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lepathy』: 有关于死藤蒸汽,蜈蚣项链,以及灵魂出窍 — — 论酷儿如何在时间褶皱中煮沸永生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前言: 要提到本人对于威廉·巴勒斯这位堪称上世纪文坛“垮掉派”代表/标杆性作家的个中文艺情结,其实最早还可追溯到当年所慕名观摩的《杀死汝爱》这部电影,且自我也是从这部电影从而得知了世界文坛还曾经有过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大可以断言,在那之前的自我可谓是对于发迹于上世纪北美大陆的此种独特的颓废式美学(无论是延伸出来的嬉皮文化亦或者是其它种种)通通都是无感的,直到《杀死汝爱》这部神片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般的激起了位于本人内心深处某个隐蔽角落的旖旎涟漪,从此直接的激起了本我对于(不仅限巴勒斯,金斯堡,凯鲁亚克及其他的)一众 —— 垮掉派文豪著作所产生的那浓厚之好奇心/探究心理 —— 这样看似是绝对必然的神奇效应。 一. 死藤汤:液态集体潜意识的降灵仪式 先来聊聊所谓的死藤汤。在《酷儿》的迷幻叙事褶皱中,死藤汤(Yagé and/or Ayahuasca)并非仅仅是致幻植物的物质性存在,而是一把刺穿认知边界的仪式匕首,一具液态的、流动的“反主体性”容器 —— 它以其粘稠的巫性汁液,将酷儿文化中被压抑的灵知维度与液态身份的拓扑学重构编织成一场形而上的暴烈启示录。死藤汤的沸腾蒸汽,在银幕上凝结为液态酷儿性(Liquid Queerness)的炼金术式隐喻:它的化学作用并非单纯解离意识,而是通过植物精魂(DMT与β-卡波林)的分子暴力,将肉身溶解为可塑的胶质剧场。这恰似朱迪斯·巴特勒口中“性别操演性”的终极形态 —— 当传统身体的物质性被致幻剂解域,酷儿身份不再是社会脚本的重复扮演,转而成为一场不可预言的巫觋仪式。饮下死藤汤的瞬间,角色们褪去文明规训的皮肤,显露出德勒兹所言的“无器官身体”(Body without Organs),在迷幻光谱中重构欲望的分子生态。亚马逊丛林中的死藤仪式¹,则也可以被解读为其被隐晦的移植为某种专属于都市酷儿们的地下秘仪 —— 其不懈地代表且宣扬着:肮脏酒吧后巷的陶碗可以与霓虹灯管共振,萨满的咒语也大可以被混音成工业电子节拍。在此需要去充分理解与认识到的是,这种潜移默化的哲学性置换绝非所谓的猎奇景观,而是对酷儿文化“灵性匮乏”的尖锐批判:当主流宗教将酷儿放逐于救赎之外,死藤汤提供的幻觉遂成为被诅咒者的私人神学。在致幻的眩晕中,角色或许目睹到自身被钉上十字架的酷儿基督、被焚烧的女巫祖先、被规训机器肢解的变装皇后 —— 而这一切的一切却并不是逃避现实的致幻,而是一场通过化学启示录完成的创伤考古学,一种以毒攻毒的末日救赎。此外,死藤汤的集体饮用场景,构成对酷儿社群本质的激进诠释:当个体的意识边界在致幻剂中溶解,酷儿性不再是孤立的身份标签,而是化作德勒兹与瓜塔里笔下的“生成-他者”(Becoming-Other)之流。