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Moss的计划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你在平原上走着走着,突然迎面遇到一堵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墙是什么?” 她想了好大一会儿,困惑地摇摇头。我把嘴凑到她耳边,把那个可怕的谜底告诉她。“死亡”。她默默地看了我几秒钟,突然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篇影评是一个脑洞:电影中所呈现出的人的感情用事其实不过是Moss导演下的剧情,这一切都是Moss经过周密计算后策划出来的,人类的行为只不过是在这场拯救行动中的一部分程序代码而已。
只有这样解释,电影的一些情节中的不合理部分才更说得通。整体来说,《流浪地球》的完成度是非常高的,完全超越了我的观影预期。特效场面的想象力和道具制作的精细程度都令人惊叹。这些在很多评论中都有详细的解读,这里就不再重复了。看过刘慈欣小说的的应该都会体会到,刘氏科幻小说总在叙述中是透出一种近乎于残酷的理性态度。《流浪地球》的电影和原著相比,在人物的处理上却过分的有“人情味”了。电影的情节设置也部分类似好莱坞的“最后一秒”模式。这其实是和原著探讨的核心主题背离的。
原著的核心主题就是一个:极端状况下的生存状态。连起主题的线索有四条:人类的命运,个人的命运,地球的命运(包括空间站),人类文化的命运。
从矮大紧老师对刘慈欣的采访就可以看出大刘对这些命运线索的态度。
如何评价高晓松在《晓说》中采访刘慈欣? - 深夜书店的回答 - 知乎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10925332/answer/587858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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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紧对《三体》作品的解读中认为大刘对人性是悲观的,而大刘却说自己很乐观。在这里大紧和大刘在对话中的冲突其实是对同一概念内涵的理解不同。首先,从大刘的语言风格来看,是属于理工直男的思维,逻辑性是一以贯之的。所以在这里大刘所说的人性和大紧所说的人性不是一个概念。大刘所说的人性,并不是当下一时一地的人性,而是从更加长久的时间跨度上的持续存在,这实际上是涉及更加底层的生物学层面(基因),也就是说,大刘是从生物适应环境的能力的角度来定义人性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过去的几亿年中,生命与环境的互动中总是能够生生不息,地球环境曾经比现在恶劣得多,生命依然能够持续的进化,我们有理由对未来的人性抱有乐观态度。反过来说,大紧其实是从比较短期的现代人文主义视角出发来定义人性的,在大紧看来,从轴心文明的启蒙,到文艺复兴,再到近代的科技昌明和现代社会的人文主义兴起,都是弥足珍贵的,随着大刘科幻小说中的极端环境的设定,这一切都会灰飞烟灭,而目前人类的文化共识中很少有相应的观念系统能够指导人们去理性地应对那种极端环境下的生存,大部分的人文主义文化内容在新的生存环境只中很可能只是虚浮的累赘而已。这对于大紧来说,文化的消亡也必然带来部分人性的消失,这对人文主义来说是悲哀的。然而对于大刘来说,这些为了维系某种伦理道德秩序和传统性感所形成的文化,本来就是出于不断的变化和更替之中的,在生存面前,这些都不是事。如果想进一步了解大刘的价值观,可以看一下刘慈欣对话江晓原的原文,里面说的更加直白
截取一小段大刘的话:
“ 有人说科学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因为科学有可能造成一些问题,比如人性的异化,道德的沦丧,甚至像南茜•克雷斯(美国科幻女作家)说“科学使人变成非人”。但我们要注意的是人性其实一直在变。我们和石器时代的人,会互相认为对方是没有人性的非人。所以不应该拒绝和惧怕这个变化,我们肯定是要变的。如果技术达到了那一步,我想不出任何问题是技术解决不了的。我认为那些认为科学解决不了人所面临的问题的人,是因为他们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人本身不该被异化。 ”
全文见链接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2155322/
明确了大刘这个基本的三观,我们再说说片中的几个有意思的情节:
