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下》电影剧本
《四百下》电影剧本
文/弗朗索瓦·特吕弗
译/曹洸、南虞
一天，男子中学的一个教室里正在上古代历史课。
初看起来，学生们正在埋头学习：有的不断地在咬钢笔；有的认真得不觉伸出了舌头。就在这时，一张课桌的台板被微微揿起。一个男孩从台板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身穿游泳衣的二流电影明星。他把照片传给了前座同学，于是这张明星照片在教室里开始了它的旅游历程。
男教师一声不响地监视着孩子们那不守纪的行为。
（画外音）：“‘我们告别童年时代，却失去了“极乐生活”’，这是老人们所虚构出来的。要是对亳无乐趣的学生时代的回忆，使我们如坐针毡的话，那末他们所说的‘极乐生活’，怎么能使我们这些十八岁的小伙子信得了呢？……多少次我们受责备，说我们象魔鬼缠身，在座位上坐不住呀！”
这个学生时代，安托万·里昂纳记得很清楚，这个时代对他来说呀，是完全不公道的……”
照片传到了安托万手中，他在照片上画小胡子。
教师：里昂纳！你手里拿着什么？……交上来！
孩子很不乐意地站起来，把照片交给了老师。
教师：好得很，没说的了！（继续细看相片）站到角落里去！（把照片塞进口袋）您懂吗，里昂纳，这足够可以剝夺你上光荣榜的权利。
他看了一下手表，向全班说：“还有一分钟！”
全班：啊！
教师：安静！
（画外音）：“面对着自己那张测验小卷子，我感到苦恼。我恨世界古代史，不过对其它时代的历史我还是有好感的。”
勒南向安托万打了个表示亳无办法的手势。
（画外音）：“对这个很难得到教学效果的课程，老师也是不喜欢上的。他除了教法语以外，还迫不得已教上了这门世界古代史。对此，他大为不满，于是拿我们来出气，要我们在一张张小卷子上完成没完没了的书面作业。由此，他得了个外号‘小卷子’。”
教师：（看了看手表）再过三十秒收小卷子。
全班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教师：安静！
他在教室里来回走动，偶尔向安托万投以警惕的眼光。
（画外音）：（低声地）“‘在这所学校里你被赶出校门，决不会把你看成是英雄。’安托万每天都听得到校歌中这一句重唱词。”
教师：各排组长，准备收！
学生们的话音：老师！——呀，老师！——不，老师！
教师：我数到十，全都交上来！一……二……三……四……五……六……
勒南突然灵感一来，迅速地写了起来。
教师：七……八……九……十！收！
各排组长匆匆忙忙地收作业。
（画外音）：“别尔特朗·姆丽斯是个有名气的用功学生，他象一只饿狼扑向羊羔似地向我猛扑过来。”
勒南：先收别人的！
姆丽斯：不，交吧！
勒南：等一等！……
教师：那儿怎么啦？
姆丽斯：他不想交作业，老师！
教师：对任何人都毫不宽纵！
姆丽斯：喂，交吧！
他从勒南手中夺过小卷子，卷子上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墨水迹。
勒南：（故意含糊地骂）畜生！马屁精！
勒南和安托万相互用面部表情和手势交换着意见，很明显，他们对弄到“品德完全堕落”地步的姆丽斯毫不在乎。
教师：都交了吗？
各排组长：是，老师，都交了！
教师：好吧，可以休息了。
学生们拥向门外，安托万也想跟着往外走。
教师：不，对不起，同学！……我不知道你们学校是怎样规定的，而我认为课间休息是一种奖励。谁作业没完成，谁就别想休息。
教师走出教室，随身锁上门，安托万气坏了，又走回角落。
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头，在墙上写了起来，偶尔停下来，考虑用词。
“用卷子对我进行不公平处罚，
虽然它不说一句话……”
废话少说……——安托万轻声说。他检査了诗歌的韵律后继续写：
可怜的安托万在这里受苦呀，
现在他要无情地发誓：
以牙还牙，以眼……
他勾去了“以牙还牙”，把最后一句改作：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望着校园。
校园。放散出来的学生们自由自在地玩着，交谈着，笑着，争论着。
一枚五十法朗面值的硬币边朝下插在靠近墙壁的地上，谁把它击倒，就归谁所有……
喂，五十枚硬币就明天给我吧。——一个做游戏的孩子说。
你倒该给我七十枚硬币，不是吗？——另一个孩子回答说。
有个孩子把鸭舌帽拉下，遮上眼睛，刺耳地尖声叫道：“救救我，同学们，我眼睛瞎了。”
听见断断续续的谈话声、讲故事声以及笑闹声。
——……听我说，老兄，我已经跟你说过，我姑妈在家时你最好就别上我家来。要不，她又要骂我了。
——那么，她在家时，你就在窗台上挂出一面旗子。
一段很有趣的对话：
——……那是奥列夫在对玛里马斯讲话：“我可不想在家里养一个私生子……”（笑声）
——……你把他扔了吧，我随时会给你生的。
——在你没给我生以前，我该怎么办呢，咬牙切齿吗？
两位教师在校园里一边散步，一边讨论着罢课的可能性。
——只要这次罢课跟政治无关，我就同意参加。
——得啦，亲爱的，不带政治色彩的罢课是不大有的。
——怎么……不大有？在安德烈·马利时期，不就……
——是呀，可那时您也没参加呀……
——因为罢工给他们破坏了……
在校园的一角，孩子们在比赛吐唾沫。
——现在你来！
轮到的孩子吐了一口。
——嘿，没本事！
响起一阵取笑声。
我可没生肺病！没什么可吐的！——被奚落的那个孩子反唇相讥。
一位教师走了过来。他看见学生们在做这种游戏，于是蔑视地说：“嘿，你们想出这一玩意儿，没说的了。”
教师离去，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一群孩子正兴致勃勃地听别人讲故事。
那儿站着两个同学。其中一个正津津有味地对另一个讲道：“那时有几个人从马尔泽尔大街走来，其中一个家伙离开自己的伙伴走过来对我说：‘好好地数一数自己的牙齿吧。你得立刻老老实实地把自已的牙齿从沟里给捞出来。’于是，老兄，我就揍起他来……一下子……再一下子！……那家伙狼狈地逃回自己的伙伴那儿去了。这一来，你瞧，他们都给吓跑了。他们拐入纳瓦莱恩大街，各自都逃跑了！……皮加尔大街的这些家伙都是痞种。”
另一群孩子在听别人讲话。
——父亲答应，要是我考第一名的话给我一架自动记录器。我就对他说：“要是我有一个自动记录器的话，早就考第一名啦！”
一个学生学着印第安人的样子，微微地俯下身子，偷偷地走近自己的一位同学。就在这时，给一位老师抓住了，这位老师挺着身子，隆起了胸膛，倒背着双手。他要孩子挺起腰来，把两手搭在背后走路，孩子模仿着老师的样子，走开了。
哨子声传来。课间休息结束了。学生们在排队。
孩子们走进教室。勒南走在头里，他首先看到了安托万写在墙上的诗并读了起来。
——哎呀，一个学生写出这首诗，真不错！
安托万：（着急地）给我一块橡皮，我把它擦了。
勒南：你把这些涂了吧，最好还是用刀子把它们刮掉。
勒南迅速翻动一张张课桌寻找刀子。
一个学生向勒南奔来：“哎呀，你呀！……在我桌子里翻什么？”
勒南：找一把刀子。
这时其他孩子都围住了安托万。安托万心里十分着急，他小声地请求同学们：“唉，滚开！要不我又要挨罚了。”
姆丽斯：（不让步地学着说）真不错！对吗，同学们。
安托万：住嘴！
墙上一首诗的旁边围着一群人，发出一片笑声。
勒南终于给安托万拿来了一把铅笔刀。可是已经来不及交给安托万了。教师走进教室，跑到安托万旁边站住。他的脸上流露出猜疑的神情。姆丽斯窃笑着，随其他同学一起走开了。安托万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墙上的诗句，但一切都是徒劳。教师推开了安托万，默默地读起诗句，然后转过身子面向全班，大声地，带着讽刺的口吻凶狠地说：“好，写得好！我们班又有了个尤费纳尔，他是位刮刮叫的中学高材生呀！他能很熟练地使用谐韵的凌辱语言，然而就是不能把亚历山大诗跟十韵脚诗区别出来。（抑低嗓音）我要给你看几份‘卷子’……给你看看！做错的地方，比黑利斯特养活难民的面包还多呢！（又提高嗓门）首先，您把句子变成最近将来时间……——抑低嗓音命令安托万，——坐到位子上去，把叙述式、假定式，条件式的各个时态都写下来。……”
安托万赶忙打开练习本，做作业。
教师：其余的同学，请你们拿出诗歌练习本……（再迫使安托万写下）“我毁坏了教室的墙壁……教室的墙壁都给我弄得不成样子了……我歪曲了法国的……法国的写诗方法……”写诗方法是一个词汇……（向全班）既然我们已经开始研究写诗，那末我们就继续上这方面的课吧。《兔子》……
学生：老师，要写上日期吗？
教师：日期我们一向要求写的，没什么可问的。第二……里昂纳，我告诉你……你马上到看门人那儿去，把工具拿来，擦掉这些荒谬的句子！
他指着安托万写的诗句。
安托万：要拿些什么工具来，老师？
教师：抹布，肥皂，随便什么都行。要不，我的朋友，你就用舌头把所有的字都舔个干净！
里昂纳没精打采地走出教室。老师走到黑板跟前，拿起粉笔，先写上诗歌的标题，然后写头几句诗。他一边写，一边大声地读着。
教师：《兔子》，“灌木林里红花盛开，绿色的麦田里露出了我那黑色的耳尖，我啃着麦杆，跑呀，跳呀，玩得真痛快。累了，我睡在自己的洞穴内。一个名叫马尔加的小孩把我逮。我真想挣脱开……”
这时，学生们。一个名叫希莫纳的学生拿出了一本新练习本。他费力地把封面上的“诗歌练习本”几个字擦去。就在第一页上他弄上了一滴墨点。他毫不犹豫地撕下了这一页。他重新开始写了起来，写错了，又一页从练习本上撕了下来。他就这样撕呀写的。周围响起了同学们轻微的嘲笑声。希莫纳环顾周围……随后他吃惊地对着自己那本变得很“瘦”的练习本看来看去。教师已经注意到了希莫纳并凝视了他一会儿。教师打断了希莫纳的沉思。
教师：（带着讽刺的口吻）怎么啦，希莫纳，小卷子原来不光为我一个人所爱好？
希莫纳：我没错，老师！是这么一回事……
教师：（讽刺地）当然啰，象往日那样，你是不会有错的，你又不知道的啰……
老师又转过身子，背对学生，继续在黑板上写。安托万双手拿着抹布和肥皂进来，他轻手轻脚地尽量不让别人发现。他动手清洗墙壁。
教室里又响起轻微的说话声。
教师：又怎么啦？
勒南：老师，老师，“还”这个词的词尾难道不要写上“e”吗？
教师：（转回身）你怎么，在讥笑我，勒南？
勒南：您说什么来着，老师，第三行这个词的词尾你没写上“e”。
教师：（声音变温和了）是的……真是这样……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我漏写的，是诗人扎恩·利兹佩恩把这个不发音的“e”给省略了。他就是有权这样做。在这一诗行的中间，如果你要让这个词由两个音节组成，那么你可以这样写。（继续写）这一手法称之为诗中的不合规律。
勒南：（口是心非地）很感谢您，老师！
他象在搞阴谋似地向正在仔细清洗墙壁的安托万使着眼色。
教师：“……我想逃脱，但不能，我是那样的无力虚弱，那样的惊恐害怕。她把我抱在手中：我当了俘虏……”
教室里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好象恋人在喃喃细语。一些孩子，模仿着富有表情的演员，把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装出拥抱的样子。
教师：“……当然，我那可爱的女主人非常喜欢我”。
学生：老师，“当然”这个词词尾少了个“s”。
勒南：（讥笑着）这也是诗中的不合规律吧？是吗，老师？
教师：（仍然背对全班站着）完全正确。
勒南打了个嘲笑的手势。
教师：“……她是那么善良，那么慈祥。她把我抱在自己的小膝上，轻轻地抚摸端详……”
教室里，学生们不爱听教师朗读这样的诗。他们那喃喃的谈话声越来越响。
教师：“……她吻了吻我……”
两次响起十分清晰的哨声。
教师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哪个傻瓜在吹口哨？
得到的回答是死一般的静寂。
教师：我可要警告你们，如果你们不认识错误，可别怪我不讲道理。谁都会吃苦头的！……是这样吗，希莫纳？
希莫纳：老师，我问您发誓，我……
教师：住嘴，别再错上加错啦！
安托万擦完了。尽管他费了好大功夫，但结果却令人失望。他非常不安地看着墙壁，不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教师：嘿，还是个胆小鬼呢！……无赖汉，胆小鬼！……我的天啊！这是什么班级，什么班级呀！我一生中遇到过一些蠢货，不过那班蠢货至少还是谦虚的，有礼貌的。……他们只顾坐着，一声不吭！
老师向安托万走去。
教师：喂，你为什么还在这儿站着？
安托万：可是，老师……
教师：（看了看墙）咳，这算“擦”吗？你不过是多涂了几笔，我的傻瓜！……你呀，更糟的是你父母还得付刷墙费呢。回到座位上去，把诗抄下来……啊，上帝，可怜的弗拉恩泽亚，再过十年左右你会怎样呢！
安托万坐下，并与勒南彼此对看了一眼。
（画外音）：“那天放学前，课堂气氛十分紧张。”
放学了。学生们各自回家。安托万是跟勒南一起走的。他们继续交谈着。
勒南：那还用说……都是从家长那儿偷的。
安托万：这并不一定那么容易！
勒南：我敢打赌，连姆丽斯也偷过。
两人向姆丽斯走去，姆丽斯戴着一副潜水眼镜。他看到两人向他走来，心中忐忑不安。
勒南：别怕，姆丽斯，我们只不过是想问你打听一件事。
听了这句话，姆丽斯心里不免感到满意。
勒南：这种高级眼镜你是在哪儿买的？
姆丽斯：是在市政管理局附近的一家商店里买的。
勒南：那么钱是从父亲那儿偷来的，还是从母亲那儿偷来的？
姆丽斯受了很大委屈，他耸了耸肩，走开了。
勒南：嘿，你呀，两面派！……也许你会说，你从来没摸过家长的口袋，是吗？
安托万：就是因为你这个卑郾的家伙，我今天才受了处罚！
勒南：（叫喊）坏蛋！
安托万：马屁精！
两个孩子骂着姆丽斯，脸上同时显露出卑视的神情。
安托万：姆丽斯卑鄙！
勒南：（很响）姆丽斯你快要死啦！
姆丽斯吓得溜走了。
一天的课堂生活结束了。勒南和安托万沿着马尔泽尔大街往前走。
安托万：看起来，今天的作业我是对付不了了。
勒南：没关系……我帮你做。动词假定式我可能精通着呢。
安托万：行啦，我知道！这是你的看家本领！……可这个“小卷子”还是很卑鄙的。
勒南：为了这个还要给他钱呢。
安托万：是的，不过第一次我可没错。
勒南：你做了替罪羊了。
安托万：这不公平。
两个孩子向里昂纳住的那幢房子走去。安托万提心吊胆地说：“楼梯上别作声，要不女看守会骂的。”
里昂纳家。
安托万和勒南走进前厅。
勒南：你们这儿可不太宽敞。
安托万：我们一直打算搬家……只是……这是老是说了又说的一套老话。就是那件事麻烦，我的息肉要动手术。
勒南：我可也没割过息肉呢。
安托万：让我看一下，张开嘴。
勒南：蠢货，息肉是看不见的。你把息肉跟扁桃体看作一回事了。
安托万感到在这一方面自己一窍不通，于是就转了个话题。
——让我们坐在桌子边安排一下座位坐下吧。
里昂纳家里的餐厅。
孩子们走进餐厅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桌子上的钱和一张字条。
勒南：这真的是钱呢。
安托万：别高兴，这是买东西的钱。
读完字条，他没有指望地一挥手，厌倦地说：“你看，这不就要把你累死。”
克洛泽尔大街上的一家食品杂货小铺。
安托万心急火燎地在各个口袋里乱翻。勒南看着旁边，竭力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安托万：见鬼，字条我遗失了！
勒南：你会挨骂吗？
安托万：我倒该买些什么呢？……我认不出货呀。
勒南：绿色的莴苣你认得出吗？沙丁鱼呢？
安托万：认得出！
晚上。里昂纳家里的厨房。孩子们刚买了东西回来。勒南在帮安托万把买来的东西从袋里取出来。除了面包和莴苣，他们还买了许多罐头食品。
勒南：（冷冷一笑）嘿，这些东西现在够她吃到死了。
安托万十分惊讶地看着这些罐头。他说：——没想到，我们买了那么多！
勒南：别担心，女人家喜欢藏着点。
安托万：看来，我得找一个地方把它们藏起来。要不，她会骂我的！
勒南：大概你母亲是很严厉的吧？！
他把一只只罐头从袋里拿出来，并把它们递给安托万。安托万催促朋友：“快点！……再过半小时她要回来了，最好还是你别呆在这里。”
里昂纳家的餐厅。坐在桌子边的是安托万。他正急匆匆地做着老师布置给他的作业，把所给的动词按所有时态进行变位。勒南就在他旁边。
安托万：（骂了一句）“小卷子”现在一定高兴着呢！
勒南：是呀！……他正在批改我们的作业。
安托万：我参军临出发前肯定要打他个嘴巴子。
勒南：你会犯罪，被送往军事感化营的。
安托万：这会怎么样呢？……我肯定会当一名伞兵的！
勒南十分满意地照着镜子，不同意道：“你身材太小了。”
安托万：我毁坏……这过去时态的条件式怎么变？
勒南：如果我毁坏了。
安托万：如果我毁坏了教室里的墙壁……
勒南站在镜子前，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勒南：喂，我的头好象比你的大？
安托万：（不太感兴趣）大不了多少。
勒南：头的大小对脑重量来说很重要，这一点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过。所有伟大人物的脑比普通人的都大。
安托万：（颇感兴趣）要是他们已经死了，那末怎么来确定这一点呢？
勒南：可以根据他们的肖像、颅骨来计算出他们的脑容量……拿破仑和伽里略他们的脑是最大的了。
安托万：我的脑要比你的大。
勒南：而女人家的脑向来就比较小。
传来开门声，接着又是锁门声。
安托万：真见鬼！妈妈回来了。快躲一躲。
他急忙把补充作业藏进皮包内。里昂纳太太走进来，不知什么使她很生气。她以鄙视的眼光朝勒南看了一眼。
安托万：晚……安……妈……
儿子在向母亲问好时，把每个字的最后一个音节都给吞没了。
里昂纳太太：晚安。
她到厨房去。安托万急忙请走了自己的朋友。
勒南：（低声地）敬礼！
安托万：敬礼！
响起了里昂纳太太生气的声音：面粉呢？
安托万：什么面粉，妈妈？
里昂纳太太：（生气地）怎么啦？……我叫你买的你没买呀？
安托万很不乐意地走进厨房。
厨房，里昂纳太太在一件件地查看买来的东西。
——我留给你的字条呢？
安托万：我给丟了。
里昂纳太太：真聪明，没说的啦！（继续査看买来的东西）莴苣，我可不需要莴苣呀！
安托万：那是勒南要我买的……
里昂纳太太：这家伙看去令人怀疑。
安托万：这是勒南，你认得他是吗？
里昂纳太太：管他是不是勒南，不过他的面容看上去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以后买东西你一个人去。
安托万：他在帮助我做功课。
里昂纳太太：你成绩那么差，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了……我就等着用面粉煎鱼，快去买来。
安托万：好的，妈妈。
里昂纳太太走进自己的房间，脱下大衣，在镜子前久久地细看自己的脸，并按摩着眼睛下面的皮肤。
安托万向克洛泽尔大街上的一家面包店奔去。面包店已经打烊了。
里昂纳太太在厨房里的泄水盆上面洗鱼。安托万走进来。他显出一副抱歉的样子。
里昂纳太太：面粉呢？
安托万：面包店打烊了。
里昂纳太太：去，到看门的那儿借点来。
安托万不高兴地站在那儿不动。
里昂纳太太：又怎么啦？
安托万：看门人那儿气味不好闻。
里昂纳太太：你想过吗，我就乐意洗鱼？要会做你根本不乐意做的事情，我的孩子。特别在你犯了错误的时候。
孩子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里昂纳太太厌恶地从鱼肚里拉出内脏。
楼梯上安托万遇上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双手捧着一包东西。他吻了吻孩子的头。
里昂纳：怎么啦，儿子？
安托万：由于面粉，我刚挨了骂。
里昂纳：我希望你今天尽量不让你母亲再发火！……因为你知道，应该爱护母亲。
安托万：反正我已经搞到了该死的面粉。
里昂纳：行啦！没事，一切会好的。
安托万：（指着一包东西）那是什么？
里昂纳：汽车的防雾前灯。
安托万：星期日带我去吗？
里昂纳：你也很清楚，这些不是小孩去游玩的地方。你会感到无聊的。另外，这辆汽车只能乘坐四个人。
在打开家门之前，父亲把手指朝面粉里插了一下，然后把面粉涂在安托万的鼻子上。他走进前厅向妻子高声叫道：“你来看自己的儿子呀！他浑身都是面粉。”
里昂纳太太生气地从厨房走出来站在门坎上。
里昂纳太太：请你相信，我一点没兴致开玩笑。
里昂纳：原来这样！我倒想……
里昂纳太太不听丈夫说下去，而问儿子道：买这么多罐头做什么？
安托万：（难为情地）我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里昂纳太太：哪来钱买这些罐头？
安托万：是赊买的。
里昂纳：我真羡慕你呀！在我们这儿的商店里你还能用上信贷！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乐意的话，你去付这笔账吧。（对安托万）多下来的钱给我。
安托万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昂纳太太把钱包拿了过去，并从里面把所有钱都取了出来。
安托万：可是……早饭钱我还得要。
里昂纳太太：这个问题，你可以请你父亲解决！
她回厨房去。
里昂纳：哎呀！……要来暴风雨啦！
安托万：（固执地）这个星期我还要一千法朗！
里昂纳：有怠思，一天你在学校里要吃几次早饭？
安托万没回答，只是耸了耸肩，他受了委屈。里昂纳看了一眼小伙子，很不乐意地掏出皮夹子数钱。
里昂纳：你开口要一千法朗，其实你希望拿到五百法朗。给，拿三百去！不过，早饭钱原则上应由你母亲付。
安托万：谢谢，爸爸。
里昂纳：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晚上能安静些。
安托万又在桌边坐下，然后很快地看了一眼背朝他站着的父亲，并拿出那本作业尚未做好的练习本。
里昂纳太太从厨房里走出来，向柜子走去。她先打开一个抽屉，后来又打开另一只。
里昂纳太太：剪刀搁到哪儿去啦？
里昂纳：（低声哼唱）我的剪刀在哪里？
里昂纳太太：安托万，你拿过剪刀了吗？
安托万：没拿过，妈妈。
里昂纳太太：（转过身）你赖在这儿啦！要是你把桌子收拾好，放上餐具，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哩。
她急步走出。安托万一边不满地说着怨话，一边收起练习本。
里昂纳：她没错。大家都有自己要按排的时间，自己所处的地位，自己……（模仿着演员扎恩·利萨尔）应该在规定时间里做自己的事情。
安托万没理父亲，急急忙忙地把餐具放在桌上。
里昂纳：（闻了闻空气）怎么啦？……你闻出了吗？
厨房里冲出一股焦毛味。
安托万：在煎鱼。
里昂纳：哎呀，怎么搞的！（调皮而秘密地对安托万说）去，问问你妈，她的抹布没烧着吧。
安托万：（不领会）为什么？
里昂纳：笑笑呗！
焦毛味更浓了。
晚上。晚饭吃好了。
里昂纳夫妇俩从桌边站起来，继续讨论着暑假问题。
里昂纳太太：我们把小家伙送到哪儿去好呢？
里昂纳：送他去夏令营吧。
孩子在收拾餐具。他听了父亲的话，发愣了，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父母。
里昂纳：这种年龄的孩子，他们最高兴的是相互混在一起。
里昂纳太太：好吧，还有八个月……来得及再考虑考虑。
里昂纳：考虑孩子暑假的安排，从来不会感到为时过早。你知道吗，你的表哥打了个电话给我。他的妻子再想生一个孩子。
里昂纳太太：三年中生第四胎……象家兔在繁殖，依我看，这太不象样了。
安托万到厨房去抖桌布，一会儿他回来，看见父亲在桌子上铺开一张大地图。安托万胆怯地问：“你要用桌子吗，爸爸？”
里昂纳：嗯，当然要用！我得制定星期天的行程。你功课还没做好吗？要是做数学作业的话，我能帮助你……不过要快点。
安托万：不，我要写复述。
里昂纳：好吧，去请妈妈教吧！
安托万：不急，明天不交的。
他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专心地看着画报。
里昂纳：今天妈妈的心情可不好呢……（叫喊）泽泽！
里昂纳太太进来。她斥责自己的丈夫：我不许你这么叫我。这太粗俗，又不时兴。
里昂纳：实在吓人。
里昂纳太太：可别惹我生气。
里昂纳：我倒想听你说说，星期天你喜欢上哪儿？是去瓦里斯，还是去瓦兹岸边？这次行程由我选择。
里昂纳太太：星期天我要休息。
里昂纳：哪儿休息？
里昂纳太太：在家呗。
里昂纳：真不错！要知道我是旅游的组织者！
里昂纳太太：我再也不能这样过日子了。每天早晨我要料理家务，而晚上……
里昂纳：而晚上嘛——要侍候丈夫。
里昂纳太太：去你的……
里昂纳：（模仿着打字机的击键声）嗒，嗒，嗒……随你便吧。
里昂纳太太：安托万，你等什么？还不去睡。（对丈夫高傲地说）你总是那么傻里傻气的！
里昂纳：什么时候你能学会听懂笑话……
安托万：晚安，爸爸……晚安妈妈……
离开前安托万吻了父母。母亲漫不经心地吻了吻他的两腮。
安托万在前室铺床。从饭厅里传来一阵难以听清的讲话声，突然清楚地听到不知何故而受了委屈的妈妈的话音：
——为这种事，你白费时间。
母亲的讲话声接近了，就象在旁边讲话似的。
——安托万，别忘了倒垃圾。睡觉的时候，把灯关了。
响起了锁的咔嚓声——母亲把门锁上了。
安托万在厨房里拎起一桶脏水，非常费力地走到门口……
早晨九点钟。安托万向克洛泽尔和马尔泽尔两条大街的转角处奔去。勒南在这儿遇上了安托万。
勒南：（不客气地）喂，老兄，别跑那么快。这对心脏没好处。
安托万：要不，会迟到的。边门也要关上的。只好去找校长。可我作业还没做好呢。
勒南：那就更用不着奔了。
安托万：为什么？
勒南：因为“小卷子”说过，他是不会让你进教室的。
安托万：你以为他会这样做吗？
勒南：肯定会。他可不会原谅你。
安托万：可今天我们还有库利克的课呢。
勒南：你喜欢英语吗？（注1）
安托万：（模仿拉马莱尔和哈尔齐（注2））哎呀，他的语音呀，叫我一句话也听不懂。
勒南：今天我的心情不好，不想去上课……你有（注3）钱吗？
安托万：有，用来（注4）吃饭的。
勒南：那么，看我的。我有办法。
他们把自己的书包藏在马戏院对面一幢房子门外台阶下面。孩子们御下了令人厌恶的负担，向林萌大道奔去。
里塞尔耶·德吕奥路口。
（画外音）：“自远古以来，那些荒废了学业贪玩的巴黎中学生，起初都是在电影院那黑暗的大厅里虚度时间。林荫大道上有两家电影院，这两家电影院开门时间都是在上午十点。好在两家电影院面对面。上午九点钟，一群群学生已经在奔跑着、在大道两边象小鸟一样飞来飞去了。当然罗，开门较早的那家电影院来的学生就会多些。这儿空气中还留存着夜间的凉意和散发着滴滴涕的气味，令人感到清新，我们要讲的那个复杂而有趣的故事开始了。”
中午。
安托万和勒南走出电影院。他们俩停下来看了一阵子电影广告。安托万在一张广告上看到了一个有诱惑力的裸体女人就说：“你看，下星期上映。”
勒南用手指指着“16岁以下儿童不准入场”几行字，嘲笑着问：“这你看见了吗？”
安托万：（不满地）哪能看不见……唱老调……
（画外音）：“我们还剩下安托万从父亲那儿要来的吃早点的钱。于是决定花一部分去买生活必需品……”
安托万和勒南从面包铺里走出来。他们俩亲如兄弟地共享着一只长面包和一长条巧克力。
（画外音）：“……而剩下来的那些钱要花在生活的刀口上！”
安托万和勒南被电子台球游戏吸引住了……
（画外音）：“离放学还早着，在巴黎可以消遣娱乐的地方可多呢！”
安托万和勒南来到了集市上。他们混入了各种身份的游手好闲的人群之中。
不一会儿他们朝着一个转桶走去。这个桶是用木板钉起来的。木桶的转速很快。那些胆子够大的人走到里面，紧靠在木桶的侧壁上，靠离心力，他会双脚离地，隐隐地支在侧壁上。
安托万跨桶底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而勒南却走上了从上面围绕着木桶的观众席。勒南自上看下去，他看着四肢伸开躺在木桶侧壁上的安托万。安托万活象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小圣徒。他的头发在飘摆着，每隔五秒钟闪过勒南的脸。
孩子们在集市上又闲逛了一阵子。他们看了一会儿吞火的把戏，于是就离开了集市。
在克里瑟广场上勒南扯着安托万的袖子。
——往左边看……就那儿……这不是你父母吗？……
勒南指着的一对情人在接吻。安托万脸部在变化。
里昂纳太太也看见了孩子。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使她惊恐万分。她对自己的情夫说：“天呀，这是安托万！他肯定看见我了。”
男人：他们哪个是安托万？
里昂纳太太：那个长得小一点的……黑头发的……我真不懂。他不是该在学校里吗？
男人：再好也没有了……既然他做错了，那他什么也不敢对你丈夫说的！
里昂纳太太：我还是回家的好。
男人：别傻了……你回去倒会令人怀疑。你不是已经预先说过要迟一点回家的吗？
孩子们走远了。他们一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最后勒南打破沉默说：“你以为他们看见我们了吗？”
安托万：好象看见了……
勒南：那你晚上可要挨骂啦！
安托万：绝对不会！她怎么也不敢告诉父亲的。
勒南：不过这家伙……
安托万：我第一次看到他……
勒南：嘿，不要紧……，那么一切都平安无事，你得救了。
安托万：（心不在焉地）是的。
安托万沉思着，他内心感到十分忧郁。勒南心里正为朋友的不幸遭遇而担忧。他们俩默不作声地继续走着。
