,扶着她起身,帮她套上大衣,仔细地帮她扣上大衣的扣子,一颗又一颗,甚至不在意她朝着他打嗝的酒气。 「啧,看来朴家三兄弟都是痴情种来着。」在哲啜着烧酒感叹,余光瞄向显然也心不在焉的东勋。 被妥当打点好的崔宥拉跟大家道别后,原已经被朴奇勋带着迈了几步,突然想到某事,又回头找着目标,她摇了摇有点发晕的脑子,好不容易视线对焦在朴东勋脸上,带着酒意说:「呵,对了,我前阵子在路上有看到了至安说…...可是…...呃…...」她打了个酒嗝,意识在恍惚边缘游走,晃了晃脑袋,接着说:「她好像…呵…跟个年轻男子…...呃…...拉拉扯扯…...呵…...在大马路旁喔…...他啊…...呜…...喔他…...」本来还想继续说完的崔宥拉被朴奇勋捂了嘴而语意不清。 「别听她在胡说八道,她喝醉了。」奇勋瞥到二哥一闪而逝的错愕,急着解释后,强制把宥拉架了出去。 「真的啦…...那个大帅哥…...拉着…...」 崔宥拉随意脱口而出的话让朴东勋生出了在意,他的意识也随着她逐渐消逝的嗓音而恍惚起来,似乎在一个无重力的空间中载沉载浮着。 我不在的空档里,难道有谁来过了吗?
(未完待续) --------------------------------------------------------------------------------------------------------- murmur: # 相隔两个多月的更文,久等了,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啊~ (鞠躬) # 写长篇真的是一件非常自虐的行为 @*%#&# # 别问我出院后去了谁家,任性的作者硬是要停在这里,下篇揭晓.. . # 故事来到了"转",要开始虐朴东勋了,希望大家别太心疼啊 # 暧昧是爱情里最动人的诗篇,有着焦灼与不安,也有着心动与期待 # 姜宇成的出现对朴东勋到底是个阻力还是助力? # 终于接上了结尾的重逢 # 好了,蜜月篇就真的到这里,别再要糖了 # 如果奶奶的葬礼是至安重生的契机,那么这场婚礼好像可以视为她新生的起点了 # 为什么写个序就写了5000多字,好像停在这也行了 # 明明说要休耕一周的,怎么还是忍不住这份后溪的想念 # 嗯,可以不用每天看更,我确定要休耕一周与民休养生息 # 至于为什么先放上序文,当然是为了撩心来着,不必谢也不用怨 # 这篇是倒叙文,前面甜不保证回溯时也会跟着甜 # 还是希望看倌们能从前文【秋夕】与【旧正】先看,才能知道整个来龙去脉 (注1)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白落梅 (注2) —《七里香》-祈祷词/席慕蓉 (注3) — 改自《红玫瑰与白玫瑰》/张爱玲 (注4) — 韩剧《秘密花园》 (注5) — 韩剧《太阳的后裔》 (注6) — 韩剧《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 (注7) — 韩剧《当你沉睡时》 (注8) — 指藉着供佛斋僧的功德,以解救饿鬼脱离苦趣,并且报答七世父母恩德的佛事法会,于农历 七月十五日举行。 [番外]【秋夕】~新生三部曲之一: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7602137/discussion/615621158/ [番外]【旧正】~新生三部曲之二: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7602137/discussion/615628745/ [全剧感想]【重生】: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7602137/discussion/615617910/ 【版权所有声明,任何形式的转载请先知会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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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一年后安那种沉静其实是一种沉潜后而来的外显气质,人的本质哪可能完全改变,骨子里她依旧是清冷的李至安,能让她燃烧的也唯有心中认定的唯一那人而已。
