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杰:电影世界里的野孩子
——《影视圈》杂志专访郝杰
影视圈:《美姐》上院线,过程有困难吗?
郝杰:对于我个人来说其实还好。做完审查,他们说我的电影是第四代导演的,就是那种东西其实还是符合他们传统的叙事和生活状态,对他们的路。他们觉得《美姐》区别于现在独立电影的状态,就是我的东西跟生活的贴切度方面比较符合吧。
影视圈:我记得你说电影剧本立项一开始是不能通过的。
郝杰:肯定是不会通过的,一看大纲,一个男人和母女四代的事情,别人会联想到乱伦啊什么的。
影视圈:我在看到那个信息的时候,我以为是一个情色电影,但其实看了之后,是有情欲意味,但是并没有那种所谓的情色镜头。
郝杰:其实就是同样的一件事看你怎么说。
影视圈:你在剧本审查过程规避掉了那些信息?
郝杰:就是把所有稍微能引起歧义的,让他们猜测的所有戏都删掉。在剧本里就删掉。
影视圈:那在拍的时候还是拍了?
郝杰:对,拍完之后再给他们看,如果不行再剪掉。但实际上在剧本阶段要删掉的内容,拍出来之后也通过了。其实还是那个道理,同样一句话看怎么说,文字和电影其实是两回事,比如说“他喜欢他妈又喜欢他女儿”,这一句话可能就让人觉得够呛,但是要是拍出来就不一定了。视听的丰厚性肯定要比文字宽泛得多得多。
影视圈:我觉得《美姐》比《光棍儿》在视听语言上要更成熟一点。你觉得跟《光棍儿》相比,你自己能感觉得到的进步是?
郝杰:感觉这个比《光棍儿》大,更专业化一点。
影视圈:叶兰在《光棍儿》里也出演了角色,但是她在《光棍儿》里其实不是特别出彩,给她的表演空间不是很大。但是《美姐》里的表演还挺惊艳的。
郝杰:是,第一部她也来了,也没什么太出色的表现,但第二部她是女一号,她一个人演三个人。我觉得她属于那种特别有天赋的演员,你说那些一线演员拉过来,一个人演三个人,都不一定能演成这个样子。在国外放,别人都看不出来是一个人演的。
影视圈:她之前也没有演过其他的电影?
郝杰:对,没有,这是她的处女作。
影视圈:聊一聊你对三个女儿的人物设置?我很喜欢三女儿,她的衣服永远是鲜亮的颜色……
郝杰:因为三女儿的生活是伴随着改革开放后的一些变化嘛,她是开始上学,开始跟着流行文化起来的这一代人,跟传统还是有一点区别。但我考虑的并不是三个女儿,而是从他喜欢她妈妈,到喜欢她大女儿再到三女儿,这样感觉起来很乱,其实他喜欢的是一个人,就是他儿时梦想的一个人。
影视圈:你说喜欢的其实是美姐这一个形象么?
郝杰:对,就是美姐这个形象。美姐是一个唱戏的人,她代表了传统文化,代表对农耕传统文化和传统艺术的一种眷恋,也隐喻传统文化在现代冲击下的尴尬局面,代表人一辈子发生的变化,生老病死的过程。最后三女儿是长得很像美姐,但是这还是他喜欢的美姐吗?不好说。
他喜欢的实际上是一种精神上的东西,尽管脸是长得一样的,但是她真的是你要喜欢的那个人吗?你真的是要跟她结婚吗?如果仅仅是因为脸的话。
影视圈:这么说来,你不仅是在说男女的那点事儿。
郝杰:对,肯定不是仅仅在说男女的爱情,也是在说精神的归宿,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其实不是那么简单,绝对不能把爱情单列出来,为爱而爱,那个就很可笑了。他的爱是与生活、生存融在一起的,就是究竟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其实谁也说不清楚。
不仅对女人是这样,其实对艺术也是这样,艺术这个东西到底是该发展还是该灭亡,它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是一个“该不该”的问题,这个问题就小了,它是有复杂性的,当然有好有不好,我们一代代的人都在这样的延搁中。
影视圈:嗯,所以其实你讲的不仅是人的那种原初欲望、那种性幻想的东西。
郝杰:对,不仅是这些东西。
影视圈:电影最后那个镜头有什么隐喻吗?
