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与寂寞泳池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好忍心啊,今年西安没有雪。不过虚构中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也算是完满过冬,是待我不薄。
隔壁房间作为桥梁
隔壁房间是主导者Marsha的构想,但她邀请来的观者Ingrid住在楼下,以及Ingrid某次推门进入她的房间,打破规则睡在她身边,是一种主体性的宣示。
想要控制的将死之人面对死亡这个不确定性与确定性的终极结合概念时扑了空,但仍持续下去走向死亡。
隔壁房间是一座桥,她无能自渡,于是求助。她预想这个人在隔壁,但这个人选择住在楼下。这种错落很有意思的。Ingrid的这种主体性使得Marsha最后选择了真正的独自一人奔赴死亡,Ingrid的不在场证明了Marsha终于得以在不安中自我存在,因为自我存在,从而自我删除。她的死亡独幕剧无人在场,没有隔壁,没有楼下,没有在夜晚伪装成睡眠的死亡,是真正的择时择地,在一个明媚的下午,光彩照人地停止生命。
她在Ingrid的不包含批判地照看中对自我的存在感到从容,所以她不再需要意味分明的陪伴来感到安全,她不再需要他者的镜映。最后自己在房间的梳妆镜前完成了“遗书”,点出在临终前完成镜映的是她自己,涵容的和被涵容的,都是自己这件事。
对死亡的控制与力不从心
我觉得Marsha仍旧是无力的,即使她导演了自己华丽的死亡,天时地利人和,看似完美实则脆弱。但这种尝试是勇敢的。我想象,本片的平静来自于Ingrid,如果失去这个记叙者、见证者,会变得非常地矫揉造作,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但Ingrid温柔的注视,静默的陪伴,她慷慨地出让自我的注意力,使这个故事变得平和从容。
她很难一个人完成死亡,其实她也没有真正的死亡,结尾还是借助同款面孔的女儿现身借尸还魂了,依然是通过Ingrid的视角完成的。
不管她承不承认,她的动作看似英勇地奔赴死亡,操纵乐章尾声,但生的意志贯穿全文。她极力回避,但是力不从心。在我看来认真思考和面对死亡,才可谓认真面对和思考生命,不能接受一种平凡的死亡,以色彩之激进粉刷死亡,仍是逃避。临终前对死的那份极致的“想要控制”,就像在控诉她之前的被动和被剥夺。
也有人说看到了精英阶层的特权,是的,没错。但我看到的是平等。死的方式千万万种离奇,但死这一件事平等地降临在所有人身上,无一例外。无论多么华丽、多么激烈、多么传奇,面对死亡时的幼小和孱弱,对接续生命的欲求,对存在的执着,是相同的。
她不只需要一个见证者,她还需要无数个躲藏在日常中的概念。当你谈起她的死亡,你谈论的不是那场葬礼,不是失去血色的遗容,不是癌症,不是病房的单调色彩,不是憔悴的、无望的眼神,是雪,红色的门,透亮和充满生机的落地窗,洒在躺椅上饱满而温暖的阳光,漫步书店时的灵光闪现,通宵看完的电影,乔伊斯的结尾。她为自己的死亡填满了符号,占有和控制这些符号是她死亡的一部分。甚至连入殓妆都要自己亲手。但死亡是死亡,入殓不是死亡,入殓妆更不是死亡,临终关怀不是死亡,身后事也不是死亡,死亡只是死亡本身。没有人能真正认识死亡,就像没有人能真正认识爱。
创伤与母女关系
而且,我为略感到有些不耐烦的是,她的死亡不是死亡,而是再生。
她的死亡还是一种男性式的死亡。(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登味,对不起)由于对死亡缺乏想象力,对自由缺乏想象力,所以给了一个衔尾蛇的结局。
演员的外形特征本来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雌雄同体,这种选取不无意义。
回看她的生涯:和男友分手炮怀孕,男友无意共同养育,她恰好也不爱这个男的,独自生养女儿,一个结果承受者,对自己的处境的忤逆是把女儿交给父母;战地记者,在最多死亡的前线记叙与讲述宏大故事,让这些公认刺激的荣耀与痛苦渗透自己,有意思的是,留在前线的那对天主教同性爱人与自己同事之间的私人关系,她提到写过这些故事,但她没发表过这类私人絮语;女儿以同样的冷漠回应失职的母亲,赋予生父的死亡以谴责的意义,但实际上这个父亲不在乎任何人,不在乎女儿,不在乎Marsha,不在乎现任妻子,他是一个战争创伤的永恒破碎人,由于Marsha的闭口不提,使他在女儿那里成为一个伟大的鬼魂。
