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
很久都没有用书信体写文章了。可我最近一直在看书信:看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的《我的音乐生活》,还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穷人》。TT啊,刚刚我写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述不述评不评的,象是在跟你讲故事,——我讲故事,总把情节脱漏了大半,再加上一堆自己的唠叨:)。就回过头到,把一则笔记改成了书信:))。
今天下午,我和师妹去LEFT那里看碟,他说又买到了两张特吕弗,我一张也没买到,就去他那儿看。屋里的桌上插着一瓶芍药花,红到刚刚算“深”的颜色,明媚里带了思量。这屋子的窗开得又高又窄,我央他把花瓶搁到书架子上,好借着天光,拍下衬着影子的容光。——挪着瓶子时,晃了一晃,花就落了一瓣。
不说闲话了,还是说看的《两个英国女孩与欧陆》吧。与《祖和占》一样,这个电影是根据Henri Pierre Roche的小说改编。不过在改编中倒映进了特吕弗自己的故事,就有几分自传的影子。特吕弗也与一对姐妹有过恋情。妹妹弗朗西丝.多丽雅在拍过《柔肤》之后不久车祸去世,他与姐姐凯瑟琳.德纳芙曾经热恋,最后分手。——这些8卦是从碟封上看来,不甚可靠,还待核实。:)
故事还是特吕弗式的“三人行”。一开始的时候,姐姐象是聪明大度的宝姐姐,妹妹象是灵兮嗔兮的林妹妹,克洛德爱上妹妹——比起姐姐来,妹妹的眉目其实不如姐姐端丽,但是偏是在不够端丽中,生出任性执拗的美,美得没有道理,却更吸引人。——她出场的时候眼睛疲劳要保护,还戴着眼罩呢:轻轻地探起一边:那眼睛多么美丽,那目光多么天真、好奇、骄傲、可爱。
她们住在海边,画画、散步、玩各种小把戏。景致美得象画——人也象画上的人。克洛德与妹妹相爱了,双方家长都不太同意,就商量两人分开一年,如果还爱,才说明不是儿戏,可以在一起。克洛德回了巴黎,半年之后,他不爱妹妹了。他还是要过自由日子。妹妹的痛苦是一心一意的痛苦。她秀丽的脸上,眉紧压着眼,美得原就压抑不安。才刚刚尝试爱,就切切失去爱,她的痛苦把自己折损得不成形。
时间过去得很快。姐姐成了一个艺术家,到了巴黎,又与克洛德相遇,这回是他们相爱了。他们到瑞士的一个小屋子去,特吕弗用了一个长长的镜头:掠过绿色的小丘,清清的河水,树木掩映中的小屋,慢慢落在屋外的姐姐身上。她刚刚准备好了,要绽放。音乐宛转,象是心底的情思流动。
那三个夜晚拍得从容美好。然后过了一周,他们各自划了小船,去往不同的方向。相爱是多么好的事。姐姐不再只是“好看”,变得“光亮”,爱与自由,给了她真正的魅力,而她是又是那样一个自然的人。姐姐曾经是觉得自己不如妹妹的:妹妹天生有着魅惑人的气息,但她却要在学习、在创作、在爱与做爱中,慢慢地绽入,伸展,生出一种温柔坚定的力量。
克罗德与她,他们想要一种自由的爱,但自由和爱总是互相较劲——象那个“挤柠檬汁”的游戏。爱是越来越近的,自由是越来越远的。他们终究还是渐渐远去了。困难的平衡。而妹妹再次出现时,几乎觉得她老了。她束在素色的衣服里,有着一股凉寒之气。她带给克洛德一份奇怪的礼物。
这是一份笔记。她的童年,她的欲念,她的“对身体的滥用”。其实她就是用自慰来解决欲念。——这其实就是姐妹两个的不同:姐姐是开放的,从外界吸取,来丰富自己的美,而妹妹是内敛的,在欲念的压抑与自慰中,来成就自己的美。真的都是美。前者有一个建设的过程,能够有一个自足的自我,后者却是更消耗性的、毁灭性的气息,如果她爱了,她更是要付出,要献祭,不要自我,要把自我都交出去,才能满足身心的快感。
七年之后,她三十岁了。终于在一个旅途之中,与克洛德在一起。这个做爱的场面,拍得比那三个夜晚要直接,要暴力。然后她走了。虽然克洛德试图挽留。
这个电影的结尾,是姐姐因病早逝,妹妹在又过了十五年后,嫁人,生了一个女儿。——克洛德在巴黎的街头看到一群英国来的女孩子,其中有一位是梅.白朗的女儿吗?