郝杰:先是一个戏台嘛,然后那些人的剪影在唱二人台,这是当地的生命之歌,也是他们的精神家园一样的东西,类似于一个传统在烘托着那块土地,一代一代的人以哺育的方式在繁衍。这是一个传统和新生命的状态,是人和土地的关系、人和艺术的关系。
影视圈:我看的时候有想到贾樟柯的《站台》,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郝杰:也看过。
影视圈:这个片子也有讲到文艺演出团体。
郝杰:我觉得虽然题材有点相似,但还是不一样吧。同样说一个事,说出来味道会不一样,艺术的差别在于,都是西瓜,但每一个西瓜的味道不一样。我觉得那个东西接近于作者的性格。比如说我跟贾樟柯可能都是县城来的,但可能贾樟柯是文艺青年,我是一个“坏人”。
影视圈:你觉得你不是文艺青年?
郝杰:对啊,我是山里来的野蛮的一个人,然后我比较野性,也比较原始,比较的流氓一点。我这个人对生命力,尤其是对很生动的、生生不息的、情趣之类的东西特别的敏感。一个电影跟作者本人的生命状态肯定相关的,实际上就是你自己。
影视圈:你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是什么样的?
郝杰:我就在顾家沟村长大的,小时候我们就是很原始的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嘛,可能接近于原始的农耕状态,所以对于女人的感受也是那样。当你六七岁的时候,你觉得邻居家有个女人挺好看,大人会跟我说“给你做媳妇”,你就信了,“那是我媳妇”,其实人家都20多岁了。
影视圈:然后潜意识里也是有这种东西?
郝杰:对啊,肯定会有的,等你长大了,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问别人,别人都不知道你在说谁,就那样一种状态。
影视圈:这感觉有点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啊。
郝杰:我在表达人的最根本的原始欲望和最直接的东西。在中国电影里,“性”一般不会这样直的就来。比如说,拍一部农村题材影片,他们更关注农村的其他问题,但是我关注我的生命感受。我小时候感觉那一辈人最感兴趣的事情可能还是娶媳妇,生小孩啊什么的,所以我对那个东西感觉很强烈,跟他们不太一样。别人可能只是提一提,而我是当作最主要的线索,你看《光棍儿》是,《美姐》实际上也是,我的生命状态肯定也是这样的。
影视圈:你是说性这个东西能代表生命中最本质最重要的部分?
郝杰:可以用弗洛伊德性本能去分析,但实际上,很难写我的影评,因为我的这个东西完全是原始的状态,我这个人从小学习也不好,我的电影发力点完全不在电影史更不在技法,完全是对生命的感受,对女人的感受,这些都是直接来的,所以别人可能就会容易感动,不管他受没受过教育,他看了就会有感觉。
第二个就是为什么是性这个主题。在我的观念和感受里,“可能有个女的,在里面谁好看,你喜欢谁”,这样的状态在我的生命感受是很主要的一个状态。男人对女人的那个兴趣,跟电影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是一样的。
我的生命感受是这样的,如果我坦诚的话,我的电影只能是这样的。一个男的,如果有一个美女在他的对面,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在那品茶,那肯定不是我,我肯定是觉得美女比茶重要的那个。我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只能去拍这样一个片子,如果那个电影是好色的话,那肯定是我本人好色,如果那个电影有情趣的话,那说明我本人有情趣。
影视圈:就是你说的,电影是无法撒谎的。
郝杰:对,我就是在拍我自己。
影视圈:虽然是性的主题,但你的电影实际上没有情色镜头,这部分反而是干巴巴的,这是跟演员有关吗?
郝杰:这不是,那是我的审美啊。我说那个东西,肯定不是说我好色到我变成流氓了,而是我在承认我的一个基本感受,我是这样的。我愿意坦诚我直接的感受,而且我相信我代表大部分人的感受,只是大部分人在一层一层包裹自己。然后为什么没有那个镜头,因为我说的是人的一个常态,人的常态又不是一个色情狂。那样好吗?那样不好啊。男人对女人的感受不是你说的那些直接的镜头,它是一个很丰厚的感受。
影视圈:就是说你能感受得到那个东西,但是不一定要用很浅白的方式来表达?
