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教科书—《重庆森林》解析

电影《重庆森林》用一个绚丽和魔幻的外壳，包裹了一个略有些刺痛和悲伤的内核——前后两段故事都与“失恋”有关：作为一部爱情影片，这部电影在讲述663和阿菲的爱情故事之前，先给我们描绘了三个关于“失恋”的故事，林青霞，何志武和663。影片前后两段故事是互相对比和反衬的，怎样一个反衬本文最后会给出答案，先说一个结论：本片是一部讨论“感情创伤”的电影。
当然每个人的解读都是很主观的，我的看法也只能代表自己，来给大家提供一个不同的思路和视角。但作为前提，需要请各位摘掉“王家卫风格”和“王家卫创作手法”等一系列预设立场，我们来回到影片本身，仅从片中角色的行为逻辑来梳理他们的内心和情感变化，看看还能探究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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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林青霞（片中没有出现名字，以演员本名代指），为什么将她放在前面，稍后讲。
林青霞的情感线索影片并没有直接交代，而是隐藏在她“从贩毒计划失败到逃避追杀”的这个“第一层故事”的背后,以“隐藏故事”的形式来呈现：她在酒吧讲出“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菠萝，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这句独白之后，镜头切换到老外和吧台女的激情段落，由此不难推断出林青霞和老外两人的感情经历，这个“隐藏故事”其实也就是老外移情别恋的故事。此时再来回顾就可以推断出她之前的行为逻辑（台词:罐头上的日期告诉我，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正是在强迫自己做出“了断”的决定），分析出其实她的内心正处于“感情创伤”的境况下，而在她打死(从心中抹去）老外之后摘下金色假发（金发是老外的癖好，因此戴假发表明了她内心的“顺从”与“不舍”，代表没有自我），露出原本的黑色头发，则表明她内心将此人真正放下，找回自我。
从罐头日期来看，何志武给了自己一个月时间，而林青霞只给了自己一天。
影片不仅将她的感情故事藏起来讲(意图在于在传达她的内心的“回避倾向”)，而且连人也包裹起来，从她的造型特征来剖析这些设计背后的含义:1墨镜和雨衣(隐藏，矛盾:下雨和太阳都怕)假发(伪装:象征符号，顺从:取悦爱人)高跟鞋(束缚:象征符号，性感“欲望和压抑”的矛盾),其余特征还包括: 没有名字，少言寡语，态度冰冷等。因此这个角色的性格特征就已经浮现出来了:对人有所戒备和防范，不信任，善于掩饰和伪装,企图“压抑”自己的感情，绝不允许自己情感“失控”。其实林青霞所代表的，正是经受过创伤后选择“过度自我保护，拒绝投入新感情”的一类人。
从故事层面来看，她这种复杂性格，是来自于毒贩的身份。而从影片主观想要传递出的情感视角和建立的语境上来发掘，则可以认为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格和情感模式。而正因为她是这种习惯于“压抑情感”的人，所以只能通过另外一种手法来表现她的内心变化，就是用“看得见的故事”来刻画“看不见的情感”——既然这部影片作为以内心情感逻辑为导向的视角，大家不妨在本身就有点魔幻的故事逻辑上大胆设想一下：在从“开始运毒计划”到“寻找阿三哥”，再到“绑架小店老板的女儿”，再到“躲避追杀”的这条故事线索，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是“从热恋到失恋”这一情感过程的具象化描绘，其中包括了“开始前的计划和憧憬”到“失去后的茫然无措”再到“企图要挟挽回”然后“承受痛苦，四处奔逃”最后“做出决定:放下对方”的这一过程。
想必很多人在失恋中都曾感叹过“爱情是毒品”，因此“毒贩”这个身份的背景设定在合理传达这个角色的情感模式的同时，同时也是一种比喻，在林青霞心中“爱情是毒品，爱情很危险”。
这个世界有一种人，在遭遇创伤后表面看总是云淡风轻，但内心却在遭受着严重的冲突和痛苦，感情中一旦发现有受伤的迹象发生，立刻就会采取行动中止感情。我想很多人都有过这种情感被压抑的体验，而林青霞的这个角色，其实也正是诠释了这样一种人。
她拒绝何志武，表面上二人的巨大落差给了她拒绝的充分合理性:一个是毒贩另一个是警察，一个要留下另一个要离开，还有俩人社会情感背景等多方面差距。但其实往往看似理性的选择都是在自己的情感裹挟之下所做出的，当我们站在林青霞本人的情感视角来看，她的“回避”则更多来自于对新感情可能对双方造成伤害的“恐惧”（这种人有很强的观察力和共情力）。她与何志武更大的不同也正情感模式的不同——当何志武选择“进入新的亲密关系”来缓解痛苦时，很可能刚好就激化了她的戒备心理。因此两人本身也不是同一类人，缘分就只能是这样，影片不可能让他俩在一起。
两人在酒店的一晚相处过后，何志武帮林青霞脱掉并擦拭了高跟鞋，就等于帮她了解开了内心的“束缚”，并慷慨地给予了“被需要和尊重”的情感需要，因此次日她杀死旧情人后摘掉假发意味着她跟过去情感的彻底了断同时也完成“自我重建和接纳”的过程。