（画外音）：“安托万一声不响……我们去拿了书包。我找不到一句话来安慰自己的朋友。
“安托万对我说，他打算把‘小卷子’惩罚他的作业完成了，明天就上学去。可是他没有家长写的请假条。我表示愿意把我那没用上的一张请假条给他用一下。”
勒南把假条送给朋友并指着说：
我只要把这儿裁掉，写上今天的日期。而你得抄写一份……拿着！
安托万：那末笔迹怎么办？
勒南：模仿你母亲的。
安托万：她的笔迹好怪，写的都是些老式字母。
勒南：别怕，对付得了！
安托万：敬礼！
勒南：敬礼！
贝尔特拉恩·姆丽斯在放学回家路上看见了背着书包的安托万，于是他很感兴趣地跟踪着安托万，想看一看里昂纳家住在哪里。
晚上。安托万正在专心致志地模仿着母亲的笔迹，抄写着勒南借给他的那张请假条。为了以防万一，他把一本本书和练习本摊在桌上。要是父亲或是母亲进来的话，他可以装出一副做功课的样子。
他写错了一次，把“安托万”写成了“勒南”。小伙子心里忐忑不安，老是写不好，手在发抖，字写得龙飞凤舞。安托万非常害怕。他一听到楼梯上传来轻微的声音和地板的吱吜声，就吓得停下了笔。最后他把自己所写的都焚烧了，正巧这时父亲回来了。
里昂纳：真不得了，现在还有焦毛味。
安托万：是下面传上来的。
里昂纳：那么关窗吧……摆桌准备开饭，就咱俩吃。
安托万：妈妈不回来吃吗？
里昂纳：哼……从泽尔贝尔塔打电话给我说，今天她要迟一点儿回家。上司要她下班后留下来写一份季度报告。我跟你一起做晚饭，我们俩一块儿吃。这么说，是和尚庙喏！
里昂纳脱了上衣，围起了围裙，到厨房去。安托万跟在后面。
里昂纳：妈妈说过，鸡蛋放在哪里？
安托万：我知道放在哪里。
他拿了鸡蛋，交给了父亲。
里昂纳先生一边跟安托万说话，一边把鸡蛋打入煎锅。父亲看到安托万要把盘子搬到餐厅去，于是就阻止说：不必都搬出去。我们在这儿吃，不是很好嘛！
安托万和父亲背靠着背站着，讲着话。
里昂纳：你今天用功了吗？
安托万：用功了。
里昂纳：学了些什么？
安托万：“兔子”。
里昂纳：什么兔子？
安托万：一首诗呗。
里昂纳：啊，不错！“兔子和乌龟”。
安托万：不，只有“兔子”……老师解释给我们听了。
里昂纳：问题你能回答吗？
安托万：老师没叫我回答。
里昂纳：应该主动请求老师让你回答。要有好胜心，我的朋友，要不你会赶不上的。生活中重要的是把主动权拿到自己手中。
安托万眼前又浮现出一幅在转桶里飞行的诱人的场面。
里昂纳：安托万，妈妈就快过生日了，这个你想到了吗？……我希望你送给她些什么礼物？……安托万，我的话你听吗？……
安托万还没从诱惑力很强的幻觉中完全清醒过来。他以心不在焉的眼神望着父亲，不自觉地答应着说：“是，爸爸。”
里昂纳：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近来她对你严了些，这是明摆着的事。她很暴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吧，她的事情太多了。工作了半天，还要忙家务……她一看到家里实在太挤，脾气就更坏了。知道吗，我们快搬家啦，我心中已经有底了。妈妈还在上班。女人呀，都一样，她们不会保护自己，因而总是受人支配……不过，她倒是喜欢你的……知道吗，她是爱你的……呀，该死！讨厌！
父亲打蛋不顺手，鸡蛋流了一手。
安托万笑得喘不过气来……
里昂纳家里的餐厅。
晚饭后，里昂纳先生象往常一样坐到桌旁。他摊开了自己的那些地图、工作手册、画规、罗盘仪……他笑着自言自语：哈哈，你们没我就是不行！……没一个人能把汽车开到克里斯特一泽一萨克莱去。
他在桌上找着什么。他站起来，向书架走去。他一本书一本书翻着。他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书，于是就问儿子道：安托万！
专心看着画报的孩子回答说：“是，爸爸，什么事？”
里昂纳：我那本《米施莱恩指南手册》你给放到哪儿去了？
安托万：我没碰过。
里昂纳：安托万，你可知道，说谎我是不会容许的。
安托万：这可是实话，爸爸！
里昂纳：我记得很清楚，昨天我是把这本手册放好了的。
安托万：（差一点哭出来）我发誓，我没拿过。
里昂纳：那我倒弄不明白。这屋子里的东西都长腿啦！
安托万：这不是我拿的。
里昂纳：行，行了……我会问妈妈的。
他看了看手表，他忍不住了，现出一副十分焦急生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稍为温和地对安托万说：“你该睡了。”
里昂纳家的前室。安托万躺到床上睡觉。黑暗中他的两只眼睛张得大大的。
父亲在隔壁房间里正焦急不安。他一会儿开灯，一会儿关灯，从街上传来轿车声和开门声。
里昂纳来到前室。安托万装出睡着了的样子。里昂纳透过百叶窗窗缝向大街望去。轿车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听见大门的碰撞声。里昂纳退回自己的房间。传来一阵楼梯的脚步声。房门突然打开。在灯光呈现出的一个明亮的正方形中显示了里昂纳太太的倒影。她绕过安托万的床头，脱下鞋，把鞋拿在一只手中，打开卧室房门。
门下射出一道光。一阵暴躁的声音传到安托万的耳边。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吵闹声。
里昂纳：（叫喊着）……上司，上司！
里昂纳太太：既然他提出要开车送我回家，我也就不能拒绝了。
里昂纳：尤其是夜班，要加倍付工资呢。
里昂纳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
里昂纳：我说，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了。
里昂纳太太：月底你会满意的。
里昂纳：这种加班费是当场付的。
里昂纳太太：好吧，你听我说，够啦！别再说啦！
里昂纳：现在我懂了，为什么星期天太太需要休息……顺便问一句，你把我那本《米施莱恩指南手册》放到哪儿啦？
里昂纳太太：我怎么知道？去问孩子吧。
里昂纳：他说没碰过。
里昂纳太太：他无时无刻不在撒谎。
母亲讲这些话时，安托万皱起了鼻子。
里昂纳：他是从谁那儿学来的？
安托万笑了。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好好教育教育他的话……
里昂纳：太岂有此理啦！我给他起了名字，我给他吃穿……
父亲的话使安托万感到惊叹，又十分不安。
里昂纳太太：你的责备我听够了，太过分了吧！要是你厌恶他的话，你就说吧。我们把他送到修道院或者是孤儿院去吧。我现在能安安心心过日子吗？
第二天，安托万象往常一样，早晨九点钟走出家门，向学校走去。姆丽斯躲在一个角落等着安托万，一看见安托万离家上学去了，立即走进安托万住的那幢房子，并按响了里昂纳家的门铃。
里昂纳夫妇还在那儿争论不休。
里昂纳太太：……好极了。月底前你就上饭店吃饭去吧。
里昂纳：上饭店吃饭要穿一件干净衬衫……要是你没多时间洗整件衬衫的话，那末就洗洗衣领也好……说老实话，真是莫名其妙。你也很清楚，我干的这一行，人们总是看穿着来判断一个人的。
里昂纳太太：给我些钱，你的外貌自然会换个样子的。
里昂你：要知道，他们应该给我奖励金！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不买这只防雾灯就好了……你呀，要了这只仃，就为了星期日好吹牛。
里昂纳：这只灯我是碰巧买的。
里昂纳太太：你自以为自己是生活在新的地球上。
里昂纳：请原谅，你就看一下不幸的交通事故的统计吧。
里昂纳太太：怎么，我没事干啦？……星期日你会打着自己的灯笼卖弄自己的。
前室响起铃声。
里昂纳太太：喂，够了，去开门吧。
里昂纳：要是收煤气帐的来？
里昂纳太太：他们会预先通知的，我们好作准备。
姆丽斯站在门口。他表现得比平时更为虚假。
姆丽斯：您好，先生。我是安托万的同班同学。请问，他今天好多了吗？
里昂纳：好多？这是什么意思？
姆丽斯：他昨天没来上课。
里昂纳：（转向妻子）你听说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把一只手插入口袋。姆丽斯注意地看着里昂纳，然而没得到所期望的奖励。里昂纳看了看姆丽斯，冷冷地说：谢谢，孩子！
他关上了小孩身旁的那扇门，问妻子道：“我觉得你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里昂纳太太：（忽然想起）可这件事为什么要我感到奇怪呢？……他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里昂纳：最好……我发誓，要是没有工作约会的话就好了……
里昂纳太太：那么怎么办好呢？
里昂纳：我就去找校长，把一切弄清楚。（看表）可你做点计么呢，我反正已经迟到了。
里昂纳太太对此十分不满，她得亲自到学校里去，于是打断丈夫的话：”你不必去……我一切都清楚。”
马尔泽尔大街。安托万和勒南两位朋友像往常一样又在这儿碰面了。
安托万把前一天从勒南那儿借来的假条还给了他：拿着！我没写成。
勒南：真是个笨蛋。
安托万：我心里慌透了。
勒南：（傲慢地）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嘛！（转为平常的口气）我该改一下日期。
他在一扇窗前止步，把假条放在窗台上，从假条上撕下一条，然后在假条下方写上个日期。
安托万：我不知道该怎么来解释自己的旷课。
勒南：（边说边写）要动个脑筋，编出个非常事件，那末大家就会很快相信你的。去年我母亲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我来到学校，当然除了她在摔下前喝醉了以外，我都说了，于是什么假条都不需要交了。
安托万：这样的事我能再说吗？……
勒南：是呀，最好别再这样说。等会儿我们不必一起到学校，你说呢？
安托万：嗯。
勒南：好吧，再见！
安托万继续向的走，勒南停了下来。大街尽头出现姆丽斯，他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安托万穿过校园，走进走廊。他见到了法语老师，踌躇了一下，对老师说：您好，老师。
教师：啊，是你呀！……刚给你布置了补充习题，你就生起病来了……又用欺骗手段使家长上当。有趣的是你会从家长手里求得一张证明。把假条给我看看。
安托万：我没假条。
教师：噢！不，我的朋友，这样不行。
安托万：可是，老师……
教师：什么，老师？
安托万：我想说……我母亲……
教师：你母亲她怎么啦？
安托万出乎意外地一口气为自己解脱说：她死了。
教师：你看，真没想到！原谅我，孩子……我怎么会知道呢。……她生病了吗？
安托万肯定地点了点头。
教师：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对老师该是毫不隐瞒的。
铃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教师拍了拍安托万的肩膀以表同情、然后向路过的校长走去。他轻声地对校长说：“校长先生……”
校长：有什么事呀，亲爱的同仁？
教师：我刚才才知道，里昂纳这孩子的妈妈死了。
校长：可怜的孩子……您跟他妈熟吗？
教师：（窘住了）不，可惜没机会了。
校长：你不加考虑就这么断定。她，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人，正在壮年！……（声音响亮地对学生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没听见上课铃？
上课前安托万的班级在走廊里整好了队。安托万和勒南排成一对。
你对老师说了些什么谎话？他说了些什么？怎么放过了你？——勒南问朋友。
安托万什么也没回答。
文学课。一个叫齐约费尔泽的学生站在课桌边。
他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读着诗。
齐约费尔泽：“比森林中带刺的植物好，比森林中带刺的植物……”
学生：（故意说不清楚）带刺植物，我不知道哪里……
教师：要是你洗耳恭听的话，齐约费尔泽，也许从后面传来的，偷偷向你提示的内容，你会听得更清楚些。
学生：（继续轻轻地）带刺植物在后面。
齐约费尔泽：他没给我提示，老师。他在作弄我。
教师：别再顶嘴啦，继续读。
齐约费尔泽：“比牲口槽里的花美。最好独立……独立……”
勒南深深地叹着气。安托万很认真。
教师：“长期的危险……”
齐约费尔泽：“比奴役……”
勒南又在叹气。
教师：“永恒的春天……”而你是个永恒的懒汉，齐约费尔泽，坐下，两分！
齐约费尔泽：我在家里已经背出来了，老师！
齐约费尔泽坐了下来，并向坐在后而的那个学生挥着拳头。
教师不自觉地很快浏览了一下名单，叫道：“里昂纳！唉，原谅我，孩子！……梅利恩盖！”
梅利恩盖站起来。他一声不响，终于背了起来：“《兔子》……（长时间沉默）……扎恩·利兹佩恩诗。”
静寂无声。学生们紧张地等待着。
突然门被打开。走进教室来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她是校长秘书。她的出现使学生们很高兴，大家迅速地站了起来。姑娘跟教师轻轻说了几句。
教师：里昂纳，请你跟我上校长先生那儿去……其他同学请坐。
姆丽斯：老师，要我管班级吗？
教师：不，不要你！……加洛姆贝尔，我回来前由你负责班级纪律。
女秘书在走廊里走，教师跟在后面，两眼盯住她那又匀称又美丽的双腿。走在最后面的是安托万。他低着头。预感到灾难临头，难以迈步地慢慢走着。
他们三人走进校长办公室。
教师：（害怕地）太太！
校长：克莱拉恩德恩先生，我愉快地向您介绍的绝对不是鬼魂，而是有血有肉的真止的里昂纳太太。（转向安托万母亲）要是您允许这样说的话。
教师恭敬地向里昂纳太太点了点头。
教师：真是的！……您好，太太。
里昂纳太太：（装腔作势地）您好，教师先生！
校长：一位多好的母亲呀！
里昂纳太太：（装腔作势）啊，校长先生！
校长：要承认，她理应有个比这骗子好的儿子。我知道，人说谎也是有的（对安托万），可这个谎言是说人死了，我承认，这有点新鲜。
教师：我认为，处分应该跟整个行为一致。
校长：但，我亲爱的，这已经超乎正常范围！在我们大量规定之中没有对这种特殊行为的处分，只有家长有权提出处分意见。
里昂纳太太：（很生气）晚上父亲要找他谈。
从学校回家路上，勒南和安托万讨论着所发生的事情。
勒南：现在你怎么办呢？
安托万：不管愿意不愿意，发生了这件事后，我不能跟父母一起过日子了，应该逃跑，懂吗？
勒南：能再忍耐吗？
安托万：不，够啦！我要独立生活。我要写信把一切都向他们解释清楚。
勒南：现在就写？
安托万：对，最好就写！趁母亲没回来，我就把信送去。
勒南：那么今天你在哪里过夜？
安托万：我们找个地方住。
勒南：我倒有个主意。过一小时你到比加尔广场喷水泉那儿来。
过了一小时，安托万和勒南在比加尔广场又会面了。勒南双手捧着一包枣子和一件防寒的绒线衣。
勒南：给你，拿着……
安托万：你母亲会说什么呢？
勒南：你想，她会知道厨房里有些什么吗？
安托万把一包枣子打开，请勒南吃。
勒南：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晚上。克卢阿萨恩大街上的一家印刷厂。
勒南：这家印刷厂过去是属于我叔杈的。后来他破产了……等一等，现在过来……
他把安托万带到大楼一个坍塌了的角落。他做了个手势装爬进破口。黑洞洞的窟窿，安托万看了心里感到害怕。但，他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心，跟随着自己的同伴钻进了大楼。那儿的地板完全腐烂了，在沉重机器压力下已塌了下去。
勒南：老兄，你呆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谁也找不到你。
安托万：（不太相信）你说地板会全坍塌吗？
勒南：看你说的！……把板搁到什么地方去……它不会塌到地下室去的。你看到吗，车床给搬走了……你在这里是不会冻坏的。你看，有多少纸呀……
夜里。印刷厂。
安托万睡在一大堆纸袋上。他突然醒来。来了几个人吵醒了他。孩子起来躲到几大卷纸的后面，他感到很冷。
夜里。里昂纳家。
里昂纳：让我看看这篇小杰作。（读）“亲爱的父母！我懂得，我的欺骗行为是严重的……”
里昂纳太太：真难以想象！……我看出你那儿子要害死你呢，我心里非常高兴。
里昂纳：你说什么？
里昂纳太太：请别装傻了，其实你是个道道地地的傻瓜！
里昂纳：谢谢，很感谢！真的是家长威风扫地。
里昂纳太太：可他为什么还是说，死的是我，而不是你呢？
里昂纳：就是因为他认为我比较好。这一点是明摆着的。（读）“……这件事发生后，我们一起生活是不可能的了。我一个人要在巴黎或随便哪里碰碰运气。也许我的日子真的不会好过，但我要证明，我能自立。到那时我们会见面的。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我离开你们走了。吻你们。安托万。”
里昂纳太太又开始说话：那么，你认为他恨我是不奇怪的？
里昂纳：不过你最近对他的态度是越来越严厉了。
里昂纳太太：他长大了，变得越来越讨厌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
里昂纳：这很自然，他正需要一个自己能尽力的地方。
里昂纳太太：住房还没准备好给他使力的设备。这种住房还没造出来呢！
里昂纳：你家里老呆不炷，就会东游西逛的……我娶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只传信鸽……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有一个相当好的工作，那末我可以守在家里了。但你不去找一个好工作，宁肯在那讨厌的俱乐部里消磨光阴。
里昂纳：在汽车旅行中我结交了好些有用的朋友。当我选上做俱乐部副主席时，你就会理解这一点了。
里昂纳太太：你呀，永远不会当副主席的。他们要你当秘书，把所有费力的活都干掉。至于头面人物，你甭想见到他们！
里昂纳：换句话说，我是不中用啦？！那你倒为什么要嫁给我呢？……要我帮你培养孩子吗？孩子呀，顺便说说，开始懂事了。
里昂纳太太：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里昂纳：没说什么，不过他在字条上“关于一切”下面划上了着重线。
里昂纳太太：一般喜欢保守各种秘密的孩子都是这样写的！
里昂纳：他既然在这几个字下面划上了着重线，就是说，他心中有话要说。
里昂纳太太：可想而知，你对他是那么了解！他有种癖好，不管在练习本中还是在信中，都会不加分析地划上着重线。
她站起来向柜子走去。她拿了封信指给丈夫看。
里昂纳太太：给，你瞧瞧，这是暑假中他在你姐姐那儿写的：“给我买半磅（划了两条着重线）香蕉干”，还有“给我寄二百法朗来，我不会再要了。”、“我不再”下面划上了着重线。这说明什么呢？
里昂纳：他在我姐姐那儿怎么会饿得发慌呢？……你就想说这些吗？
里昂纳太太：好吧，难道你不想知道……
里昂纳：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你该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里昂纳太太：有可能在奶奶那儿。“在巴黎或不管什么地方”也许他想暗示，他要到那儿去……你应该到奶奶那儿去找找。
里昂纳：我无论如何不去。如果他在奶奶那儿，那一切都好。要是在露天睡着，那他就快回来啦。
里昂纳太太：总之，你没事啦……你在摆脱责任！
里昂纳：我当然没有你所具备的警察的嗅觉，可是我就会看信，还有信尾的再见。
里昂纳太太：哪里有再见二字？我可没注意。
里昂纳：（翻转信）在反面。“无论如何，我郑重允诺，我会继续学业的。”现在你可放心了吧。他会继续在原来的学校里读书的……我算得上是个滑头吧！
夜里。安托万在蒙马尔特尔大街漫步走着。
一个姑娘从咖啡馆里奔出来。她要捉住一只小狗。
她看见安托万，于是对他说：“您能帮我捉住它吗？”
安托万：（顺从地）是，太太。
姑娘：这只狗很小。
两人追着小狗。一位青年人也来帮助他们追小狗。这位年轻人边奔边问安托万：这是你姐姐？
安托万：不，我不认识她。她请我帮忙捉小狗。
年轻人：是野狗还是她的？
安托万：不知道。
年轻人：小狗、小狗！（对姑娘说）我可以帮助你吗？
姑娘：当然可以！人越多，就越容易逮住它。这条狗实在太小了。
年轻人：这条狗叫什么名字？
姑娘：不知道。
年轻人：追，小狗，追！
他转向安托万，小声地说：滚开，小孩。
安托万：我比你先来……我是第一个。
年轻人：（威吓着）你走不走？
还是这天夜里。
塞·拉扎尔大街。大街深处看得见特洛伊教堂。
一家商店门前正在卸牛奶箱。安托万站在旁边。汽车开走了。安托万动作敏捷地抓起一瓶消毒牛奶，赶紧把牛奶箱推到门边，于是就急匆匆地把一瓶牛奶藏进短外衣里面，慌慌忙忙走了。
在另一条较为僻静的街上。安托万终于拿定主意喝牛奶。恐惧心迫使他显出一副狼狈相，何况他还听到了有人走来的脚步声。匆忙之中他的短外衣上洒上了几滴牛奶。喝完牛奶，安托万就躲进一座台阶。脚步声远去了。他心情也安宁多了，于是把空瓶向排水道丟去并注意地听着排水道深处传来的牛奶瓶的破碎声。
黎明。特洛伊泽广场。安托万偷偷地溜进教堂花园。他在那喷氷池边马马虎虎地洗了把脸。是啊，早晨就该洗洗脸！就在安托万从花园里出来时，一辆警车从另一边驰进教堂花园。
安托万夹在第一批学生中走进校园。他的衣服满是皱纹。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教师关心地问：“怎么样，昨天在家里受罚可厉害了吧？”
安托万：（自尊地）没有的事，一切都顾利地对付过去了。
教师感到惊讶，不满地对同事说：“可不是，家长把我们的学生都给教坏啦！”
早晨。里昂纳家。卧室。里昂纳先生正睡着。
妻子摇摇他肩膀想叫醒他。
里昂纳：什么事？
里昂纳太太：孩子他……
里昂纳：（埋怨地）回来了？
里昂纳太太：这就太好了！
里昂纳先生吃力地翻了个身，想再睡会儿，可是他太太猛一下把他身上的被子给拉了下来并说：“我提醒你，你应该以防万一，到学校里去找一找他。”
里昂纳：（嘶哑地）有谁这样叫醒人的！……（坐在床上）太岂有此理了，我把他找回来，他会怨我的。
英语课。勒南站在黑板边回答问题。
墙上挂着一幅图。图上画着坐在火炉边的一家人。外号叫“鹬”的教师，他说话有毛病，因此读英语单词很吃力，发音很有趣。
鹬：最后一个问题比较简单。（用英文吃力地说）父亲在哪儿？
勒南：（模仿着用英文吃力地回答）法亲……
鹬：不，不是法亲，是父亲。
勒南：法亲……
鹬：不是这样念的。舌尖应放在上下唇之间……
可是这个单词教师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能读清楚。
勒南：法亲……
鹬：不对。
勒南：我不会读，老师……不会读！您指点我们用舌头做的动作，不是都会做的。您有特殊才能，老师！
教室里一片笑声。
鹬：（急忙地）安静！坐下……勒南。
玻璃门外出现校长的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门外。
校长打了个手势把老师请到走廊里。过了几分钟，教室门略微打开。安托万被叫了出去。他走到门前，发现自己的父亲站在校长旁边。
孩子们的眼光都盯住安托万。通过半开着的大门，大家看到里昂纳先生给了儿子两下响亮的耳光。接着他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校长先生，我就把他带回家去。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母亲。
校长：啊，可怜的里昂纳太太！是呀，孩子多叫太太操心呀！
中午。里昂纳家。里昂纳粗暴地推着安托万走进来。
里昂纳：好吧，这就是你的流浪儿。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里昂纳太太，她穿着一件飘摆着的宽大罩衫，向儿子扑去，热烈地吻着儿子。
里昂纳太太：安托万，我亲爱的，我的孩子……我的宝贝！……你的样子多么可怕！你可没事吧？
里昂纳：（默然地）你就多看上几眼吧！
里昂纳太太：你是在哪里过夜的，亲爱的？
安托万：（声音轻得勉强能听见）在印刷厂。
里昂纳太太：我的天啊，但愿他没着凉，那才好呢！
她急忙向厨房走去，边走边说：“炉灶上还留着点咖啡。你喝上一杯，然后我帮你躺到床上睡觉。”
里昂纳：这可做过头了吧！（对厨房叫）这就是你所谓的教育原则吗？
里昂纳太太：（回来）他的健康最重要。（对安托万）趁热喝吧……喝了再谈来得及……就我们俩好好谈谈。
里昂纳：啊……好呀……我总算明白啦！
他突然砰的一声关上门走了出去。
里昂纳家卧室。
里昂纳太太替刚从澡盆里跳出来的安托万擦干身子，又给他披上了一件睡衣。
里昂纳太太：快躺到床上去。
安托万：我不想睡。
里昂纳太太：你暖和暖和就会要睡的。你得恢复一下体力。
她替儿子把被子裹了个结实，吻了儿子，于是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里昂纳太太：你知道，我不也曾经有过你这年龄吗？你呀，孩子，这一点总是要忘掉……十三岁时，我象你一样，也是固执得很，还不信任父母，就喜欢把一切写在日记上。日记至今我还保存着，从来没给人看过，找个时候我给你看看……可不，有一次，那时我和你一样大，暑假里我跟一个男孩逃跑了，我们步行走了五公里，就为了去乘旋转木马。我可肯定说，你昨天晚上去逛了集市，是吗？
安托万：不，昨天我没去。
里昂纳太太：那么，不管哪一天，反正你总是去过那儿，是吗？
安托万：是。
里昂纳太太：乘转马了吗？
安托万：乘了转桶。
里昂纳太太：看，十三岁我们都一样……别怕，我什么也不告诉你父亲……他不凶，本来就不凶……吃早饭的钱可还是给你了……刚才他路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安托万：什么也没说。他很生气。他说：“咱们家里谈吧。”
里昂纳太太：再没说过什么？
安托万：没说什么。
里昂纳太太：你我之间或许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你在信中写道，一切我们以后说，这你想说什么？
安托万：（不好意思）这……没什么……谈谈我自己的事……就是谈谈我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呗……
里昂纳太太：那就告诉我吧，为什么……
安托万：因为……我听不进……我要离开学校，自己挣钱。
里昂纳太太：啊，不行！这简直是胡说。你还什么都不懂……但愿你知道，我正懊悔自己当时中断了学业，而你父亲呢？要知道他也没有大学毕业证书呀。这有碍于他职务上的提升。你要能了解这一点，那才好呢！……我知道……在学校里要学一大堆谁都会感到没有用的东西……什么代数啦，还有其它一些学科。所有这一些，生活中几乎都用不上……而只有法语另当别论，因为你经常要写信。你想过吗，你我之间还会有一个小小的秘密？……仅仅是你我之间的。
尽管安托万没有回答，她还是继续说下去，似乎安托万已经说了“是”。
里昂纳太太：这样吧，要是最近你写的法文作文被列入五个优秀作文之中，我奖你一千法朗……不过，父亲面前，当然啰，只字不提……听到了吗？
文学课。教师“小卷子”怒容满面，很是可怕。
（画外音）：“学校里近况越来越糟。教师们喋喋不休地说，建校以来，比我们班级再差的是没有的了，最终他们使我们相信了这一点。我们尽可能地想保持这一坏名声。安托万自然受到了注意。虽然他竭尽了努力，但还是难免会听到从教师讲台上传来责骂他的咆哮声。姆丽斯给取了个‘大坏蛋’的外号，由于他那卑鄙的行为而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画面上是教室。学生们带着强烈的快感折坏姆丽斯那副漂亮的潜水眼镜。
（画外音）：“几堂唱歌课使我们逞能斗勇的情绪炽烈起来。”
画面上是好多学生。他们渐渐地围住了唱歌教师，现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并带着威胁口吻起劲地唱：
“英勇的法国人，
大自然的支配俯首听从，
以刚强的嗓音，
把自由歌颂。”
（画外音）：“每逢星期六的体育课，一开学就无法进行，因为……虽然有一大群孩子，但渐渐地一个个都溜走了，到体育场的老是那么二三个人。”
一天下午。里昂纳家。
母亲的允诺，安托万没有忘记。他听了母亲的话，决定练好作文。他不看母亲非常喜欢看的侦探小说，而是用心地读着巴尔扎克作品全集。
孩子在专心致志地阅读。他脸部的表情随着他所读到的情节变化而变化着。
“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突然两手撑着抬起一点身子，向受惊的孩子们看了一眼，他的眼光犹如闪电使人惊倒。他后脑勺上依然完整无缺的头发微微地动起来；脸上一条条皱纹颤动了一下；面颊透露出内心炽烈的情火，并显示出一副高尚的神情，精神振作起来了；他举起一只抽筋的手，以雷鸣般的嗓音呼出了哈姆雷特的名言：‘找到啦！’”
安托万合上书。书的封面上写着：“寻找独立自存”和作者巴尔扎克的名字。
画面上是安托万的脸部特写，那张脸上流露出十分赞赏的表情。
他从法语教科书中剪下巴尔扎克的画像，并用图钉把画像钉在墙上那只自己的箱子里。
教室黑板上，“小卷子”出了一道作文题：“记一件您亲眼目睹或跟您有关的有意义的事”。