郝杰:对的,就跟他们说喜剧一样,那个谁说我创造了中国喜剧的新类型。就他们那种“哇,啊”的那种搞笑,我觉得,我当然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我觉得太浅了。
影视圈:对电影的评价体系也不一样,一部片子可能作为生意来讲是很成功的,但是作为艺术来讲,它就又是另一个评价体系。
郝杰:对,幽默是这样的,情色也是这样的。异性的魅力,它是一种无限的精神的状态,真的就说男的和女的做爱了,它又能怎么样呢?它也不能怎么样。但是那个吸引是无限的,有生之年的无止境的思念,这个东西肯定不能说是两个人抱着亲,然后直接床戏就能展现得这么丰厚。那个没有力量,就像一盘菜一样,那个还是小。可能两个人站在山上死都比那个有力量。
影视圈:所以你在这方面,反而是用一种简约、留白式的方法去处理,比如在床上的两个人,一拉灯一灭这个镜头就戛然而止了,好像从《光棍儿》到《美姐》都有这样的处理方式。我在别的电影中没有见到过,印象很深。
郝杰:实际上我们生活中的美好也是这样的,比如说你看着你身边的朋友,你看这两个人在那接吻,你觉得有多有意思?但两个人的故事,比如两个人去了那儿然后看不见了,然后又怎么了,可能这会更有意思。然后生命感受也是这样,尤其是我们那个状态,我的成长环境,我家现在还是用电灯,比如晚上要发生啥事情,啪拉灭灯,听着好像没啥动静人家已经睡了,可是能看见。
影视圈:其实是特定生活环境下的另一种美感。包括你引入二人台的这种民间艺术,也是把它表现得很性感。
郝杰:你是哪里人?
影视圈:我是广西人,南方的。你是说不同地域,感受也会不一样?
郝杰:给我发行这个片子的公司,他们也是南方的,湖北人。本来我是想着往内蒙古发行就行了,但是他们说南方人觉得好,他们砸上千万来发行。
影视圈:我看了觉得特别好,而在现实之中看了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可能被你用镜头提炼放大了。
郝杰:对,被我提炼放大了,就像做菜一样。因为我更懂。
影视圈:你是从小就接触二人台吗?
郝杰:对,所以我知道它的精华在哪儿。
影视圈:你抓表演状态抓的很准。比如说冯四跟那三女儿面对面扮公鸡的那个舞台表演,就很有意思啊,很有活力很有生命力,也很俏皮。
郝杰:所有情景,我都是在写剧本的时候就知道要演什么,然后肯定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要改的。那个东西不是一个理论能说的清楚。
影视圈:这是电影上的直觉?
郝杰:对,我的电影里的感性肯定要比理性要丰厚得多。我的视听语言,我的演员的戏和我的所有东西、镜头,它是骨头连肉的,它是一体的。那儿的戏和人,以及他们说的话、他们的爱情所有这些都是一体的。
影视圈:有没有一些剪掉了的片段,自己觉得遗憾的?
郝杰:那肯定有,因为那个戏有太多精彩的东西,但是不能都放进来,现在已经够多啦,我给了他们无数的压力,所有人都说太多啦,老外说“看不懂受不了,唱那么多干嘛,你这又不是戏曲电影”。因为他们不太喜欢,他们就受不了。所以还要我删,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删了,我已经删了太多了,我因为喜欢,我剪辑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就加进去更多了。
影视圈:影片的剪辑听说是请了一个韩国的剪辑师?
郝杰:他剪完的那个版本,跟我现在差别很大,我又改了半年,但是我是非常感谢他的。因为当你一个东西原创性特别强,就说明没在那个工业体系里,没在行活的脉络里,所以你不能指望任何人全部给你做。尤其你的是一个作者性特别强的电影,它不能像行活一样都那么干。所以那时他做完后你再改是必然的,他不可能完全贴着你的心,我也不需要他完全贴着我的心。
但是他以一个外国人的视角对中国戏曲的那些素材一罗列,以一个完全局外的新鲜的视角给你把这个事讲清楚,很重要。当局者迷啊,一两年的时间在里面沉浸着,你什么都清楚,因为你什么都知道,这个镜头可能已经剪掉了,可在你脑袋里还是连着的。你是没问题,但观众可能就看不明白,所以剪辑是很需要的,尤其还是一个外国人,他能把那个东西理一个基本的脉络,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看懂,他保证看懂的结构,然后我再在这里面保持我想要的幽默,味道,和他想删掉的认为没意义,而我认为有意义的东西。
影视圈:所以你后期又弄了半年?
