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如梦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港片帝国如日中天，不仅雄霸东南亚，远在北美、欧洲，也拥有一批为数不少的忠诚影迷。那时港片不乏大明星大制作，但更多的是小成本快餐，制作速度之快、上映数量之多，足以令其他电影产地汗颜。这些小制作目标专一，全力以赴取悦观众，不怕创意古怪，无惧手法出格，只求观众高呼看得过瘾。有论者批评这类电影，“尽皆过火，尽皆癫狂。”

港片无节制地大批量生产，烂片当然多如牛毛，但精品是一个概率事件，在这种追求“过火”的风气及种种不可名状的机缘作用下，也有相当多的佳片诞生。《92黑玫瑰对黑玫瑰》，这部无厘头喜剧片，当是无数奇葩中的一朵。

电影大致是讲潦倒编剧邵美琪与死党毛舜筠无意中撞上黑帮分子吃夹棍（黑吃黑），为求脱身搬出粤语长片的传奇人物黑玫瑰。殊料邵美琪遭黑玫瑰传人冯宝宝、黄韵诗劫持，毛舜筠落入黑帮分子手中。爱慕邵的警察梁家辉独闯玫瑰庄勇救佳人，却被冯、黄两人误认为当年情人奇哥，爆笑乌龙戏于是连番上演。

影片制作绝对说不上精良。几处室内戏的陈设寒酸简陋，就像一个临时找到的空屋，匆匆摆上几件家私，演员就位，导演一声令下，摄影机就开始拍摄。重要场景地玫瑰庄，那一重又一重的机关，以今天习惯了好莱坞特效的苛刻眼光来看，也随便得犹如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尽可以给这部电影打上粗糙、草率等标签，但其喜剧效果一流是无法抹杀的事实，这首先得益于明目张胆的谐仿。与粤语长片扯上关系，那些陈旧的桥段套路及表演模式，不妨悉数采取拿来主义，力度上还变本加厉。演员们一本正经地上演勇士救佳人、痴情女遇负心郎的故事，于煞有介事中制造诙谐笑料。

那时的编剧也可以完全把“逻辑”置之高阁，对“情理”不管不顾，情节的天马行空足以令人咋舌。玫瑰传人凭空出现，毛舜筠一弱女子轻松逃出黑帮贼窝，各式武侠小说中的神奇物事屡见不鲜，冯宝宝甚至轻而易举就用嘴叼住一颗发射的子弹……为了追求最极致的娱乐刺激，无厘头是屡试不爽的法宝，而这种“过火”的风格，在当年港片中有一种奇妙的气场，可以使观众不觉得有悖常理，这部电影也不例外。

当年港片好时光，影人也星光璀璨。年轻的邵美琪青涩如春笋，邻家小妹的气息我见犹怜。毛舜筠泼辣豪爽，个人喜剧风格隐隐乍现。冯宝宝与黄韵诗两位前辈，则风韵犹存，娇媚入骨，玩搞笑、玩无厘头似庄实谐，一派举重若轻的大家风范。尤其是梁家辉，饰演一位清纯小受简直风骚逼人，眼挑眉皱皆风情万种，喜感浑然天成，零障碍挑逗笑感神经。凭借本片无可挑剔的演出，他夺得了93年金像奖最佳男主。

港片汹涌的娱乐风潮催生了《92黑玫瑰对黑玫瑰》，时过境迁，这类粗粝耐嚼的电影已渐行渐远。本片导演刘镇伟，近几年奉上的是《东成西就2011》、《越光宝盒》、《天仙奇缘》这些东西。许多人在指责他吃老本忽悠内地票房，多少有点冤枉。不是刘不想再拍笑料爆棚的喜剧，而是环境已变，心有余而力不逮。鼎盛一时的港片帝国土崩瓦解，香港影人北上，当年拍片的土壤无可寻觅，在南为橘，在北成枳，《92黑玫瑰对黑玫瑰》的风味又怎能再现？

影片中清醒过来的黄韵诗终于明白梁家辉不是昔日情人，决绝离去前对邵美琪说，“这等货色，是配你消受的了。”今日影迷，也应明了，港片已逝，我们只配消受所谓的合拍片。至于港片的正宗诙趣，唯有观看老片来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