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席卷之后,留下来的人们活得怎么样了

这篇剧评可能有剧透
(追完大结局)
即便随着线索一步步浮出水面,到了后面几集“凶手是谁”早已不再是悬念,但真的看到刘盈盈们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兜头兜脚困住,还是难掩心惊肉跳。
是呀,现代化浪潮席卷而过时,还有些人或主动或被动地,被困在原地,断壁残垣、满目疮痍;而不见人迹的沙漠深处终于长出黑色曼陀罗,噬血为生,像水流一般蔓延、肆意生长,所到之处,寸草难生。
刘盈盈、程春、孙彩云,三个女性面对深重压迫的命运给出了各自的人生选择,或者说被各自的境遇拍打到了时代滩头的不同区域。
刘盈盈法理上作恶最深,人情面却最令人扼腕。高考放榜、省城求学、男友求婚,命运几次三番向孜孜努力的她抛出橄榄枝,让她错觉已站在希望的原野,结果却一次次化为荆棘施她以鲜血淋漓。被迫委身王良,与前男友断联,回到库鲁时,她本已心如死灰,直到她一直故意冷落的女儿生病——七年前,初为人母的刘盈盈是被动的,因强暴孕育而生的小生命不可能给她带来任何喜悦、唯有屈辱,毕竟在她被父亲“骗”回家探病之前刚刚接受男友求婚,美好生活的新画卷仿佛已在眼前。
然而,美好生活始终只是个易碎的泡沫,不断的下坠才是她生活的现实,以她为主体性的生活仿佛总是不被允许的。她被碾入尘泥,让她无法为母欣悦;她自己黑色的痛苦已过于庞大,光是维持活着就已费尽全力。某种程度上,刘盈盈认为自己在受孕那一刻就死去了,讽刺的是却孕育了新生,让她如何不“恨”。
所以她喊她多多,刘多多,刘家多余的一个;另一种层面,她自己也是多余的,刘盈盈,盈则多。
或许正因如此,在她得知女儿身患白血病之后,反而找到了当母亲的自觉,在她心底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愧疚,她或许认为是自己淬了血的怨毒铸成了女儿早夭的命运。而女儿还那么小,小到不应该沾染这尘世的恶。于是她不惜忍下嫌恶,要再跟王良要一个孩子来救女儿——也是救自己,她再次尝试重新在现实扎根,如同被剥夺医科大志愿那一刻,如同被断送省城生活机会那一刻,她不都熬下来了吗?可惜女儿还是病逝了。
刘盈盈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了。既然无法“创造”,那她的人生只剩“毁灭”,好过上下不着、左右无依的虚无。
而刘盈盈的故事,也跟王良出逃失败痛下杀手的生母构成互文,王良对刘盈盈犯下的过错,又与其生父颇为相似。一个想逃离,一个想强留,终究成了令人唏嘘的怨偶,如同黑色曼陀罗以血作饮。
可以想见程春只是配置略为不同的“刘盈盈”,即便剧情按下不表,但她或许教育程度不高、年轻丧夫,还不甘愿向命运低头,却苦于思想钢印想要依靠“另一个”男人逃离此地的泥淖。不多的镜头,可以看出这个惨死的麻辣烫西施人并不坏,甚至可见几分小人物的善良,只是上得了刘大福的床榻、却上不得刘大志的台面,于是被弃之如敝履。死后几天,才被夫家公婆认领,可见其低入尘埃,苦命人一个。
至于孙彩云,可以说是生存能力满格的沙漠杂草一棵,她是坏,却也坏得别具一格。既然出生既定的命运已基本框死,那她选择在其中自私自利最大化。在她心中眼里,没有道德高下,只有利益多少,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孙彩云式”的报复。
孙彩云的生母跟琴一样,被拐卖入山村,不同的是很快就顺从了,或许由此她很早就学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相应地,她也懂得在这方寸之间不存在自己的屋檐,于是她选择不为任何屋檐添砖加瓦、纯捡现成的。既然道德不为她的利益站台,那她便选择道德沦丧,十足黑色幽默,除了最后或许为了“正三观”硬拗,孙彩云是剧中过得最好的女性角色。为了自己,她不惜利用所有人,完全抛掉任何爱情或家庭叙事,只顾一心过得好、往上爬,连被抓都不忘确认亡夫家产是不是由自己继承。
男性角色自然也各有各苦,不得不提就是主角王良,可是他既为受害者又为加害人,很早便是罪恶链条的一环;即便不是根本原因,他对刘盈盈的欲念,也直接葬送了后者应许的人生。尤其考虑到他生母的故事,就算小时候不懂,到了长大后依然无法共情女性命运、对所谓喜欢的人用强,只是一味执着地要“有个家”,还是不自知地履践了仅以自己为主体、而非真正爱人的压迫者样本。
可以说,相比破案,到了后期看点更多是集中于——在一个相对封闭落后的小地方,多样性地展示了人性善恶的灰度,某种程度上像个残酷的人性实验。由此而带来的后劲,几日难消。
追到第五集,私以为可看度不错,会继续追完。生性胆小,于是悬疑片小白,但现在提心吊胆之余也非铆着好奇劲儿想看(感谢《漫长的季节》启蒙教育)。
开屏就是苍茫辽阔的大西北,是苍黄色的原野和脏灰色的羊群,还有以盗羊贼开局的故事楔子,奠定了这个悬疑故事的主基调。节奏不算快,却适配故事的北京地,加上风沙黄土的遥远风景,倒也不觉乏味。

