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窃听风暴》这部电影其实冷冰冰的，平缓的镜头，冷清的街道，表情冷漠的秘密警察，电影里没有枪战，没有打斗，连翻箱倒柜的搜查都显得过于冷场。但是我却从这一潭死水之下，看出它所潜在的炽热，那炽热足以融掉一切坚冰，融掉一个国家。

　　一个社会为什么需要秘密警察？这与其说它的存在让人民害怕，不如说是它更怕人民。因为害怕，所以防微杜渐，因为害怕，所以容易走到极端。到最后，哪怕只在呆在自己的铠甲里也觉得不安全，感到每个人经过的人都图谋不轨，每个眼神都充满敌意，所以迫切想要知道人们到底想的是什么。或者干脆让别人知道，我在监视你，你最好什么也不要想，让人人自危，目的才算达到。

　　可是，人的心灵永远上不了锁。关于这件事，那些聪明而又无情的秘密警察却总是参详不透，就象盗匪理解不了不抢东西人居然也能生存一样，说不定还活得更好。除非，在某个时刻，忽然自身觉醒。

　　电影开始于一九八四年。

　　维斯勒是东德安全机关“斯塔西”的成员，冷漠无情，经验丰富，我现在对他帮助作家德瑞曼还是有些意外，毕竟后者本是他监视的对象。我说不上是什么打动铁石心肠的维斯勒，是因为德瑞曼的女友遭到部长的污辱，还是因为作家弹起忧郁的钢琴怀念他自杀的朋友雅斯卡。总之，维斯勒慢慢融入作家的生活，体会他的悲伤，感受他的激动，这种认同，进一步唤醒他自己心底深处的对他人的深切同情，利用职务之便，默默帮助这个他无所不知，却无法面对的“朋友”。

　　秘密警察维斯勒暗中保护德瑞曼，但作家最大的危机却来自于他的女友，他们原本相爱，爱得很深。在安全机关的审讯室里，她崩溃了，仅仅失去她的艺术生命就足以让她屈服，出卖了自己的爱人。命运就是个恶作剧，把一切美的、丑的东西打得粉碎，揉在一起，让人瞠目结舌，无法取舍。我说不上到底是作家女友的屈服可耻，还是专政机关的权力可耻。屈服是为了保住自己，专政是为了“保护国家”，既然都没有错，那到底是谁的错？

　　五年以后，东德倒台，德国统一。德瑞曼无意中得知自己曾受到长期持续的监视，在查阅档案时发现监视者、一个代号“HGWXX/7”的秘密警察在报告中始终保护自己，隐瞒了他所发现的一切。作家起初一阵茫然，茫然过后忽然明白了一切，满怀感动。

　　又过两年，德瑞曼的新书《一个好人的奏鸣曲》出版，扉页上写着“献给HGWXX7，致以最深的感激”。路过书店的维斯勒买下了这本书，店员问，需要包装好送人吗？他摇摇头，平静地说，不，这本书是送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