郝杰:对。
影视圈:那电影音乐方面,跟小河合作感觉怎么样?他是做实验电音的,你这个是二人台,怎么融合到一块?
郝杰:我还挺满意的,他不是搞二人台的,但是他铺的很多东西很棒……他那个人也跟我的创作方法有点像,特别活。
影视圈:很多即兴的东西吧。
郝杰:嗯……我之前找了一个日本的一个作曲家,他做的那个东西也好,是很多艺术电影的那个范儿,但是我这么原始的一个东西……就是说传统的艺人,外国的艺术音乐家插不倒西鬼的心脏。而传统的二人台剧团里那些作曲,他只是干这个的,他一辈子跳不出二人台的这个伴奏,他永远给你做出来的是唱戏的伴奏,所以只有小河。
影视圈:他做这个音乐花了多长时间?
郝杰:他没花多长时间,他买了他需要的二人台的这些乐器,但是他也不会演奏,他也不会那个味道,他拿这个乐器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抒发情感,所以就出来了这样一个东西,根本不跳,就是完全是这个里面的音色和感觉,但是他在叙事的,叙述的实际上是作曲家的内心,他感受到的什么情绪,那个才行。否则的话,要是还是二人台演奏的话,那个就不叫电影音乐了,以为又要唱戏呢。
影视圈:你们两个创作的路子是有点接近的。
郝杰:对,很即兴。他有他的想法,他懂得音乐,包括结尾他组织了一帮演奏的人,让他们每个人哼自己的乐器,不伴,就哼就行了,嘴里“tututu...”然后搞得跟那个口技交响一样,那些人很愉快,干了一辈子还没这样搞过呢,当然他自己就会敲那个“tututu...labalabalaba”,挺有意思。我看那些二人台老艺人的表情我就知道,六七十岁了,我去他们也不屌你啊,你懂个屁二人台啊跟我谈这个是吧,老子干了一辈子还伺候你怎么着,但小河懂音乐啊,把他们带动的,你看他们那个表情。本来没什么激情的人,都觉得很有意思,还能这么玩儿啊。
影视圈:很high吧?
郝杰:对,很high。
影视圈:电影里有男女一排睡一张床的镜头,印象深刻。
郝杰:睡一起是这样的,剧里面他们走穴,到处演出,都是住人家里去,全是睡一起的,而且还不光男的睡一起,有的男女都是睡一起。因为只给你一个屋,那个是很正常的。尤其北方是睡炕的,本来就都睡一起,一家子都睡一起。你来我家做客去,肯定是爸爸妈妈孩子我们全是在一个炕上睡的。冬天太冷了,只有睡在一起才不会被冻死。
影视圈:电影中有很多民俗元素,这种民俗元素的运用跟第五代有什么区别吗?
郝杰:区别在,他们是去找这个东西,他们是知青下乡那一代,他们看着那个奇怪这个奇怪。但我从哪里来?这就是我的生活啊,你说那个东西,比如说睡在哪儿啊,我根本没有可能去找啊,我只是遵从了我们就是这样睡的。
影视圈:他们可能就是一种奇观化的呈现?