学生中一片混乱。安托万看上去也有一些惘然若失的样子。然而巴尔扎克的“找到啦”！可帮得上忙啦！
安托万开始急切地写了起来。
晚上。里昂纳家。
安托万在巴尔扎克的肖像前点起了蜡烛，以表感激之倩。
过了一小时。
里昂纳全家坐在桌边。晚饭快要吃完了。安托万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听着父母谈话。
里昂纳太太：这姑娘是千什么的？
里昂纳：是商行新来的职员。这个小乖乖的两只乳房可真迷人呀！
里昂纳太太：你就会往女人身上看！
里昂纳：得啦！她的两只乳房不可能不看到呀……我想，正由于这一点，我们的“狒狒”雇用了她。当然，那时他作梦也不会想到，她会使他受多大的损失呀！
里昂纳太太：这也合乎你的本性。
里昂纳：你说什么呀……我希望他们之间……话又说回来，也许他有这种打算，我不知道……不管怎样，她马上想到外省去。我向她介绍，旅程花费怎样才能省一些。可是，不行！她就习惯住第一流旅馆……顺便说一句，这使我想起，我那本米施莱纳手册至今还没找到。讲到底，这本手册肯定是你们中哪一个给拿走了！
里昂纳太太：哎呀，你这本手册真叫人厌恶！
里昂纳：可是这本书不翼而飞，真急死人了！
他从桌边站起来，向厨房门走去。一缕轻烟从厨房里蔓延出来。
里昂纳：你象平时一样炉子上又烧焦东西了。
里昂纳太太：没有的事……怎么会呢……我敢肯定没事！
安托万很快地站起来，似箭般地向自己的箱子冲去。
里昂纳：他怎么啦？
父亲跟了过去。遮在箱外的那块布帘给蜡烛引燃了。里昂纳慌忙从床上拉下一条被褥。里昂纳太太拉住他说：“不，不能这样！……你会把被子烧着的。”
里昂纳：我知道该怎么办。
安托万抓起一只盛有水的长颈瓶，出其不意地向父亲泼去。
里昂纳：笨蛋！
他把被子向火盖去。里昂纳太太把被子夺了下来，并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看，被子烧焦了。”
里昂纳：得啦，问我拿钱！每回都这样！要是这个蠢货几天不打扰我们就好了。那就等着吧！他已经干出了坏事！（对安托万）好吧，告诉我，说，你是怎么会想出在箱子上点蜡烛的？
安托万：这……我这是在感谢巴尔扎克呀。
里昂纳：你怎么，嘲笑我？
里昂纳太太：别去管他，他答应过我。
里昂纳：答应什么？……领一笔房屋火灾保险金吗？不过，他点一支蜡烛不顶用。你要打火机吗？要不要？打火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安托万吓坏了，他大哭起来。
里昂纳太太：里昂纳，别开玩笑啦！
里昂纳：跟这个纵火犯住在一起，难道，能有一分钟放得了心吗？！我看只有一条出路，送他上普里塔内亚（注5）去！（对安托万）你知道这是一所什么学校吗？没关系，到了那儿你就知道啦！既然你再也派不了什么用场，就去操练步伐吧。
他狂怒地回餐厅。
里昂纳太太：（低声地）对自己写的作文满意吗？
安托万：（呜咽着）满意。
教室，法语教师站在讲台上。他前面桌子上放着一叠练习本。
教师：最后关于同学们在自己作文中所犯的缀字法错误，我要补充说一句，使我觉得奇怪的是勒南至今在写“还”这个字时，最后总要两写个字母“e”。
勒南：老师，我看见过，这个字是有这样写法的。
教师：您怎么，讥笑我吗，勒南？
勒南：哪能会，老师，当然不会……您在一首诗中是这样写的。
教师：是的，您说得对……这是诗中的不规则……话又说回来，知识丰富总比贫乏的好，这个错我不给你算。
勒南对自己的巧计很为满意。他给安托万使了个眼色。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同样也使安托万感到很高兴。
教师：对不起，里昂纳，您别把对您的同学的知识的好评看成是自己的。
他用两个手指从一叠本子中抽出一本，并把它悬空举着。
教师：要是您的本子按次序也放在第一本，那么，这只能表示我已决定要按学生们作业质量倒逆顺序发本子。我的朋友，《寻找独立自存》使您得了个零分。对那些对巴尔扎克较为生疏的人来说，我认为，问题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注6）。
教室里一片紧张的寂静，而且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教师：你们的同学里昂纳把祖父之死作为自己作文题目，这是他的权利……不过我们也知道，里昂纳，他要是感到这篇作文对自己有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按自己的意愿去杀死自己的亲人。
安托万：（差点儿哭出来）老师，可这一切实际上……
教师：住嘴！……要是这件事真有的话，不过我是十分怀疑的，那么作文的文体，我倒绝对相信，学得够粗鲁的了！您自己想想吧！（戴上眼镜，继续读）“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突然两手撑着抬起一点身子，向受惊了的孩子们看了一眼，他的眼光犹如闪电使人惊倒。他后脑勺上依然完整无缺的头发微微地动起来；脸上一条条皱纹颤动了一下，面颊透露出内心炽烈的情火，并显示出一副高尚的神情，精神振作起来了；他举起一只抽筋的手，以雷鸣般的嗓音呼出了哈姆雷特的名言：‘找到了！’”（愤怒地）里昂纳，您是个剽窃者。快去，把您的作文给校长先生送去，因为他对您很感兴趣。他会把这篇作文跟您的行为联系起来的。您告诉他，我不想在学期结束前在教室里再见到您。
安托万走出教室。
勒南：他没抄袭，老师。是我坐在他旁边的……要是我看见了……
教师：您也想被学校开除吗？
勒南：我没违犯什么呀，老师。
教师：您再嘴强？！您这就给我滚开！
勒南高兴而得意地笑了笑走出教室。
安托万没上校长那儿去，而是偷偷地向校门溜去。正当他打开临街的校门时，却被看门人叫住了。
看门人：喂，你上哪儿？
安托万：买果子去。
他奔上了街头。
白天。勒南住的那幢房子的后门。楼梯。安托万坐在梯级上。他吹着一长一短的口哨，这是暗号。勒南来了。他关心地问：“没旁人看见吧？”
安托万：没一个人看见。确是有一个过路女人走过去，不过我躲到楼上去了。
勒南：别怕她。这是杜谢施卡。
安托万：杜谢施卡？
勒南：是的……是我母亲……她，你是知道的，是一位非常……非常好的母亲，过去她整个心思都……从早到晚听米斯齐恩盖特唱肷的唱片。
安托万：真的吗？！（转回话题，谈自己紧迫的事情）你听我说，现在我决定再不回家啦，父亲要赶我上普里塔内亚去，你看呢？
勒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安托万：也许是一个什么军事部门。
勒南：你说什么？……你要穿上军装。在军队里你还会高升呢。
安托万：未必如此吧……要是参加海军，我就可以看到大海了。
勒南：你只好暂时在我这儿住下。
安托万：那么你父母会说话吗？
勒南：他们各自自顾自过日子，这儿几乎不来。住房大着呢，象在旧磨坊里，可隐藏的地方很多。
安托万：我们应该想些办法，不去依靠任何人。
勒南：我们需要钱，哪怕一点点也好，这样我们就可以自己过日子了。
忧心忡忡的两个孩子走下楼梯。
安托万：是要有些钱……
白天。同一幢房子的正楼梯。
勒南带着安托万向自己家走去。
勒南：等等我。过五分钟你什么都知道了。要是有人来，你就装作是兜售防痨协会募捐印花的。
安托万：我可没有印花呀。
勒南从口袋里摸出一本肮脏破旧的笔记本，拿出几张印花给安托万：给，拿着。
安托万：啊！这儿至少有二百法朗的印花。
勒南急匆匆地走了。
勒南家。
这是一套宽敞的住宅。这套住宅有九、十间房间，这些房间几乎都没有布置。
勒南进来。
勒南：您好，杜谢施卡。
杜谢施卡：你好，孩子，你看见你父亲了吗？
勒南：早晨起就没见到过他。
杜谢施卡：他在家里越来越呆不住了。啊呀，我想，他脑袋瓜里肯定给自己找了个红发女人啦。（若有所思地）这些女人，总使这些男人头脑不能自主……你出去吗？
勒南：是的。
杜谢施卡：反正你要出去，顺便到意大利香肠商那儿买些吃的来。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钱来交给儿子说：给你，拿去吧！
勒南：谢谢。
他向房门走去，母亲随后叫道：要是碰见你父岽，你把他带回家来。
勒南：行啊……再见！
勒南走到前室，打开家门，提醒安托万，要他别作声，然后引他走了进来。
勒南大声地对母亲喊道：再见！
然后，他并没走出前室，却砰地一声响亮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孩子踮起脚在房里偷偷地走着。他们在穿过客厅时，听到声音，于是迅速地在窗帘后面躲起来。
杜谢施卡走了进来，向小壁柜走去。她把自己的手提包放进小壁柜，又用钥匙把柜子锁上。她哼着歌，走了出去。没多会儿，响起了一首古老曲子的歌声，这歌声打破了沉静。这是母亲在隔壁房间里放米斯齐恩盖特演唱的唱片。
勒南和安托万从自己隐藏的地方爬出来。勒南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并把它给安托万看了看，然后打开小壁柜，从母亲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纸币。
这些钱可以用来晚上看电影。——勒南低声地说。
孩子们走出住所，不声不响地关上房门。
克里夏林荫大道。
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在城里游荡着。安托万开起玩笑来。他举起手，向司机们打手势，要他们让他和安托万走过去。一位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身子，趁势打了孩子们两下后脑勺。
街上孩子很多，有男小孩、有女小孩。孩子头上顶着一只面包，另一个孩子转动着假想的舵，再有一个孩子装作瘸子，一瘸一瘸地走着……
（画外音）：“可以说，所有十五岁前的孩子都会不约而同地用各种方法来显示自己的独立。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勒南家。
（画外音）：“安托万在我这儿住了下来，我们开始过起秘密的生活。”
房间里只有安托万一人。他听到开门的吱吜声正想躲起来，却看见勒南走了进来。勒南装着侍从的样子，十分殷勤地弯下腰说：“请允许我，先生。”
他在一张矮矮的小桌上放上一个盘子。盘子甩有一条香肠和一只甜馅卷。
勒南：（殷勤地）先生，够了吗？
安托万：这是什么东西？
勒南：没有头的鸟形小面包。
安托万：爪子在哪儿？
勒南：（离开）真是个傻子，乡下佬！
勒南家的餐厅。
勒南走进餐厅。不多会儿父亲也从厨房来到餐厅。这是一位头发斑白、文雅的先生，但多少显出有些傲慢的样子。他双手拿着盘子。就在他进来之前，勒南轻轻地把壁钟的时针向前拨了一下。
勒南父亲：最近你见到母亲了吗？
勒南：是呀，见到了。就在今天。是我从学校里回来时见到她的。
勒南父亲：她总是在我们在家的时候出去忙乎……不知她有啥打算？！（指着盘子）生菜一点也没滋味……是吗？
勒南：不，我觉得还可以。
勒南父亲：那就好！
他从桌旁站起来，到厨房去了。勒南马上向壁钟奔去，把指针再向前拨了拨。
勒南父亲：我托你做一件事……到母亲那儿去一次，愿意吗？……（沉默）别担心，我会报答你的。
勒南：啊，当然愿意！
勒南父亲：请你让母亲在一张文据上签个名……等一等（拿出文据）就是这个……当然啰，最好能找一个时间，那时她的头脑……这样说吧，有一点模糊不清……我想说的你懂吗？
勒南：我都懂，不过你知道……只要她看出这是你要他签的，她立刻会有所警惕。
勒南父亲：不过她是很爱你的……你就对她更加温存些……好吗？
勒南：我试试看。
勒南父亲：其实，这不仅关系到我的利益，而且也关系到你的利益……没有这张文据，她随便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卖掉住宅，我们会无缘无故地被赶到街头上去的……
他给了勒南些钱，又看了看墙上的钟。
勒南父亲：见鬼！已经九点一刻了。我到俱乐部要迟到了。
他急急忙忙地走了。
父亲在门外一消失，勒南马上把壁钟上的指钟拨了回来。
安托万和勒南从电影院里出来。
安托万：电影拍得真好，是吗？
勒南：是呀！（指着广告）拿了作纪念吧！……
他撕下两张照片。
夜里。勒南的房间。
（画外音）：“我搬了两张沙发椅给安托万搭了个床，并把自己的一条新长裤借给他。夜里我们打牌赌博、抽我父亲的雪茄烟。白天我们无忧无虑地在塞纳河畔睡觉……一天夜里，一阵突发的狂笑声差一点把我们给暴露了……”
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朋友俩急忙用一条被子驱敢烟雾，并拣起筹码，摆好了沙发椅。安托万躲到床底下。
脚步声近了。勒南父亲出现在门口。
勒南父亲：这里怎么啦？烟抽得满屋子都是……象个什么窠……（拣起一只烟头）我的雪茄！我总以为，你的母亲不教育你……你倒害起病来啦！
勒南：得了吧！
勒南父亲：可见你已经习惯啦！……
勒南：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勒南父亲：你为什么现在还不睡？
勒南：我在温习历史。
勒南父亲：所以这样笑呀？……要知道，历史是一门独特的学科，它能激发起你对法国传统尊重的感情。归根到底，不是国王，是谁建立了法国？
勒南：我们正在学古代埃及的法老。
勒南父亲：那末，我要从你的零用钱中扣除三支雪茄的钱。
勒南：行，爸爸！
勒南父亲的目光差一点扫到安托万从床底露出来的双脚。
早晨。里昂纳家。里昂纳在给自己刮脸。他显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里昂纳太太：里昂纳，倒垃圾！
里昂纳：什么，垃圾？
里昂纳太太：已经两三天没倒垃圾了。
里昂纳：老是你说做，就要做，我不干！
里昂纳太太：我也不干。自从孩子走了以后……
她感到不好意思，不作声了。
里昂纳：（嘲笑地）垃圾堆积如山，越堆越高了，是吗？
里昂纳太太：你懂什么？！无立足之地，我受不了……你该想办法把孩子找回来。……
里昂纳：我不是到学校里去找过了吗？
里昂纳太太：可以到这个……勒南那儿去找找看……我只见到过他一面，足以看出他是个道道地地的小流氓。
里昂纳：家长把他从学校里领了回去。
里昂纳太太：这一点你怎么才对我说呀？你该立即上他那儿去找找。
里昂纳：你是知道的，我开过了小组工作会议……我要准备年度工作报告。
里昂纳太太：喂，明天是星期日，谢天谢地，没有旅游班车，你就利用这个时间，上勒南家去一次。
勒南家。
（画外音）：“星期日，中午时分，我们正饶有兴趣地玩着‘打枪’游戏，以消磨时间。”
勒南在阳台上占了一个位置，用一团揉皱了的纸向过路人“射击”。
勒南：把那本米施莱纳手册给我吧。
安托万：（撕下几张纸）看，这本手册的纸张要比医学词典的薄。
房子的窗上反照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家子。小女孩双手抱着一只沾满油腻污斑的长毛小狗。
母亲：听着，马德莱恩，我要你别把这只狗（指着玩具）带到饭店去，人家会说我们的。
马德莱恩：我要带它去嘛……小狗也要吃呀。
母亲：你带些回来给它吃吧。
马德菜恩：不……我不嘛……小狗想和我们一起吃饭。
母亲：孩子，别叫妈妈生气，就听一次话也行，把狗留在家里吧。
马德莱恩：不，不，不！
父亲：（对母亲）我不明白，跟她讲什么道理？……
小姑娘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马德莱恩：不带上托托我不去……我不去……不带小狗我不吃饭，就这样嘛！
母亲：那么，孩子！……你是舍不得狗呀。
父亲：把她留在家里……她不想吃饭，就不要带她去了。让我们省些钱！……
父母走了。过了没多会儿，母亲故意回来拿一副忘了带的手套。马德莱恩没注意到母亲回来，还在跟小狗说话：“我的托托，你多可爱呀！……咱俩一起呆在家里……我就给我的孩子洗个澡。”
母亲：那么你是不跟我们去的啦？
小姑娘没回答。母亲走了。
马德莱恩尽量不让人家从街上望进来看到她。她目送着离去的父母。接着她走到阳台上，在那儿坐了下来，为了引来周围的街坊，她大声地哭叫着：“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后来，马德莱恩离开阳台，很快奔到窗台边，打开窗，还是象刚才那样，尽量不让人发现，看着父母穿马路。她沉思片刻……然后把狗放在窗台前，而自己又回到阳台上。
周围邻家屋子的窗户打开了。
第一位女邻居：孩子，怎么啦？
马德莱恩：爸爸妈妈上饭店去了……他们不带我去……我想吃饭了！
响起了一阵气愤的怨叫声。
第一位女邻居：哎哟哟！真难以想象，多厉害！
第二位女邻居：咳，为什么要生这些孩子呢！
第三位女邻居：侮弄孩子的报道，报上每天都有！
勒南和安托万在这种场合也显得很活跃。他们不断地在邻居们的议论声中插着话。
安托万：（模仿着第二位女邻居）杀死儿女的凶手！
勒南：（模仿着第四位女邻居）恶棍！
安托万：（模仿着第一位女邻居）真难以想象，多厉害！……
勒南：该帮她些什么忙呢。（对马德莱恩）等一下！……
过不多一会儿，他们俩人把一根绳子的一端向上抛给马德莱恩，另一端上系着一包吃的东西。
另一个窗台上有个小男孩。他也是独个留在家里。他见了马德莱恩，对她扮了个鬼脸，以逗她快乐。这一下可真逗乐了小女孩。男孩感到十分得意，他继续像丑角似地作出各种怪样子。有时他很快地去拿来了各种各样的小五金，有小锤子啦、螺丝刀啦、绝缘带啦、电线啦……然后装出削头皮、剖腹自杀的样子、各种动物的样子。最后他把被单从左肩搭过缠在身上，象一个庄严的罗马教皇站在窗台上。就在这时，他母亲回来了。她打了孩子一记耳光，并关上窗，吓唬马德莱恩。小女孩指指她的舌头，以示不要骂那些粗野的话……
勒南和安托万听到从阳台上传来的声音知道马德莱恩的父母回来了。他们问女儿要不要吃饭，她还是那样固执地回答说：“不，不，不嘛！……我可吃过馅饼了。”
勒南急忙关上阳台门，因为马德莱恩的父母正看着他。安托万笑了。
（画外音）：“这一慷慨的举动得付出我们一顿早饭的代价呀！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解饿的办法，就是用食糖熬制冰糖吃。”
孩子们把一只盛有水和糖的锅子放在火上，很快糖浆熬成了。
（画外音）：“壁炉上那块大理石平板对我们凉冰糖是最合适的了。我们把热的糖浆倒在石板上，糖浆在石板上粘住了，这样就不得不动用了我父亲的体育奖品——一匹青铜马。”
安托万：再狠狠地敲一下！
但马被敲碎了，而冰糖还是原封不动。
勒南：嘿，见鬼！
安托万：现在可怎么办？
勒南：（仔细地看着冰糖）瞧，一块块冰糖到底脱落了！
孩子们把一块块冰糖塞入嘴里。
安托万：吃了糖就直想喝。开胃口的酒，我们还有吗？
勒南指着一只瓶说：只剩下一点点了。不过，等一等，在厨房里找找看。
厨房的桌子上有一小锅牛奶。勒南指着牛奶对安托万说：这是猫喝的，你可以喝！
安托万直接喝着锅子里的牛奶，勒南在一旁拔瓶塞。一只小猫在门坎上。它向勒南跑去，并弓弯着身子温存地舔着勒南的脚。
勒南：喂，波波，你想喝吗？……给你喝，我亲爱的猫咪！……给你喝，亲爱的。
他把猫抱在手中，对安托万说：给喂一点吧……我们马上给他做点鸡尾酒喝。
锅子里的牛奶不多了，他往锅子里注了些开胃酒。
勒南：给，波波，喝了它！喝了它，我的猫咪……
街上，勒南的母亲在自己家的附近，告辞了她的两位朋友。
杜谢施卡：再见，亲爱的。
第一位朋友：老样子，星期四见面，是吗？
第二位朋友：《玛伊尔莉克》这部电影可以再去看一遍。
杜谢施卡：啊！这已不是从前和夏尔莱姆在一起那样了！
第二位朋友：当然……不过电影的整个内容是非常好的。
杜谢施卡：再见，亲爱的……
勒南家。
小猫喝醉了。它在光滑的地板上勉强地爬动着。在谢施卡走进房间。孩子们一点也没发觉。他们放声大笑着。
杜谢施卡：你们在跟波波搞什么名堂？（对小猫）来，猫咪！快到我这儿来。
小猫逃走了。
杜谢施卡想去抓住小猫，却差点儿摔倒。
杜谢施卡：你们把它搞成什么样子啦！……你们跟它搞什么名堂？
她也有些喝醉了，用手指指着安托万问：这个小伙子是谁？他怎么在这儿？
勒南：他上我这儿来作客。
杜谢施卡：他怎么，是从马戏院来的？
勒南：（不明白她所问的）你怎么知道？……这位是我的朋友……
杜谢施卡：嘿，只不过是些虐待动物的茨冈人。
安托万非常害怕。勒南给他打了个手势，要他安心。
杜谢施卡：小伙子，永远也别去碰动物。
她的眼光意外地落在壁炉上，看到了那只破碎了的马，并继续说：即使是青铜的也别去碰它！……你爸爸的马……他真是活该！不过为此你会受处罚的，勒南……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
勒南：是呀……这真糟糕……也许，把它蔵起来的好。
杜谢施卡：他找得到的……这是一尊他十分喜欢的马的雕塑品。这匹马曾有过一个英国名字，叫“斯塔尔·奥夫·阿拉恩”。这尊马很贵重。他是跟一位朋友共同出钱才把它买了下来。
杜谢施卡指着两个小半块碎塑品，哈哈大笑起来：多可笑呀！……哎，可怜的勒南！你可要遭父亲的处罚啦！
安托万：我也有错。
杜谢施卡：那么，你们俩都有错？……不过，我能把它修好，我有一种特别胶水。
勒南：啊呀，杜谢施卡，你给我们把它粘起来吧……行吗？
杜谢施卡：你们最好到食品店去一次，不是那个意大利人开的，是别人开的，就在拐角边上的那家，知道吗？……给我买瓶酒来。我渴得要命。
勒南：我们去买！
安托万和勒南奔着去了。杜谢施卡在后面叫道：得你们付钱呀！
接着轻声轻气地补充说：别说是为我买的。
安托万：你说，勒南，“斯塔尔”是不是“星”的意思？……大概，是匹好马！
勒南：你想过吗？我们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
里昂纳先生走进勒南家。
里昂纳：（站在门边）请原谅，太太……今天是星期天……今天您准会在家……也许……通过您的儿子……
杜谢施卡：他不在家，他跟父亲去看赛马了。
里昂纳：最后一次是勒南跟我儿子一起上学的。
杜谢施卡：噢，是这样……不过这是他的事……对吗？
勒南和安托万拿着一瓶酒回来。孩子们看到里昂纳的背影，就停了下来。杜谢施卡也看到了他俩。
里昂纳：是呀，当然啰……不过要是你知道……
杜谢施卡：我也知道些事情。请进。
杜谢施卡没有在里昂纳身后关门，而是给孩子们打了个手势，要他们到楼上去。
杜谢施卡：您懂吗？了解就意味着爱。
里昂纳：您会原谅他们？
杜谢施卡：您很爱自己的儿子吗？
里昂纳：不过，太太……
杜谢施卡：您为什么要逃避回答呢？问问自己的良心吧。请想一想，当一颗渴望抚爱的童心倾向于您的时候，您对这心灵的呼声随时都有回应吗？
里昂纳：他的童心！要是您能认识这孩子的话，那该多好呀！
杜谢施卡：（笑起来）是里昂纳吗？
里昂纳：（狂怒地）啊——！您认识他？！不错，正是他！
杜谢施卡：是的，我认识他，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
里昂纳：您记得起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吗？
杜谢施卡：该是上星期吧……看得出，这个孩子日子过得不愉快。他一副抑郁不欢的样子。
里昂纳：他生来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总是在背地里耍花招，况且还有您儿子的帮助。
杜谢施卡：我是按自己的需要去培养儿子的。应该说他自我感觉非常好。
里昂纳：您这样做可更糟了，太太。
杜谢施卡：（向门走去）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里昂纳：既然您什么也不想告诉我，那我就上警察局去报告儿子失踪了。
杜谢施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
里昂纳怒气冲冲地走了。孩子们从楼梯上下来走进勒南家。他们跟勒南母亲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勒南家。
勒南父亲坐在自己房间里读着骑马运动杂志。他不时在杂志上写些批注。
（收音机声音）：“看来，如果费恩·梅露齐娜竞技状态良好，跑道没有损坏的话，她完全有希望荣获利尤齐克锦标……参加第一场赛马的是系着品族记录卡的两岁马驹。根据马的资料和抽签的顺序，我们认为贝尔索娜506和克拉菲谢512有希望获得锦标。
“最后一场是至关重要的夺标赛，我们在一长列参赛马的名单中注意到了拉莫法亚·巴巴701，这是一匹由一名重量级骑手驾驭的习惯于跑远距离的坚韧耐劳的好马。在一批失去夺标资格的赛马中沃利尤应该引起注意。”
广播员：“刚才我们广播了扎恩·瓦拉恩玆的评论。现在请听寻人通告。西尤塞大街，11号，安托万·里昂纳，十三岁半，今年十一月十八日在巴黎离家出走。他的特征：黑头发，暗棕色眼睛，个子不大，走路步伐很快。他身穿嵌有蓝灰色边的旧短上衣和绒布短裤。颈上围着一条方格毛线围巾。如果有人看到孩子，请报告九区警察局或家庭寻找服务处。”
勒南父亲关上收音机，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他叫唤儿子：“勒南！”
勒南：（走进）什么事，爸爸？
勒南父亲：假戏该收场了。
勒南：什么假戏，爸爸？
勒南父亲：首先，你的学生手册上没有我的签名。
勒南：我不想由于我的分数而使您伤心……杜谢施卡已经够使您烦恼的了。她又不会在纸上签名的……
勒南父亲：这跟事情无关……其实，要是你稍为动些心计的话……譬如说，你在揑造一封给校长的信，并用我的笔迹写信时，你同时也要有把握让她给你签个名。
勒南：她不愿听我的。
勒南父亲：这样一来，我知道了这封信，只好把你从学校里领了回来。也好，我们就从长计议吧。我给你找个工作做，怎么样？
勒南：是该这样。
勒南父亲：还有，你那位秘密住客够叫我伤脑筋的了。
勒南：不过，爸爸……
勒南父亲：你以为我是傻子……雪茄烟、不翼而飞的酒瓶、（从壁炉上拿下那只小雕像）“斯塔尔”被敲碎后又给粘上了，可一钱不值啦……这一切该收场了……警察在寻找他呢。我不希望这些先生到这里来缠绕不休。如果这件事是我的光荣壮举的话，那我会跟他们打交道的！……你长大点就会懂了……而你现在的举动只会使我们名誉扫地。要是你的朋友今天晚上不离开这儿的话，非常抱歉，我只好自己到警察局去报案啦！
安托万和勒南走到儿童公园附近停下。
勒南：主要的是我们已经知道，我们要些什么……
安托万：我父亲单位里有一台……
勒南：好极了，可胆子要大些。
安托万：你想自己试试看吗？
勒南：那儿我一点也不熟！
安托万：可是警察你能对付呀！
勒南：我会对付钱。
安托万：要是我们能把它卖了就好……
勒南：你听我说，最好还是把它送到当铺去典当。
安托万：啊，太好了！
勒南：去郊外的汽车站在哪里，你知道吗？
安托万：别老是想到郊外去，到海边去吧。
勒南：为什么非要到海边去呢？
安托万：我可从来没看到过大海呀。
白天。巴黎的叶利色大街。
（画外音）：“我负责监视安托万父亲单位所在的那幢大楼的大门，这一被动的角色对我来说可比安托万这个角色难做得多。”
安托万双手捧着一台大型打字机从大门里走出来。两个孩子立即逃跑了。
（画外音）：“我们没有想到打字机是那么笨重。”
孩子们轮流捧着打字机。
（画外音）：“我那典当打字机的计划不得不放弃了，因为当铺是不接受孩子来典当的。要是能找到一个大人，让他替我们去当铺典当，那就好了。很走运，克利夏广场周围人不少，这些人都没有工作，可以提供劳务。”
孩子们向一个喝得半醉的家伙提出了代办典当打字机的要求。
勒南：要多少钱？
半醉家伙：百分之十。
勒南：去你的！
半醉家伙：就一千吧，得先付！
勒南：不行……回来给。
半醉家伙：（凶狠地）啊，嘿，嘿！言任，首先得信任。
半醉家伙双手捧着打字机走了。
（画外音）：“我们对这个家伙是很不放心的，于是我们透过咖啡馆的橱窗牢牢地盯住他，一直到他从当铺里走出来。盯得好！那家伙双于捧着打字机，从当铺一出来就企图向旁边一条马路溜去。”
孩子们赶快追了上去，安托万叫着：喂，先生，先生！
勒南：你为什么走这么快？
那家伙捧着打字机转回身，朝咖啡涫走来。他装出一副傻瓜的样子。
半醉家伙：怎么会这样呢！我敢打赌，你们就在那家咖啡馆里等着。我把打字机送去过。
勒南：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半醉家伙：那我是搞错了。
勒南逼视着那家伙，并严厉地说：“那好吧，不要紧。”
半醉家伙：反正事情没成功，典当打字机需要出示身份证。
勒南：那可糟了……把打字机还给我们。
半醉家伙：行……给……不过，你们得付给我一笔劳务费呀。就先付五百法朗吧，以后再说。
安托万：我们没饯。
半醉家伙：啊——！你们肯定会弄到钱的。好吧，就三百吧，这样我们就算完啦！
勒南：我们刚才在咖啡馆里把钱都花完了，现在是分文不留。
半醉家伙：可怜的小羊羔！我不能白干，要不，你们会更糟的。我要把打字机留下来作抵押。你们想法弄到个三百，就上这儿来找我。
勒南：绝对不行！打字机是我们的。
安托万：把打字机还给我们！
孩子们想从那家伙手中把打字机夺回来，那家伙向后退着。
半醉家伙：去你的！把爪子收起来。你们的爪子没我的大，懂吗？
那家伙看见警察来了，想溜走，于是立即把打字机还给了孩子们。
半醉家伙：（低声地）好吧，好吧……拿去吧，小坏蛋！嘿，等着瞧！
他很快地溜了，边走还边说着怨话：“叫穷人帮忙，屁都不给！”
安托万和勒南也急匆匆离去。
已经是下午了，孩子们还是捧着打字机在街上徘徊。
（画外音）：“这台打字机惹人注意，并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可我们怎么也舍不得把它扔掉。它象一块挂在脖子上的石头，使我们一分钟一分钟地越来越感到沉重。”