小冰,昨晚刚做好的照片,送你啦~
似乎是同鄉,那我就直接打繁體囉~
安排一個年輕男子的糾纏,我的確有這個意圖,一來外表清麗恬靜的李至安沒有理由只得到朴東勳一人的偏愛,二來我想試試朴東勳的底線到底能被逼到哪?當所有條件看似可以匹配她的男子出現,究竟會逼出他的真心還是會讓他再次失去自信?說實在這個走向我還在拿捏,水到渠成的愛情很動人,我大概3篇就可以做結,但我卻偏向挖掘內心最深層的自覺,自古人心就難測,瞬息萬變的也是愛情的其中樣貌啊。
我想像你会有这样的言语是因为你也跟我一样那么地喜爱着这一出剧才对。
我以为喜爱这剧的人更喜欢着剧里所想表达的良善才对,
那么,至少不会用这样嗤之以鼻的态度去攻击一个同样的爱剧之人。
我不知道你是从这篇开始看,还是从秋夕、旧正开始一路看过来,
我想你是没有的吧,如果有,你就会知道这篇的甜是从前面的思念慢慢汇聚而成的自然结果。
看剧本来就是很个人的事,看文也是,喜欢与否都勉强不得。
喜欢,我当成结一个缘分,
不喜欢,其实你可以轻轻走过就好,
不是我不接受你的指教,而是我不待见我的楼成了烟硝之地,
那么,这点我想亲是可以做到的吧。
我并不希望在这里形成一来一往的笔战,我也不会删除这则回应,就留个记录吧。
还有,请想要反击的亲估们克制,
如果我没有开始,请你们也不要亲自淌入这种浑水中而溅了自己一身泥。
拜托了。
其实大叔真的幸运,男女知己都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第一!沙发是我的
咦?是早起的鳥兒還是未眠的鳥兒?這時段清醒的應該沒幾隻才對,好,沙發坐穩坐滿~
在看~
呵,原來未眠的大有人在啊,那該是早安還是晚安…哈
幸虧我睡得少醒得早啊!
醒得還真早啊~
該起床奮鬥了!早安
妳的早安可是我的晚安吶...
那...就晚安了!
有这个甜的 后面再虐也不怕
好甜啊!👏👏👏
意思就是我先打了預防針囉~
可能是先發糖水潤潤喉,後面才不會苦不下嚥...
敢情這是新郎官的笑臉?可不可以消腫一點...
得記得叫至安勒令他婚前至少減個5公斤
真滴甜!求后面继续发糖,不过小虐怡情,也可以接受哈哈
甜啊。。。。。
晚上被雨声吵醒睡不着点进豆瓣 没想到有惊喜!
甜得心里开了花
“看了一眼身旁跟着拿起手帕拭泪的大哥……”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
甜 是苦盡甘來的結果啊
🍬
大哥一向很感性啊,而且隨著年紀的增長而越加嚴重起來
⚘
好期待后续 漏卮加油
謝謝加油,一週後才會更喔~
期待楼主续文!
为什么我看不到全部讨论区了
豆瓣的App壞了,網頁版正常
謝謝~😊
这写的好甜啊!
謝謝😊
谢谢,亲古
不過其他劇的討論區是正常的喔,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叔看不到全部…
暫時只好用桌機的網頁了
好甜 最好的端午节礼物 为什么大热天也要带着大衣呢?
千万不要停,继续写啊!
只能用网页版的我来了,继续静静的等更
楼主的文笔真的好,人物的性格抓的很准。樱花雨哪真的快看哭了,有一种看剧的感觉。
不在電腦前就彷彿完全與世隔絕啊...
嗯,這就容我先賣個關子了,如果我續寫的話應該會提到
呃,我盡量...
不知為什麼先寫了結局就感覺要岀坑了啊...
待我先把先前虐的感覺再抓回來看看
謝謝你的讚美。下起櫻花雨的婚禮是一開始就想好的設定,只是把它提了前,從結局倒敘回去大叔與至安一路走來的痕跡。
谢谢,真心的~
楼主加油啊,你写的番外是最有感觉的,我会一直看下去的。
得把孩子降生,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写出来啊
哈哈哈,有的,那是最後的畫面喔...