林青霞这种情感模式的形成，可以认为她已经失去了“再次投入感情”的能力，也可以说这是她的情感模式的一种“缺陷”,也可以理解为是出于免遭痛苦和迅速治愈自己而进化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这里我们且称它为是“都市情感综合症”，发病率高，临床治愈效果不明显，而更严重的问题则在于患者观念分歧：有人认为它是“绝症”，必须治。却有人认为它是“增强了免疫力”,不用治。而实际上根本谈不上太好或太坏，这只是复杂人性中原本就存在，时不时会冒出来的一种常态而已。
我们可以将林青霞这个角色归纳为—渴望“远离他人”来缓解痛苦的“回避型”人格。

再来说何志武
我们回顾一个细节，在影片出现抽帧镜头的段落中，林青霞成功躲避追杀，而金城武却抓到了犯人，影片的抽帧段落给观众带来的直观感受就是“烦躁，焦虑，挣扎”，正是在模仿失恋的感受，也就是说，面对伤痛的时候，林青霞是选择“逃跑”的那类人，而何志武则代表了选择“迅速投入下一段关系”的人。
何志武的“风衣，衬衫，领带”这些造型和林青霞造型用意类似，并且我们注意到，他的这位前女友阿May在片中是始终没有出现过的，如此设计的理由我认为主要在于影片想表明何志武对她主观上的回避。也就是说何志武“不敢”见她，感情上的不接受不代表理智上认识不到这段关系无可挽回，因此头一个月是他最难熬的一个月，因为“得不到”又“放不下”往往才是最难受的，我们来梳理一下他这一个月中的种种行为和背后的内心变化:
认为分手是玩笑，攒一个月罐头，解释为“给对方机会”（不接受现实，自我欺骗)。指责便利店店员，指责话务员，指责朋友，指责自己家的狗，指责罐头会过期（内心愤怒）。吃掉所有的凤梨罐头，喝酒（自责，自我惩罚）。想要约会，在酒吧中追求林青霞（渴望从新的“亲密关系”中解脱痛苦）。最后和林青霞酒店度过一晚，次日收到林青霞生日祝福(接受现实，重建自我)。
何志武的内心变化基本上完整的还原了一个人在初次面临“情感创伤”后需要经历的不同心理阶段：不相信-愤怒-自责-寻求释放-接受，这个过程何志武花了一个月，而林青霞只用了一天，因为他没她那么成熟和复杂。
他和林青霞相遇的目的在于想“重新爱上一个女人”，常有人说“告别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一段新的感情”，这恐怕是很多人的想法，很显然这个办法是不明智的。失去对方所产生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自我期许”的一种否定，而这种“自我重建”的过程中投入新的亲密关系的确可以产生“被需要”和“被尊重”的感觉或者说是“幻觉”，借“亲密感”来缓解痛苦或许有效，但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因为一段慎重的感情关系不仅包括 “亲密感”同时还包括了 “信任”。如果说是“亲密感”是一种廉价的幻觉，那么 “信任”则是奢侈品，是需要时间成本的，因此盲目地进入草率的情感关系并不是明智，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而已，周而复始地展开一段又一段失败的恋情，这又是都市人的情感模式的常见病。 在收到来自林青霞的生日祝福后，何志武内心的感动源自于在对方表达关心和尊重的同时，也帮助他完成了“重建自我”中最关键的一步即“来自于外界的认可” ,继而他才完整了这个“重建自我”的过程。因此在前半段故事当中，可以认为林青霞与何志武，分别用最恰到好处又温暖有力的方式 “治愈”了对方。
何志武这个角色，我们总结为——也就是渴望“亲近他人”来缓解痛苦的“依赖型人格”。

故事讲到这里，何志武的疗伤故事应该就结束了吧，其实并没有结束，实际上我个人认为王家卫是耍了个花样，他换了个演员来继续演完何志武的疗伤过程，没错，就是梁朝伟饰演的663。也就是说仅从影片的内心刻画这条线索上来理解，何志武和663两个人就表现了同一个男人“从失恋到投入一段新恋情的整个过程”。这也就是我把二人放在一起来写的原因。但从故事层面度来看，则应该视作是两段不同的故事，因为这两人其实并非是同一种人，也分别诠释了进入一段新恋情的不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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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3
663一出场，就交代了和空姐前女友分手的感情背景，没有何志武那么多痛苦的内心展现。但并不代表663就完全走出了失恋的阴霾。影片中用663的房子来诠释他的内心，在这段故事当中，面对前女友留下的种种生活痕迹（航模，空姐制服等等）的时候，他还是会间歇性地心痛(时不时的回忆，期望，倾诉)对方的影子总是跳出来刺激自己一下，留给自己的信也不敢拆开，这个过程其实同样也是很不好受的，何志武阶段需要一个月，而663阶段影片则却给了他一整年时间，而这一整年正是一个“彻底治愈”的过程。
我们来看他和阿菲是如何展开新恋情的：当阿菲一次次闯入663家里的时候，就等于阿菲已经一点点进入663的内心世界了，而且阿菲还把前女友留下的种种痕迹给替换掉了，等于心理的前女友，已经一步步换成了阿菲，尽管这个过程663本人可能毫无察觉，然而这一切又很自然地发生。阿菲带着“鱼”（象征欲望）闯入他家被发现那次，他触摸了阿菲最性感的部位—小腿，这个时候他已经爱上了阿菲（欲望所驱动）。而在阿菲最后一次闯入663家的时候，663进入房间却找不到阿菲，就明他已经开始“思念”阿菲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下定决心约会，也看出他是真正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才开始行动的，不像何志武一样盲目和草率。