孩子们疲惫不堪，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安托万：嘿，见鬼！捧着它走，烦死了！
勒南：那么，我们就轮流着捧吧。
安托万：这都是你。
勒南：怎么都怪我呢？
安托万：在市场上挣几个外快就可以了。
勒南：那你弄不好会折断背脊的。
安托万：父亲现在肯定会想到我的。
勒南：是你先提起这台打字机的。
安托万：不，是你！
勒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托万：这台打字机我才不希罕呢！……我就把它扔在这里！
他做出一副要把打字机扔在人行道上的样子。
勒南：你怎么啦，头脑发昏啦？
他赶忙从安托万手里接过打字机。安托万反唇相讥：你怎么了，疯了不成？
勒南：你怎么做出糊橡事来啦？
安托万：你说怎么办？
勒南：把它送回办公室去吧。
安托万：你自己送去！……现在该轮到你了。
勒南：我找不到放打字机的地方。
安托万：怎么走我画给你看。
晚上六点钟。
孩子俩又回到安托万父亲工作单位所在的那幢大楼附近。他们等着职员们下班回家。
（画外音）：“我劝说安托万，要他自己把打字机送回去，因为大楼里房间的布局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这样做丝毫也没有居心不良的动机。等职员们都走光了，我走过去看一看那守门的在做什么。那人正坐着在沉思。一切情况良好。”
勒南向安托万打了个手势以示他可以进去了，而自己留在大门边望风。
晚上。安托万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向他父亲工作的那个部门走去。走廊里照进了外面路灯那微弱的灯光。看守走进走廊来打扫各个房间。他看到了安托万，于是就踮着脚偷偷地向安托万走近。他一把把安托万抓住。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安托万把打字机丢到地上。
看守：你竟然把打字机摔在地上！
安托万：我不是故意的。
看守：你这是错上加错……嘿，没关系，让家长赔就是了。我敢肯定，你就是里昂纳的儿子？……我好象看到过你！
安托万一声不响地低着头。
看守：真的，谁都会感到满意，里昂纳竟是你的爸爸。今天部门里可够热闹呢！我怎么啦？你知道我被大骂了一顿，说我没保管好财物。为此，你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把安托万向门那儿推去。孩子想逃走，可是他的一只手给看守牢牢地抓住并被扭到了背后。
安托万：喔唷，喔唷！
看守：我警告你，可别装傻……这些小鬼我是了解的。象你这样的讨罚的小杂种，我一生中对付过的够多啦。
他把安托万拖到就近的一间办公室里。
看守用自己那粗大的军人的手一把抓住安托万的衣领。他的另一只手握着话筒。他在跟安托万的父亲通话：这个我在电话里不能告诉你，里昂纳先生……是……是……好吧，比如说，是件意想不到的事，非常不愉快的事。
晚上，里昂纳家。里昂纳挂上电话筒。
里昂纳：真难以想象，又是一件不愉快的事！可怕的一天！……太太，我该走了！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里昂纳太太兴奋地走进来。
里昂纳太太：我也该走了。
里昂纳：（冷嘲热讽地）哎呀！这样……嗯，好吧……我们也许吃晚饭时能见面？……只是请你油煎沙丁鱼别烧得太多。
晚上七点钟，叶利色大街。
勒南还在大楼附近守侯着。他的心里十分焦急。
不久，见里昂纳走进大楼。勒南向大门口走去。正好这时安托万从大楼里走出来。父亲拉着安托万的围巾走在后面。里昂纳看见了想躲起来的勒南，于是止步对他说：你可看一看自己的朋友、好好地认住他的脸，你们可要好久不能见面啦！
孩子们心里很是不安，他们互相默默地看着。
里昂纳没注意孩子们当时的心情，把儿子带走了。
晚上，巴利尤大街。
里昂纳先生抓住儿子的围巾，大踏步地走着。这条围巾紧紧地掐住了孩子的头颈。
里昂纳：（边走边说）你听着，我这不是带你在散步……够了，不要再侮弄我们了……我跟你母亲最终会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也许现在你会变聪明些了……不管怎样，你可不能再这样下去啦……
晚上。警察分局，警察办公室。
通过半开着的门，可以看得见另一间房间。房间里有两个警察在用打字机打字。安托万偷偷地看了他们一阵子。
里昂纳：我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警察先生，抚爱啊，信任啊，惩罚啊，……你看，他老是“无所谓”。这样，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警官：往往有些老办法顶用……
里昂纳：当然有……不过，这不是我们的教育方法……我们没用过这方法……我们很小就让他充分享受自由。
警官：也许，太过分了吧！
里昂纳：也不能这样说，总而言之，考虑到我们俩都要工作，依照可以关心的程度……
警官：我跟您一样也是个家长、是呀，应该承认，教育这一代孩子是有许多事要操心。
里昂纳：孩子要能信任我们就好了！……可怎么会呢！你在跟他说话，他却在梦想着什么……就现在，你看，你们在着急，他却在偷听……
安托万偷看着隔壁房间，听到这一席话心里不免觉得不是滋味。
里昂纳：……你就试着去了解一下，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吧。
警官：好吧，那你作决定怎么办呢？
里昂纳：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把他带回家去的了。反正他会从家里逃走的。我不知道。……不过，要是把他严加看管起来……把他安置在一个地方。譬如说，在郊外，在那儿强迫他干活……学校里他反正什么也学不进。
警官：可以把他送到感化院去试一下，现在那儿工作做得很好。建立了些工场，有五金装配工场，家俱工场。
里昂纳：是啊，这正合我意。我想，这对他是有益的。
警官：当然，如果那儿有空额的话……卡巴内尔！
他走到隔壁房间。对一位警察吩咐道：录取孩子的口供。（降低声音）流浪和盗窃。
警察：是，长官。
警官：（回到自己的桌边，对安托万）喂，到那警察那儿去。
警官和里昂纳仍呆在办公室里。
警官：你必须当着孩子面向法官表明希望把孩子送到感化机关去。
里昂纳：（觉得为难）嗯！……不过……
警官：行、行……就让感化院把他监护起来吧……明天早晨您的儿子将被送到未成年人的法庭上，您只要声明一下就行……
警察分局、办公室。
警察在审冋安托万，他用一个手指头在打字机上敲出嗒嗒声，把供词给记录了下来。安托万下意识地低着头在识别打字机上的商标。
警察：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安托万：齐尤尔耶恩。
警察：“里昂纳·齐尤尔耶恩的儿子承认自己曾在外面流浪，是从……”你是哪一天离家出走的？
安托万：就在发法文作文本那天。
警察：这样回答我，没用。等一等，你父亲在这里写了下来“从十一月十四日起离家流浪的……”
安托万：我可没在外面流浪，我是在朋友勒南家过夜的。
警官：他的家长能证明吗？
安托万：（被窘住）不，他们是不允许我住的。
警察：那么……“从十一月十四日起（看口供）刭十八日在外面流浪”。好吧，现在就来谈一谈这台打字机吧。你是几点钟把它偷走的？
安托万：十二点半或一点钟左右……不过我想暂时借用一下。
警察：想做什么？
安托万：想给校长写一封信……让他认不出我的笔迹。我不是晚上给送回来了吗？
贅察：是，是啊……有人看到你进来吗？
安托万：没有！
警察：（打字）“就在那天十三点左右他偷偷地溜进了他父亲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办公室。”这家公司地址是叶利色大街……号……你知道门牌号吧？
安托万：不知道。
警察：（对另一位警察说）喂，洛拉恩，你给我查一查叶利色大街里昂纳先生工作的那家公司的门牌号……（又打字）“偷打字机……”
里昂纳先生已经回到了家里。他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警察分局。
审讯结束，警察从打字机里拉出打好的一份审讯笔录，站了起来。他把这份审讯笔录递给安托万。
——喂，在这里签上名字，所有三份都要签名。
安托万签名。
警察：现在我们到下面去。你在那儿等着汽车来。
他们走下楼梯。
晚上。警察分局的禁闭室。
安托万在禁闭室里坐着。过不多会儿，警察又推进两个姑娘来。
第一位姑娘：喂，你怎么进来的？……八天中他们第二次把我抓进来……这是违犯规定的。
第二位姑娘：他们总是抓些原来被抓过的人。
第一位姑娘：是这样！难道他们会招惹自己人！
第二位姑娘：孩子正在家里等着呢！……我答应过十点前回家……
姑娘们坐在安托万旁边。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们。第二位姑娘发现安托万在看着自己。于是向安托万投以生气的眼光。安托万转过脸去。
姑娘们在瞌盹。安托万细听着一个被抓来的摩洛哥人在梦中嘤嘤地啜泣并用阿拉伯语在嘟哝。
一位警察站在门边把一包东西和一只热水瓶交给另一位警察。
警察：去，给玛达送去。这是她的泽尔给送来的。
另一位警察拿了这包东西，拉住第一位叫玛达的姑娘说：喂，拿去吧！这是野汉子给你送来的。
第一位姑娘：烦死了……我刚睡着。
她把一包东西打开，对第二位姑娘说：烤猪肉，你爱吃吗？
第二位姑娘：也该吃点东西，提提精神啦！
第一位姑娘：（对安托万）小伙子，来一块吗！
安托万：（不能拒绝）好吧，太太！
她给了安托万另一片夹着烤肉的面包，又给自己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白酒。摩洛哥人仍然在嘟哝着。
第二位姑娘：这家伙怎么叫个没完？
第一位姑娘：（鼓满着嘴巴）他们这些下等人脑子里尽在想些什么呢？
摩洛哥人：（听到玛达在讲他，于是就叫道）你为什么要侮辱人？为什么？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
警察：不要大嚷大闹，啊！？
第一位姑娘：（对安托万）要是你想喝一口白酒，请别客气。
晚饭吃完了，姑娘们在擦嘴唇。安托万已经入睡……一片沉寂……
听到汽车驰近的声音，立刻响起一位警察响亮的声音“喂，你们在那儿做什么？起来！站在那儿！汽车来了！
大家埋怨着站起来。
一辆警车在夜间的大街上飞驰。
拘留所办公室。
安万把自己的鞋带、皮带和手帕交给警察。警察把这些东西藏进抽屉里。他递给安托万一张纸，命令他签上名。
安托万签字。
警察：嗯，行，现在到那儿去……
白天，禁闭室，安托万睡醒了。通过门上的小窗有人递给他一小杯咖啡。
来人取下了安托万的指印并拿走了他的笔迹。
孩子很久没洗澡了。蓬乱的头发、揉皱的衣服，现在已经使他变成了一个道地的小流浪汉的样子了。
白天。法官办公室。
法官办公室一片寂静，这更使里昂纳太太心情焦急。
里昂纳太太：万不得已时，就把他领回家试试看。但要他答应完全改变自己的行为……要是法官先生能狠狠地吓唬他一下，那才好呢！
法官：这不是我的职责，太太。
里昂纳太太：我们自己对他实在没办法……
法官：也许你们……几乎很少试过利用自己的影响……请问，孩子有时当真星期天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里昂纳太太：我丈夫是在一家汽车俱乐部里负责群众旅游工作。有时要是旅游路线长的话，我们只得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为了不使孩子感到厌倦……安托万还讨厌出去活动，宁可整天泡在电影院里。有一次，为惩罚他，我们就把他带在身边。
法官：为啥？
里昂纳太太：嘿！你可知道他给我们添了多少烦恼！
法官：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只过了四天，你们就到警察局来报告孩子失踪了。
里昂纳太太：我们相信，他肯定在自己同学那儿……不过，我丈夫不想上哪儿去找……他在俱乐部里工作是那样忙，而孩子又给他添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我简直不敢坚持要他去找了。
法官：这到底是他的儿子啊！
里昂纳太太：可怡恰不是。
法官：那么你丈夫知道这个吗？
里昂纳太太：当然知道……安托万还很小很小时他跟我结婚的。
法官：为此，他应该受到赞扬。
甩昂纳太太：（感到害怕）我不该跟您讲这个。
法官：不……恰恰相反……（稍停一下）我考虑一下觉得最好还是把孩子安排到感化院去。
里昂纳太太：要是感化院在海边的一个地方就好了，大夫……啊，对不起，法官先生。
法官：太太，所谈的不是度假期。一切由我来办……要是有空额子的话，在审讯期间，就让孩子在那儿过那么两三个月……然后再作道理……请相信我。这一环境的改变，对他只会有好处。
里昂纳太太站起来。法官把她送到门口。
感化院。
安托万跟一群孩子一起被带进感化院的院子。他独自一个人站了一会儿。
一个身材高高的孩子叫道：喂！大家看呀，新生来啦！
一群孩子围住了新来的。响起一连串提问的声音。
第一个孩子：你怎么会进来的？
第二个孩子：那末你呢？
第一个孩子：案子搞错了吧……
第二个孩子：嘿，我呀……在一件事故中被牵累的！
第三个孩子：好象真了不起似的！有什么好保密的……我可没什么好隐瞒的，偷了汽车轮子……
第一个孩子：一个人偷的吗？
第三个孩子：不，是跟哥哥一起偷的。他是屡犯者，已经坐过一年牢了。他有个律师。
第一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大家都可请律师。
第三个孩子：两码事！他有自己的律师。每次碰到倒霉事时，他就打电话给律师，律师是他的委任人……那末你是怎么给弄进来的？
第二个孩子：流浪呗！
第一个孩子：（轻蔑地）就为这个！
第二个孩子：这事有蹊跷呢！
第一个孩子：嘿，哥们，多可笑！
第二个孩子：住嘴！懂吗？……要不，我就……
第二个孩子装出一副威胁的样子，使第一个孩子压低了声音。
第一个孩子：得啦，得啦……我这是开开玩笑的！
第三个孩子：（对安托万）你怎么会进来的？
安托万：（尽可能胆大）我拿走了一台打字机。
第一个孩子：嘿！有这样的蠢货！……每台打字机都有号码。事前就清楚，你这样干当然要出事的。
又有一个孩子向他们走来。看他的外貌就知道，这是感化院的。
刚来的孩子：我父亲被判过好几次罪。
第一个孩子：没人问过你。
（画外音）：“根据安托万写给我的好几封信来看，感化院跟学校……跟营房……夏令营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
很快地变换画面：
……教室里在上课，黑板上写着：“总统和君主的不同点”。
……伴随着哨声，孩子们在排队……
……教养员在谈话。他周围围着一些孩子。
教养员向一群孩子走去。
教养员：里昂纳，过五分钟你上儿童学家那儿去。
第一个孩子：你知道往哪里走吗？
第三个孩子：我们送你去。
大家围住安托万，提忠告，给指点，还教他该怎样表现，说些什么。
第一个孩子：如果她丢掉铅笔，你就把它给拣起来，可千万别去看她的腿，要不，又要把这个写进诉讼案件中去了。
第二个孩子：自己的诉讼案，我全能背熟。一天夜里我把整个诉讼案都抄下来！
第三个孩子：要是她问你是不是喜欢捻昆虫，你可要当心着点，千万别说你喜欢。
第二个孩子：在我那份案件上写着，我是一个染上了坏习气的，意识运动变化无常的人。
第一个孩子：你在扯谎……
第二个孩子：接着她会给你看三幅画，第一幅是“搬新家”，第二幅是“贫困”，第三幅是“囚犯”。
安托万：你们这些人，别老缠住我！
他离开了伙伴。
第二个孩子：这家伙粮神有点不正常。（对安托万）注意着点，要是你回答得不好，会马上送进疯人院的！
白天。儿童学家办公室。
儿童学家是位年轻的十分招人喜欢的戴眼镜的妇女。她一支一支地点燃烟，不断地抽着，她看见安托万走进来，就和蔼可亲地说：请进！请进！别害怕……主要的是别以为你是在考试。这里跟考试毫无相似之处。我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你叫安托万·里昂纳，十三岁半，是吗？（什么也没回答）至少你要回答“是”或“不”。
安托万：（勉强能听见）是。
儿童学家：先看画吧……你说这张画，画了些什么？静心静气地好好看看。
画面上是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穿着古老式样衣服的老人推着一辆小车。
安托万：不知道。
儿童学家：你的视力好吗？
安托万：好的。
儿童学家：很好：那么这幅画呢？
她指着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个气度高贵的家长带着女儿规规矩矩地在花园里的一张长凳上坐着。
安托万：不知道。
儿童学家：不，你是知道的……或许你想在这里坐它个一整天呢？
安托万：“贫困”。
儿童学家：就这个？
安托万：是的。
儿童学家：那好吧……这张画画的谁？
她指给安托万看一幅“囚犯”画象。
安托万：（考虑了很多时间）犯人。
过了一会儿。同一房间。还是那两人，安托万很快地数着：
——、五、三、零、九、四。
儿童学家：七、八、三、五、零、六。
安托万：（重复着）七、八、三、五、零、六。
儿童学家：七、三、零、六、二、九、九。
安托万：七、三、零、六、二、九、九。
儿童学家：好极了。现在你要重复说一句话。注意地听（读）“乘地铁比乘公共马车便宜……对不起是公共汽车。”我重说：“乘地铁比乘公共汽车便宜，票价上有（一张票上写着二苏，她心里默默地改着）二十法朗。在巴黎出租汽车女司机开起车来很可笑。”
安托万的嘴唇上现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专家看出了这一丝笑意，可仍然照旧静心静气地说：重复一遍。
安托万：乘地铁比乘公共汽车便宜……
安托万在画画，儿童学家注视着他。安托万把画递给她。画面上是安托万画的画，可以猜出他画的是他自己、他的母亲和父亲。
儿童学家：谢谢……现在我来念几个故事给你听。每念完一个故事，你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在听吗？
安托万：（心不在焉地）听着。
儿童学家：三只鸟——爸爸、妈妈和他们的小孩子——正在树枝上的窠里睡大觉。”
安托万以动画片的形式想象着听到的一切。儿童学家继续说：“那时忽然刮起了大风，大风摇撼着树木，鸟窠掉到了地上。三只鸟立即醒了过来，爸爸很快地飞到一颗松树上，妈妈飞到另一颗松树上。”那么小鸟怎么办呢？他可刚会飞一点呀！
安托万：他趁机跑到朋友那儿去了。
儿童学家：很好……另一只故事……（在一叠纸里翻寻）“孩子从学校里回来，妈妈对他说：你先别做功课，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妈妈要告诉他什么？
安托万：到商店去。
里昂纳太太坐在算命婆旁边。算命婆正在看她的手相。
算命婆：……您脾气急躁……放心吧，别去胡思乱想……您需要改变生活方式……是啊！是啊！无疑，一种不满的情绪在折磨着您……可是现在改变生活方式合适吗？
里昂纳太太：我正是来讨教这一点的。
算命婆：我在你手中看到了这一有利的变化。这很准。
里昂纳太太：（感到幸运）是吗？
算命婆：不过，不是马上就能改变。……呵，不……要善于等待。我还看到了你的困难……我甚至还看到了监狱！……而你的一个亲人在坐牢。
里昂纳太太：这是我的儿子。
算命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是您把一切交给命运来安排的话，那么对他来说最终是平安无事的。
里昂纳太太：关子那个人……您看怎么样？……我该怎么办呢？
算命婆好象在凝思着，似问似答地说：物质生活不会差多少？……
里昂纳太太：是呀……看来，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算命婆：当然啰，物质生活是重要的……只不过……他真的舍不得你吗？
里昂纳太太：要是我知道就好啦！
算命婆：在我看来，他是个厚颜无耻的人。
里昂纳太太：是吗？
算命婆：这个人想过惬意的日子。……他没有良心。
里昂纳太太：那末您以为……以为……我丈夫。
算命婆：暂时跟他一起过……暂时的……跟那个人，另一个人，为时过早，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吧。……
儿童学家仍在办公室跟安托万交谈。
儿童学家：那末你为什么要把打字机送回来呢？
安托万：打字机我卖不出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台打字机……我害怕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没什么目的……
儿童学家：你好象偷过你外婆一万法朗是吗？
安托万：是她自己把我请去的……她过生日……你看，她老了，反正她的钱花不完。她快死了……钱会留着……我知道她把钱藏在哪里……我就拿了呗……我想：外婆是不会发觉的，她是没有发觉。就在那天她还送给我一本好看的小书呢……这全是母亲……她有搜寻我口袋的习惯。晚上我把裤子放在被褥上……她呀，不用说，回来后就把钱给掏走了。……后来她一次次找我谈话，我只好承认偷了外婆的钱。当时她把外婆给我的钱也拿走了。后来，当我求她把书给我看看时。我才知道书也让她给卖了！
儿童学家：家长说，你老是要吹牛！
安托万：是的，我是会撒谎，但不是老是这样。我跟他们说真话，他们反正不相信，于是我决定：还是对他们撒谎的好。
儿童学家：为什么你不爱自己的母亲？
安托万：起初我住在奶妈那儿……后来他们缺钱用了，就把我送到外婆那儿……而外婆年老了，根本……她再也不能把我带在身边了……于是我开始跟父母一起过……我已经八岁了……你看……我很快就觉察到她不怎么喜欢我……光为了些小事就随便地训诫我。还有……一次她跟父亲吵嘴，我听他们说……我生下来，那时母亲……简单说……我生下来时，她就没有丈夫……他们还跟外婆吵过一次架……我还知道：她……她想打胎……我就是由于外婆才生下来的。
儿童学家：关于父亲，你是怎么想的呢？
安托万：嘿……父亲呀……他倒没什么……他就是胆小怕事……他也知道母亲在欺骗他……但他害伯吵嘴……因此，他总是不声不响……只是说：让她去吧！
儿童学家：你已经跟女人睡过觉了吗？
安托万：不，一次也没有……不过我认识一些孩子，他们……他们去过……他们告诉我，要是我很想要的话，就上塞恩·盖尼大街去……我去过一次……也问过一个姑娘，而她一听就朝我破口大骂。我害怕，逃走了……后来我还去过几次，不过就是没进去……只是站在街上……一次一位小伙子发现了我……他问道：“你干么在这儿闲蹓跶？”这是个摩洛哥人，我就向他说明原因……而他对我说……他也许已经结识了些这种姑娘……因此他说：“我认识这儿的一个年轻女人。”就是这么一个带着几个孩子的女人……他把我带进这个女人住的旅馆……不巧，她不在……我们等呀，等呀……一个钟点……二个钟点……她还是没来，没来……我就悄悄地溜走了！
安托万从儿童学家办公室里出来，孩子们马上围住了他。他们好奇地问。
第一个孩子：她叫你画一棵树了吗？
第二个孩子：看见她的腿了吗？
第三个孩子：请你抽烟了吗？
画面上是一色穿着的少年犯排着队在大街上行进。
（画外音）：“安托万经常给我写信。我不止一次地读着他的来信而为我现在自由自在而感到羞愧。安托万写道：‘我们被带去照爱克司光或去什么地方，你常常会突然出现在门口。那时看到了平时熟悉的马路、人行道或者公共汽车，你会高兴得发疯。’于是一个星期天我决定去探望他。”
早晨。感化院大门。
亲属们聚集在一扇大的铁栅栏门前等待着接待时间的来到。可是打开的不是大门，而是一扇小边门。来看望的人一个接一个从边门进去。看门人严格地监视着秩序。
勒南走在里昂纳太太的前面。他们之间只隔开三、四个人。
勒南：……安托万·里昂纳……
看门人：法院的“探望证”！
勒南：我没有探望证……他是我的同学……看，这是他的信。
看门人：不行，不行……不能进去……
勒南：我带来了一包要转交给他的东西。
看门人：门外等着……那儿看得见的。
瘦个子年轻人：维恩耶洛恩。我是他的哥哥。
看门人：进去。
里昂纳太太：里昂纳太太。
她把探望证交给看门人。在那人检査她的探望证时，她周眼光注视着勒南并轻轻地请求道：“可别把这小坏蛋放进去，他就是害我儿子的家伙。”
看门人：别担心。他没有探望证。
里昂纳太太走进院子，瘦个子年轻人问监视人：“劳驾，请问维恩耶洛恩在哪里？”
监视人：就在那儿！
瘦个子年轻人持着自尊的态度向我们称之为第一个男孩的那个孩子走去。他走到弟弟面前停下来。兄弟俩挑衅性地互相注视着。
瘦个子年轻人：我以全家名义转送给你一样东西。
他打了孩子几记耳光，在场的人都给激愤了。响起呼声。
——这算什么？……
——这有点儿……
监视人向小伙子奔来。
——我们引导他们做人，可不容易呢！您到这儿来，把一切都给我们搞糟了！
他把年轻人带到边门，把他赶了出去。
瘦个子年轻人：这是父亲要我……
监视人：走开！走开！但愿这儿再也看不到你了……
边门在违犯制度的年轻人身后，砰砰地关起来。勒南想利用这个机会溜进边门，但被看门人挡住了。
看门人：不、不，你不能进去！
勒南扒在栅栏大门外。他看见安托万正跟母亲一起坐在长椅上。
里昂纳太太：他还在这儿纠缠着，不放过你。他在学校里、在家里教坏你，这已足够了……你能向他父母告状吗？
安托万：没什么好说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里昂纳太太：又在扯谎了！我相信你对他们说过埋怨话。他们讲了我许多坏话。守门人和邻居都是街坊，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责备我。一定是你发了牢骚。话又说回来，我已经习惯了……我愚蠢地忍耐了一辈子。
安托万：我没对谁说过什么。
里昂纳太太：对父亲说过什么吗？难道你没写信把“私事”告诉他吗？没讲那些货明其妙的蠢事吗？……你希望父亲别给我看信，没用……我们两人之间无论什么都讲。因为我俩是亲密的一对，我一生中是有过倒霉的时候，不过对他来说：想起这个是不聪明的。要知道父亲他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多亏了他，你才取上了名字……现在突然又往事重提……法官传唤了我……眼看就会发觉我不配做母亲，也许我是一个放荡的女人？你知道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一席话，安托万听了心里很难受。但母亲似乎没发觉儿子那神情。
里昂纳太太：这就意味着，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再也没权利把你带回家了。这就意味着可以把你送到劳动营。你不是想自己挣钱谋生吗？你很快就会看到挣一磅钱多艰难呀！
白天，大街。感化院大门。在两位老师的陪随下，一群少年犯排着队，唱着歌，朝体育场行进。
白天，市体育场。孩子们在踢足球，几次传球。球滚出场外。一名足球队员想奔过去拣球，被安托万叫住了。
安托万：等一等，我去！
他很快地追球。他跟那个站在场地边线上的孩子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把球向这个孩子抛去，自己以飞快的步伐，冲出了运动场。
在运动场区。
响起了两位监视员警笛声。一位监视员留在运动场，另一位紧追着安托万。
安托万不停地奔，他时而躲过那个追赶人的眼睛，爬过洞进入围墙内。把追赶人搞得稀里糊涂。
画面上的景色一个接一个更替着。山谷……小丘……上坡路……又是平坦地方。一会儿回到老地方，一会儿景色昏暗，一会儿景色美丽而明亮。
安托万继续奔跑，他奔得喘不过气来。
天色晚。乡间小道。一家酒馆附近停着一辆卡车。
小道上出现了安托万，他向卡车奔去。卡车上标着“笛尔克卢阿一西尤一默尔”。安托万围着卡车走了一圈。汽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孩子爬进车箱，躲在油布下面，汽车不多会儿就开动了。
白天。安托万在卡车上从油布下面向外张望着。他从侧面看到了大海。
卡车就沿着大海在行驶。大海时隐时现。在一个转弯处，当司机放慢速度时，安托万跳出车身，摔下来，跌在地上，感到十分疼痛。
大海。海边沙滩。退潮。安托万向海水走去，开始是奔跑着，后来是一步一步地走。他越走越慢。当大海的浪花冲刷着他的鞋底时，他才停了下来。
安托万小心翼翼地先抬起一只脚，再抬起一只脚后退着……他再向海水走去，又退了回来……他弯下身子拣贝壳。
画面上的安托万以大海为背景，似乎静止不动了。画面渐渐暗淡了。银幕上已映出了一幅新画面。我们看到安托万和勒南在巴黎的街头并肩走着。
可是现在这已不是两个孩子活动的场面了，而是街头摄影师给他俩照的一张相片。
（画外音）：“我收到了安托万从富尔克卢阿一西尤一默尔寄来的明信片。我们在这里还是重新相见了……现在我们生活过得怎样呢？谢谢，很好……我们很自由。少年时代的种种苦难远远地被抛在了后面。不过，当我们看到那些就跟我们那时一样的三年级学生时，我们整个心灵跟他们系在一起，跟那些走上了我们曾经走过的那条变化无常的不公正的道珞、那条经受着四百下冲击的道路的孩子们系在了一起！”
