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就知道了《双峰镇》,当时还是孩子,就很被那故事吸引,还记得那篇介绍的第一句是“一具白布裹着的女尸在漂流在河上”,当时只觉得自己今生是无缘看到了,但是没想到十年之后,先是找到了电影的《双峰烈火伴我行》,后来又找到了电视剧《双峰镇》的第一季。
是的,“一具白布裹着的女尸在漂流在河上”,电影里,是这么开始的,到了电视剧里,换成了较为平易一点的塑料布,女高中生劳拉就躺在里面被人发现。这个沉闷、与世隔绝的小镇子顿时人心惶惶,拍现场照片的男警察哭倒在地,中学校长在话筒前哽咽不成声,锔木厂停工一天,邻居们自动到劳拉家去陪伴她的父母。这些都在说明,这在这个小镇子上是极少发生的事。但是,别忘了,《蓝色天鹅绒》有一个更加明媚的开始——蓝天,白栅栏,红色黄色的花朵。大卫·林奇电影里的日常生活场景后面,通常都隐藏着深不可测的黑暗。
随后,大卫·林奇通过一个外来者——联邦警探戴尔古柏的眼睛来观察这个小镇子,也趁机由别人之口把人物关系介绍一遍。大卫·林奇不惜笔墨地把这个警探调侃了一番,让他的生气勃勃、办案经验、幽默感、懂得享受生活显得极其夸张,并因此有了一种卡通效果,特别是在双峰镇人一成不变的生活映照下,更加显得不合时宜和滑稽不堪。而他逐渐冷静、沉着下来的过程,正好是这桩凶案的线索一一浮现出来,人和人的纠葛被一一带出的过程。死者指甲里的纸片,废弃火车车厢里的半条项链,一本上锁的日记,一卷寄给心理医生的录音带,一些奇怪的话语,一个隐藏在河流上游的色情酒吧,一个危机重重的锔木厂,像许多片隐隐有联系而又有点不着边际的被撕碎的图片,拼出这个众人眼里的好女孩,给行动不便者送餐计划的倡议者黑暗的另一半生活。她早就是一个瘾君子,在色情酒吧里卖淫,有点受虐倾向,和一些有着黑暗血统的男人和女人来往,而最终,她唤出的黑暗力量如她所愿带走了她。
尽管在《双峰镇》的第一季里,案件还没有水落石出,但是从《双峰烈火伴 我行》里,就能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谁是凶手,谁促成了这一切。但是,当结果呈现出来,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就出现了——“为什么”?而这个“为什么”和人生里所有的问题一样,都没有答案。大卫·林奇,这个羞怯内向的老男人,只是想一再地告诉我们,人心里黑暗的那一部分,是如何逐渐扩大,并逐渐使得这颗心的主人,成了黑暗本身。被可怖的小矮人统治的世界,或许只是大卫·林奇一个由来已久的恶梦,却也是他和我们对这个世界质询已久却没有答案之后给自己捏造的理由,就像双峰镇上的那些“书屋男孩”,宁肯相信自己周遭的邪恶力量是来自森林里的恶魔,也不愿意探讨黑暗的人心深处。
再来说说双峰镇吧。是的,这个镇子是异常沉闷和狭小的,它让我想起另外几个和小镇子有关的故事:斯蒂芬·金的《撒冷镇》,日本的《旋涡》、《狗神》、《案山子》,它小到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和别人有点关系,小到和别人说话犹如自言自语,面对他人犹如临镜自照,小到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即便是合法地在一起,也因为他们的熟识而让人觉出乱伦般的不快,日复一日,生活逐渐沉积,最怪异的习惯也终于变得理直气壮,加油站的女人总是要发明彻底静音的窗帘夹,结婚第二天就成了寡妇的老女人总是要抱着木头,所有的人都是“小镇畸人”,沉痛地偏执在自己纷繁杂乱的世界里,全然孤独,全然绝望,偶然互相施以援手,事后也要觉得尴尬。即便是像奥黛丽和詹姆斯那样年轻的孩子,尽管因为一个偶发的、牵扯自身的事件奋争了一刹那,却也分明在超着这个方向走,拒绝光线,直到把自己变成黑暗的一份子。所有的人,都必须习惯表面上的平静最终被打破,就像那个软弱哭泣的警察,最终变得成熟决断。而别的地方,恐怕也好不了多少,有人的地方,都是双峰镇。
《双峰镇》 荣获1990年电视评论协会大奖、1991年金球奖最佳男女主角奖、1991年艾美奖8项大奖和1991年美国广播协会最佳电视剧奖,并成为美国电视史上的里程碑。显然,大卫·林奇和他的合作者们并没有走得太远,他充分照顾了电视观众的口味,所以,《双峰镇》镇里每集都会出现一两个临时客串的演员来调节一下气氛,又加进锔木厂的财产争斗作为副线丰富剧情,即便是在最残酷的时刻,也总有几个滑稽人物搞点噱头,而那几个孩子的存在,更是为了把故事里极度压抑的气氛扳回来一点。但是,《双峰烈火伴我行》里,就没有了这些,那里面,是彻底的冷,彻底的凛冽和彻底的绝望。
韩松落:黑暗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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