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未神交的朋友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这次写影评又不想单单写影评,想记录一下电影结束之后,我和同行观影的好友的几段对话,探索一下我和她之间的相似与完全不同。
看《还有明天》是我的蓄谋已久,但囿于不愿一个人看电影的心境,我一时兴起拉上了z,人是2点约的,4点一刻就抛开一切从学校里跑开。在看电影之前,我们还在周边的饭店搓了一顿,依旧是熟悉的美团神券魅力时刻,我没有z那么坦荡,在一块两块间踌躇的过程中仍旧希望能够不失体面,结果是我们分三次销了三张50的代金券。
略去买冰淇淋和打印电影小票不表,除去我俩还有大概5、6人与我们同一时间观影。我分别在如下几个时刻情绪起伏。
1. 电影开幕。黑白和4:3的画幅都预示了不同寻常,虽然已有了解,但还是在好奇会不会随着剧情的发展画面变成彩色、画幅如卷般展开的同时,一巴掌 “啪”,我真实地被吓了一跳。好像电影院关灯的那一刹那又出现了一次一样,第一次我的眼睛看不见幕布外的世界,第二次我的耳朵只能听见电影的声音。

2. 玛塞拉的订婚仪式。这段应该是电影的一个小高潮,迪莉娅忙前忙后为女儿操办,而伊万诺只有在自己的父权、夫权受到威胁时才“维护”一下妻子。迪莉娅操办时努力维持体面的样子太过亲切,我如同看见了上世纪90年代千万个紧衣缩食托举女儿“上嫁”的家庭们:拼凑的长桌,买回来只用一次的成套碗碟,街坊邻里借来借去的桌布、餐食,难道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要无情扯去吗?起初只当邻居碎嘴,没想到当真是不堪一击。

3. 选票的传递。电影的末尾,我的情绪快到决堤的边缘,紧张、壮烈、感动、不舍与骄傲交叠,女性与女性组成的围墙,可以隔去躁动的暴虐;站在围墙上无法张口的呐喊,可以回击虚伪的阳刚。争取教育、话语、权力,保留大笑、柔软、丰盈,将奋斗来的局部胜利献于处于同样境地的她和她。

4. 还有些其他的画面。公公死后迪莉娅的蔑视眼神(死都死了还要和老娘作对);和玛丽莎一起抽烟;向老板争取薪水;和美国大兵一起炸了咖啡馆(飒!);朱利奥和年轻的伊万诺的重叠;消失的家暴痕迹;只会嘴上说的初恋……印象深刻的画面不胜枚举,感谢导演宝拉·柯特莱西 Paola Cortellesi,感谢世界还有电影。
终于到电影结束之后了,关于我这未神交的朋友,我有几个不满的点,她万万称不上是一个满分的观影同行对象。
在女儿的线发展到顶峰时(breakup),她凑到我耳边说了一句:“她长得好像张柏芝啊。”她从来没有入戏,现在把我也带回彩色世界了。电影结束后,我还沉浸其中,回味咂摸,她已经开始刷微信状态并与我分享,好嘛我也确实不能陷得太深需要抽离,可之后路上的对话,我从没想过会和她展开。
首先是关于电影的总体评价。
我:我要给《还有明天》打10000分,比《初步举证》好看了一整个《好东西》。(已知本人很爱《初步举证》,超越已实属不易TT)
z:没有觉得好看到哪里,我一直很暴躁地认为主人公为什么不逃离,为什么任由男的打自己,为什么不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出门?看到女主麻木的眼神我就生气。
(一阵沉默……)
我:我这就要批评你“何不食肉糜”了,抛开背景谈动机是很无赖的行为。在二战刚刚结束,女性刚刚获得投票权的年代,“我能逃去哪里呢?”。她愿意吗?她不愿意吗?这是她不愿意就能解决的吗?在稍微友好、舒适的环境里呆久了,就开始漠视更无奈的痛苦,无视真正有错处的阶级,站在天平的中点朝着更低的一端说:“你为什么不向高处挪两步”,很残忍,很冷血。
其实之前挺喜欢和她一起探讨问题的,因为含有“辩论”的成分在,不管是诡辩、实事求是还是戏谑地批评都可以激励彼此动动脑筋,好好思考,力求一招毙命,将其说服。恰逢她很喜欢抬杠,正好起到打补丁的作用,帮助我完善逻辑链条,但这次我真的对此疲倦了,我一直很讨厌随口答的人,也避免自己口无遮拦,她帮助我具象化了我的“讨厌”。
接着就过渡到电影的结尾。
z:我没有说男的没有做错,我有一种巴掌伸不到幕布里的无力感,我很愤怒啊。可是她应该逃走,而不是去投选票,被丈夫抓回家等待的又是毒打,为什么不直接反抗呢。个体胜利了对于她个人来说更有好处,相比起政权的交替。
我:感觉你代入了女儿的视角。
z:没错!
我:这要看个人的理解了,我不觉得她没有变化,不觉得她这次回家之后还会顺从男性的巴掌,这是一个象征意义的改变,文艺作品绝对不能看山就是山。或许结尾意味着如果权力的结构性特征不改变,女性将一辈子无法逃离父权和夫权的魔抓呢?不恰当的类比,被拐卖进大山的妇女儿童们逃得出来吗,最后那男的背身离去是不是正象征着不合理的现状怯懦了,如退潮、如落日般倒塌了。
应该是这个类比让她有了我想表达的意思的实感,她被我说服了,“一招毙命”。也正好要骑车回校,故没有再继续探讨。
等晚上回来洗漱上床,在豆瓣看长评和短评的时候发现一篇打了两星的长评和她的想法基本一致,难道是我考虑不周吗,不,我依旧无法苟同。今早她又挣扎着at了我一篇小红书,点个赞也就过了。可能我们的家庭组成、成长环境、喜好与偏见都各不相同,带来了看世界全然不同的取景框,但是还是有点难过,我和我大学阶段算作的好朋友竟然从未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