郝杰:对,就是猎奇。日本记者他们来采访,我给他们说有什么区别,他们是从外地来的拍的影片,他的镜头也可以拍好,但是他是从外面拍,我是从里面拍,不是说里面一定就好,而是这存在着区别,日本人他们是不能理解的。我现在想起来要怎么回答了,就比如说我们中国人拍他们日本鬼子,那个就是叫从外面拍,你要是去问问日本人,问个留学生,你要是问他,你是怎么看中国拍的那个抗战片,回答就是“太假了,里面站的跟日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的感觉是这样,而我们的感觉就是这就是日本人,这就是从外面拍的。你再看日本电影,肯定不会符合这样的状态。
影视圈:你也喜欢用长镜头。
郝杰:其实我的长镜头很多,但是别人看不出来是长镜头,“哦,那是长镜头啊!”仔细一看是没有切过,那个调度和丰厚性都在里面。
影视圈:我觉得有些镜头处理得挺好的,比如说冯四结婚的时候,镜头对着带窗的那个门,他父母离开,然后慢慢的熄灯,留下一点红……那个层次,很精微。
郝杰:那个是我最满意的一个镜头。那也是长镜头,但是那种东西你就会有情绪的度,有的长镜头是为了长而长,为了理念而长,我这个都看不出来。为什么会有长镜头,所有的镜头都是人的感受方式,那个世界就是这样,一个纵深一个落差,多好。
影视圈:这些镜头语言是凭借直觉,还是技巧性的?在创作的过程中不断发现新的表达方式?
郝杰:其实不是发现,别人拍电影是一个工作,从一个理念出发。我拍电影就是燃烧自己,在烧我自己的生命感受,我拍个电影跟谈一场恋爱是一样的。
影视圈:你的片子去参加国际电影节的时候,国外影迷的反馈都是怎么样的?
郝杰:我的电影第一位的还是观众。他们会鼓掌啊,会说很好。但是在评委那儿,我就不是最具有竞争力的那一种,评委在电影的脉络里面想找新的这部和其他电影不同的地方,但是找不到。观众就会表达他们的感受啊,嚷嚷挺好看。
影视圈:评委是觉得不太好归纳,不知道把你的电影放到其中哪个位置?
郝杰:对,每个人都有一个发力点,他们的知识结构不在那个脉络里,他们也不好评判你是好还是不好。
影视圈:那老外在曲艺方面听得懂吗?
郝杰:肯定没有我们亚洲人容易进入。感兴趣也得分地方,分国家,比如西班牙的人比较活泼,当然就会喜欢这些东西,但是有些可能会进入有点问题,比如法国人看了我的片子后可能会觉得“这是吼的什么啊?”
影视圈:不是说音乐是无国界的吗?
郝杰:但是那个东西不仅仅是个音乐的问题,它不仅是民歌,也不是国粹京剧,它是跟生活一脉相承的很土的那种东西,国内也有人跟我说啊,说那些人上去干嘛要唱这些东西又不美。
影视圈:那你本来是觉得北方人更容易接受是吗?
郝杰:对,现在发现还不是这样的一个状态,有那个生命感受的人都能接受,没那个感受的人,尤其是专业性特别强、从理论脉络出来的人反而难以进入。
影视圈:《美姐》得了不少重量级的奖项,这对发行这方面有帮助么?
郝杰:发行可能不太看这个东西,因为往往获奖的片子恰恰在国内票房……但是对我来说还是有一个肯定作用的。
影视圈:我发现电影里那些二人台的唱词是很有意思的,这些民歌是本来就有,还是经过你的二度创作?
郝杰:我的创作是这样的,我的发力也不在剧本上,我请谁来演,那他就是我的剧作的笔,我要把他的生命状态发挥到极致,让他给我叙事。比如说如果我写了这个人和他(演员)不靠近,那我会把我写的人推翻,由他,就他了,人物小传就是他,他经历了什么就是什么,他会唱什么就唱什么。
包括你想选那样一个人,就得找那样一个人,唱什么你不用规定,他拿手什么就唱什么,你只要从中选。这才是最有力的,你让他重新学别的,就不在他的脉络里了。
影视圈:男主角冯四,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他的表演很有感染力。
郝杰:他没有念过书,然后也没有什么关系,却在整个内蒙山西河北陕西二人台覆盖地区家喻户晓。但是他从来没上过电视,他觉得特丢脸。他没在国家剧团的那个系统里,他是最原始的代表二人台的从民间来的力量,这不仅仅是一种艺术的力量,还是一种生命生存的力量,就是你一个人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抢饭碗,打架,从十三四岁到现在这个剧团。他称霸地方,到处都邀请他,家喻户晓,大家都喜欢听他唱。他又懂戏还有生命力的状态,当然能够感染我了,那是一种生命力量,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他自己铿锵有力到这个地步。
影视圈:他还跟扮演父亲的长得有点像。
郝杰:对,他们是哥俩,那是他老大哥。
影视圈:电影里有一些很惆怅的东西,比如说冯四的幻想,但是眼睛睁开发现只是梦。
郝杰:对啊,很惆怅啊,包括那个特写。有时候我也会做到这样的梦……这个情怀肯定也是有的,就是一代代的人,经历了很多苦难,但是我们仍然坚持仍然乐观。
影视圈:你从这样一个村子走出来,直到上大学才慢慢接触到电影的?