阿菲表哥建议他不要等了，换换口味，他说：“说换就换，慢慢来吧。"阿菲问他：喜不喜欢到处玩，他说：我无所谓，去也行，不去也行。这里就说明了663对待感情的态度，其实是慢热和随缘的。他在疗伤中也并没有过分地回避和干预自己的痛苦，而是选择将痛苦留给自己，直面自己的感受，倾听自己的内心，自然而然地承受。他的内心世界被另一个人逐步替换的过程中自己是毫无察觉的，也就是说当他在被动地“等时间来治愈自己”的时候，其实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另一个人治愈了。正是这种态度，让他最终收获了爱情。
而这或许这正是影片通过663想表达的，治愈自己最明智和健康的一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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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阿菲
阿菲这个角色表达感情方式，更像是一个女孩的初恋阶段：成天做梦，偷看信，主动在市场创造偶遇，还闯入663的家。可以说她一直是很主动给自己创造机会的，没有瞻前顾后，她和林青霞不一样，林青霞是一个“女人”，而此时她还是个“女孩”。
<California Dream>和<梦中人>两首歌都提到了“梦”，对一个初恋中的女孩而言，爱情本就是美好的憧憬和梦，“加州”就代表了她的“爱情之梦”，她的聪明之处在于，她明白“街对面的加州”和“大洋彼岸的加州”是不一样的，你向往的爱情并不代表是真正的爱情，要维系一段“认真和慎重的感情关系”是需要条件的，如果仓促的投入，就只能看见“落雨的加州”，而她需要做的准备就是，让自己尽快“成熟”。
因此她给了自己一年时间去了“大洋彼岸的加州”, 而当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属于林青霞的“墨镜”，穿上了属于林青霞的“高跟鞋”，但并没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表明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孩”而是成长为一个“女人”，但却不是像林青霞那样“容易受伤的女人”，因此她既有能力“把握”一段真正的感情，也有能力“享受”一段真正的感情，我们回顾一个细节，在663的回忆段落里，663前女友并没有穿过他无比珍视的空姐制服，因此这件衣服并不是代指前女友，而是他心中对“理想伴侣”的一个象征，而阿菲对理想伴侣的象征则是偷偷放进663衣柜的“格子衬衫”，最后二人重逢，分别穿着空姐制服和格子衬衫，代表两人都成了彼此最中意的样子。
也就是说，此时的663对阿菲的爱慕，已经不是曾经那种由“欲望的小火苗”所带来的感觉了，她已经成为了663心中象征“完美爱情”的高高在上的女神。而此时663也主动搬进了代表阿菲内心世界的空间-“街边小店”里等着她，就代表663主动走入了阿菲的内心，并且预示着他会一直呆在阿菲的心里。
最后与663的重逢，在663还没有表示的时候，阿菲转身就要离开，在成长中收获的“自信和自我”的果实让她有能力做出选择，不需要顺从和迁就，也没必要继续羞涩回绝，一切随缘即可，这正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设定。
这是影片通过阿菲要传达出的，对待爱情最合理的态度。

结语：
很多人在提到《重庆森林》这部电影的时候都看到都市男女的快餐情感，相恋再失恋再相恋的过程本身在都市人感情中也已经成为常态，面对情感挫折，也有些人选择对抗和自我封闭，还有人进入追求和被伤害的轮回中周而复始, 也有人一步步治愈自己后重新接纳感情。
或许不同的情感模式本就同时存在于每个人的人格之中，我们都是既回避又渴望，既主动又被动，既依赖又排斥的集合体，就像同时穿着雨衣戴着墨镜的林青霞一样，矛盾重重地包裹着自己。清醒和理性只是将真实需求压抑在内心，并不是每个人都善于认识自己并愿意倾听自己的感受然后去勇敢追求，因此当我们认为幸福或许就在不远处前方的时候，他可能永远只是海市蜃楼而已。
相比于林青霞与何志武，663和阿菲的对爱情的态度始终是随缘的，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不去人为干预和破怪，没有过度回避，也没有过度依赖，不需要瞻前顾后，诚实面对，勇敢争取，然后自然而然地接纳，或许这才应该是一段美好恋情最正确和理想的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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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其实影片前后两段故事的对比，就是告诉观众什么是“恋爱的错误打开方式”，什么又是“恋爱的正确打开方式”，又是怎样的人才有可能真正“收获爱情”，因为这个结论不方便写在前面，只适合作为结论，所以放在最后总结了。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