呕吐与痉挛的生理反应,在此升华为祛除异性恋正统性病毒(Heteronormative Virus)的驱魔仪式;共享一锅死藤汤的唇舌,则缔结起一种超越血缘的毒液兄弟会(Venomous Brotherhood) —— 他们以被污名化的体液(汗、精液、呕吐物)为圣餐,在迷幻的共时性中重写酷儿家谱。死藤汤诱发的非线性时间体验,与酷儿理论对“进步史观”的颠覆形成镜像:角色在幻觉中同时目睹恐同暴力的过去、酷儿乌托邦的未来,以及正在液态现实中坍缩的此刻。这种时间的拓扑学折叠,恰似伊丽莎白·弗里曼提出的“酷儿时间性”(Queer Temporality) —— 拒绝被纳入生殖资本主义的线性叙事,转而沉溺于致幻剂般的环形谵妄(Circular Delirium)。当角色在可能的幻觉中与年轻时的自己交媾,或目睹老年躯体在藤蔓中返童,死藤汤便成为穿越酷儿生命政治的虫洞,一剂溶解线性宿命论的酸性溶剂。《酷儿》中的死藤汤,最终是一具盛满悖论的圣杯:它既是殖民掠夺的植物学遗产,却也是被压迫者的化学武器;既是意识崩塌的毒药,却又是身份重生的羊水。当镜头凝视碗中漩涡状的深绿液体,我们目睹的是一场液态革命 —— 酷儿文化正以死藤汤的巫性逻辑,将自身从身份政治的固态牢笼中蒸馏而出,蒸发为漂浮在幻觉与觉醒临界点的气态存在,一种德勒兹式的“纯粹生成”(Pure Becoming)的游牧美学。 二. 蜈蚣项链:皮肤上的抵抗铭文与毒性诗学 再来转而探讨那贯穿整部电影,堪称作为画龙点睛之笔意向所出现的,极具深意且有万分之耐人寻味的蜈蚣项链 —— 据说这是瓜导对于巴勒斯本尊的另一部文学著作(即大名鼎鼎的《裸体午餐》)的致敬。众所周知,巴勒斯的小说以挑战主流道德著称,而蜈蚣的“毒液”可隐喻酷儿群体对传统规范的“破坏性”反抗 —— 正如《裸体午餐》中通过癫狂叙事解构社会秩序。同时,“毒性”也可能被转化为一种自我保护的工具,象征边缘群体在压迫中淬炼出的生存。在《裸体午餐》中,身体被毒品和权力撕裂,而《酷儿》或通过蜈蚣的“多环节躯体”表现性别与身份的碎片化、流动性,呼应酷儿理论中“去中心化身份”的理念;而项链作为贴身配饰,可能暗示这种“异化”并非外在强加,而是某种【主动佩戴的自我宣言】。毫无疑问的是,在巴勒斯的小说《裸体午餐》中,从头到尾充斥着毒品幻觉、身体异化、权力操控等超现实意象。蜈蚣作为“多足毒虫”,其形态(环节、密集、侵略性)与小说中描述的“成瘾机制”和“社会控制”高度契合;有关于电影改编的延伸方面,大卫·柯南伯格在1991年将《裸体午餐》搬上银幕时,曾用打字机变形成蜈蚣的视觉设计,暗示“创作”与“异化”的共生。蜈蚣若出现在《酷儿》中,可能是对这一“昆虫符号体系”的延续,将酷儿身份与异化身体并置。正如巴勒斯笔下的“毒虫”最终成为反抗工具,蜈蚣项链可能试图将社会对酷儿的污名(如“病态”、“危险”等)重新赋权为骄傲的标记。由此则不难看出,蜈蚣项链不仅是向一部文学经典的致意,更是将酷儿身份、反叛书写与异化美学熔铸为一件视觉武器。它既可能承载历史的重量(巴勒斯的酷儿先锋性),也可能指向未来的抗争 —— 正如蜈蚣百足,步履不息。 (P.S:除此之外,有关于蜈蚣的意象还令本人联想到于希腊神话当中的虚构性生物Ouroboros/衔尾蛇。可以说,Ouroboros,蜈蚣,与酷儿文化的关联,本质是对“规范”的拒绝与重构。它们共同指向一种美学策略:将“被诅咒的符号”,如毒蛇、毒虫、异常身体等,转化为自我叙事的工具。