郝杰:对,就在那个时候有学生开始有电脑,开始看碟,自己看过几个,然后跑到电影学院进修了一年。
影视圈:其实大部分国内导演,无论上没上过电影学院,都跟那儿产生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觉得电影学院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郝杰:其实我觉得更多是社会作用,就像当年出来第五代,后来又出不来人了,实际上电影学院的教育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就是该好的还好,差的还差,那能不能出来好的导演,能不能出来好的作品,跟电影学院本身实际上是没有关系的,所以他们会很尴尬“为什么就不行?”,那是一个社会问题。
但是电影学院承载了一个出口,因为在我们受教育那会儿,只有电影学院那儿有电影,尤其是在胶片时代,你不去那儿,连边都沾不上。所以你要想做电影,你只能去那儿沾点边,它是走西口的必经之路。那儿在放国外的片子,电影学院周围提供了这样一个氛围和资源,买盗版光碟的都在那儿,像我们老家那边,哪有盗版碟?
我觉得如果电影史再划分,比如说有第七代导演,一定不是这样选出来的。
影视圈:现在第七代的概念还很模糊。
郝杰:还没起来嘛,还没成气候呢。如果成气候了,那一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跟以往的电影完全不同。到现在,中国互联网开始普及,所有视频网站上,所有的国外大片都可以看到,手机都可以摄像,DV普及,电影的门槛已经为零了。电影的力量在哪儿?不在电影学院,而在于背后的那片土地和那儿的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背负着什么。然后这个时代忽然哗的一下开了,就等于学不学电影都不重要,他可以没学过,专业方面可能稍微弱一点,但是那源头的力量从原来那么少一下变成13亿人,大部分人都可以拍,各行各业各个领域各个层次的人都来表达自己,这不得了。
影视圈:各种各样的生命状态都展现出来了。
郝杰:对,而且那个东西的鲜活性是电影学院完全练不出来的。
影视圈:那电影学院教会你什么?
郝杰:找着你自己。你只能表达郝杰,只能表达你自己。在你的脉络里你的生命承受了什么,你经历了什么,你感受到的是什么,你想从哪儿发力,它是教你这个。就像修佛一样,教的课教你一万门那你一辈子读不完,就因为没读过那本经你就不能成佛了?人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要让你找着自己,所有的书都是跟船一样,包括所有电影,都是帮你找,你看过那些个东西你就得走你自己的路了,你永远抱着那个书不放就像在船上不敢下去,所以你得下去啊。
影视圈:你觉得天分和后天的努力,在干导演这行哪个更重要?
郝杰:从灵魂来讲,肯定是天赋更重要,时代造英雄嘛,看你的生命状态经历了什么,如果你什么都没经历的话,那你很难大成。也可以表达代表你自己的很小众的东西,但你经历的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如果你根本不知道大部分的人都在怎么活着,那你的感受完全沟通不了。天赋肯定是更重要的,生命的感受更重要。
你说的努力,努力的重要性在于现实意义,如果你不够努力的话,你可能有天分,可以拍好片子,但是你没机会,因为这样废掉的人也不在少数,至少一半以上是这样的。就是第二代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天才嘛,肯定是有天赋的当年。你太牛逼了,但你受不了那个苦,下不了那个狠,就等着天上掉馅饼,也是没有可能的。
影视圈:你为什么要坚定从事电影导演这个职业?
郝杰: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可以,然后从电影的精神世界里找到了一个支点,觉得那个东西很有力量,很伟大,而且很值得做,让我明显感觉到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你不做别人不做,比如说我不拍《光棍儿》,就没有别人会弄这个事情。当你心里有数,内心有能量,那个力量就会无限大,你就会变得非常的勇敢、不怕死。
你找着了那个有价值的东西,你为了捍卫这个东西,付出个什么算个屁啊。大部分人在嘴上谈说我干得不开心,我要开心所以我不干了,那种开心只是表层的开心,当你有了一个大的东西,我为了那个东西成就才会开心,那才是大的开心。你会为了你内心的那个大的开心而去忍受小的很多的不开心。
影视圈:你觉得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就一定会达成一件事?