——与《祖和占》相比较,《两个英国女孩与欧陆》要更加地“私人”,现实的、社会的背景退得非常依稀,影片的镜头非常美,因为尽是美得让人流连不舍的海滨河畔,萋萋草木。《祖和占》里,还有历史、战争和青年的反叛,在这个影片里,“情感”被尽可能地凌空抽出来,细细解说。
因此这个片子很多话,简直象侯麦一样絮叨(只是情节节奏快得多)。来来往往的书信,安的声音,梅的声音,克洛德的声音,妈妈的声音,还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叙事者的声音。提供了关于情感的,描述,分析,解说。特吕弗怎么个好法呢?他关心、细心、能从种种事情里,都找到好处,都说些好话。但他这样做一点也没有虚饰敷衍,真心、自然。
“对特吕弗而言,个人即政治。他把他的全部生活归结到电影,以此为逃避之所。成长、爱情,够特吕弗说了又说。”今天又看到《读书》里有一篇谈特吕弗的文章,这么写道。如果说戈达尔式的革命派是坚决的,那么特吕弗这样的回归派也有着他的执拗。也许对于他来说,立场不重要,人更重要,思想不重要,情感更重要——更确切一点,起码对于他来说:表达人的情感是更为愉快的,也更为重要的。当然,特吕弗的美,越来越往着一个“小资”的方向走,他有着暗暗的享乐主义气息,从物质到精神的审美。他有一点回避现实的馈乏,而在一个丰裕安乐的环境中,探讨人性的可能,——从而能够以一种自然的、宽和的态度去讨论。
特吕弗的“愤青”阶段结束得很快,他渐渐把先锋与保守同时作为审美的对象,带了温厚的目光欣赏,就象是欣赏祖和占。也许也有时候有稍稍的不安:在《两个英国女孩在欧陆》中,当妹妹听说姐姐与克洛德的关系,痛苦离去时,他为自己能为所有的事情找到理由,能够道理上心理上都很安定地“享受”这样的生活,也不由得产生了困惑。但是这个念头很快掠过去了。在黑格尔的平台上,戈达尔往着“合理的才是存在的”的方向斗争,而特吕弗回过头去,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找到种种理由。
可是TT,我看戈达尔,觉得他对,可是和他隔,而看特吕弗,未必对,却觉得好,觉得亲。而且,特吕弗的“语言”我也喜欢。通俗、浅近,可是他非常自然,把故事说到哪里是哪里。《柔肤》、《隔墙花》,都是裂帛一样的故事,但是他这样说来:裂便也裂了。心中竟然生不起太多动荡,只是在命运面前,恍惚地,几乎是笑笑。
TT。看完了片子走回学校,在十字路口,绿灯亮着,可我不知道它亮了多久,车就要开过来了吗?我就跑跑跑,跑过斑马线。——学院南路的人行道上边的是槐树,细叶子筛下碎碎的光影,路边的花开着——这是玫瑰花开的季节,深深浅浅的红。“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很多很多车尘人烟,她们还是纷纷开且落了。
:)离题了。一不小心,就又写过了一点钟。TT睡了吗?
睡吧。睡吧
引苏七七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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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苏七七当年和我看的一样,一张D版D5,《读书》那篇讲特吕弗的文章我也看过。一晃近二十来年过去了。当年一看就喜欢这个片子,后收了英版BD,现今已收到了法版U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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