一个拥有战争创伤的男性受害者。也许她选择战地记者这份事业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间接处理创伤的方式。探寻肇因源头,而非处理问题结果。战争留下的创伤伤害了每个人,她处理的方式非常勇敢,也非常令人无奈。她探寻过去的的方式过于英勇,以至于没有更多的勇气留给新生。这种创伤无可奈何地代际给了女儿。母女关系交恶,她无从应对这般恨意,选择是冷处理。最终女儿面孔的一致性是创伤重复的象征,这种伤害并没有被合理的消化。因为,也有一种选择是,止步于问题的揭示,进一步寻求改善的方案。
结尾,导演选择通过Ingrid的视角使这对母女的关联可视化,牵强而奇情,但又像是一种必然。
安排同一张面孔饰演女儿,对某部分我而言略显陈词滥调,牺牲了前面蓄谋已久的张力。她关于死亡这最后一点勇气被浪费了,接续的欲求使得死亡演变成新生,而且是被荼毒的新生,几乎是一种诅咒。(但那一瞬间的勇气已经拥有万钧之力,谁还不是个俗人,弱赞。而且,感觉他很讲究“平衡”和完整,后面的走向也很好,纯属我个人微妙地不满)
Marsha容纳与顺从结构、秩序、规则的恶果,她在世俗的枪林弹雨中活得很精彩,但她自己本身其实挺空洞的。在我看来,所知道的她全部是标签和身份,个人性的部分微乎其微,主要是间接呈现,通过她的品味、她的工作经历等。同为写作者,她为什么不去书写自己的死亡呢?我觉得她的遗书是她最接近死亡的一瞬。
系统的废墟
电影里没安排ingrid评价Marsha,但往昔情人Damian的口中可见一斑。他形容这个女人的性程式化还是什么,大概是不投入很工具化的意思。她的性是一种刺激,一种使自己感受存在的工具。一个人对待性的方式就是她对待自己的方式。
Damian 也比较典型,一副世界危在旦夕的嘴脸高谈阔论,年轻时每日一性,年老色衰开始对万物失去兴致,劝说子女节育,绝望而悲观的环保论调主要斯因为对自己感到失望,可是等到死亡降临之时又会像雏鸟一样孱弱了,如何能获取外在的安全感和存在感似乎是人类的人生指南,卑微地求爱又或者绝望地求欢,还蛮本能的。所以他可以毫无遮掩的道出Marsha的本质,大概因为是同类,而且斗士Marsha比他贯彻得更彻底,更身体力行。
他了解系统,了解规则,医疗、司法、行政的援助由他提供给Ingrid,他充当一个保护者和
方法论的提供者,而他的律师仍是一位女性,而最后的最后进展受阻是他完全预料外的秩序,是他没在郑重反抗的传统、大秩序,宗教狂热者带来的。
这很幽默了。他仿佛融入秩序,表演如鱼得水的trouble solver,但无论是“如鱼得水”还是“trouble solver”这点都另有其人,他其实在秩序中格格不入,对困难预测失败,且并非由他来收拾烂摊子。他看起来在呼吁正义,其实只是在贯彻自己有点过时的信仰,这样看起来,他和那位警官又一体两面了。
邻人之爱
Moore的妈咪感是一贯而终的,这个Damian也说了,“你是少数懂得受苦却不会让人感到自责的人“。也许正是Ingrid的注视让鲜妍的色彩中和了死亡的枯槁气息。
片中有个细节是,刚刚来到别墅的她们分别在各自的房间收拾行李,Ingrid也许是考虑到Marsha的病人身份,来到她房间问询并准备给予帮助,Marsha非常敏锐地剥去Ingrid“差点看护”的母性自觉,把陪伴的纯粹还原给她们之间的友谊。这非常可贵,来源于Marsha自身“母性略失”特性的精准维持,她不存在一丁点利用她人的狡猾心理,她对待自身的方式弹射回她的女性友人身上。Marsha说她和女儿更像是姐妹,而不是母女,是母性未遂;Ingrid和她本是友人,却要行“临终关怀”一职,也被她微妙地提纯了。一个微小而具体的动作暗含整个人的生命史。她是这样解放自己的,她把这种在女儿身上显示为残酷的仁慈给予友人,也解放了出于惯性混同了社会道德的友人。也就很难说这种相互理解与照护是普世所谓的友情。
定义不明,爱情、亲情、友情全方位倒错、交叠,正常失灵,原情人、原友人、原女儿……灰度的模糊不清的世界,流光溢彩不掩其破破烂烂,但世界线在Ingrid的观看与记述中收束。雪是腐烂世界的乳汁,哺育死亡,链接新生。Marsha最终还是被Ingrid收容。她的悲悯不在于母性,而是对人本孤独的直觉,是人性的。在这样的世界里,从虚幻的社会关系中解放,拥抱无桎梏的邻人之爱。
原作小说直译译名是《你在经历些什么》,现在的译本是《邻人之爱》,穿透生活本质的问句和智慧。
我想到Lila,她抹削自己的存在,个人人为的死亡,不过她给了lenu书写她全部的权力,最后那个消失的娃娃的浮现就是她给lenu的隔壁房间的钥匙,是含蓄的邀请,她给lenu重塑她的权力,就是说,她相信lenu那里她跟她自己本身一样完整。我觉得这是女性式的死亡,是富有想象力的死亡。
片中Ingrid的健身教练给的无实物支持好像现实世界中的GPT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