基层警察陈江河,浑一个草莽气概的落魄中年,一眼看就非池中物,一蓬乱发故事感拉满,撞上个一板一眼摆事实、讲证据书生气的警局新生代罗英玮,好个本地僧侣外来和尚、情与理断案、新与旧观念的狭路相逢,两人互不待见的初见面细节感毫纤毕现,预判一段棋逢对手、互为补充的职场战友情。

一桩八年前的“锅炉焚尸旧案”作扣,不但引入警局老中青三代小生态,还牵引出西北县城边缘聚落的众生相——卷入非法卖淫活动的孀居寡妇被害人程春,不断上诉的原判凶手丁宝元,他月月来探监却事实出轨、野心勃勃的美艳妻子孙彩云,她的同居情人地摊文学作家关乔(情节乃至人物名字与案情高度吻合的《沙尘暴》作者),关键证人(从煤渣里发现掉落的尸体)刘三良和王良师徒(后为义父子关系),刘三良苦闷郁结的护士女儿刘盈盈,她与王良私下还共有一女(死于白血病)刘多多,以及更多描摹有限的其他人物。就像陈江河说的,这是个“熟人社会”。

可怕的是,八年后,当年的关键证人之一刘三良死于相同手法,而死前他还跟女儿刘盈盈说过一句“王良留不得了”。故事的潜在展开方向一时间有千百种,在表面的“熟人社会”之下,人性的灰度潜藏在无比陌生的隐秘角落之中,置于风沙漫天的西北边陲,自有一种天地不仁的寂寥。
而案发现场集中在封闭供热站的锅炉之内,又像这个小镇社会运转机制的浓缩概括,它是封闭的——站长每日锁门、只有一把钥匙,它是残酷的——锅炉高温炙烤、无情吞噬肉身,追案过程中显露出的王良身世故事——亲生母亲被人口拐卖至此、被长期家暴凌虐、屡次出逃失败、犯下灭门惨案——其惨其痛便是一例。与从头到尾的外乡人母亲不同,王良生于斯长于斯,幼时也不懂父母之间的怨结,却要一生背负爱恨交缠的血脉,于是或许他连自己的存在本身都需要寻找支撑下去的理由。

主线追凶,目前的各个登场人物似乎都有行凶动机;没有罗姐(罗英玮)的证据,但按陈叔(陈江河)的感觉,目前王良的嫌疑应该最大吧。
随着调查的深入各个犯罪嫌疑人的形象也愈加立体全面,按下“凶手是谁”这个终会揭晓的谜题不表,抽丝剥茧般展开的人物命运故事,隐忍表情之下潜藏的伤痕与隐痛,乃至他们的挣扎与欲望,更吸引我要把这个故事,继续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