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有哪些值得推荐的看点?
查看话题 >《大象席地而坐》:新时代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理想而改变,少年却以自己的生命来祭奠这个世界。
——李道新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国电影史)。

总述
我知道有不少人看到这个标题会一皮鞋呼过来:吹成神了?
毕竟《牯岭街》是和《悲情城市》,《霸王别姬》,《小城之春》,《一一》等殿堂级神作并驾齐驱的永恒经典。我当然知道《大象席地而坐》在整体上可能远不如大气老辣的《牯岭街》,但作为杨德昌铁粉,我还是觉得它像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另一种可能,虽然它没有后者那样宏大的历史视角,但二者在主题上有着太多惊人的相似。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很有可能只是因为我是杨德昌的影迷,所以在看《大象》时用以前的观影经验一厢情愿了一把,把《大象》看成了我想要的样子,但结合胡波在北影的毕业作品《夜奔》我更加觉得这就是《夜奔》主题的强化版,和《牯岭街》的另一种表达。

豆瓣上有一条神短评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故事概括为“弱者给弱者的一刀”,《大象席地而坐》也是这样一个故事;
《牯岭街》是下层人民的故事,《大象》也是;
《牯岭街》是一个互相伤害的故事,《大象》也是;
《牯岭街》是犯罪,《大象》也是;
《牯岭街》是逼上梁山后绝望的一刀,《大象》同样也是如此;
在《牯岭街》中每个人既是施害者又是受害者,《大象》也是;
《牯岭街》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伤害积累到质变后永远无法回头的绝境,《大象》也是;


二者讲述的都是青春的痛苦与迷茫;
二者的导演都对这个充满戾气和敌意的社会做了自己观察下的细致捕捉,而且都是那样的细致入微。他们都有着令人发指的细节把控,以至于电影真实到不像是看电影,而像是直接看生活,在这两部电影里我们常有这种感觉,自己像是闯入别人生活的邻居,尴尬的看着这压抑的一切,像被夹在主角之间一样,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自己家里在吵架、冲突,或是你到邻居家去玩,结果他们家突然爆发了巨大的战争,你夹在中间尴尬到爆,电影细致入微的细节和精准的气氛把控直接就能调动我们曾经的这些真实经历,让我们高呼:太真实了!当然,我自然知道杨德昌的观察更精准更毒辣,又具有理想主义者的愤世嫉俗色彩,在叙事上更宏大更为平稳,但要知道《牯岭街》时期的杨德昌44岁,而拍《大象》的胡波只有29岁,而且这还是一部处女作,杨德昌的处女作同样有很多稚嫩的地方。
李道新在《中国电影史》一书中评价《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时这样写道:通过少年小四的杀人事件,将人与整个社会不可调和的激烈冲突令人错愕的展现在银幕上。世界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理想而改变,少年却以自己的生命来祭奠这个世界。

这句话不正好可以完美的用来形容《大象席地而坐》吗!而且几乎和主旨完美契合!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少年的理想而改变,少年却以自己的生命来祭奠这个世界”这句话更是可以用来形容戏外的导演的一生!
如果放到30岁前后这个坐标上比较,在当代的年轻导演里,胡波是我见过的气氛把控和调度能力最强的,他对观众情绪的操控已经达到很多四五十岁的大导演的水平了,这一点是不得不承认的。

而熟悉电影的朋友应该知道在29岁能做出这种成绩的人,基本上已经预定了大导演的席位,至于例子就不用举了,太多了。
我这样拿二人作比较可能会引起很多人的逆反心理,因为首先喜欢胡波的人可能会觉得我们不应该拿胡波和任何人作比较,这种比较纯属自我陶醉的矫情,是我自己强行附会了二者的相同;其次,不喜欢胡波的人可能会因为这种水军式的赞扬而更加对这部电影有所成见。
但看电影本就是一个主观之于客观的过程,作品是客观存在的,每一个人看到的必然是自己心中的样子,所以每个人也都有解读的权利,而且我和胡波导演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我之前并不知道胡波是谁,同学告诉我新闻时我正在复习课业因此还有一种与我何干的感觉,而且我还在好奇大象这么大,怎么可能席地而坐,难道是这样?