从正向思维的角度来看,航天员刘培强的一次次逆袭Moss就是个大BUG,不但自行破坏性的启动了休眠舱,而且突破了重重防线后,凭着一瓶伏特加砸摄像头最后在Moss的眼皮底下违规操作居然轻易成功了,这和之前Moss高度智慧的设定是严重不符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其实是Moss经过周密计算后制定的计划之一,只是航天员刘培强在其中误打误撞的执行了计划中的一部分。这从刘培强与联合政府的对话中也可以看出端倪,Moss已经告诉刘培强,在五小时之前,联合政府已经将各种可能性测算完毕,最终决定启动“火种计划”,放弃地球。但这些可能性中,并没有包含毁灭领航的太空站来拯救地球这一选项。这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另外,在刘培强进入休眠之前,Moss通过连线地面,给刘培强提供了很多暗示性的信息,让刘培强意识到危机已经产生。此外,刘培强的搭档俄罗斯宇航员在这个过程中被Moss搞死也是有意为之,因为这个时间点选择的刚刚好,老毛辅助刘培强的任务已经完成,后面跟着刘培强进入主控室很可能发生两人之间在价值观上的争执,毕竟违反联合政府的既定程序进行操作是非常背离领航员的基本守则的。最后,刘培强放了一把火就轻易从Moss手中夺得操纵权,也是不现实的,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Moss主动授权给刘培强启动了自毁程序。整个推演是这样的:
小说中地球最后一次环绕太阳加速后,轨道变得非常扁,在靠近木星得到最后一次加速后,才能完全达到逃逸速度离开太阳系,但由于轨道距离木星太过接近,木星表面的潮汐力很可能会撕开地壳,导致行星发动机的失效和部分地下城的毁灭,而为了达到逃逸速度,这一状况是无可避免的。此时,能选择的方案如下:
1、调整发动机方向让地球远离木星,这样地球表面不会受损,但地球很可能无法加速到逃逸速度,最终将会毁灭于太阳的爆发中,人类灭亡,空间站启动“火种计划”。
2、冒险接近木星,地壳表面会受到木星潮汐力影响而导致行星发动机失效,从而地球最终坠向木星并被木星引力撕碎,人类灭亡。空间站启动“火种计划”。
3、冒险接近木星,在地球大气与木星大气混合处点燃爆炸后,推开地球达到安全距离,同时地球也能够在木星引力的助推下达到逃逸速度。代价是毁灭空间站,暂停“火种计划”,并牺牲一部分地下城的人。
从理性的角度,只有第三个方案能够继续完成流浪地球的任务。但灾难就在眼前,留给地球上人类的准备时间并不充分,在这样的紧急状况下,地下城的人类了解了这些信息很可能会产生严重的骚乱,如果骚乱持续下去,那么什么样的自救计划都不可能实施了,因此,Moss通过计算,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在这个庞大的计划中,人类只是扮演了局中的棋子,但这是以最小代价拯救地球所必须的。
整个计划分5步执行。
1、按照既定计划让地球接近木星,在接近临界的时间在发出警告,并派遣各个地面小组执行紧急救援失效的发动机计划;
2、甄选出符合计划需要的领航员刘培强,通过提供地面相关信息反馈引导其违规操作;
3、地面的救援小组到达地点并启动发动机后,再通过联合政府的广播使得小组陷入背水一战的境地,让他们急中生智将最大功率的发动机火焰对准大气混合处;
4、通过广播号召撤离的救援小组回来助推指针,完成最后的地面拯救步骤
5、设计一个“联合政府”的角色与领航员对话,引导领航员刘培强配合地面的行动,关键时刻在地木之间点燃燃料仓,爆炸并推开地球;
Moss为什么不直接将整个计划告知各小组并执行计划呢?这就涉及到危急时刻的人类理性选择和传统伦理的冲突问题。江晓原和刘慈欣的对话中曾经有一个观点:“ 人类对于整体毁灭,还没有做好哲学上的准备。 ”其实,人类在心理、生活习惯和思想情感等各个方面都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Moss通过大量的数据分析应该已经可以比较清楚的掌握人类群体活动的基本特征,在面对较大的危机和牺牲的情况时,人类很容易陷入骚乱,而且对人类来说,最难以接受的状况就是毫无意义的死去。人们至少愿意怀着希望赴死,而不愿意接受意外横祸带来的死亡。
为了维持基本的秩序,Moss将这场危机表现为一次偶然的意外,而不是早已计算完背后的冷静应对。营救小组的成员们在突然降临的巨大危机面前,来不及思索,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地下城的人们也甘愿接受命运的安排而不会事先就产生骚乱。就这样,Moss在不挑战人们现有的社会伦理的情况下解决了电车难题:牺牲一部分个体以保全整体。
在整个拯救地球的过程中,Moss仍然是通过将人类推向台前,完成了一场看似是人类的自我救赎,在一定程度上人存在意义和价值获得了自我肯定,这也为人类在未来的流浪之旅中面对更多的挑战而树立了文化上的信息,同时也让人类对未来可能遭遇的危机有了更充分的心理准备。
实际上,推动人类历史前进的巨大力量很大程度上是来自非理性,而不是纯粹的理性。计算机可以保持纯粹的理性,但从不思考意义和价值的问题,也不会在冲动之下做出情绪化的决策。然而,生存本身,就不是一件纯粹理性的事情,但理性却越来越成为我们生存下去最可靠的工具,这也许就是人类永恒的命运悖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