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与奥斯卡调情

《金陵十三钗》：与奥斯卡调情

张国师以老当益壮之精力砍到了陆川在《南京！南京！》里高举的复杂人性之大旗，并裹挟着无节制的煽情与色相绝尘而去。那慷慨赴死的奇女子们，在经历影片隐去而却必然会发生的凌辱之后，无可避免的成为老谋子与奥斯卡调情的道具。

即便是现在，对多数国人而言，南京大屠杀仍是一块无法用除惨绝人寰以外任何词汇言说的伤疤，“鬼子”的标签不是那么容易被撕去，即使我们毫不怀疑陆川所呈现的“鬼子”之人性存在的可能性。而张艺谋要做的是用撕扯伤疤的方法将之暴露给观众，并伴之以煽情体验营造这过程中积累的泪和痛。影片沿用了更具传统性的“鬼子”的恶魔性格，但创作者欲罢不能地试图营造复杂人性的图景，但无论用如何动人的钢琴与思乡之歌这种早已烂俗化的表现方式都无法为人性做任何注脚。这里没有1900，没有钢琴与希望与生命的任何联系。如果说张艺谋在构建人性之后又亲手扣杀了人性，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所形成的对“汉奸”形象的伦理情感化塑造也失去了其昭示人性的魅力。汉奸的暧昧性被提出来，但却常常消失在叙事中，以蜻蜓点水的姿态无法深入探寻。

同样失去魅力，甚至令人反感的是艳俗化地处理十二钗的身体和赴死精神。不能不承认，一个原本饱含深沉悲剧色彩的故事天然具备的感人成分，但是影片在制造感人效果的同时所夹杂着的却恰恰是对十二钗们的亵渎：衣衫不整的放荡、一而再的特写扭捏的肥臀加上赴死前夜暧昧镜头下的众香肩，难道这便是女性之美？人性光辉？镜头所把玩的仅仅是男性观众的窥视诉求，或者更是西方男性的东方女性丰乳肥臀的想象，难道奥斯卡会只相信扭捏的屁股？

如果说，这般展现符合着妓女们的形象，并且反复展现是为着凸显对比人性转变的伟大，那么很遗憾，连同贝尔在内，影片中人物的转变均是如此突兀，缺少足够的情感铺垫。即便是一个钻进钱眼儿里的浪荡美国青年在神父袍的装点下引爆了人性光辉，那么秦淮女子们又是基于怎样的情感去替人赴死呢？更何况她们与女学生之间本就存在脏净尊卑的激烈冲突。而女学生们又如何接受了这般生命的馈赠？黑格尔论及希腊悲剧时曾说：“当两种同样伟大的伦理力量——人伦和国家，产生矛盾时，人要做出抉择是最痛苦的。”同样，当同样伟大的人格、生命与拯救、商女不知亡国产生矛盾时，影片竟然没有展现抉择时的情感力量，甚至将仅有的情感指向拔高的伟大精神，指向轻盈镜头下回光返照似的“快乐”人物与煽情包装下的冰释前嫌。色彩斑斓的教堂玻璃映照着庄严，上帝以死昭示的平等却又在坑脏与洁净的身体对比中烟消云散。

在这一情节链条中，不当的俗烂情节运用暴露了廉颇老矣的叙事能力。琴弦、耳坠、小猫，在影片所表现的极度饥渴的日本鬼子和恐慌失序的南京城面前，成了创作者用以展示爱、美、情、希望等诸般美好的道具。且不论其本身有没有真实感，即便是观众相信美好的存在，但是这些零碎可否成为情感的指代，又能否担负起推动叙事的重担？

在赴死的前夜，历史与人物的悲怆变换成了吸引眼球的跨国上床，之前种种暧昧与调情的情节张力如同故事本身一样终结于悲剧。所谓的战争史诗，所谓的侠义血性，历史的沉重与人物的精神魅力终也抵不过与奥斯卡调情来的高潮迭起。

或可宽慰的是，张艺谋仍然是那位将光影与构图带入情感的人，光影流连于南京的惨景、教堂，庄严而神圣。那场激烈的战斗场面堪称精彩，看来老谋子不单单能将历史传奇化，也能将真实感带给观众。另一段让人从溢出的俗艳煽情中沉静下来的是一十二位秦淮女子端庄而灵动的吟唱吴侬软语，虽是博客人一笑的秦淮曲，但较之前流连于肥臀香肩的镜头，却异常纯净庄严。

国师到底也不是艺术家，在强烈的功利心驱使下，历史情感化为单薄的叙事，沦为把玩和调情的工具。或者我们不去触碰，仅让伟大的女子血性成为文学里的想象和历史悠远的回音，若是执意选择打开这份神圣与庄严，那么请先保持同样神圣与庄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