但看过他的文字和作品之后,我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是目前中国当代青年导演里,最好的那一两个人(在这个年龄坐标上)。
《大象》的空间:真实到像看生活
胡波导演的调度能力和气氛把控是我看过的大陆青年导演里最好的,从开场三场家庭戏的展示中就可以看出,导演在剧作上对人物之间细小而剑拔弩张的冲突的把控,和他在用镜头对这一切的捕捉上就可以看出,它流露出的戾气和火药味让观众身临其境,仿佛回到了和家人吵架时不可开交的那种尴尬。它让你感觉卧槽,这就是我经历过的,我他么和父母吵架时就是这种恐惧与压抑,上次看到如此真实的生活冲突还是在金棕榈获奖影片《冬眠》里。

影片仅用不到十分钟就让我们感受到了,这他么不就是自以为是的我们吗?为什么有如此真实的感觉,是因为细节真实,这需要对生活有极致的观察和直面这些尴尬和冲突的勇气才能写出来,《冬眠》《大象》里的场景我们都经历过,但我们未必去写一是我们观察的不够,写的时候素材调度不出来。二是我们没有能力直面这些痛苦,而且写出这种戾气还需要一定的自嘲,因为写作者本人也是冲突的一方,你要写就要有勇气去把自己的劣处和当时的愤怒写出来,这是需要勇气的。(《冬眠》剧照)

其次,就是超强的调度能力,这包括对画内外一切视觉元素的操控,尤其是对演员的把控,好的调度连呼吸都是戏。《一九四二》里,陈道明和李雪健的对手戏就是如此,但那主要是两位殿堂级演员的功劳,《大象》剧组可请不起这两位主儿,所以就要靠导演了,我怀疑胡波是对演员要求的说话和动作节奏都了然于胸,加上演员的付出与努力,才让每一场冲突戏都如此真实,仿佛身临其境,仿佛那个被训斥被欺负的就是我们自己,仿佛我们就是不肖子孙逼迫下的边缘老人。
而通篇的长镜头同样证明了胡波的调度能力和对空间的理解,画外空间,景深都是戏。设计过长镜头的人都知道,要通篇都设计既符合情节符合自己表达需要,又要足够长调度又有创意的长镜头有多难。很多时候会沦为为了长镜头凑调度凑内容,就像拙劣的诗人会受制于格律,写诗完全是为格律凑意象而非为意象设计格律,而大师的长镜头总是行云流水像是自然而然一样,丝毫看不出刻意拼凑的感觉,形式与内容完美契合。周传基看了会欣慰的,说不定二人正在那边激烈的交流电影吧。说到周传基,就要提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文学与电影的问题。

《大象席地而坐》是改编自胡波的同名小说的,但小说只是个短篇,小说与电影的差异再次证明了胡波对电影和文学的高度理解。胡波的小说是纯文学性的表达,在小说中除了对白你几乎找不出任何与电影《大象》相似的地方,它是纯文学化的叙述,而且极具风格,而越具有风格越没法还原成影像。为什么?风格是什么?风格是形式与内容组合的总特征,他只有在原来的艺术载体下才能体现出来,你能用文字表达一首电子音乐的风格吗?胡波则一下子解决掉了这个问题,那就是不理它,在拍电影时完全抛弃了文学,就像希区柯克读完一本好的小说后就会立马忘记它,然后再想怎么把它改编成电影。小说里主要讲“我”偷情被发现后引出的这条线,这段表现成电影后用的是最常见的电影表达,既:悬念。

并不是文学不可以有悬念,这部电影里的悬念和紧张感是只属于电影思维的,因为这种紧张是空间内气氛的紧张,必须在立体空间里才能让观众感受得到,而文学对空间的表现是由点到线再到面的,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到面,直接利用点来表现转折和惊奇效果,小说里就是这样表达呢:“于是黎凯先走到厕所,再去卧室……他打开了他们家那个大的不像话的洗衣机……他打开之后我正坐在里面”
电影里则完全是利用空间,由于立体三维时空营造出的气氛文字是转述不出来的,就不介绍了,但再次,声音,呼吸全是冲突(戏)。啥也别说了,周传基和胡波一定在激烈的交流心得。
《大象》的故事:《夜奔》母题的复现
夜奔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胡波毕业时的联合作品就叫《夜奔》讲述的就是相同的主旨,被逼到绝境的底层小人物走向极端的悲剧故事,在一个无眠的夜里,男主角终于爆发杀人后夜奔而逃。而《大象席地而坐》的每一个主角都像是《夜奔》里主角的对应,一个被家庭被女神抛弃的社会青年;一个与父母不和被同学欺负最后爆发反抗的高中生;一个被不孝儿女逼得无路可走的边缘老人;一个父母离异,父亲在外母亲风流懒散的女学生。