不過,怎麼沒人發現關鍵字"蜜月"?我試著中間再插敘一下那個令人...的過程好了,呵~
不過可能還要等虐一下的...
謝謝,也是真心的~^^
謝謝你的支持,不過版上的番外續篇都很有水準,要一起支持喔~
你写吧,虐虐大叔,至安不容易啊,虽然大叔的爱也是波涛汹涌,而克制内敛,可还是更心疼至安
好看啊。。。。。
太幸福了吧
謝謝賞文~^^
虐了那麼久總是要來點甜的...他們的幸福得來不易啊
只好回頭再重虐一下朴東勳
應當的,誰讓他愛當"大人"~
啊 更新了呢!好甜 仿佛他们确实就是这么幸福了呢!
耶~app終於好了,瞬間大放光明
天啊!真的好了耶!
雖然有點童話式,但很想給歷經磨難的兩人一個幸福的婚禮,當然婚後也未必王子公主終於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當未來落實在生活上,那才是以後兩人要攜手共同走過的考驗…
倒敘文很不容易,規劃的架構必須比順敘文來得燒腦及緊密,辛苦冰了,很少看到的續文方式,同不催文,但這甘蔗要正著吃,先甜後苦,苦後就是純甜甘蔗汁了,想念後溪
對,有點懊惱自己幹嘛搬磚頭砸腳…
只能花更多心思慢慢去構思了😂
謝謝妳的鼓勵啊~
好 越来越期待了
继续继续啊!
好看 赞~
謝謝親的繼續期待~😊
好,我尽量
谦德也来道贺,足见跟大叔真的是友谊永固啊!
此生唯一的好友,雖然匆匆,但那是心意。有友如斯,此生無憾~
謝謝讚美~😊
其实大叔真的幸运,男女知己都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啊啊啊~是不是又壞了
我的还正常,就是会转比较久一点
很好,又壞了
我嚴重懷疑是大叔的討論區資訊爆量才這麼容易故障
會失去大抵都是咎由自取
忽好忽坏的,太多大神分析的楼,量比其他剧大,没办法为了看文要忍耐
太幸福了,希望至安和大叔一辈子都幸福满满
大家衷心的希望~
小冰,昨晚刚做好的照片,送你啦~
😚
不是說出坑了嗎…
对呀,可是我还有个心血来潮的脑内小剧场,没有最后完成,有始有终嘛,还缺最后一张图就完成了。
再接再厲
刚好好用电脑放大这张照片,可能因为不能调整位置关系,IU头像似乎大了一点啊...
不过俊男美女就是赏心悦目,期待妳下一张喔~
太甜了,楼主棒棒哒
谢谢,原来大家都喜甜啊
越甜越好 哈哈,不过虐下大叔也可以!!!
我應該還是會虐虐他的,呵…
等下,我调整下~
啥时候生娃,楼主继续啊,期待
呃呃呃…竟然還要包生娃😂
我不是在寫日日劇啦~
後面要虐了要虐了要虐了…😣
期待了,孩子都有了,咋虐,无论如何都期待哈,感恩楼主
大宝 二宝 三宝…请排列等候降生
在你们老爸还没有年过半百,鬓发斑白前…
冰,隔壁楼有活动,如晚上有空的话,敬邀出席,谢谢
謝謝邀請,有看到了…但不喝酒的怎行? 3天連假都工作中,晚點回去再研究看看~
这一张加了花瓣,做的不是很好~
很好了,這種手藝…我可是只會拼貼啊
By the way, 妳名字改成這樣,到底要怎麼tag妳啊?
不就符号里面爱心,选紫色的那个吗?有啥事,你私信我不就好了。
這張更好
我本来想弄个符合你文的嘛,所以加樱花雨,不行,实在不好看。这张爱心是一开始就做的。我去弄你的啦。
特别圆满了!谢谢亲爱的,抚慰了这些因为结局而纠结的无处安放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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