（全剧终）
注释：
注1：“你喜欢英语吗？”这句在原文中用英语。
注2：拉马莱尔和哈尔齐都是著名的美国电影喜剧演员。
注3：“你有”在原文中用英文。
注4：“有，用来”在原文中用英文。
注5：普里塔内亚是一所特殊的儿童军事学校。
注6：《令人怀疑的事》是巴尔扎克一部长篇小说的题目。
文/弗朗索瓦·特吕弗
译/曹洸、南虞
一天，男子中学的一个教室里正在上古代历史课。
初看起来，学生们正在埋头学习：有的不断地在咬钢笔；有的认真得不觉伸出了舌头。就在这时，一张课桌的台板被微微揿起。一个男孩从台板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身穿游泳衣的二流电影明星。他把照片传给了前座同学，于是这张明星照片在教室里开始了它的旅游历程。
男教师一声不响地监视着孩子们那不守纪的行为。
（画外音）：“‘我们告别童年时代，却失去了“极乐生活”’，这是老人们所虚构出来的。要是对亳无乐趣的学生时代的回忆，使我们如坐针毡的话，那末他们所说的‘极乐生活’，怎么能使我们这些十八岁的小伙子信得了呢？……多少次我们受责备，说我们象魔鬼缠身，在座位上坐不住呀！”
这个学生时代，安托万·里昂纳记得很清楚，这个时代对他来说呀，是完全不公道的……”
照片传到了安托万手中，他在照片上画小胡子。
教师：里昂纳！你手里拿着什么？……交上来！
孩子很不乐意地站起来，把照片交给了老师。
教师：好得很，没说的了！（继续细看相片）站到角落里去！（把照片塞进口袋）您懂吗，里昂纳，这足够可以剝夺你上光荣榜的权利。
他看了一下手表，向全班说：“还有一分钟！”
全班：啊！
教师：安静！
（画外音）：“面对着自己那张测验小卷子，我感到苦恼。我恨世界古代史，不过对其它时代的历史我还是有好感的。”
勒南向安托万打了个表示亳无办法的手势。
（画外音）：“对这个很难得到教学效果的课程，老师也是不喜欢上的。他除了教法语以外，还迫不得已教上了这门世界古代史。对此，他大为不满，于是拿我们来出气，要我们在一张张小卷子上完成没完没了的书面作业。由此，他得了个外号‘小卷子’。”
教师：（看了看手表）再过三十秒收小卷子。
全班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教师：安静！
他在教室里来回走动，偶尔向安托万投以警惕的眼光。
（画外音）：（低声地）“‘在这所学校里你被赶出校门，决不会把你看成是英雄。’安托万每天都听得到校歌中这一句重唱词。”
教师：各排组长，准备收！
学生们的话音：老师！——呀，老师！——不，老师！
教师：我数到十，全都交上来！一……二……三……四……五……六……
勒南突然灵感一来，迅速地写了起来。
教师：七……八……九……十！收！
各排组长匆匆忙忙地收作业。
（画外音）：“别尔特朗·姆丽斯是个有名气的用功学生，他象一只饿狼扑向羊羔似地向我猛扑过来。”
勒南：先收别人的！
姆丽斯：不，交吧！
勒南：等一等！……
教师：那儿怎么啦？
姆丽斯：他不想交作业，老师！
教师：对任何人都毫不宽纵！
姆丽斯：喂，交吧！
他从勒南手中夺过小卷子，卷子上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墨水迹。
勒南：（故意含糊地骂）畜生！马屁精！
勒南和安托万相互用面部表情和手势交换着意见，很明显，他们对弄到“品德完全堕落”地步的姆丽斯毫不在乎。
教师：都交了吗？
各排组长：是，老师，都交了！
教师：好吧，可以休息了。
学生们拥向门外，安托万也想跟着往外走。
教师：不，对不起，同学！……我不知道你们学校是怎样规定的，而我认为课间休息是一种奖励。谁作业没完成，谁就别想休息。
教师走出教室，随身锁上门，安托万气坏了，又走回角落。
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头，在墙上写了起来，偶尔停下来，考虑用词。
“用卷子对我进行不公平处罚，
虽然它不说一句话……”
废话少说……——安托万轻声说。他检査了诗歌的韵律后继续写：
可怜的安托万在这里受苦呀，
现在他要无情地发誓：
以牙还牙，以眼……
他勾去了“以牙还牙”，把最后一句改作：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望着校园。
校园。放散出来的学生们自由自在地玩着，交谈着，笑着，争论着。
一枚五十法朗面值的硬币边朝下插在靠近墙壁的地上，谁把它击倒，就归谁所有……
喂，五十枚硬币就明天给我吧。——一个做游戏的孩子说。
你倒该给我七十枚硬币，不是吗？——另一个孩子回答说。
有个孩子把鸭舌帽拉下，遮上眼睛，刺耳地尖声叫道：“救救我，同学们，我眼睛瞎了。”
听见断断续续的谈话声、讲故事声以及笑闹声。
——……听我说，老兄，我已经跟你说过，我姑妈在家时你最好就别上我家来。要不，她又要骂我了。
——那么，她在家时，你就在窗台上挂出一面旗子。
一段很有趣的对话：
——……那是奥列夫在对玛里马斯讲话：“我可不想在家里养一个私生子……”（笑声）
——……你把他扔了吧，我随时会给你生的。
——在你没给我生以前，我该怎么办呢，咬牙切齿吗？
两位教师在校园里一边散步，一边讨论着罢课的可能性。
——只要这次罢课跟政治无关，我就同意参加。
——得啦，亲爱的，不带政治色彩的罢课是不大有的。
——怎么……不大有？在安德烈·马利时期，不就……
——是呀，可那时您也没参加呀……
——因为罢工给他们破坏了……
在校园的一角，孩子们在比赛吐唾沫。
——现在你来！
轮到的孩子吐了一口。
——嘿，没本事！
响起一阵取笑声。
我可没生肺病！没什么可吐的！——被奚落的那个孩子反唇相讥。
一位教师走了过来。他看见学生们在做这种游戏，于是蔑视地说：“嘿，你们想出这一玩意儿，没说的了。”
教师离去，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一群孩子正兴致勃勃地听别人讲故事。
那儿站着两个同学。其中一个正津津有味地对另一个讲道：“那时有几个人从马尔泽尔大街走来，其中一个家伙离开自己的伙伴走过来对我说：‘好好地数一数自己的牙齿吧。你得立刻老老实实地把自已的牙齿从沟里给捞出来。’于是，老兄，我就揍起他来……一下子……再一下子！……那家伙狼狈地逃回自己的伙伴那儿去了。这一来，你瞧，他们都给吓跑了。他们拐入纳瓦莱恩大街，各自都逃跑了！……皮加尔大街的这些家伙都是痞种。”
另一群孩子在听别人讲话。
——父亲答应，要是我考第一名的话给我一架自动记录器。我就对他说：“要是我有一个自动记录器的话，早就考第一名啦！”
一个学生学着印第安人的样子，微微地俯下身子，偷偷地走近自己的一位同学。就在这时，给一位老师抓住了，这位老师挺着身子，隆起了胸膛，倒背着双手。他要孩子挺起腰来，把两手搭在背后走路，孩子模仿着老师的样子，走开了。
哨子声传来。课间休息结束了。学生们在排队。
孩子们走进教室。勒南走在头里，他首先看到了安托万写在墙上的诗并读了起来。
——哎呀，一个学生写出这首诗，真不错！
安托万：（着急地）给我一块橡皮，我把它擦了。
勒南：你把这些涂了吧，最好还是用刀子把它们刮掉。
勒南迅速翻动一张张课桌寻找刀子。
一个学生向勒南奔来：“哎呀，你呀！……在我桌子里翻什么？”
勒南：找一把刀子。
这时其他孩子都围住了安托万。安托万心里十分着急，他小声地请求同学们：“唉，滚开！要不我又要挨罚了。”
姆丽斯：（不让步地学着说）真不错！对吗，同学们。
安托万：住嘴！
墙上一首诗的旁边围着一群人，发出一片笑声。
勒南终于给安托万拿来了一把铅笔刀。可是已经来不及交给安托万了。教师走进教室，跑到安托万旁边站住。他的脸上流露出猜疑的神情。姆丽斯窃笑着，随其他同学一起走开了。安托万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墙上的诗句，但一切都是徒劳。教师推开了安托万，默默地读起诗句，然后转过身子面向全班，大声地，带着讽刺的口吻凶狠地说：“好，写得好！我们班又有了个尤费纳尔，他是位刮刮叫的中学高材生呀！他能很熟练地使用谐韵的凌辱语言，然而就是不能把亚历山大诗跟十韵脚诗区别出来。（抑低嗓音）我要给你看几份‘卷子’……给你看看！做错的地方，比黑利斯特养活难民的面包还多呢！（又提高嗓门）首先，您把句子变成最近将来时间……——抑低嗓音命令安托万，——坐到位子上去，把叙述式、假定式，条件式的各个时态都写下来。……”
安托万赶忙打开练习本，做作业。
教师：其余的同学，请你们拿出诗歌练习本……（再迫使安托万写下）“我毁坏了教室的墙壁……教室的墙壁都给我弄得不成样子了……我歪曲了法国的……法国的写诗方法……”写诗方法是一个词汇……（向全班）既然我们已经开始研究写诗，那末我们就继续上这方面的课吧。《兔子》……
学生：老师，要写上日期吗？
教师：日期我们一向要求写的，没什么可问的。第二……里昂纳，我告诉你……你马上到看门人那儿去，把工具拿来，擦掉这些荒谬的句子！
他指着安托万写的诗句。
安托万：要拿些什么工具来，老师？
教师：抹布，肥皂，随便什么都行。要不，我的朋友，你就用舌头把所有的字都舔个干净！
里昂纳没精打采地走出教室。老师走到黑板跟前，拿起粉笔，先写上诗歌的标题，然后写头几句诗。他一边写，一边大声地读着。
教师：《兔子》，“灌木林里红花盛开，绿色的麦田里露出了我那黑色的耳尖，我啃着麦杆，跑呀，跳呀，玩得真痛快。累了，我睡在自己的洞穴内。一个名叫马尔加的小孩把我逮。我真想挣脱开……”
这时，学生们。一个名叫希莫纳的学生拿出了一本新练习本。他费力地把封面上的“诗歌练习本”几个字擦去。就在第一页上他弄上了一滴墨点。他毫不犹豫地撕下了这一页。他重新开始写了起来，写错了，又一页从练习本上撕了下来。他就这样撕呀写的。周围响起了同学们轻微的嘲笑声。希莫纳环顾周围……随后他吃惊地对着自己那本变得很“瘦”的练习本看来看去。教师已经注意到了希莫纳并凝视了他一会儿。教师打断了希莫纳的沉思。
教师：（带着讽刺的口吻）怎么啦，希莫纳，小卷子原来不光为我一个人所爱好？
希莫纳：我没错，老师！是这么一回事……
教师：（讽刺地）当然啰，象往日那样，你是不会有错的，你又不知道的啰……
老师又转过身子，背对学生，继续在黑板上写。安托万双手拿着抹布和肥皂进来，他轻手轻脚地尽量不让别人发现。他动手清洗墙壁。
教室里又响起轻微的说话声。
教师：又怎么啦？
勒南：老师，老师，“还”这个词的词尾难道不要写上“e”吗？
教师：（转回身）你怎么，在讥笑我，勒南？
勒南：您说什么来着，老师，第三行这个词的词尾你没写上“e”。
教师：（声音变温和了）是的……真是这样……你说得对。但这不是我漏写的，是诗人扎恩·利兹佩恩把这个不发音的“e”给省略了。他就是有权这样做。在这一诗行的中间，如果你要让这个词由两个音节组成，那么你可以这样写。（继续写）这一手法称之为诗中的不合规律。
勒南：（口是心非地）很感谢您，老师！
他象在搞阴谋似地向正在仔细清洗墙壁的安托万使着眼色。
教师：“……我想逃脱，但不能，我是那样的无力虚弱，那样的惊恐害怕。她把我抱在手中：我当了俘虏……”
教室里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好象恋人在喃喃细语。一些孩子，模仿着富有表情的演员，把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装出拥抱的样子。
教师：“……当然，我那可爱的女主人非常喜欢我”。
学生：老师，“当然”这个词词尾少了个“s”。
勒南：（讥笑着）这也是诗中的不合规律吧？是吗，老师？
教师：（仍然背对全班站着）完全正确。
勒南打了个嘲笑的手势。
教师：“……她是那么善良，那么慈祥。她把我抱在自己的小膝上，轻轻地抚摸端详……”
教室里，学生们不爱听教师朗读这样的诗。他们那喃喃的谈话声越来越响。
教师：“……她吻了吻我……”
两次响起十分清晰的哨声。
教师怒气冲冲地转过身：
哪个傻瓜在吹口哨？
得到的回答是死一般的静寂。
教师：我可要警告你们，如果你们不认识错误，可别怪我不讲道理。谁都会吃苦头的！……是这样吗，希莫纳？
希莫纳：老师，我问您发誓，我……
教师：住嘴，别再错上加错啦！
安托万擦完了。尽管他费了好大功夫，但结果却令人失望。他非常不安地看着墙壁，不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教师：嘿，还是个胆小鬼呢！……无赖汉，胆小鬼！……我的天啊！这是什么班级，什么班级呀！我一生中遇到过一些蠢货，不过那班蠢货至少还是谦虚的，有礼貌的。……他们只顾坐着，一声不吭！
老师向安托万走去。
教师：喂，你为什么还在这儿站着？
安托万：可是，老师……
教师：（看了看墙）咳，这算“擦”吗？你不过是多涂了几笔，我的傻瓜！……你呀，更糟的是你父母还得付刷墙费呢。回到座位上去，把诗抄下来……啊，上帝，可怜的弗拉恩泽亚，再过十年左右你会怎样呢！
安托万坐下，并与勒南彼此对看了一眼。
（画外音）：“那天放学前，课堂气氛十分紧张。”
放学了。学生们各自回家。安托万是跟勒南一起走的。他们继续交谈着。
勒南：那还用说……都是从家长那儿偷的。
安托万：这并不一定那么容易！
勒南：我敢打赌，连姆丽斯也偷过。
两人向姆丽斯走去，姆丽斯戴着一副潜水眼镜。他看到两人向他走来，心中忐忑不安。
勒南：别怕，姆丽斯，我们只不过是想问你打听一件事。
听了这句话，姆丽斯心里不免感到满意。
勒南：这种高级眼镜你是在哪儿买的？
姆丽斯：是在市政管理局附近的一家商店里买的。
勒南：那么钱是从父亲那儿偷来的，还是从母亲那儿偷来的？
姆丽斯受了很大委屈，他耸了耸肩，走开了。
勒南：嘿，你呀，两面派！……也许你会说，你从来没摸过家长的口袋，是吗？
安托万：就是因为你这个卑郾的家伙，我今天才受了处罚！
勒南：（叫喊）坏蛋！
安托万：马屁精！
两个孩子骂着姆丽斯，脸上同时显露出卑视的神情。
安托万：姆丽斯卑鄙！
勒南：（很响）姆丽斯你快要死啦！
姆丽斯吓得溜走了。
一天的课堂生活结束了。勒南和安托万沿着马尔泽尔大街往前走。
安托万：看起来，今天的作业我是对付不了了。
勒南：没关系……我帮你做。动词假定式我可能精通着呢。
安托万：行啦，我知道！这是你的看家本领！……可这个“小卷子”还是很卑鄙的。
勒南：为了这个还要给他钱呢。
安托万：是的，不过第一次我可没错。
勒南：你做了替罪羊了。
安托万：这不公平。
两个孩子向里昂纳住的那幢房子走去。安托万提心吊胆地说：“楼梯上别作声，要不女看守会骂的。”
里昂纳家。
安托万和勒南走进前厅。
勒南：你们这儿可不太宽敞。
安托万：我们一直打算搬家……只是……这是老是说了又说的一套老话。就是那件事麻烦，我的息肉要动手术。
勒南：我可也没割过息肉呢。
安托万：让我看一下，张开嘴。
勒南：蠢货，息肉是看不见的。你把息肉跟扁桃体看作一回事了。
安托万感到在这一方面自己一窍不通，于是就转了个话题。
——让我们坐在桌子边安排一下座位坐下吧。
里昂纳家里的餐厅。
孩子们走进餐厅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桌子上的钱和一张字条。
勒南：这真的是钱呢。
安托万：别高兴，这是买东西的钱。
读完字条，他没有指望地一挥手，厌倦地说：“你看，这不就要把你累死。”
克洛泽尔大街上的一家食品杂货小铺。
安托万心急火燎地在各个口袋里乱翻。勒南看着旁边，竭力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安托万：见鬼，字条我遗失了！
勒南：你会挨骂吗？
安托万：我倒该买些什么呢？……我认不出货呀。
勒南：绿色的莴苣你认得出吗？沙丁鱼呢？
安托万：认得出！
晚上。里昂纳家里的厨房。孩子们刚买了东西回来。勒南在帮安托万把买来的东西从袋里取出来。除了面包和莴苣，他们还买了许多罐头食品。
勒南：（冷冷一笑）嘿，这些东西现在够她吃到死了。
安托万十分惊讶地看着这些罐头。他说：——没想到，我们买了那么多！
勒南：别担心，女人家喜欢藏着点。
安托万：看来，我得找一个地方把它们藏起来。要不，她会骂我的！
勒南：大概你母亲是很严厉的吧？！
他把一只只罐头从袋里拿出来，并把它们递给安托万。安托万催促朋友：“快点！……再过半小时她要回来了，最好还是你别呆在这里。”
里昂纳家的餐厅。坐在桌子边的是安托万。他正急匆匆地做着老师布置给他的作业，把所给的动词按所有时态进行变位。勒南就在他旁边。
安托万：（骂了一句）“小卷子”现在一定高兴着呢！
勒南：是呀！……他正在批改我们的作业。
安托万：我参军临出发前肯定要打他个嘴巴子。
勒南：你会犯罪，被送往军事感化营的。
安托万：这会怎么样呢？……我肯定会当一名伞兵的！
勒南十分满意地照着镜子，不同意道：“你身材太小了。”
安托万：我毁坏……这过去时态的条件式怎么变？
勒南：如果我毁坏了。
安托万：如果我毁坏了教室里的墙壁……
勒南站在镜子前，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勒南：喂，我的头好象比你的大？
安托万：（不太感兴趣）大不了多少。
勒南：头的大小对脑重量来说很重要，这一点我在一本书中读到过。所有伟大人物的脑比普通人的都大。
安托万：（颇感兴趣）要是他们已经死了，那末怎么来确定这一点呢？
勒南：可以根据他们的肖像、颅骨来计算出他们的脑容量……拿破仑和伽里略他们的脑是最大的了。
安托万：我的脑要比你的大。
勒南：而女人家的脑向来就比较小。
传来开门声，接着又是锁门声。
安托万：真见鬼！妈妈回来了。快躲一躲。
他急忙把补充作业藏进皮包内。里昂纳太太走进来，不知什么使她很生气。她以鄙视的眼光朝勒南看了一眼。
安托万：晚……安……妈……
儿子在向母亲问好时，把每个字的最后一个音节都给吞没了。
里昂纳太太：晚安。
她到厨房去。安托万急忙请走了自己的朋友。
勒南：（低声地）敬礼！
安托万：敬礼！
响起了里昂纳太太生气的声音：面粉呢？
安托万：什么面粉，妈妈？
里昂纳太太：（生气地）怎么啦？……我叫你买的你没买呀？
安托万很不乐意地走进厨房。
厨房，里昂纳太太在一件件地查看买来的东西。
——我留给你的字条呢？
安托万：我给丟了。
里昂纳太太：真聪明，没说的啦！（继续査看买来的东西）莴苣，我可不需要莴苣呀！
安托万：那是勒南要我买的……
里昂纳太太：这家伙看去令人怀疑。
安托万：这是勒南，你认得他是吗？
里昂纳太太：管他是不是勒南，不过他的面容看上去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以后买东西你一个人去。
安托万：他在帮助我做功课。
里昂纳太太：你成绩那么差，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了……我就等着用面粉煎鱼，快去买来。
安托万：好的，妈妈。
里昂纳太太走进自己的房间，脱下大衣，在镜子前久久地细看自己的脸，并按摩着眼睛下面的皮肤。
安托万向克洛泽尔大街上的一家面包店奔去。面包店已经打烊了。
里昂纳太太在厨房里的泄水盆上面洗鱼。安托万走进来。他显出一副抱歉的样子。
里昂纳太太：面粉呢？
安托万：面包店打烊了。
里昂纳太太：去，到看门的那儿借点来。
安托万不高兴地站在那儿不动。
里昂纳太太：又怎么啦？
安托万：看门人那儿气味不好闻。
里昂纳太太：你想过吗，我就乐意洗鱼？要会做你根本不乐意做的事情，我的孩子。特别在你犯了错误的时候。
孩子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里昂纳太太厌恶地从鱼肚里拉出内脏。
楼梯上安托万遇上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双手捧着一包东西。他吻了吻孩子的头。
里昂纳：怎么啦，儿子？
安托万：由于面粉，我刚挨了骂。
里昂纳：我希望你今天尽量不让你母亲再发火！……因为你知道，应该爱护母亲。
安托万：反正我已经搞到了该死的面粉。
里昂纳：行啦！没事，一切会好的。
安托万：（指着一包东西）那是什么？
里昂纳：汽车的防雾前灯。
安托万：星期日带我去吗？
里昂纳：你也很清楚，这些不是小孩去游玩的地方。你会感到无聊的。另外，这辆汽车只能乘坐四个人。
在打开家门之前，父亲把手指朝面粉里插了一下，然后把面粉涂在安托万的鼻子上。他走进前厅向妻子高声叫道：“你来看自己的儿子呀！他浑身都是面粉。”
里昂纳太太生气地从厨房走出来站在门坎上。
里昂纳太太：请你相信，我一点没兴致开玩笑。
里昂纳：原来这样！我倒想……
里昂纳太太不听丈夫说下去，而问儿子道：买这么多罐头做什么？
安托万：（难为情地）我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里昂纳太太：哪来钱买这些罐头？
安托万：是赊买的。
里昂纳：我真羡慕你呀！在我们这儿的商店里你还能用上信贷！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乐意的话，你去付这笔账吧。（对安托万）多下来的钱给我。
安托万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昂纳太太把钱包拿了过去，并从里面把所有钱都取了出来。
安托万：可是……早饭钱我还得要。
里昂纳太太：这个问题，你可以请你父亲解决！
她回厨房去。
里昂纳：哎呀！……要来暴风雨啦！
安托万：（固执地）这个星期我还要一千法朗！
里昂纳：有怠思，一天你在学校里要吃几次早饭？
安托万没回答，只是耸了耸肩，他受了委屈。里昂纳看了一眼小伙子，很不乐意地掏出皮夹子数钱。
里昂纳：你开口要一千法朗，其实你希望拿到五百法朗。给，拿三百去！不过，早饭钱原则上应由你母亲付。
安托万：谢谢，爸爸。
里昂纳：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想晚上能安静些。
安托万又在桌边坐下，然后很快地看了一眼背朝他站着的父亲，并拿出那本作业尚未做好的练习本。
里昂纳太太从厨房里走出来，向柜子走去。她先打开一个抽屉，后来又打开另一只。
里昂纳太太：剪刀搁到哪儿去啦？
里昂纳：（低声哼唱）我的剪刀在哪里？
里昂纳太太：安托万，你拿过剪刀了吗？
安托万：没拿过，妈妈。
里昂纳太太：（转过身）你赖在这儿啦！要是你把桌子收拾好，放上餐具，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哩。
她急步走出。安托万一边不满地说着怨话，一边收起练习本。
里昂纳：她没错。大家都有自己要按排的时间，自己所处的地位，自己……（模仿着演员扎恩·利萨尔）应该在规定时间里做自己的事情。
安托万没理父亲，急急忙忙地把餐具放在桌上。
里昂纳：（闻了闻空气）怎么啦？……你闻出了吗？
厨房里冲出一股焦毛味。
安托万：在煎鱼。
里昂纳：哎呀，怎么搞的！（调皮而秘密地对安托万说）去，问问你妈，她的抹布没烧着吧。
安托万：（不领会）为什么？
里昂纳：笑笑呗！
焦毛味更浓了。
晚上。晚饭吃好了。
里昂纳夫妇俩从桌边站起来，继续讨论着暑假问题。
里昂纳太太：我们把小家伙送到哪儿去好呢？
里昂纳：送他去夏令营吧。
孩子在收拾餐具。他听了父亲的话，发愣了，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父母。
里昂纳：这种年龄的孩子，他们最高兴的是相互混在一起。
里昂纳太太：好吧，还有八个月……来得及再考虑考虑。
里昂纳：考虑孩子暑假的安排，从来不会感到为时过早。你知道吗，你的表哥打了个电话给我。他的妻子再想生一个孩子。
里昂纳太太：三年中生第四胎……象家兔在繁殖，依我看，这太不象样了。
安托万到厨房去抖桌布，一会儿他回来，看见父亲在桌子上铺开一张大地图。安托万胆怯地问：“你要用桌子吗，爸爸？”
里昂纳：嗯，当然要用！我得制定星期天的行程。你功课还没做好吗？要是做数学作业的话，我能帮助你……不过要快点。
安托万：不，我要写复述。
里昂纳：好吧，去请妈妈教吧！
安托万：不急，明天不交的。
他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专心地看着画报。
里昂纳：今天妈妈的心情可不好呢……（叫喊）泽泽！
里昂纳太太进来。她斥责自己的丈夫：我不许你这么叫我。这太粗俗，又不时兴。
里昂纳：实在吓人。
里昂纳太太：可别惹我生气。
里昂纳：我倒想听你说说，星期天你喜欢上哪儿？是去瓦里斯，还是去瓦兹岸边？这次行程由我选择。
里昂纳太太：星期天我要休息。
里昂纳：哪儿休息？
里昂纳太太：在家呗。
里昂纳：真不错！要知道我是旅游的组织者！
里昂纳太太：我再也不能这样过日子了。每天早晨我要料理家务，而晚上……
里昂纳：而晚上嘛——要侍候丈夫。
里昂纳太太：去你的……
里昂纳：（模仿着打字机的击键声）嗒，嗒，嗒……随你便吧。
里昂纳太太：安托万，你等什么？还不去睡。（对丈夫高傲地说）你总是那么傻里傻气的！
里昂纳：什么时候你能学会听懂笑话……
安托万：晚安，爸爸……晚安妈妈……
离开前安托万吻了父母。母亲漫不经心地吻了吻他的两腮。
安托万在前室铺床。从饭厅里传来一阵难以听清的讲话声，突然清楚地听到不知何故而受了委屈的妈妈的话音：
——为这种事，你白费时间。
母亲的讲话声接近了，就象在旁边讲话似的。
——安托万，别忘了倒垃圾。睡觉的时候，把灯关了。
响起了锁的咔嚓声——母亲把门锁上了。
安托万在厨房里拎起一桶脏水，非常费力地走到门口……
早晨九点钟。安托万向克洛泽尔和马尔泽尔两条大街的转角处奔去。勒南在这儿遇上了安托万。
勒南：（不客气地）喂，老兄，别跑那么快。这对心脏没好处。
安托万：要不，会迟到的。边门也要关上的。只好去找校长。可我作业还没做好呢。
勒南：那就更用不着奔了。
安托万：为什么？
勒南：因为“小卷子”说过，他是不会让你进教室的。
安托万：你以为他会这样做吗？
勒南：肯定会。他可不会原谅你。
安托万：可今天我们还有库利克的课呢。
勒南：你喜欢英语吗？（注1）
安托万：（模仿拉马莱尔和哈尔齐（注2））哎呀，他的语音呀，叫我一句话也听不懂。
勒南：今天我的心情不好，不想去上课……你有（注3）钱吗？
安托万：有，用来（注4）吃饭的。
勒南：那么，看我的。我有办法。
他们把自己的书包藏在马戏院对面一幢房子门外台阶下面。孩子们御下了令人厌恶的负担，向林萌大道奔去。
里塞尔耶·德吕奥路口。
（画外音）：“自远古以来，那些荒废了学业贪玩的巴黎中学生，起初都是在电影院那黑暗的大厅里虚度时间。林荫大道上有两家电影院，这两家电影院开门时间都是在上午十点。好在两家电影院面对面。上午九点钟，一群群学生已经在奔跑着、在大道两边象小鸟一样飞来飞去了。当然罗，开门较早的那家电影院来的学生就会多些。这儿空气中还留存着夜间的凉意和散发着滴滴涕的气味，令人感到清新，我们要讲的那个复杂而有趣的故事开始了。”
中午。
安托万和勒南走出电影院。他们俩停下来看了一阵子电影广告。安托万在一张广告上看到了一个有诱惑力的裸体女人就说：“你看，下星期上映。”
勒南用手指指着“16岁以下儿童不准入场”几行字，嘲笑着问：“这你看见了吗？”
安托万：（不满地）哪能看不见……唱老调……
（画外音）：“我们还剩下安托万从父亲那儿要来的吃早点的钱。于是决定花一部分去买生活必需品……”
安托万和勒南从面包铺里走出来。他们俩亲如兄弟地共享着一只长面包和一长条巧克力。
（画外音）：“……而剩下来的那些钱要花在生活的刀口上！”
安托万和勒南被电子台球游戏吸引住了……
（画外音）：“离放学还早着，在巴黎可以消遣娱乐的地方可多呢！”
安托万和勒南来到了集市上。他们混入了各种身份的游手好闲的人群之中。
不一会儿他们朝着一个转桶走去。这个桶是用木板钉起来的。木桶的转速很快。那些胆子够大的人走到里面，紧靠在木桶的侧壁上，靠离心力，他会双脚离地，隐隐地支在侧壁上。
安托万跨桶底的一扇小门走了进去，而勒南却走上了从上面围绕着木桶的观众席。勒南自上看下去，他看着四肢伸开躺在木桶侧壁上的安托万。安托万活象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小圣徒。他的头发在飘摆着，每隔五秒钟闪过勒南的脸。
孩子们在集市上又闲逛了一阵子。他们看了一会儿吞火的把戏，于是就离开了集市。
在克里瑟广场上勒南扯着安托万的袖子。
——往左边看……就那儿……这不是你父母吗？……
勒南指着的一对情人在接吻。安托万脸部在变化。
里昂纳太太也看见了孩子。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使她惊恐万分。她对自己的情夫说：“天呀，这是安托万！他肯定看见我了。”
男人：他们哪个是安托万？
里昂纳太太：那个长得小一点的……黑头发的……我真不懂。他不是该在学校里吗？
男人：再好也没有了……既然他做错了，那他什么也不敢对你丈夫说的！
里昂纳太太：我还是回家的好。
男人：别傻了……你回去倒会令人怀疑。你不是已经预先说过要迟一点回家的吗？
孩子们走远了。他们一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最后勒南打破沉默说：“你以为他们看见我们了吗？”
安托万：好象看见了……
勒南：那你晚上可要挨骂啦！
安托万：绝对不会！她怎么也不敢告诉父亲的。
勒南：不过这家伙……
安托万：我第一次看到他……
勒南：嘿，不要紧……，那么一切都平安无事，你得救了。
安托万：（心不在焉地）是的。
安托万沉思着，他内心感到十分忧郁。勒南心里正为朋友的不幸遭遇而担忧。他们俩默不作声地继续走着。
（画外音）：“安托万一声不响……我们去拿了书包。我找不到一句话来安慰自己的朋友。
“安托万对我说，他打算把‘小卷子’惩罚他的作业完成了，明天就上学去。可是他没有家长写的请假条。我表示愿意把我那没用上的一张请假条给他用一下。”