每一个家庭都如战场一般紧张,父子母女之间犹如仇人,每日的冷热战争能让作为旁观者的我们都倍感疼痛,何况是身临其中的主角。他们都在被生活逼到忍无可忍时被逼而逃,其中两个最弱小的还走上了永远不能回头的犯罪之路,就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样,这是被生活欺压到再也没有办法时绝望的哭喊。这种哭喊表现在电影里是小四给恋人的那一刀;是女主角给教导主任夫妇的那两记闷棍;是韦布在欺人太甚的愤怒之下的夺命一推。

胡波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人人既是施害者又是受害者的疼痛社会,生活似乎只有敌意和互相伤害,每一个人都对周围的人充满着痛恨,而主角们则是这凶险的受害者。我不知道是否胡波眼中的社会就是如此,还是他本人是否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在与父母的对立中过活。这样想可能太过邪恶了,可能导演只是单纯是为了表达而创作出了一个社会,并不代表他真的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但结合胡波的经历和他的作品,总让人感觉,似乎他眼中的社会总是充满险恶与伤害,就像《大裂》(胡波文集)的书评一样:“我们还要被伤害多久”,当然这也许只是艺术家的表达而已,但没有任何表达是无缘无故的,至于作者内心究竟如何,我们也无从得知了。
关于胡波
不知道这段评论是否又被理解为“吃人血馒头”,但我相信认真看了的读者是有自己的判断力的。看到豆瓣评论里有的人批评胡波的行为,有人建议要是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如果你看过《超脱》这部神作,那部电影里就提到了一个绝望而不被理解的天才艺术家少女,你看过她的故事就会知道每一个自杀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每一个选择终结自己生命的人都注定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我曾经看过一个心理机构的危机干预热线上写过,对抑郁症患者的批评等于直接否认抑郁症患者所受的苦难,没有得过抑郁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抑郁症患者的痛苦,就像没有得过癌症的人是永远不知道癌症的恐怖是一个道理。我曾经看过一个视频,一个印度家庭主妇当着家人的面缢死了自己,她锁死房门,任凭父母在窗外拍打呼喊,家人拼命的想要撞开门但门就像铁墙一样,在父母声嘶力竭的呼喊中,这位家庭主妇依然选择了自缢,在那一刻你可以想象墙里与墙外的双方的内心是多么绝望,那位家庭主妇不可能听不到父母的哭喊,但她依然选择了自缢,丝毫不顾自己的父母,你能说这是自私吗!你只要把屋里的人想成自己你就能瞬间体会到那种绝望,这得是多么大的绝望后才会做出的选择。难道她在父母哭喊时感受不到那种永别和父母一生的伤痛的痛苦吗?能!但她一定有更大的痛苦!所以任何对自杀者事后诸葛亮的建议与职责都是不负责的,在危机到来之前你既然没有干预,那在事情发生后也是无权指责的,无论你有多么善意,围观都有可能幻化成一场谋杀。
如果你身边有这些人,你真的想帮助他(她)不要指责,不要说教,应该给他们理解陪他们慢慢走出来,如果你说与你何干,那就不要管了,一个已经在悬崖边的人你没有义务非要拉他,但你别推就行了,有可能你一句话就是压垮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另外如果你是大学生,只要你留意一下,几乎每一条校园路边的路灯上都有这样一个牌子:上面清楚的写着危机干预热线和心理咨询热线,甚至一个牌子上用箭头指着另一个牌子,顺着箭头走就能找到心理机构,中国的大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负责。
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人,不要充满敌意,或认为他们就是怎样怎样,这些痛苦的人不会伤害别人,他们只会伤害自己。而如果你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是专家,没有资格题太多意见,但作为一个走出重度抑郁症的人,我可以分享一点经验:绝望时多想想自己的父母,和在乎自己的人。或者阅读别人的痛苦和行为,比如我在最痛苦时读了《少年维特的烦恼》,一个自杀的故事,他让我在旁观他者痛苦时更理性的看待自己的痛苦,在维特自杀时,我开始知道,这种行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一旦你有这个打算,没有任何人能救你,就像旁观维特自杀时你会觉得不要,不要自杀,但一个已经有了这个打算的人你是拽不回来的,所以你会觉得这是一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行为。
好了,不能再多说了,自作聪明的点评可能只会再次造成伤害,因为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真正了解别人的情况,如果我说的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我万分抱歉,请君也不要太在意,付之一笑,权当一个傻子的呓语就是了。
胡波导演虽然过早离开了,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载入史册,历史是证明过了的。有人说我还没有见过只拍一部电影就载入史册的。那我可以告诉你,仅拍过一部电影就英年早逝的导演真有先例,那个导演叫让维果,他去世时也才2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