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壹周》文/张秋·对生活一言不发

什么样的人会对生活一言不发，不反抗，不挣扎，默然承受一切屈辱和不幸，仿佛把自己看成一个陌生的他者，任其如行尸走肉般自生自灭？这样的人，一定是陷入了彻底的孤独和无力，意志瘫痪，丧失了痛感，这个世界对他（她）已经毫无意义。

阿齐•考里斯马基在他“芬兰三部曲”的终结篇《薄暮之光》中，将北欧导演那种特有的神秘冷峻的气质推向了一个极致，令我们感受到了人性的极度寒冷。这是三部曲中最绝望的一部，作为阿齐标志性元素之一的黑色幽默，几乎只剩下黑色。携此新作参赛2006年戛纳普通评审团奖，第二部《没有过去的男人》获2002年戛纳特别评审团大奖以及最佳女演员奖。

阿齐把镜头对准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对自身的悲惨命运，总是有着惊人的忍耐力，阿齐的电影从中也常常透出一线希望和温暖。“薄暮之光”这个片名，也很容易给人类似的暗示，但没想到是一个“误导”——片中主人公考斯蒂南的忍耐力，已经到了自毁的程度，爱情这一道“薄暮之光”，不但没有照亮他的生活，反而把他拖入了永久的黑暗，残酷就残酷在这里。

一个人身陷黑暗，会本能地伸手抓住出现在头顶的每一道光。值夜保安考斯蒂南，他的生活贫困、单调、孤独、无聊、毫无希望，此时，金发女人米尔雅的出现，以及和他之间主动的交谈、接近，在他冰封压抑的内心掀起了死水微澜，爱情，顿时成了他生活的唯一，且是全部和最后的希望。而当考斯蒂南发现这是犯罪团伙的圈套，目的是获取他的钥匙去洗劫珠宝店时，他的梦想便瞬间破灭了。假如在他明白真相时，脸上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讶和愤怒，那就不是阿齐•考里斯马基了，他的厉害，在于到了情感的爆发点上，却以一种全然相反、令人诧异的冷静和压抑，来表现人物内心深处的绝望。其实，这才叫作真正的、彻底的绝望。之后考斯蒂南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行为（或者说忍耐力），因此也都能从中找到答案——在作为犯罪嫌疑人遭到警方盘问时，他一言不发；在米雅上门偷偷栽赃时，他虽然从镜子反光中看得一清二楚，却依然一言不发；在蒙受冤狱后，他和犯人靠着墙根闲聊、晒太阳时，脸上竟然露出过整部影片中唯一的一次笑容……观众拼命替他着急、不平、心碎，他却若无其事，这就是导演要的效果。片尾也处理得相当冷静和震撼：考斯蒂南被犯罪团伙打得奄奄一息，扔在港口边，闻讯赶来的只有艾拉——一个善良的女人，食物小店女店主，考斯蒂南每天买汉堡和香肠时会和她说几句话，她给入狱的考斯蒂南写信，却都给绝望的他撕掉。考斯蒂南临死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

本人当过邮递员、洗碗工的阿齐，和他的主人公们在情感上可谓血脉相连，这正是他能把小人物心如死灰的心理状态，表现得如此刻骨到位的原因。影片中的狗，以及萧瑟秋风中的落叶镜头，在《没有过去的男人》中都同样出现过，它们与主人公的生存状态形成了呼应。考斯蒂南活得像一条丧家之犬，死得像一片无声的落叶。阿齐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是让考斯蒂南径直死于黑暗，而是让他死于“薄暮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