勒南把假条送给朋友并指着说：
我只要把这儿裁掉，写上今天的日期。而你得抄写一份……拿着！
安托万：那末笔迹怎么办？
勒南：模仿你母亲的。
安托万：她的笔迹好怪，写的都是些老式字母。
勒南：别怕，对付得了！
安托万：敬礼！
勒南：敬礼！
贝尔特拉恩·姆丽斯在放学回家路上看见了背着书包的安托万，于是他很感兴趣地跟踪着安托万，想看一看里昂纳家住在哪里。
晚上。安托万正在专心致志地模仿着母亲的笔迹，抄写着勒南借给他的那张请假条。为了以防万一，他把一本本书和练习本摊在桌上。要是父亲或是母亲进来的话，他可以装出一副做功课的样子。
他写错了一次，把“安托万”写成了“勒南”。小伙子心里忐忑不安，老是写不好，手在发抖，字写得龙飞凤舞。安托万非常害怕。他一听到楼梯上传来轻微的声音和地板的吱吜声，就吓得停下了笔。最后他把自己所写的都焚烧了，正巧这时父亲回来了。
里昂纳：真不得了，现在还有焦毛味。
安托万：是下面传上来的。
里昂纳：那么关窗吧……摆桌准备开饭，就咱俩吃。
安托万：妈妈不回来吃吗？
里昂纳：哼……从泽尔贝尔塔打电话给我说，今天她要迟一点儿回家。上司要她下班后留下来写一份季度报告。我跟你一起做晚饭，我们俩一块儿吃。这么说，是和尚庙喏！
里昂纳脱了上衣，围起了围裙，到厨房去。安托万跟在后面。
里昂纳：妈妈说过，鸡蛋放在哪里？
安托万：我知道放在哪里。
他拿了鸡蛋，交给了父亲。
里昂纳先生一边跟安托万说话，一边把鸡蛋打入煎锅。父亲看到安托万要把盘子搬到餐厅去，于是就阻止说：不必都搬出去。我们在这儿吃，不是很好嘛！
安托万和父亲背靠着背站着，讲着话。
里昂纳：你今天用功了吗？
安托万：用功了。
里昂纳：学了些什么？
安托万：“兔子”。
里昂纳：什么兔子？
安托万：一首诗呗。
里昂纳：啊，不错！“兔子和乌龟”。
安托万：不，只有“兔子”……老师解释给我们听了。
里昂纳：问题你能回答吗？
安托万：老师没叫我回答。
里昂纳：应该主动请求老师让你回答。要有好胜心，我的朋友，要不你会赶不上的。生活中重要的是把主动权拿到自己手中。
安托万眼前又浮现出一幅在转桶里飞行的诱人的场面。
里昂纳：安托万，妈妈就快过生日了，这个你想到了吗？……我希望你送给她些什么礼物？……安托万，我的话你听吗？……
安托万还没从诱惑力很强的幻觉中完全清醒过来。他以心不在焉的眼神望着父亲，不自觉地答应着说：“是，爸爸。”
里昂纳：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近来她对你严了些，这是明摆着的事。她很暴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吧，她的事情太多了。工作了半天，还要忙家务……她一看到家里实在太挤，脾气就更坏了。知道吗，我们快搬家啦，我心中已经有底了。妈妈还在上班。女人呀，都一样，她们不会保护自己，因而总是受人支配……不过，她倒是喜欢你的……知道吗，她是爱你的……呀，该死！讨厌！
父亲打蛋不顺手，鸡蛋流了一手。
安托万笑得喘不过气来……
里昂纳家里的餐厅。
晚饭后，里昂纳先生象往常一样坐到桌旁。他摊开了自己的那些地图、工作手册、画规、罗盘仪……他笑着自言自语：哈哈，你们没我就是不行！……没一个人能把汽车开到克里斯特一泽一萨克莱去。
他在桌上找着什么。他站起来，向书架走去。他一本书一本书翻着。他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书，于是就问儿子道：安托万！
专心看着画报的孩子回答说：“是，爸爸，什么事？”
里昂纳：我那本《米施莱恩指南手册》你给放到哪儿去了？
安托万：我没碰过。
里昂纳：安托万，你可知道，说谎我是不会容许的。
安托万：这可是实话，爸爸！
里昂纳：我记得很清楚，昨天我是把这本手册放好了的。
安托万：（差一点哭出来）我发誓，我没拿过。
里昂纳：那我倒弄不明白。这屋子里的东西都长腿啦！
安托万：这不是我拿的。
里昂纳：行，行了……我会问妈妈的。
他看了看手表，他忍不住了，现出一副十分焦急生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稍为温和地对安托万说：“你该睡了。”
里昂纳家的前室。安托万躺到床上睡觉。黑暗中他的两只眼睛张得大大的。
父亲在隔壁房间里正焦急不安。他一会儿开灯，一会儿关灯，从街上传来轿车声和开门声。
里昂纳来到前室。安托万装出睡着了的样子。里昂纳透过百叶窗窗缝向大街望去。轿车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听见大门的碰撞声。里昂纳退回自己的房间。传来一阵楼梯的脚步声。房门突然打开。在灯光呈现出的一个明亮的正方形中显示了里昂纳太太的倒影。她绕过安托万的床头，脱下鞋，把鞋拿在一只手中，打开卧室房门。
门下射出一道光。一阵暴躁的声音传到安托万的耳边。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吵闹声。
里昂纳：（叫喊着）……上司，上司！
里昂纳太太：既然他提出要开车送我回家，我也就不能拒绝了。
里昂纳：尤其是夜班，要加倍付工资呢。
里昂纳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
里昂纳：我说，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了。
里昂纳太太：月底你会满意的。
里昂纳：这种加班费是当场付的。
里昂纳太太：好吧，你听我说，够啦！别再说啦！
里昂纳：现在我懂了，为什么星期天太太需要休息……顺便问一句，你把我那本《米施莱恩指南手册》放到哪儿啦？
里昂纳太太：我怎么知道？去问孩子吧。
里昂纳：他说没碰过。
里昂纳太太：他无时无刻不在撒谎。
母亲讲这些话时，安托万皱起了鼻子。
里昂纳：他是从谁那儿学来的？
安托万笑了。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好好教育教育他的话……
里昂纳：太岂有此理啦！我给他起了名字，我给他吃穿……
父亲的话使安托万感到惊叹，又十分不安。
里昂纳太太：你的责备我听够了，太过分了吧！要是你厌恶他的话，你就说吧。我们把他送到修道院或者是孤儿院去吧。我现在能安安心心过日子吗？
第二天，安托万象往常一样，早晨九点钟走出家门，向学校走去。姆丽斯躲在一个角落等着安托万，一看见安托万离家上学去了，立即走进安托万住的那幢房子，并按响了里昂纳家的门铃。
里昂纳夫妇还在那儿争论不休。
里昂纳太太：……好极了。月底前你就上饭店吃饭去吧。
里昂纳：上饭店吃饭要穿一件干净衬衫……要是你没多时间洗整件衬衫的话，那末就洗洗衣领也好……说老实话，真是莫名其妙。你也很清楚，我干的这一行，人们总是看穿着来判断一个人的。
里昂纳太太：给我些钱，你的外貌自然会换个样子的。
里昂你：要知道，他们应该给我奖励金！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不买这只防雾灯就好了……你呀，要了这只仃，就为了星期日好吹牛。
里昂纳：这只灯我是碰巧买的。
里昂纳太太：你自以为自己是生活在新的地球上。
里昂纳：请原谅，你就看一下不幸的交通事故的统计吧。
里昂纳太太：怎么，我没事干啦？……星期日你会打着自己的灯笼卖弄自己的。
前室响起铃声。
里昂纳太太：喂，够了，去开门吧。
里昂纳：要是收煤气帐的来？
里昂纳太太：他们会预先通知的，我们好作准备。
姆丽斯站在门口。他表现得比平时更为虚假。
姆丽斯：您好，先生。我是安托万的同班同学。请问，他今天好多了吗？
里昂纳：好多？这是什么意思？
姆丽斯：他昨天没来上课。
里昂纳：（转向妻子）你听说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把一只手插入口袋。姆丽斯注意地看着里昂纳，然而没得到所期望的奖励。里昂纳看了看姆丽斯，冷冷地说：谢谢，孩子！
他关上了小孩身旁的那扇门，问妻子道：“我觉得你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里昂纳太太：（忽然想起）可这件事为什么要我感到奇怪呢？……他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里昂纳：最好……我发誓，要是没有工作约会的话就好了……
里昂纳太太：那么怎么办好呢？
里昂纳：我就去找校长，把一切弄清楚。（看表）可你做点计么呢，我反正已经迟到了。
里昂纳太太对此十分不满，她得亲自到学校里去，于是打断丈夫的话：”你不必去……我一切都清楚。”
马尔泽尔大街。安托万和勒南两位朋友像往常一样又在这儿碰面了。
安托万把前一天从勒南那儿借来的假条还给了他：拿着！我没写成。
勒南：真是个笨蛋。
安托万：我心里慌透了。
勒南：（傲慢地）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嘛！（转为平常的口气）我该改一下日期。
他在一扇窗前止步，把假条放在窗台上，从假条上撕下一条，然后在假条下方写上个日期。
安托万：我不知道该怎么来解释自己的旷课。
勒南：（边说边写）要动个脑筋，编出个非常事件，那末大家就会很快相信你的。去年我母亲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我来到学校，当然除了她在摔下前喝醉了以外，我都说了，于是什么假条都不需要交了。
安托万：这样的事我能再说吗？……
勒南：是呀，最好别再这样说。等会儿我们不必一起到学校，你说呢？
安托万：嗯。
勒南：好吧，再见！
安托万继续向的走，勒南停了下来。大街尽头出现姆丽斯，他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安托万穿过校园，走进走廊。他见到了法语老师，踌躇了一下，对老师说：您好，老师。
教师：啊，是你呀！……刚给你布置了补充习题，你就生起病来了……又用欺骗手段使家长上当。有趣的是你会从家长手里求得一张证明。把假条给我看看。
安托万：我没假条。
教师：噢！不，我的朋友，这样不行。
安托万：可是，老师……
教师：什么，老师？
安托万：我想说……我母亲……
教师：你母亲她怎么啦？
安托万出乎意外地一口气为自己解脱说：她死了。
教师：你看，真没想到！原谅我，孩子……我怎么会知道呢。……她生病了吗？
安托万肯定地点了点头。
教师：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对老师该是毫不隐瞒的。
铃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教师拍了拍安托万的肩膀以表同情、然后向路过的校长走去。他轻声地对校长说：“校长先生……”
校长：有什么事呀，亲爱的同仁？
教师：我刚才才知道，里昂纳这孩子的妈妈死了。
校长：可怜的孩子……您跟他妈熟吗？
教师：（窘住了）不，可惜没机会了。
校长：你不加考虑就这么断定。她，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人，正在壮年！……（声音响亮地对学生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没听见上课铃？
上课前安托万的班级在走廊里整好了队。安托万和勒南排成一对。
你对老师说了些什么谎话？他说了些什么？怎么放过了你？——勒南问朋友。
安托万什么也没回答。
文学课。一个叫齐约费尔泽的学生站在课桌边。
他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读着诗。
齐约费尔泽：“比森林中带刺的植物好，比森林中带刺的植物……”
学生：（故意说不清楚）带刺植物，我不知道哪里……
教师：要是你洗耳恭听的话，齐约费尔泽，也许从后面传来的，偷偷向你提示的内容，你会听得更清楚些。
学生：（继续轻轻地）带刺植物在后面。
齐约费尔泽：他没给我提示，老师。他在作弄我。
教师：别再顶嘴啦，继续读。
齐约费尔泽：“比牲口槽里的花美。最好独立……独立……”
勒南深深地叹着气。安托万很认真。
教师：“长期的危险……”
齐约费尔泽：“比奴役……”
勒南又在叹气。
教师：“永恒的春天……”而你是个永恒的懒汉，齐约费尔泽，坐下，两分！
齐约费尔泽：我在家里已经背出来了，老师！
齐约费尔泽坐了下来，并向坐在后而的那个学生挥着拳头。
教师不自觉地很快浏览了一下名单，叫道：“里昂纳！唉，原谅我，孩子！……梅利恩盖！”
梅利恩盖站起来。他一声不响，终于背了起来：“《兔子》……（长时间沉默）……扎恩·利兹佩恩诗。”
静寂无声。学生们紧张地等待着。
突然门被打开。走进教室来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她是校长秘书。她的出现使学生们很高兴，大家迅速地站了起来。姑娘跟教师轻轻说了几句。
教师：里昂纳，请你跟我上校长先生那儿去……其他同学请坐。
姆丽斯：老师，要我管班级吗？
教师：不，不要你！……加洛姆贝尔，我回来前由你负责班级纪律。
女秘书在走廊里走，教师跟在后面，两眼盯住她那又匀称又美丽的双腿。走在最后面的是安托万。他低着头。预感到灾难临头，难以迈步地慢慢走着。
他们三人走进校长办公室。
教师：（害怕地）太太！
校长：克莱拉恩德恩先生，我愉快地向您介绍的绝对不是鬼魂，而是有血有肉的真止的里昂纳太太。（转向安托万母亲）要是您允许这样说的话。
教师恭敬地向里昂纳太太点了点头。
教师：真是的！……您好，太太。
里昂纳太太：（装腔作势地）您好，教师先生！
校长：一位多好的母亲呀！
里昂纳太太：（装腔作势）啊，校长先生！
校长：要承认，她理应有个比这骗子好的儿子。我知道，人说谎也是有的（对安托万），可这个谎言是说人死了，我承认，这有点新鲜。
教师：我认为，处分应该跟整个行为一致。
校长：但，我亲爱的，这已经超乎正常范围！在我们大量规定之中没有对这种特殊行为的处分，只有家长有权提出处分意见。
里昂纳太太：（很生气）晚上父亲要找他谈。
从学校回家路上，勒南和安托万讨论着所发生的事情。
勒南：现在你怎么办呢？
安托万：不管愿意不愿意，发生了这件事后，我不能跟父母一起过日子了，应该逃跑，懂吗？
勒南：能再忍耐吗？
安托万：不，够啦！我要独立生活。我要写信把一切都向他们解释清楚。
勒南：现在就写？
安托万：对，最好就写！趁母亲没回来，我就把信送去。
勒南：那么今天你在哪里过夜？
安托万：我们找个地方住。
勒南：我倒有个主意。过一小时你到比加尔广场喷水泉那儿来。
过了一小时，安托万和勒南在比加尔广场又会面了。勒南双手捧着一包枣子和一件防寒的绒线衣。
勒南：给你，拿着……
安托万：你母亲会说什么呢？
勒南：你想，她会知道厨房里有些什么吗？
安托万把一包枣子打开，请勒南吃。
勒南：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
晚上。克卢阿萨恩大街上的一家印刷厂。
勒南：这家印刷厂过去是属于我叔杈的。后来他破产了……等一等，现在过来……
他把安托万带到大楼一个坍塌了的角落。他做了个手势装爬进破口。黑洞洞的窟窿，安托万看了心里感到害怕。但，他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心，跟随着自己的同伴钻进了大楼。那儿的地板完全腐烂了，在沉重机器压力下已塌了下去。
勒南：老兄，你呆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谁也找不到你。
安托万：（不太相信）你说地板会全坍塌吗？
勒南：看你说的！……把板搁到什么地方去……它不会塌到地下室去的。你看到吗，车床给搬走了……你在这里是不会冻坏的。你看，有多少纸呀……
夜里。印刷厂。
安托万睡在一大堆纸袋上。他突然醒来。来了几个人吵醒了他。孩子起来躲到几大卷纸的后面，他感到很冷。
夜里。里昂纳家。
里昂纳：让我看看这篇小杰作。（读）“亲爱的父母！我懂得，我的欺骗行为是严重的……”
里昂纳太太：真难以想象！……我看出你那儿子要害死你呢，我心里非常高兴。
里昂纳：你说什么？
里昂纳太太：请别装傻了，其实你是个道道地地的傻瓜！
里昂纳：谢谢，很感谢！真的是家长威风扫地。
里昂纳太太：可他为什么还是说，死的是我，而不是你呢？
里昂纳：就是因为他认为我比较好。这一点是明摆着的。（读）“……这件事发生后，我们一起生活是不可能的了。我一个人要在巴黎或随便哪里碰碰运气。也许我的日子真的不会好过，但我要证明，我能自立。到那时我们会见面的。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我离开你们走了。吻你们。安托万。”
里昂纳太太又开始说话：那么，你认为他恨我是不奇怪的？
里昂纳：不过你最近对他的态度是越来越严厉了。
里昂纳太太：他长大了，变得越来越讨厌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
里昂纳：这很自然，他正需要一个自己能尽力的地方。
里昂纳太太：住房还没准备好给他使力的设备。这种住房还没造出来呢！
里昂纳：你家里老呆不炷，就会东游西逛的……我娶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只传信鸽……
里昂纳太太：要是你有一个相当好的工作，那末我可以守在家里了。但你不去找一个好工作，宁肯在那讨厌的俱乐部里消磨光阴。
里昂纳：在汽车旅行中我结交了好些有用的朋友。当我选上做俱乐部副主席时，你就会理解这一点了。
里昂纳太太：你呀，永远不会当副主席的。他们要你当秘书，把所有费力的活都干掉。至于头面人物，你甭想见到他们！
里昂纳：换句话说，我是不中用啦？！那你倒为什么要嫁给我呢？……要我帮你培养孩子吗？孩子呀，顺便说说，开始懂事了。
里昂纳太太：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里昂纳：没说什么，不过他在字条上“关于一切”下面划上了着重线。
里昂纳太太：一般喜欢保守各种秘密的孩子都是这样写的！
里昂纳：他既然在这几个字下面划上了着重线，就是说，他心中有话要说。
里昂纳太太：可想而知，你对他是那么了解！他有种癖好，不管在练习本中还是在信中，都会不加分析地划上着重线。
她站起来向柜子走去。她拿了封信指给丈夫看。
里昂纳太太：给，你瞧瞧，这是暑假中他在你姐姐那儿写的：“给我买半磅（划了两条着重线）香蕉干”，还有“给我寄二百法朗来，我不会再要了。”、“我不再”下面划上了着重线。这说明什么呢？
里昂纳：他在我姐姐那儿怎么会饿得发慌呢？……你就想说这些吗？
里昂纳太太：好吧，难道你不想知道……
里昂纳：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那么你该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里昂纳太太：有可能在奶奶那儿。“在巴黎或不管什么地方”也许他想暗示，他要到那儿去……你应该到奶奶那儿去找找。
里昂纳：我无论如何不去。如果他在奶奶那儿，那一切都好。要是在露天睡着，那他就快回来啦。
里昂纳太太：总之，你没事啦……你在摆脱责任！
里昂纳：我当然没有你所具备的警察的嗅觉，可是我就会看信，还有信尾的再见。
里昂纳太太：哪里有再见二字？我可没注意。
里昂纳：（翻转信）在反面。“无论如何，我郑重允诺，我会继续学业的。”现在你可放心了吧。他会继续在原来的学校里读书的……我算得上是个滑头吧！
夜里。安托万在蒙马尔特尔大街漫步走着。
一个姑娘从咖啡馆里奔出来。她要捉住一只小狗。
她看见安托万，于是对他说：“您能帮我捉住它吗？”
安托万：（顺从地）是，太太。
姑娘：这只狗很小。
两人追着小狗。一位青年人也来帮助他们追小狗。这位年轻人边奔边问安托万：这是你姐姐？
安托万：不，我不认识她。她请我帮忙捉小狗。
年轻人：是野狗还是她的？
安托万：不知道。
年轻人：小狗、小狗！（对姑娘说）我可以帮助你吗？
姑娘：当然可以！人越多，就越容易逮住它。这条狗实在太小了。
年轻人：这条狗叫什么名字？
姑娘：不知道。
年轻人：追，小狗，追！
他转向安托万，小声地说：滚开，小孩。
安托万：我比你先来……我是第一个。
年轻人：（威吓着）你走不走？
还是这天夜里。
塞·拉扎尔大街。大街深处看得见特洛伊教堂。
一家商店门前正在卸牛奶箱。安托万站在旁边。汽车开走了。安托万动作敏捷地抓起一瓶消毒牛奶，赶紧把牛奶箱推到门边，于是就急匆匆地把一瓶牛奶藏进短外衣里面，慌慌忙忙走了。
在另一条较为僻静的街上。安托万终于拿定主意喝牛奶。恐惧心迫使他显出一副狼狈相，何况他还听到了有人走来的脚步声。匆忙之中他的短外衣上洒上了几滴牛奶。喝完牛奶，安托万就躲进一座台阶。脚步声远去了。他心情也安宁多了，于是把空瓶向排水道丟去并注意地听着排水道深处传来的牛奶瓶的破碎声。
黎明。特洛伊泽广场。安托万偷偷地溜进教堂花园。他在那喷氷池边马马虎虎地洗了把脸。是啊，早晨就该洗洗脸！就在安托万从花园里出来时，一辆警车从另一边驰进教堂花园。
安托万夹在第一批学生中走进校园。他的衣服满是皱纹。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教师关心地问：“怎么样，昨天在家里受罚可厉害了吧？”
安托万：（自尊地）没有的事，一切都顾利地对付过去了。
教师感到惊讶，不满地对同事说：“可不是，家长把我们的学生都给教坏啦！”
早晨。里昂纳家。卧室。里昂纳先生正睡着。
妻子摇摇他肩膀想叫醒他。
里昂纳：什么事？
里昂纳太太：孩子他……
里昂纳：（埋怨地）回来了？
里昂纳太太：这就太好了！
里昂纳先生吃力地翻了个身，想再睡会儿，可是他太太猛一下把他身上的被子给拉了下来并说：“我提醒你，你应该以防万一，到学校里去找一找他。”
里昂纳：（嘶哑地）有谁这样叫醒人的！……（坐在床上）太岂有此理了，我把他找回来，他会怨我的。
英语课。勒南站在黑板边回答问题。
墙上挂着一幅图。图上画着坐在火炉边的一家人。外号叫“鹬”的教师，他说话有毛病，因此读英语单词很吃力，发音很有趣。
鹬：最后一个问题比较简单。（用英文吃力地说）父亲在哪儿？
勒南：（模仿着用英文吃力地回答）法亲……
鹬：不，不是法亲，是父亲。
勒南：法亲……
鹬：不是这样念的。舌尖应放在上下唇之间……
可是这个单词教师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能读清楚。
勒南：法亲……
鹬：不对。
勒南：我不会读，老师……不会读！您指点我们用舌头做的动作，不是都会做的。您有特殊才能，老师！
教室里一片笑声。
鹬：（急忙地）安静！坐下……勒南。
玻璃门外出现校长的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门外。
校长打了个手势把老师请到走廊里。过了几分钟，教室门略微打开。安托万被叫了出去。他走到门前，发现自己的父亲站在校长旁边。
孩子们的眼光都盯住安托万。通过半开着的大门，大家看到里昂纳先生给了儿子两下响亮的耳光。接着他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校长先生，我就把他带回家去。我已经答应了他的母亲。
校长：啊，可怜的里昂纳太太！是呀，孩子多叫太太操心呀！
中午。里昂纳家。里昂纳粗暴地推着安托万走进来。
里昂纳：好吧，这就是你的流浪儿。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里昂纳太太，她穿着一件飘摆着的宽大罩衫，向儿子扑去，热烈地吻着儿子。
里昂纳太太：安托万，我亲爱的，我的孩子……我的宝贝！……你的样子多么可怕！你可没事吧？
里昂纳：（默然地）你就多看上几眼吧！
里昂纳太太：你是在哪里过夜的，亲爱的？
安托万：（声音轻得勉强能听见）在印刷厂。
里昂纳太太：我的天啊，但愿他没着凉，那才好呢！
她急忙向厨房走去，边走边说：“炉灶上还留着点咖啡。你喝上一杯，然后我帮你躺到床上睡觉。”
里昂纳：这可做过头了吧！（对厨房叫）这就是你所谓的教育原则吗？
里昂纳太太：（回来）他的健康最重要。（对安托万）趁热喝吧……喝了再谈来得及……就我们俩好好谈谈。
里昂纳：啊……好呀……我总算明白啦！
他突然砰的一声关上门走了出去。
里昂纳家卧室。
里昂纳太太替刚从澡盆里跳出来的安托万擦干身子，又给他披上了一件睡衣。
里昂纳太太：快躺到床上去。
安托万：我不想睡。
里昂纳太太：你暖和暖和就会要睡的。你得恢复一下体力。
她替儿子把被子裹了个结实，吻了儿子，于是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里昂纳太太：你知道，我不也曾经有过你这年龄吗？你呀，孩子，这一点总是要忘掉……十三岁时，我象你一样，也是固执得很，还不信任父母，就喜欢把一切写在日记上。日记至今我还保存着，从来没给人看过，找个时候我给你看看……可不，有一次，那时我和你一样大，暑假里我跟一个男孩逃跑了，我们步行走了五公里，就为了去乘旋转木马。我可肯定说，你昨天晚上去逛了集市，是吗？
安托万：不，昨天我没去。
里昂纳太太：那么，不管哪一天，反正你总是去过那儿，是吗？
安托万：是。
里昂纳太太：乘转马了吗？
安托万：乘了转桶。
里昂纳太太：看，十三岁我们都一样……别怕，我什么也不告诉你父亲……他不凶，本来就不凶……吃早饭的钱可还是给你了……刚才他路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安托万：什么也没说。他很生气。他说：“咱们家里谈吧。”
里昂纳太太：再没说过什么？
安托万：没说什么。
里昂纳太太：你我之间或许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你在信中写道，一切我们以后说，这你想说什么？
安托万：（不好意思）这……没什么……谈谈我自己的事……就是谈谈我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呗……
里昂纳太太：那就告诉我吧，为什么……
安托万：因为……我听不进……我要离开学校，自己挣钱。
里昂纳太太：啊，不行！这简直是胡说。你还什么都不懂……但愿你知道，我正懊悔自己当时中断了学业，而你父亲呢？要知道他也没有大学毕业证书呀。这有碍于他职务上的提升。你要能了解这一点，那才好呢！……我知道……在学校里要学一大堆谁都会感到没有用的东西……什么代数啦，还有其它一些学科。所有这一些，生活中几乎都用不上……而只有法语另当别论，因为你经常要写信。你想过吗，你我之间还会有一个小小的秘密？……仅仅是你我之间的。
尽管安托万没有回答，她还是继续说下去，似乎安托万已经说了“是”。
里昂纳太太：这样吧，要是最近你写的法文作文被列入五个优秀作文之中，我奖你一千法朗……不过，父亲面前，当然啰，只字不提……听到了吗？
文学课。教师“小卷子”怒容满面，很是可怕。
（画外音）：“学校里近况越来越糟。教师们喋喋不休地说，建校以来，比我们班级再差的是没有的了，最终他们使我们相信了这一点。我们尽可能地想保持这一坏名声。安托万自然受到了注意。虽然他竭尽了努力，但还是难免会听到从教师讲台上传来责骂他的咆哮声。姆丽斯给取了个‘大坏蛋’的外号，由于他那卑鄙的行为而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画面上是教室。学生们带着强烈的快感折坏姆丽斯那副漂亮的潜水眼镜。
（画外音）：“几堂唱歌课使我们逞能斗勇的情绪炽烈起来。”
画面上是好多学生。他们渐渐地围住了唱歌教师，现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并带着威胁口吻起劲地唱：
“英勇的法国人，
大自然的支配俯首听从，
以刚强的嗓音，
把自由歌颂。”
（画外音）：“每逢星期六的体育课，一开学就无法进行，因为……虽然有一大群孩子，但渐渐地一个个都溜走了，到体育场的老是那么二三个人。”
一天下午。里昂纳家。
母亲的允诺，安托万没有忘记。他听了母亲的话，决定练好作文。他不看母亲非常喜欢看的侦探小说，而是用心地读着巴尔扎克作品全集。
孩子在专心致志地阅读。他脸部的表情随着他所读到的情节变化而变化着。
“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突然两手撑着抬起一点身子，向受惊的孩子们看了一眼，他的眼光犹如闪电使人惊倒。他后脑勺上依然完整无缺的头发微微地动起来；脸上一条条皱纹颤动了一下；面颊透露出内心炽烈的情火，并显示出一副高尚的神情，精神振作起来了；他举起一只抽筋的手，以雷鸣般的嗓音呼出了哈姆雷特的名言：‘找到啦！’”
安托万合上书。书的封面上写着：“寻找独立自存”和作者巴尔扎克的名字。
画面上是安托万的脸部特写，那张脸上流露出十分赞赏的表情。
他从法语教科书中剪下巴尔扎克的画像，并用图钉把画像钉在墙上那只自己的箱子里。
教室黑板上，“小卷子”出了一道作文题：“记一件您亲眼目睹或跟您有关的有意义的事”。
学生中一片混乱。安托万看上去也有一些惘然若失的样子。然而巴尔扎克的“找到啦”！可帮得上忙啦！
安托万开始急切地写了起来。
晚上。里昂纳家。
安托万在巴尔扎克的肖像前点起了蜡烛，以表感激之倩。
过了一小时。
里昂纳全家坐在桌边。晚饭快要吃完了。安托万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听着父母谈话。
里昂纳太太：这姑娘是千什么的？