郝杰:当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还是要有一定的机会的。我还是运气好,除了努力那个是必要条件,如果你运气缺的话,那么你也是一个死人。
影视圈:拍完《光棍儿》之后,再找投资会比之前容易的吧?
郝杰:这是有一个滞后性的影响力,比如说你现在采访我。到目前为止,是投资对我来说更不用愁,都是来找我,所以我也不需要那么卖命去找投资,我只要专注做自己的东西就行。但是之前还是有一个过程,就是《光棍儿》拍完拍《美姐》的时候,《光棍儿》还没有影响力,拍《美姐》和拍《光棍儿》一样难。因为拍它钱更多嘛,它不像《光棍》那种小投资。
影视圈:能大体透露一下《美姐》的投资吗?
郝杰:╳╳╳。
影视圈:╳╳╳能做到这个程度,我觉得很不容易啊。那我觉得你执行力挺强的,因为你要把所有的资金用到位,不浪费。
郝杰:那主要是因为我是从实干出来的啊,我从《光棍儿》实干出来,我一切都有数,我知道那个东西如果不花钱可以达到什么效果,有些东西不是钱能够解决的。你拿一千万去拍《光棍儿》可能不如我用三十万拍的好,我知道钱应该怎么花,往哪儿花。我不是懂钱,而是懂我拍的那个东西,包括我杀出了一条我自己拍电影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拍就是不费钱。
影视圈:你的方法能说得具体一点么?
郝杰:不是具体点就能说清楚的。你走的一直就是一条低成本的道路,你就有了那个能力。合着你从来没干过,一直跟着大地主干,如果没有几百万你根本不敢动啊。我的《光棍儿》拍了三十万,曾经我请的制片主任第二天就跑了,“对不起,我做不了,不敢去,”他不敢想象,觉得他负不起那个责,30万拍两个月?他一百多万的片子才12天就拍完了。因为他没做过,他恐惧嘛,但是我是这样起来的啊。
影视圈:你知道怎么把钱用到刀刃上?
郝杰:就是做过和没做过的区别。你对你自己特别熟悉的行当,你就特别有有谱,让你去一个特别不熟的一个东西,那个事实际可能很简单,但是你要花很多钱很多资源,你才敢去弄。我摸一下我就知道拐角在哪儿,去找谁把这个事弄了,去找谁把那个什么弄了,但你不熟,就像很多人慕名而来去采访“光棍儿”一样,去那儿坐了两个月了然后屁个收获也没有,他不知道这个脉络。而且你去问人家说“光棍儿”是怎么回事啊?人家都不会告诉你,因为你不在那个脉络里啊。你会费比我多一万倍的功夫也摸不着那个脉络啊,因为我在那儿生长,不一样。
影视圈:这是一个外来观察者和生长在其中的人的区别。
郝杰:对,所以未来的人不得了,都是这样干出来的人。
影视圈:你对这个电影在商业上有什么样的期望吗?
郝杰:文艺青年看了可能会说好,但是主流观众是怎样我不知道。
影视圈:那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商业野心的导演吗?
郝杰:我肯定是。
影视圈:开始着手下一部电影了吗?
郝杰:有在着手两个。一个是写90后的爱情成长,一个是写80后我们这代人的青春成长、爱情、奋斗。90后那个属于都市题材,但80后那个属于写从外地草根起来的这一批人。
影视圈:那我们就看这一部的反馈怎么样了。
郝杰:嗯,不过反馈拦不住我下一个创作啊,现在是我最好的时光。
影视圈:你是哪年出生的?
郝杰:1981年。
影视圈:那确实是最好的时光。
采访&整理/覃柳笛
《美姐》报道原刊于《影视圈》杂志2013年2月刊
《影视圈》杂志专访郝杰(完整版,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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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圈:你是哪年出生的?
郝杰:1981年。
影视圈:那确实是最好的时光。
牛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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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杰: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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