里昂纳：是商行新来的职员。这个小乖乖的两只乳房可真迷人呀！
里昂纳太太：你就会往女人身上看！
里昂纳：得啦！她的两只乳房不可能不看到呀……我想，正由于这一点，我们的“狒狒”雇用了她。当然，那时他作梦也不会想到，她会使他受多大的损失呀！
里昂纳太太：这也合乎你的本性。
里昂纳：你说什么呀……我希望他们之间……话又说回来，也许他有这种打算，我不知道……不管怎样，她马上想到外省去。我向她介绍，旅程花费怎样才能省一些。可是，不行！她就习惯住第一流旅馆……顺便说一句，这使我想起，我那本米施莱纳手册至今还没找到。讲到底，这本手册肯定是你们中哪一个给拿走了！
里昂纳太太：哎呀，你这本手册真叫人厌恶！
里昂纳：可是这本书不翼而飞，真急死人了！
他从桌边站起来，向厨房门走去。一缕轻烟从厨房里蔓延出来。
里昂纳：你象平时一样炉子上又烧焦东西了。
里昂纳太太：没有的事……怎么会呢……我敢肯定没事！
安托万很快地站起来，似箭般地向自己的箱子冲去。
里昂纳：他怎么啦？
父亲跟了过去。遮在箱外的那块布帘给蜡烛引燃了。里昂纳慌忙从床上拉下一条被褥。里昂纳太太拉住他说：“不，不能这样！……你会把被子烧着的。”
里昂纳：我知道该怎么办。
安托万抓起一只盛有水的长颈瓶，出其不意地向父亲泼去。
里昂纳：笨蛋！
他把被子向火盖去。里昂纳太太把被子夺了下来，并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看，被子烧焦了。”
里昂纳：得啦，问我拿钱！每回都这样！要是这个蠢货几天不打扰我们就好了。那就等着吧！他已经干出了坏事！（对安托万）好吧，告诉我，说，你是怎么会想出在箱子上点蜡烛的？
安托万：这……我这是在感谢巴尔扎克呀。
里昂纳：你怎么，嘲笑我？
里昂纳太太：别去管他，他答应过我。
里昂纳：答应什么？……领一笔房屋火灾保险金吗？不过，他点一支蜡烛不顶用。你要打火机吗？要不要？打火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安托万吓坏了，他大哭起来。
里昂纳太太：里昂纳，别开玩笑啦！
里昂纳：跟这个纵火犯住在一起，难道，能有一分钟放得了心吗？！我看只有一条出路，送他上普里塔内亚（注5）去！（对安托万）你知道这是一所什么学校吗？没关系，到了那儿你就知道啦！既然你再也派不了什么用场，就去操练步伐吧。
他狂怒地回餐厅。
里昂纳太太：（低声地）对自己写的作文满意吗？
安托万：（呜咽着）满意。
教室，法语教师站在讲台上。他前面桌子上放着一叠练习本。
教师：最后关于同学们在自己作文中所犯的缀字法错误，我要补充说一句，使我觉得奇怪的是勒南至今在写“还”这个字时，最后总要两写个字母“e”。
勒南：老师，我看见过，这个字是有这样写法的。
教师：您怎么，讥笑我吗，勒南？
勒南：哪能会，老师，当然不会……您在一首诗中是这样写的。
教师：是的，您说得对……这是诗中的不规则……话又说回来，知识丰富总比贫乏的好，这个错我不给你算。
勒南对自己的巧计很为满意。他给安托万使了个眼色。教室里发生的事情同样也使安托万感到很高兴。
教师：对不起，里昂纳，您别把对您的同学的知识的好评看成是自己的。
他用两个手指从一叠本子中抽出一本，并把它悬空举着。
教师：要是您的本子按次序也放在第一本，那么，这只能表示我已决定要按学生们作业质量倒逆顺序发本子。我的朋友，《寻找独立自存》使您得了个零分。对那些对巴尔扎克较为生疏的人来说，我认为，问题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注6）。
教室里一片紧张的寂静，而且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教师：你们的同学里昂纳把祖父之死作为自己作文题目，这是他的权利……不过我们也知道，里昂纳，他要是感到这篇作文对自己有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按自己的意愿去杀死自己的亲人。
安托万：（差点儿哭出来）老师，可这一切实际上……
教师：住嘴！……要是这件事真有的话，不过我是十分怀疑的，那么作文的文体，我倒绝对相信，学得够粗鲁的了！您自己想想吧！（戴上眼镜，继续读）“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突然两手撑着抬起一点身子，向受惊了的孩子们看了一眼，他的眼光犹如闪电使人惊倒。他后脑勺上依然完整无缺的头发微微地动起来；脸上一条条皱纹颤动了一下，面颊透露出内心炽烈的情火，并显示出一副高尚的神情，精神振作起来了；他举起一只抽筋的手，以雷鸣般的嗓音呼出了哈姆雷特的名言：‘找到了！’”（愤怒地）里昂纳，您是个剽窃者。快去，把您的作文给校长先生送去，因为他对您很感兴趣。他会把这篇作文跟您的行为联系起来的。您告诉他，我不想在学期结束前在教室里再见到您。
安托万走出教室。
勒南：他没抄袭，老师。是我坐在他旁边的……要是我看见了……
教师：您也想被学校开除吗？
勒南：我没违犯什么呀，老师。
教师：您再嘴强？！您这就给我滚开！
勒南高兴而得意地笑了笑走出教室。
安托万没上校长那儿去，而是偷偷地向校门溜去。正当他打开临街的校门时，却被看门人叫住了。
看门人：喂，你上哪儿？
安托万：买果子去。
他奔上了街头。
白天。勒南住的那幢房子的后门。楼梯。安托万坐在梯级上。他吹着一长一短的口哨，这是暗号。勒南来了。他关心地问：“没旁人看见吧？”
安托万：没一个人看见。确是有一个过路女人走过去，不过我躲到楼上去了。
勒南：别怕她。这是杜谢施卡。
安托万：杜谢施卡？
勒南：是的……是我母亲……她，你是知道的，是一位非常……非常好的母亲，过去她整个心思都……从早到晚听米斯齐恩盖特唱肷的唱片。
安托万：真的吗？！（转回话题，谈自己紧迫的事情）你听我说，现在我决定再不回家啦，父亲要赶我上普里塔内亚去，你看呢？
勒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安托万：也许是一个什么军事部门。
勒南：你说什么？……你要穿上军装。在军队里你还会高升呢。
安托万：未必如此吧……要是参加海军，我就可以看到大海了。
勒南：你只好暂时在我这儿住下。
安托万：那么你父母会说话吗？
勒南：他们各自自顾自过日子，这儿几乎不来。住房大着呢，象在旧磨坊里，可隐藏的地方很多。
安托万：我们应该想些办法，不去依靠任何人。
勒南：我们需要钱，哪怕一点点也好，这样我们就可以自己过日子了。
忧心忡忡的两个孩子走下楼梯。
安托万：是要有些钱……
白天。同一幢房子的正楼梯。
勒南带着安托万向自己家走去。
勒南：等等我。过五分钟你什么都知道了。要是有人来，你就装作是兜售防痨协会募捐印花的。
安托万：我可没有印花呀。
勒南从口袋里摸出一本肮脏破旧的笔记本，拿出几张印花给安托万：给，拿着。
安托万：啊！这儿至少有二百法朗的印花。
勒南急匆匆地走了。
勒南家。
这是一套宽敞的住宅。这套住宅有九、十间房间，这些房间几乎都没有布置。
勒南进来。
勒南：您好，杜谢施卡。
杜谢施卡：你好，孩子，你看见你父亲了吗？
勒南：早晨起就没见到过他。
杜谢施卡：他在家里越来越呆不住了。啊呀，我想，他脑袋瓜里肯定给自己找了个红发女人啦。（若有所思地）这些女人，总使这些男人头脑不能自主……你出去吗？
勒南：是的。
杜谢施卡：反正你要出去，顺便到意大利香肠商那儿买些吃的来。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钱来交给儿子说：给你，拿去吧！
勒南：谢谢。
他向房门走去，母亲随后叫道：要是碰见你父岽，你把他带回家来。
勒南：行啊……再见！
勒南走到前室，打开家门，提醒安托万，要他别作声，然后引他走了进来。
勒南大声地对母亲喊道：再见！
然后，他并没走出前室，却砰地一声响亮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孩子踮起脚在房里偷偷地走着。他们在穿过客厅时，听到声音，于是迅速地在窗帘后面躲起来。
杜谢施卡走了进来，向小壁柜走去。她把自己的手提包放进小壁柜，又用钥匙把柜子锁上。她哼着歌，走了出去。没多会儿，响起了一首古老曲子的歌声，这歌声打破了沉静。这是母亲在隔壁房间里放米斯齐恩盖特演唱的唱片。
勒南和安托万从自己隐藏的地方爬出来。勒南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并把它给安托万看了看，然后打开小壁柜，从母亲手提包里抽出几张纸币。
这些钱可以用来晚上看电影。——勒南低声地说。
孩子们走出住所，不声不响地关上房门。
克里夏林荫大道。
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在城里游荡着。安托万开起玩笑来。他举起手，向司机们打手势，要他们让他和安托万走过去。一位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身子，趁势打了孩子们两下后脑勺。
街上孩子很多，有男小孩、有女小孩。孩子头上顶着一只面包，另一个孩子转动着假想的舵，再有一个孩子装作瘸子，一瘸一瘸地走着……
（画外音）：“可以说，所有十五岁前的孩子都会不约而同地用各种方法来显示自己的独立。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勒南家。
（画外音）：“安托万在我这儿住了下来，我们开始过起秘密的生活。”
房间里只有安托万一人。他听到开门的吱吜声正想躲起来，却看见勒南走了进来。勒南装着侍从的样子，十分殷勤地弯下腰说：“请允许我，先生。”
他在一张矮矮的小桌上放上一个盘子。盘子甩有一条香肠和一只甜馅卷。
勒南：（殷勤地）先生，够了吗？
安托万：这是什么东西？
勒南：没有头的鸟形小面包。
安托万：爪子在哪儿？
勒南：（离开）真是个傻子，乡下佬！
勒南家的餐厅。
勒南走进餐厅。不多会儿父亲也从厨房来到餐厅。这是一位头发斑白、文雅的先生，但多少显出有些傲慢的样子。他双手拿着盘子。就在他进来之前，勒南轻轻地把壁钟的时针向前拨了一下。
勒南父亲：最近你见到母亲了吗？
勒南：是呀，见到了。就在今天。是我从学校里回来时见到她的。
勒南父亲：她总是在我们在家的时候出去忙乎……不知她有啥打算？！（指着盘子）生菜一点也没滋味……是吗？
勒南：不，我觉得还可以。
勒南父亲：那就好！
他从桌旁站起来，到厨房去了。勒南马上向壁钟奔去，把指针再向前拨了拨。
勒南父亲：我托你做一件事……到母亲那儿去一次，愿意吗？……（沉默）别担心，我会报答你的。
勒南：啊，当然愿意！
勒南父亲：请你让母亲在一张文据上签个名……等一等（拿出文据）就是这个……当然啰，最好能找一个时间，那时她的头脑……这样说吧，有一点模糊不清……我想说的你懂吗？
勒南：我都懂，不过你知道……只要她看出这是你要他签的，她立刻会有所警惕。
勒南父亲：不过她是很爱你的……你就对她更加温存些……好吗？
勒南：我试试看。
勒南父亲：其实，这不仅关系到我的利益，而且也关系到你的利益……没有这张文据，她随便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卖掉住宅，我们会无缘无故地被赶到街头上去的……
他给了勒南些钱，又看了看墙上的钟。
勒南父亲：见鬼！已经九点一刻了。我到俱乐部要迟到了。
他急急忙忙地走了。
父亲在门外一消失，勒南马上把壁钟上的指钟拨了回来。
安托万和勒南从电影院里出来。
安托万：电影拍得真好，是吗？
勒南：是呀！（指着广告）拿了作纪念吧！……
他撕下两张照片。
夜里。勒南的房间。
（画外音）：“我搬了两张沙发椅给安托万搭了个床，并把自己的一条新长裤借给他。夜里我们打牌赌博、抽我父亲的雪茄烟。白天我们无忧无虑地在塞纳河畔睡觉……一天夜里，一阵突发的狂笑声差一点把我们给暴露了……”
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朋友俩急忙用一条被子驱敢烟雾，并拣起筹码，摆好了沙发椅。安托万躲到床底下。
脚步声近了。勒南父亲出现在门口。
勒南父亲：这里怎么啦？烟抽得满屋子都是……象个什么窠……（拣起一只烟头）我的雪茄！我总以为，你的母亲不教育你……你倒害起病来啦！
勒南：得了吧！
勒南父亲：可见你已经习惯啦！……
勒南：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勒南父亲：你为什么现在还不睡？
勒南：我在温习历史。
勒南父亲：所以这样笑呀？……要知道，历史是一门独特的学科，它能激发起你对法国传统尊重的感情。归根到底，不是国王，是谁建立了法国？
勒南：我们正在学古代埃及的法老。
勒南父亲：那末，我要从你的零用钱中扣除三支雪茄的钱。
勒南：行，爸爸！
勒南父亲的目光差一点扫到安托万从床底露出来的双脚。
早晨。里昂纳家。里昂纳在给自己刮脸。他显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里昂纳太太：里昂纳，倒垃圾！
里昂纳：什么，垃圾？
里昂纳太太：已经两三天没倒垃圾了。
里昂纳：老是你说做，就要做，我不干！
里昂纳太太：我也不干。自从孩子走了以后……
她感到不好意思，不作声了。
里昂纳：（嘲笑地）垃圾堆积如山，越堆越高了，是吗？
里昂纳太太：你懂什么？！无立足之地，我受不了……你该想办法把孩子找回来。……
里昂纳：我不是到学校里去找过了吗？
里昂纳太太：可以到这个……勒南那儿去找找看……我只见到过他一面，足以看出他是个道道地地的小流氓。
里昂纳：家长把他从学校里领了回去。
里昂纳太太：这一点你怎么才对我说呀？你该立即上他那儿去找找。
里昂纳：你是知道的，我开过了小组工作会议……我要准备年度工作报告。
里昂纳太太：喂，明天是星期日，谢天谢地，没有旅游班车，你就利用这个时间，上勒南家去一次。
勒南家。
（画外音）：“星期日，中午时分，我们正饶有兴趣地玩着‘打枪’游戏，以消磨时间。”
勒南在阳台上占了一个位置，用一团揉皱了的纸向过路人“射击”。
勒南：把那本米施莱纳手册给我吧。
安托万：（撕下几张纸）看，这本手册的纸张要比医学词典的薄。
房子的窗上反照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家子。小女孩双手抱着一只沾满油腻污斑的长毛小狗。
母亲：听着，马德莱恩，我要你别把这只狗（指着玩具）带到饭店去，人家会说我们的。
马德莱恩：我要带它去嘛……小狗也要吃呀。
母亲：你带些回来给它吃吧。
马德菜恩：不……我不嘛……小狗想和我们一起吃饭。
母亲：孩子，别叫妈妈生气，就听一次话也行，把狗留在家里吧。
马德莱恩：不，不，不！
父亲：（对母亲）我不明白，跟她讲什么道理？……
小姑娘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马德莱恩：不带上托托我不去……我不去……不带小狗我不吃饭，就这样嘛！
母亲：那么，孩子！……你是舍不得狗呀。
父亲：把她留在家里……她不想吃饭，就不要带她去了。让我们省些钱！……
父母走了。过了没多会儿，母亲故意回来拿一副忘了带的手套。马德莱恩没注意到母亲回来，还在跟小狗说话：“我的托托，你多可爱呀！……咱俩一起呆在家里……我就给我的孩子洗个澡。”
母亲：那么你是不跟我们去的啦？
小姑娘没回答。母亲走了。
马德莱恩尽量不让人家从街上望进来看到她。她目送着离去的父母。接着她走到阳台上，在那儿坐了下来，为了引来周围的街坊，她大声地哭叫着：“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后来，马德莱恩离开阳台，很快奔到窗台边，打开窗，还是象刚才那样，尽量不让人发现，看着父母穿马路。她沉思片刻……然后把狗放在窗台前，而自己又回到阳台上。
周围邻家屋子的窗户打开了。
第一位女邻居：孩子，怎么啦？
马德莱恩：爸爸妈妈上饭店去了……他们不带我去……我想吃饭了！
响起了一阵气愤的怨叫声。
第一位女邻居：哎哟哟！真难以想象，多厉害！
第二位女邻居：咳，为什么要生这些孩子呢！
第三位女邻居：侮弄孩子的报道，报上每天都有！
勒南和安托万在这种场合也显得很活跃。他们不断地在邻居们的议论声中插着话。
安托万：（模仿着第二位女邻居）杀死儿女的凶手！
勒南：（模仿着第四位女邻居）恶棍！
安托万：（模仿着第一位女邻居）真难以想象，多厉害！……
勒南：该帮她些什么忙呢。（对马德莱恩）等一下！……
过不多一会儿，他们俩人把一根绳子的一端向上抛给马德莱恩，另一端上系着一包吃的东西。
另一个窗台上有个小男孩。他也是独个留在家里。他见了马德莱恩，对她扮了个鬼脸，以逗她快乐。这一下可真逗乐了小女孩。男孩感到十分得意，他继续像丑角似地作出各种怪样子。有时他很快地去拿来了各种各样的小五金，有小锤子啦、螺丝刀啦、绝缘带啦、电线啦……然后装出削头皮、剖腹自杀的样子、各种动物的样子。最后他把被单从左肩搭过缠在身上，象一个庄严的罗马教皇站在窗台上。就在这时，他母亲回来了。她打了孩子一记耳光，并关上窗，吓唬马德莱恩。小女孩指指她的舌头，以示不要骂那些粗野的话……
勒南和安托万听到从阳台上传来的声音知道马德莱恩的父母回来了。他们问女儿要不要吃饭，她还是那样固执地回答说：“不，不，不嘛！……我可吃过馅饼了。”
勒南急忙关上阳台门，因为马德莱恩的父母正看着他。安托万笑了。
（画外音）：“这一慷慨的举动得付出我们一顿早饭的代价呀！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解饿的办法，就是用食糖熬制冰糖吃。”
孩子们把一只盛有水和糖的锅子放在火上，很快糖浆熬成了。
（画外音）：“壁炉上那块大理石平板对我们凉冰糖是最合适的了。我们把热的糖浆倒在石板上，糖浆在石板上粘住了，这样就不得不动用了我父亲的体育奖品——一匹青铜马。”
安托万：再狠狠地敲一下！
但马被敲碎了，而冰糖还是原封不动。
勒南：嘿，见鬼！
安托万：现在可怎么办？
勒南：（仔细地看着冰糖）瞧，一块块冰糖到底脱落了！
孩子们把一块块冰糖塞入嘴里。
安托万：吃了糖就直想喝。开胃口的酒，我们还有吗？
勒南指着一只瓶说：只剩下一点点了。不过，等一等，在厨房里找找看。
厨房的桌子上有一小锅牛奶。勒南指着牛奶对安托万说：这是猫喝的，你可以喝！
安托万直接喝着锅子里的牛奶，勒南在一旁拔瓶塞。一只小猫在门坎上。它向勒南跑去，并弓弯着身子温存地舔着勒南的脚。
勒南：喂，波波，你想喝吗？……给你喝，我亲爱的猫咪！……给你喝，亲爱的。
他把猫抱在手中，对安托万说：给喂一点吧……我们马上给他做点鸡尾酒喝。
锅子里的牛奶不多了，他往锅子里注了些开胃酒。
勒南：给，波波，喝了它！喝了它，我的猫咪……
街上，勒南的母亲在自己家的附近，告辞了她的两位朋友。
杜谢施卡：再见，亲爱的。
第一位朋友：老样子，星期四见面，是吗？
第二位朋友：《玛伊尔莉克》这部电影可以再去看一遍。
杜谢施卡：啊！这已不是从前和夏尔莱姆在一起那样了！
第二位朋友：当然……不过电影的整个内容是非常好的。
杜谢施卡：再见，亲爱的……
勒南家。
小猫喝醉了。它在光滑的地板上勉强地爬动着。在谢施卡走进房间。孩子们一点也没发觉。他们放声大笑着。
杜谢施卡：你们在跟波波搞什么名堂？（对小猫）来，猫咪！快到我这儿来。
小猫逃走了。
杜谢施卡想去抓住小猫，却差点儿摔倒。
杜谢施卡：你们把它搞成什么样子啦！……你们跟它搞什么名堂？
她也有些喝醉了，用手指指着安托万问：这个小伙子是谁？他怎么在这儿？
勒南：他上我这儿来作客。
杜谢施卡：他怎么，是从马戏院来的？
勒南：（不明白她所问的）你怎么知道？……这位是我的朋友……
杜谢施卡：嘿，只不过是些虐待动物的茨冈人。
安托万非常害怕。勒南给他打了个手势，要他安心。
杜谢施卡：小伙子，永远也别去碰动物。
她的眼光意外地落在壁炉上，看到了那只破碎了的马，并继续说：即使是青铜的也别去碰它！……你爸爸的马……他真是活该！不过为此你会受处罚的，勒南……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
勒南：是呀……这真糟糕……也许，把它蔵起来的好。
杜谢施卡：他找得到的……这是一尊他十分喜欢的马的雕塑品。这匹马曾有过一个英国名字，叫“斯塔尔·奥夫·阿拉恩”。这尊马很贵重。他是跟一位朋友共同出钱才把它买了下来。
杜谢施卡指着两个小半块碎塑品，哈哈大笑起来：多可笑呀！……哎，可怜的勒南！你可要遭父亲的处罚啦！
安托万：我也有错。
杜谢施卡：那么，你们俩都有错？……不过，我能把它修好，我有一种特别胶水。
勒南：啊呀，杜谢施卡，你给我们把它粘起来吧……行吗？
杜谢施卡：你们最好到食品店去一次，不是那个意大利人开的，是别人开的，就在拐角边上的那家，知道吗？……给我买瓶酒来。我渴得要命。
勒南：我们去买！
安托万和勒南奔着去了。杜谢施卡在后面叫道：得你们付钱呀！
接着轻声轻气地补充说：别说是为我买的。
安托万：你说，勒南，“斯塔尔”是不是“星”的意思？……大概，是匹好马！
勒南：你想过吗？我们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
里昂纳先生走进勒南家。
里昂纳：（站在门边）请原谅，太太……今天是星期天……今天您准会在家……也许……通过您的儿子……
杜谢施卡：他不在家，他跟父亲去看赛马了。
里昂纳：最后一次是勒南跟我儿子一起上学的。
杜谢施卡：噢，是这样……不过这是他的事……对吗？
勒南和安托万拿着一瓶酒回来。孩子们看到里昂纳的背影，就停了下来。杜谢施卡也看到了他俩。
里昂纳：是呀，当然啰……不过要是你知道……
杜谢施卡：我也知道些事情。请进。
杜谢施卡没有在里昂纳身后关门，而是给孩子们打了个手势，要他们到楼上去。
杜谢施卡：您懂吗？了解就意味着爱。
里昂纳：您会原谅他们？
杜谢施卡：您很爱自己的儿子吗？
里昂纳：不过，太太……
杜谢施卡：您为什么要逃避回答呢？问问自己的良心吧。请想一想，当一颗渴望抚爱的童心倾向于您的时候，您对这心灵的呼声随时都有回应吗？
里昂纳：他的童心！要是您能认识这孩子的话，那该多好呀！
杜谢施卡：（笑起来）是里昂纳吗？
里昂纳：（狂怒地）啊——！您认识他？！不错，正是他！
杜谢施卡：是的，我认识他，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
里昂纳：您记得起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吗？
杜谢施卡：该是上星期吧……看得出，这个孩子日子过得不愉快。他一副抑郁不欢的样子。
里昂纳：他生来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总是在背地里耍花招，况且还有您儿子的帮助。
杜谢施卡：我是按自己的需要去培养儿子的。应该说他自我感觉非常好。
里昂纳：您这样做可更糟了，太太。
杜谢施卡：（向门走去）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里昂纳：既然您什么也不想告诉我，那我就上警察局去报告儿子失踪了。
杜谢施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
里昂纳怒气冲冲地走了。孩子们从楼梯上下来走进勒南家。他们跟勒南母亲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勒南家。
勒南父亲坐在自己房间里读着骑马运动杂志。他不时在杂志上写些批注。
（收音机声音）：“看来，如果费恩·梅露齐娜竞技状态良好，跑道没有损坏的话，她完全有希望荣获利尤齐克锦标……参加第一场赛马的是系着品族记录卡的两岁马驹。根据马的资料和抽签的顺序，我们认为贝尔索娜506和克拉菲谢512有希望获得锦标。
“最后一场是至关重要的夺标赛，我们在一长列参赛马的名单中注意到了拉莫法亚·巴巴701，这是一匹由一名重量级骑手驾驭的习惯于跑远距离的坚韧耐劳的好马。在一批失去夺标资格的赛马中沃利尤应该引起注意。”
广播员：“刚才我们广播了扎恩·瓦拉恩玆的评论。现在请听寻人通告。西尤塞大街，11号，安托万·里昂纳，十三岁半，今年十一月十八日在巴黎离家出走。他的特征：黑头发，暗棕色眼睛，个子不大，走路步伐很快。他身穿嵌有蓝灰色边的旧短上衣和绒布短裤。颈上围着一条方格毛线围巾。如果有人看到孩子，请报告九区警察局或家庭寻找服务处。”
勒南父亲关上收音机，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他叫唤儿子：“勒南！”
勒南：（走进）什么事，爸爸？
勒南父亲：假戏该收场了。
勒南：什么假戏，爸爸？
勒南父亲：首先，你的学生手册上没有我的签名。
勒南：我不想由于我的分数而使您伤心……杜谢施卡已经够使您烦恼的了。她又不会在纸上签名的……
勒南父亲：这跟事情无关……其实，要是你稍为动些心计的话……譬如说，你在揑造一封给校长的信，并用我的笔迹写信时，你同时也要有把握让她给你签个名。
勒南：她不愿听我的。
勒南父亲：这样一来，我知道了这封信，只好把你从学校里领了回来。也好，我们就从长计议吧。我给你找个工作做，怎么样？
勒南：是该这样。
勒南父亲：还有，你那位秘密住客够叫我伤脑筋的了。
勒南：不过，爸爸……
勒南父亲：你以为我是傻子……雪茄烟、不翼而飞的酒瓶、（从壁炉上拿下那只小雕像）“斯塔尔”被敲碎后又给粘上了，可一钱不值啦……这一切该收场了……警察在寻找他呢。我不希望这些先生到这里来缠绕不休。如果这件事是我的光荣壮举的话，那我会跟他们打交道的！……你长大点就会懂了……而你现在的举动只会使我们名誉扫地。要是你的朋友今天晚上不离开这儿的话，非常抱歉，我只好自己到警察局去报案啦！
安托万和勒南走到儿童公园附近停下。
勒南：主要的是我们已经知道，我们要些什么……
安托万：我父亲单位里有一台……
勒南：好极了，可胆子要大些。
安托万：你想自己试试看吗？
勒南：那儿我一点也不熟！
安托万：可是警察你能对付呀！
勒南：我会对付钱。
安托万：要是我们能把它卖了就好……
勒南：你听我说，最好还是把它送到当铺去典当。
安托万：啊，太好了！
勒南：去郊外的汽车站在哪里，你知道吗？
安托万：别老是想到郊外去，到海边去吧。
勒南：为什么非要到海边去呢？
安托万：我可从来没看到过大海呀。
白天。巴黎的叶利色大街。
（画外音）：“我负责监视安托万父亲单位所在的那幢大楼的大门，这一被动的角色对我来说可比安托万这个角色难做得多。”
安托万双手捧着一台大型打字机从大门里走出来。两个孩子立即逃跑了。
（画外音）：“我们没有想到打字机是那么笨重。”
孩子们轮流捧着打字机。
（画外音）：“我那典当打字机的计划不得不放弃了，因为当铺是不接受孩子来典当的。要是能找到一个大人，让他替我们去当铺典当，那就好了。很走运，克利夏广场周围人不少，这些人都没有工作，可以提供劳务。”
孩子们向一个喝得半醉的家伙提出了代办典当打字机的要求。
勒南：要多少钱？
半醉家伙：百分之十。
勒南：去你的！
半醉家伙：就一千吧，得先付！
勒南：不行……回来给。
半醉家伙：（凶狠地）啊，嘿，嘿！言任，首先得信任。
半醉家伙双手捧着打字机走了。
（画外音）：“我们对这个家伙是很不放心的，于是我们透过咖啡馆的橱窗牢牢地盯住他，一直到他从当铺里走出来。盯得好！那家伙双于捧着打字机，从当铺一出来就企图向旁边一条马路溜去。”
孩子们赶快追了上去，安托万叫着：喂，先生，先生！
勒南：你为什么走这么快？
那家伙捧着打字机转回身，朝咖啡涫走来。他装出一副傻瓜的样子。
半醉家伙：怎么会这样呢！我敢打赌，你们就在那家咖啡馆里等着。我把打字机送去过。
勒南：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
半醉家伙：那我是搞错了。
勒南逼视着那家伙，并严厉地说：“那好吧，不要紧。”
半醉家伙：反正事情没成功，典当打字机需要出示身份证。
勒南：那可糟了……把打字机还给我们。
半醉家伙：行……给……不过，你们得付给我一笔劳务费呀。就先付五百法朗吧，以后再说。
安托万：我们没饯。
半醉家伙：啊——！你们肯定会弄到钱的。好吧，就三百吧，这样我们就算完啦！
勒南：我们刚才在咖啡馆里把钱都花完了，现在是分文不留。
半醉家伙：可怜的小羊羔！我不能白干，要不，你们会更糟的。我要把打字机留下来作抵押。你们想法弄到个三百，就上这儿来找我。
勒南：绝对不行！打字机是我们的。
安托万：把打字机还给我们！
孩子们想从那家伙手中把打字机夺回来，那家伙向后退着。
半醉家伙：去你的！把爪子收起来。你们的爪子没我的大，懂吗？
那家伙看见警察来了，想溜走，于是立即把打字机还给了孩子们。
半醉家伙：（低声地）好吧，好吧……拿去吧，小坏蛋！嘿，等着瞧！
他很快地溜了，边走还边说着怨话：“叫穷人帮忙，屁都不给！”
安托万和勒南也急匆匆离去。
已经是下午了，孩子们还是捧着打字机在街上徘徊。
（画外音）：“这台打字机惹人注意，并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可我们怎么也舍不得把它扔掉。它象一块挂在脖子上的石头，使我们一分钟一分钟地越来越感到沉重。”
孩子们疲惫不堪，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安托万：嘿，见鬼！捧着它走，烦死了！
勒南：那么，我们就轮流着捧吧。
安托万：这都是你。
勒南：怎么都怪我呢？
安托万：在市场上挣几个外快就可以了。
勒南：那你弄不好会折断背脊的。
安托万：父亲现在肯定会想到我的。
勒南：是你先提起这台打字机的。
安托万：不，是你！
勒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托万：这台打字机我才不希罕呢！……我就把它扔在这里！
他做出一副要把打字机扔在人行道上的样子。
勒南：你怎么啦，头脑发昏啦？
他赶忙从安托万手里接过打字机。安托万反唇相讥：你怎么了，疯了不成？
勒南：你怎么做出糊橡事来啦？
安托万：你说怎么办？
勒南：把它送回办公室去吧。
安托万：你自己送去！……现在该轮到你了。
勒南：我找不到放打字机的地方。
安托万：怎么走我画给你看。
晚上六点钟。
孩子俩又回到安托万父亲工作单位所在的那幢大楼附近。他们等着职员们下班回家。
（画外音）：“我劝说安托万，要他自己把打字机送回去，因为大楼里房间的布局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这样做丝毫也没有居心不良的动机。等职员们都走光了，我走过去看一看那守门的在做什么。那人正坐着在沉思。一切情况良好。”
勒南向安托万打了个手势以示他可以进去了，而自己留在大门边望风。
晚上。安托万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向他父亲工作的那个部门走去。走廊里照进了外面路灯那微弱的灯光。看守走进走廊来打扫各个房间。他看到了安托万，于是就踮着脚偷偷地向安托万走近。他一把把安托万抓住。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安托万把打字机丢到地上。
看守：你竟然把打字机摔在地上！
安托万：我不是故意的。
看守：你这是错上加错……嘿，没关系，让家长赔就是了。我敢肯定，你就是里昂纳的儿子？……我好象看到过你！
安托万一声不响地低着头。
看守：真的，谁都会感到满意，里昂纳竟是你的爸爸。今天部门里可够热闹呢！我怎么啦？你知道我被大骂了一顿，说我没保管好财物。为此，你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把安托万向门那儿推去。孩子想逃走，可是他的一只手给看守牢牢地抓住并被扭到了背后。
安托万：喔唷，喔唷！
看守：我警告你，可别装傻……这些小鬼我是了解的。象你这样的讨罚的小杂种，我一生中对付过的够多啦。
他把安托万拖到就近的一间办公室里。
看守用自己那粗大的军人的手一把抓住安托万的衣领。他的另一只手握着话筒。他在跟安托万的父亲通话：这个我在电话里不能告诉你，里昂纳先生……是……是……好吧，比如说，是件意想不到的事，非常不愉快的事。
晚上，里昂纳家。里昂纳挂上电话筒。
里昂纳：真难以想象，又是一件不愉快的事！可怕的一天！……太太，我该走了！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里昂纳太太兴奋地走进来。
里昂纳太太：我也该走了。
里昂纳：（冷嘲热讽地）哎呀！这样……嗯，好吧……我们也许吃晚饭时能见面？……只是请你油煎沙丁鱼别烧得太多。
晚上七点钟，叶利色大街。
勒南还在大楼附近守侯着。他的心里十分焦急。
不久，见里昂纳走进大楼。勒南向大门口走去。正好这时安托万从大楼里走出来。父亲拉着安托万的围巾走在后面。里昂纳看见了想躲起来的勒南，于是止步对他说：你可看一看自己的朋友、好好地认住他的脸，你们可要好久不能见面啦！
孩子们心里很是不安，他们互相默默地看着。
里昂纳没注意孩子们当时的心情，把儿子带走了。
晚上，巴利尤大街。
里昂纳先生抓住儿子的围巾，大踏步地走着。这条围巾紧紧地掐住了孩子的头颈。
里昂纳：（边走边说）你听着，我这不是带你在散步……够了，不要再侮弄我们了……我跟你母亲最终会安安心心过日子的……也许现在你会变聪明些了……不管怎样，你可不能再这样下去啦……
晚上。警察分局，警察办公室。
通过半开着的门，可以看得见另一间房间。房间里有两个警察在用打字机打字。安托万偷偷地看了他们一阵子。
里昂纳：我们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警察先生，抚爱啊，信任啊，惩罚啊，……你看，他老是“无所谓”。这样，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警官：往往有些老办法顶用……
里昂纳：当然有……不过，这不是我们的教育方法……我们没用过这方法……我们很小就让他充分享受自由。
警官：也许，太过分了吧！
里昂纳：也不能这样说，总而言之，考虑到我们俩都要工作，依照可以关心的程度……
警官：我跟您一样也是个家长、是呀，应该承认，教育这一代孩子是有许多事要操心。
里昂纳：孩子要能信任我们就好了！……可怎么会呢！你在跟他说话，他却在梦想着什么……就现在，你看，你们在着急，他却在偷听……
安托万偷看着隔壁房间，听到这一席话心里不免觉得不是滋味。
里昂纳：……你就试着去了解一下，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吧。
警官：好吧，那你作决定怎么办呢？
里昂纳：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把他带回家去的了。反正他会从家里逃走的。我不知道。……不过，要是把他严加看管起来……把他安置在一个地方。譬如说，在郊外，在那儿强迫他干活……学校里他反正什么也学不进。
警官：可以把他送到感化院去试一下，现在那儿工作做得很好。建立了些工场，有五金装配工场，家俱工场。
里昂纳：是啊，这正合我意。我想，这对他是有益的。
警官：当然，如果那儿有空额的话……卡巴内尔！
他走到隔壁房间。对一位警察吩咐道：录取孩子的口供。（降低声音）流浪和盗窃。
警察：是，长官。
警官：（回到自己的桌边，对安托万）喂，到那警察那儿去。
警官和里昂纳仍呆在办公室里。
警官：你必须当着孩子面向法官表明希望把孩子送到感化机关去。
里昂纳：（觉得为难）嗯！……不过……
警官：行、行……就让感化院把他监护起来吧……明天早晨您的儿子将被送到未成年人的法庭上，您只要声明一下就行……
警察分局、办公室。
警察在审冋安托万，他用一个手指头在打字机上敲出嗒嗒声，把供词给记录了下来。安托万下意识地低着头在识别打字机上的商标。
警察：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安托万：齐尤尔耶恩。
警察：“里昂纳·齐尤尔耶恩的儿子承认自己曾在外面流浪，是从……”你是哪一天离家出走的？
安托万：就在发法文作文本那天。
警察：这样回答我，没用。等一等，你父亲在这里写了下来“从十一月十四日起离家流浪的……”
安托万：我可没在外面流浪，我是在朋友勒南家过夜的。
警官：他的家长能证明吗？
安托万：（被窘住）不，他们是不允许我住的。
警察：那么……“从十一月十四日起（看口供）刭十八日在外面流浪”。好吧，现在就来谈一谈这台打字机吧。你是几点钟把它偷走的？
安托万：十二点半或一点钟左右……不过我想暂时借用一下。
警察：想做什么？
安托万：想给校长写一封信……让他认不出我的笔迹。我不是晚上给送回来了吗？
贅察：是，是啊……有人看到你进来吗？
安托万：没有！
警察：（打字）“就在那天十三点左右他偷偷地溜进了他父亲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办公室。”这家公司地址是叶利色大街……号……你知道门牌号吧？
安托万：不知道。
警察：（对另一位警察说）喂，洛拉恩，你给我查一查叶利色大街里昂纳先生工作的那家公司的门牌号……（又打字）“偷打字机……”
里昂纳先生已经回到了家里。他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警察分局。
审讯结束，警察从打字机里拉出打好的一份审讯笔录，站了起来。他把这份审讯笔录递给安托万。
——喂，在这里签上名字，所有三份都要签名。
安托万签名。
警察：现在我们到下面去。你在那儿等着汽车来。
他们走下楼梯。
晚上。警察分局的禁闭室。
安托万在禁闭室里坐着。过不多会儿，警察又推进两个姑娘来。
第一位姑娘：喂，你怎么进来的？……八天中他们第二次把我抓进来……这是违犯规定的。
第二位姑娘：他们总是抓些原来被抓过的人。
第一位姑娘：是这样！难道他们会招惹自己人！
第二位姑娘：孩子正在家里等着呢！……我答应过十点前回家……
姑娘们坐在安托万旁边。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们。第二位姑娘发现安托万在看着自己。于是向安托万投以生气的眼光。安托万转过脸去。
姑娘们在瞌盹。安托万细听着一个被抓来的摩洛哥人在梦中嘤嘤地啜泣并用阿拉伯语在嘟哝。
一位警察站在门边把一包东西和一只热水瓶交给另一位警察。
警察：去，给玛达送去。这是她的泽尔给送来的。
另一位警察拿了这包东西，拉住第一位叫玛达的姑娘说：喂，拿去吧！这是野汉子给你送来的。
第一位姑娘：烦死了……我刚睡着。
她把一包东西打开，对第二位姑娘说：烤猪肉，你爱吃吗？
第二位姑娘：也该吃点东西，提提精神啦！
第一位姑娘：（对安托万）小伙子，来一块吗！
安托万：（不能拒绝）好吧，太太！
她给了安托万另一片夹着烤肉的面包，又给自己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白酒。摩洛哥人仍然在嘟哝着。
第二位姑娘：这家伙怎么叫个没完？
第一位姑娘：（鼓满着嘴巴）他们这些下等人脑子里尽在想些什么呢？
摩洛哥人：（听到玛达在讲他，于是就叫道）你为什么要侮辱人？为什么？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
警察：不要大嚷大闹，啊！？
第一位姑娘：（对安托万）要是你想喝一口白酒，请别客气。
晚饭吃完了，姑娘们在擦嘴唇。安托万已经入睡……一片沉寂……
听到汽车驰近的声音，立刻响起一位警察响亮的声音“喂，你们在那儿做什么？起来！站在那儿！汽车来了！
大家埋怨着站起来。
一辆警车在夜间的大街上飞驰。
拘留所办公室。
安万把自己的鞋带、皮带和手帕交给警察。警察把这些东西藏进抽屉里。他递给安托万一张纸，命令他签上名。
安托万签字。
警察：嗯，行，现在到那儿去……
白天，禁闭室，安托万睡醒了。通过门上的小窗有人递给他一小杯咖啡。
来人取下了安托万的指印并拿走了他的笔迹。
孩子很久没洗澡了。蓬乱的头发、揉皱的衣服，现在已经使他变成了一个道地的小流浪汉的样子了。
白天。法官办公室。
法官办公室一片寂静，这更使里昂纳太太心情焦急。
里昂纳太太：万不得已时，就把他领回家试试看。但要他答应完全改变自己的行为……要是法官先生能狠狠地吓唬他一下，那才好呢！
法官：这不是我的职责，太太。
里昂纳太太：我们自己对他实在没办法……
法官：也许你们……几乎很少试过利用自己的影响……请问，孩子有时当真星期天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吗？
里昂纳太太：我丈夫是在一家汽车俱乐部里负责群众旅游工作。有时要是旅游路线长的话，我们只得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为了不使孩子感到厌倦……安托万还讨厌出去活动，宁可整天泡在电影院里。有一次，为惩罚他，我们就把他带在身边。
法官：为啥？
里昂纳太太：嘿！你可知道他给我们添了多少烦恼！
法官：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只过了四天，你们就到警察局来报告孩子失踪了。
里昂纳太太：我们相信，他肯定在自己同学那儿……不过，我丈夫不想上哪儿去找……他在俱乐部里工作是那样忙，而孩子又给他添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我简直不敢坚持要他去找了。
法官：这到底是他的儿子啊！
里昂纳太太：可怡恰不是。
法官：那么你丈夫知道这个吗？
里昂纳太太：当然知道……安托万还很小很小时他跟我结婚的。
法官：为此，他应该受到赞扬。
甩昂纳太太：（感到害怕）我不该跟您讲这个。
法官：不……恰恰相反……（稍停一下）我考虑一下觉得最好还是把孩子安排到感化院去。
里昂纳太太：要是感化院在海边的一个地方就好了，大夫……啊，对不起，法官先生。
法官：太太，所谈的不是度假期。一切由我来办……要是有空额子的话，在审讯期间，就让孩子在那儿过那么两三个月……然后再作道理……请相信我。这一环境的改变，对他只会有好处。
里昂纳太太站起来。法官把她送到门口。
感化院。
安托万跟一群孩子一起被带进感化院的院子。他独自一个人站了一会儿。
一个身材高高的孩子叫道：喂！大家看呀，新生来啦！
一群孩子围住了新来的。响起一连串提问的声音。
第一个孩子：你怎么会进来的？
第二个孩子：那末你呢？
第一个孩子：案子搞错了吧……
第二个孩子：嘿，我呀……在一件事故中被牵累的！
第三个孩子：好象真了不起似的！有什么好保密的……我可没什么好隐瞒的，偷了汽车轮子……
第一个孩子：一个人偷的吗？
第三个孩子：不，是跟哥哥一起偷的。他是屡犯者，已经坐过一年牢了。他有个律师。
第一个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大家都可请律师。
第三个孩子：两码事！他有自己的律师。每次碰到倒霉事时，他就打电话给律师，律师是他的委任人……那末你是怎么给弄进来的？
第二个孩子：流浪呗！
第一个孩子：（轻蔑地）就为这个！
第二个孩子：这事有蹊跷呢！
第一个孩子：嘿，哥们，多可笑！
第二个孩子：住嘴！懂吗？……要不，我就……
第二个孩子装出一副威胁的样子，使第一个孩子压低了声音。
第一个孩子：得啦，得啦……我这是开开玩笑的！
第三个孩子：（对安托万）你怎么会进来的？
安托万：（尽可能胆大）我拿走了一台打字机。
第一个孩子：嘿！有这样的蠢货！……每台打字机都有号码。事前就清楚，你这样干当然要出事的。
又有一个孩子向他们走来。看他的外貌就知道，这是感化院的。
刚来的孩子：我父亲被判过好几次罪。
第一个孩子：没人问过你。
（画外音）：“根据安托万写给我的好几封信来看，感化院跟学校……跟营房……夏令营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
很快地变换画面：
……教室里在上课，黑板上写着：“总统和君主的不同点”。
……伴随着哨声，孩子们在排队……
……教养员在谈话。他周围围着一些孩子。
教养员向一群孩子走去。
教养员：里昂纳，过五分钟你上儿童学家那儿去。
第一个孩子：你知道往哪里走吗？
第三个孩子：我们送你去。
大家围住安托万，提忠告，给指点，还教他该怎样表现，说些什么。
第一个孩子：如果她丢掉铅笔，你就把它给拣起来，可千万别去看她的腿，要不，又要把这个写进诉讼案件中去了。
第二个孩子：自己的诉讼案，我全能背熟。一天夜里我把整个诉讼案都抄下来！
第三个孩子：要是她问你是不是喜欢捻昆虫，你可要当心着点，千万别说你喜欢。
第二个孩子：在我那份案件上写着，我是一个染上了坏习气的，意识运动变化无常的人。
第一个孩子：你在扯谎……
第二个孩子：接着她会给你看三幅画，第一幅是“搬新家”，第二幅是“贫困”，第三幅是“囚犯”。
安托万：你们这些人，别老缠住我！
他离开了伙伴。
第二个孩子：这家伙粮神有点不正常。（对安托万）注意着点，要是你回答得不好，会马上送进疯人院的！
白天。儿童学家办公室。
儿童学家是位年轻的十分招人喜欢的戴眼镜的妇女。她一支一支地点燃烟，不断地抽着，她看见安托万走进来，就和蔼可亲地说：请进！请进！别害怕……主要的是别以为你是在考试。这里跟考试毫无相似之处。我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你叫安托万·里昂纳，十三岁半，是吗？（什么也没回答）至少你要回答“是”或“不”。
安托万：（勉强能听见）是。
儿童学家：先看画吧……你说这张画，画了些什么？静心静气地好好看看。
画面上是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穿着古老式样衣服的老人推着一辆小车。
安托万：不知道。
儿童学家：你的视力好吗？
安托万：好的。
儿童学家：很好：那么这幅画呢？
她指着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个气度高贵的家长带着女儿规规矩矩地在花园里的一张长凳上坐着。
安托万：不知道。
儿童学家：不，你是知道的……或许你想在这里坐它个一整天呢？
安托万：“贫困”。
儿童学家：就这个？
安托万：是的。
儿童学家：那好吧……这张画画的谁？
她指给安托万看一幅“囚犯”画象。
安托万：（考虑了很多时间）犯人。
过了一会儿。同一房间。还是那两人，安托万很快地数着：
——、五、三、零、九、四。
儿童学家：七、八、三、五、零、六。
安托万：（重复着）七、八、三、五、零、六。
儿童学家：七、三、零、六、二、九、九。
安托万：七、三、零、六、二、九、九。
儿童学家：好极了。现在你要重复说一句话。注意地听（读）“乘地铁比乘公共马车便宜……对不起是公共汽车。”我重说：“乘地铁比乘公共汽车便宜，票价上有（一张票上写着二苏，她心里默默地改着）二十法朗。在巴黎出租汽车女司机开起车来很可笑。”
安托万的嘴唇上现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专家看出了这一丝笑意，可仍然照旧静心静气地说：重复一遍。
安托万：乘地铁比乘公共汽车便宜……
安托万在画画，儿童学家注视着他。安托万把画递给她。画面上是安托万画的画，可以猜出他画的是他自己、他的母亲和父亲。
儿童学家：谢谢……现在我来念几个故事给你听。每念完一个故事，你应该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在听吗？
安托万：（心不在焉地）听着。
儿童学家：三只鸟——爸爸、妈妈和他们的小孩子——正在树枝上的窠里睡大觉。”
安托万以动画片的形式想象着听到的一切。儿童学家继续说：“那时忽然刮起了大风，大风摇撼着树木，鸟窠掉到了地上。三只鸟立即醒了过来，爸爸很快地飞到一颗松树上，妈妈飞到另一颗松树上。”那么小鸟怎么办呢？他可刚会飞一点呀！
安托万：他趁机跑到朋友那儿去了。
儿童学家：很好……另一只故事……（在一叠纸里翻寻）“孩子从学校里回来，妈妈对他说：你先别做功课，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妈妈要告诉他什么？
安托万：到商店去。
里昂纳太太坐在算命婆旁边。算命婆正在看她的手相。
算命婆：……您脾气急躁……放心吧，别去胡思乱想……您需要改变生活方式……是啊！是啊！无疑，一种不满的情绪在折磨着您……可是现在改变生活方式合适吗？
里昂纳太太：我正是来讨教这一点的。
算命婆：我在你手中看到了这一有利的变化。这很准。
里昂纳太太：（感到幸运）是吗？
算命婆：不过，不是马上就能改变。……呵，不……要善于等待。我还看到了你的困难……我甚至还看到了监狱！……而你的一个亲人在坐牢。
里昂纳太太：这是我的儿子。
算命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是您把一切交给命运来安排的话，那么对他来说最终是平安无事的。
里昂纳太太：关子那个人……您看怎么样？……我该怎么办呢？
算命婆好象在凝思着，似问似答地说：物质生活不会差多少？……
里昂纳太太：是呀……看来，你说的一点也不错……
算命婆：当然啰，物质生活是重要的……只不过……他真的舍不得你吗？
里昂纳太太：要是我知道就好啦！
算命婆：在我看来，他是个厚颜无耻的人。
里昂纳太太：是吗？
算命婆：这个人想过惬意的日子。……他没有良心。
里昂纳太太：那末您以为……以为……我丈夫。
算命婆：暂时跟他一起过……暂时的……跟那个人，另一个人，为时过早，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吧。……
儿童学家仍在办公室跟安托万交谈。
儿童学家：那末你为什么要把打字机送回来呢？
安托万：打字机我卖不出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台打字机……我害怕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没什么目的……
儿童学家：你好象偷过你外婆一万法朗是吗？
安托万：是她自己把我请去的……她过生日……你看，她老了，反正她的钱花不完。她快死了……钱会留着……我知道她把钱藏在哪里……我就拿了呗……我想：外婆是不会发觉的，她是没有发觉。就在那天她还送给我一本好看的小书呢……这全是母亲……她有搜寻我口袋的习惯。晚上我把裤子放在被褥上……她呀，不用说，回来后就把钱给掏走了。……后来她一次次找我谈话，我只好承认偷了外婆的钱。当时她把外婆给我的钱也拿走了。后来，当我求她把书给我看看时。我才知道书也让她给卖了！
儿童学家：家长说，你老是要吹牛！
安托万：是的，我是会撒谎，但不是老是这样。我跟他们说真话，他们反正不相信，于是我决定：还是对他们撒谎的好。
儿童学家：为什么你不爱自己的母亲？
安托万：起初我住在奶妈那儿……后来他们缺钱用了，就把我送到外婆那儿……而外婆年老了，根本……她再也不能把我带在身边了……于是我开始跟父母一起过……我已经八岁了……你看……我很快就觉察到她不怎么喜欢我……光为了些小事就随便地训诫我。还有……一次她跟父亲吵嘴，我听他们说……我生下来，那时母亲……简单说……我生下来时，她就没有丈夫……他们还跟外婆吵过一次架……我还知道：她……她想打胎……我就是由于外婆才生下来的。
儿童学家：关于父亲，你是怎么想的呢？
安托万：嘿……父亲呀……他倒没什么……他就是胆小怕事……他也知道母亲在欺骗他……但他害伯吵嘴……因此，他总是不声不响……只是说：让她去吧！
儿童学家：你已经跟女人睡过觉了吗？
安托万：不，一次也没有……不过我认识一些孩子，他们……他们去过……他们告诉我，要是我很想要的话，就上塞恩·盖尼大街去……我去过一次……也问过一个姑娘，而她一听就朝我破口大骂。我害怕，逃走了……后来我还去过几次，不过就是没进去……只是站在街上……一次一位小伙子发现了我……他问道：“你干么在这儿闲蹓跶？”这是个摩洛哥人，我就向他说明原因……而他对我说……他也许已经结识了些这种姑娘……因此他说：“我认识这儿的一个年轻女人。”就是这么一个带着几个孩子的女人……他把我带进这个女人住的旅馆……不巧，她不在……我们等呀，等呀……一个钟点……二个钟点……她还是没来，没来……我就悄悄地溜走了！
安托万从儿童学家办公室里出来，孩子们马上围住了他。他们好奇地问。
第一个孩子：她叫你画一棵树了吗？
第二个孩子：看见她的腿了吗？
第三个孩子：请你抽烟了吗？
画面上是一色穿着的少年犯排着队在大街上行进。
（画外音）：“安托万经常给我写信。我不止一次地读着他的来信而为我现在自由自在而感到羞愧。安托万写道：‘我们被带去照爱克司光或去什么地方，你常常会突然出现在门口。那时看到了平时熟悉的马路、人行道或者公共汽车，你会高兴得发疯。’于是一个星期天我决定去探望他。”
早晨。感化院大门。
亲属们聚集在一扇大的铁栅栏门前等待着接待时间的来到。可是打开的不是大门，而是一扇小边门。来看望的人一个接一个从边门进去。看门人严格地监视着秩序。
勒南走在里昂纳太太的前面。他们之间只隔开三、四个人。
勒南：……安托万·里昂纳……
看门人：法院的“探望证”！
勒南：我没有探望证……他是我的同学……看，这是他的信。
看门人：不行，不行……不能进去……
勒南：我带来了一包要转交给他的东西。
看门人：门外等着……那儿看得见的。
瘦个子年轻人：维恩耶洛恩。我是他的哥哥。
看门人：进去。
里昂纳太太：里昂纳太太。
她把探望证交给看门人。在那人检査她的探望证时，她周眼光注视着勒南并轻轻地请求道：“可别把这小坏蛋放进去，他就是害我儿子的家伙。”
看门人：别担心。他没有探望证。
里昂纳太太走进院子，瘦个子年轻人问监视人：“劳驾，请问维恩耶洛恩在哪里？”
监视人：就在那儿！
瘦个子年轻人持着自尊的态度向我们称之为第一个男孩的那个孩子走去。他走到弟弟面前停下来。兄弟俩挑衅性地互相注视着。
瘦个子年轻人：我以全家名义转送给你一样东西。
他打了孩子几记耳光，在场的人都给激愤了。响起呼声。
——这算什么？……
——这有点儿……
监视人向小伙子奔来。
——我们引导他们做人，可不容易呢！您到这儿来，把一切都给我们搞糟了！
他把年轻人带到边门，把他赶了出去。
瘦个子年轻人：这是父亲要我……
监视人：走开！走开！但愿这儿再也看不到你了……
边门在违犯制度的年轻人身后，砰砰地关起来。勒南想利用这个机会溜进边门，但被看门人挡住了。
看门人：不、不，你不能进去！
勒南扒在栅栏大门外。他看见安托万正跟母亲一起坐在长椅上。
里昂纳太太：他还在这儿纠缠着，不放过你。他在学校里、在家里教坏你，这已足够了……你能向他父母告状吗？
安托万：没什么好说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里昂纳太太：又在扯谎了！我相信你对他们说过埋怨话。他们讲了我许多坏话。守门人和邻居都是街坊，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责备我。一定是你发了牢骚。话又说回来，我已经习惯了……我愚蠢地忍耐了一辈子。
安托万：我没对谁说过什么。
里昂纳太太：对父亲说过什么吗？难道你没写信把“私事”告诉他吗？没讲那些货明其妙的蠢事吗？……你希望父亲别给我看信，没用……我们两人之间无论什么都讲。因为我俩是亲密的一对，我一生中是有过倒霉的时候，不过对他来说：想起这个是不聪明的。要知道父亲他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多亏了他，你才取上了名字……现在突然又往事重提……法官传唤了我……眼看就会发觉我不配做母亲，也许我是一个放荡的女人？你知道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一席话，安托万听了心里很难受。但母亲似乎没发觉儿子那神情。
里昂纳太太：这就意味着，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再也没权利把你带回家了。这就意味着可以把你送到劳动营。你不是想自己挣钱谋生吗？你很快就会看到挣一磅钱多艰难呀！
白天，大街。感化院大门。在两位老师的陪随下，一群少年犯排着队，唱着歌，朝体育场行进。
白天，市体育场。孩子们在踢足球，几次传球。球滚出场外。一名足球队员想奔过去拣球，被安托万叫住了。
安托万：等一等，我去！
他很快地追球。他跟那个站在场地边线上的孩子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把球向这个孩子抛去，自己以飞快的步伐，冲出了运动场。
在运动场区。
响起了两位监视员警笛声。一位监视员留在运动场，另一位紧追着安托万。
安托万不停地奔，他时而躲过那个追赶人的眼睛，爬过洞进入围墙内。把追赶人搞得稀里糊涂。
画面上的景色一个接一个更替着。山谷……小丘……上坡路……又是平坦地方。一会儿回到老地方，一会儿景色昏暗，一会儿景色美丽而明亮。
安托万继续奔跑，他奔得喘不过气来。
天色晚。乡间小道。一家酒馆附近停着一辆卡车。
小道上出现了安托万，他向卡车奔去。卡车上标着“笛尔克卢阿一西尤一默尔”。安托万围着卡车走了一圈。汽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孩子爬进车箱，躲在油布下面，汽车不多会儿就开动了。
白天。安托万在卡车上从油布下面向外张望着。他从侧面看到了大海。
卡车就沿着大海在行驶。大海时隐时现。在一个转弯处，当司机放慢速度时，安托万跳出车身，摔下来，跌在地上，感到十分疼痛。
大海。海边沙滩。退潮。安托万向海水走去，开始是奔跑着，后来是一步一步地走。他越走越慢。当大海的浪花冲刷着他的鞋底时，他才停了下来。
安托万小心翼翼地先抬起一只脚，再抬起一只脚后退着……他再向海水走去，又退了回来……他弯下身子拣贝壳。
画面上的安托万以大海为背景，似乎静止不动了。画面渐渐暗淡了。银幕上已映出了一幅新画面。我们看到安托万和勒南在巴黎的街头并肩走着。
可是现在这已不是两个孩子活动的场面了，而是街头摄影师给他俩照的一张相片。
（画外音）：“我收到了安托万从富尔克卢阿一西尤一默尔寄来的明信片。我们在这里还是重新相见了……现在我们生活过得怎样呢？谢谢，很好……我们很自由。少年时代的种种苦难远远地被抛在了后面。不过，当我们看到那些就跟我们那时一样的三年级学生时，我们整个心灵跟他们系在一起，跟那些走上了我们曾经走过的那条变化无常的不公正的道珞、那条经受着四百下冲击的道路的孩子们系在了一起！”
（全剧终）
注释：
注1：“你喜欢英语吗？”这句在原文中用英语。
注2：拉马莱尔和哈尔齐都是著名的美国电影喜剧演员。
注3：“你有”在原文中用英文。
注4：“有，用来”在原文中用英文。
注5：普里塔内亚是一所特殊的儿童军事学校。
注6：《令人怀疑的事》是巴尔扎克一部长篇小说的题目。
这篇影评有剧透
- 导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 主演: 让-皮埃尔·利奥德 / 克莱尔·莫里耶 / 阿尔贝·雷米
- 类型: 犯罪 / 剧情
- 地区: 法国
- 上映: 1959-05-04(戛纳电影节) / 1959-06-03(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