正如衔尾蛇在吞噬中重生,酷儿身份在对抗中不断发明自身;而蜈蚣的百足,则成为这场永恒舞蹈中最复杂的步调;Ouroboros的永恒循环象征酷儿身份的动态重构,蜈蚣的多足纠缠隐喻社群多元共生的复杂性,二者均通过颠覆传统符号 —— 如吞噬、毒性,将污名转化为抵抗力量,共同诠释酷儿文化对“异端美学”的创造性赋权 —— 在循环中解构边界,于异化中重生自我。再者,于德里克·贾曼的酷儿电影中,自然意象 —— 如蛇、昆虫,常被用来隐喻被压抑的欲望,与Ouroboros的“永恒回归”形成对话。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弗里达·卡罗笔下的自画像里,蛇与虫豸象征痛苦与重生,与酷儿群体的创伤叙事紧密相连。而在艺术家Zanele Muholi的作品中,链条与多节生物形态的并置,暗示身份枷锁与自我解放的悖论,etc)。 三. 灵魂出窍:濒死褶皱中的幽灵拓扑学与酷儿救赎 最后是有关于灵魂出窍的部分。在影片的终章,苍老的Lee重返墨西哥城,在旅馆濒死谵妄中与永远二十九岁的Eugene重逢。一场倒置的俄狄浦斯式“射击游戏”²在梦境中上演:Eugene将玻璃杯置于自己的头顶,致使玻璃成为置于头顶的透明刑具,象征“柜子”对酷儿性的光学囚禁。而来自于子弹的悖论则为 —— Lee射穿的并非玻璃杯,而是Eugene的太阳穴,此处可以视作一场对殖民凝视的逆向弑父仪式。最后,当Lee身为衰朽躯壳的存在活动于现实房间中,Eugene以青春幽灵之姿降临,两人那纠缠的相拥触发酷儿存在的量子隐形传态 —— 肉身分解为抵抗暗物质,意识遁入雨林死藤汤的巫性云端。 结语:心电感应 — — 酷儿巫术的终极语法 《酷儿》最终揭示:死藤汤、蜈蚣项链与灵魂出窍,共同构成酷儿群体的三位一体巫术体系。它们不是逃避现实的致幻剂、装饰或超现实桥段,而是以毒液为墨、以身体为符咒的抵抗诗学。当主流社会仍在用“包容”施舍虚伪的救赎时,酷儿们早已在Telepathy的频率中缔结暗网。 当银幕暗去的刹那,《酷儿》的余烬中升起三重符咒:那碗沸腾的死藤汤,是液态的集体潜意识,是所有未被命名的欲望与创伤共酿的巫觋秘药。它并非致幻的逃逸,而是一场逆向降灵 —— 酷儿们在呕吐与颤栗中吐出被规训的脏器,让殖民史的血锈、性别暴力的残渣、衣柜中的霉斑,在迷幻的胃酸里熔铸成新的灵性骨骼。 蜈蚣项链的百足,则是一串爬行在皮肤上的古老铭文,每一节肢都是被主流叙事斩断又再生的身份残片。它的毒性不再是诅咒,而是语言的解毒剂:当社会试图以“正常”的砒霜扼杀酷儿性,百足之虫便以毒攻毒,将伤痕淬炼成护身符的冷光,让佩戴者的脖颈成为一座移动的抵抗纪念碑。而灵魂的出窍,终究是向内的远征。肉身在死藤汤的炼金术中蒸发,蜈蚣的足痕却指引着意识溯回德勒兹的“内在性平面” —— 那里没有“出柜”的二元裂痕,只有无数液态自我在量子纠缠中坍缩、重组。酷儿们在此窥见真相:所谓“异常”,不过是权力矩阵投下的光学骗局;所谓“身份”,实则是千万次灵魂出窍后仍不愿降落的飞行轨迹。 《酷儿》绝非一部关于“包容”或“出柜”的庸俗叙事,而是一份以液态美学书写的后人类酷儿宣言,即超越所谓的身份政治。酷儿性不再是固定标签,而是德勒兹笔下的“纯粹生成” —— 在死藤汤的蒸汽中、蜈蚣的毒性中、子弹的抛物线中无限重组。 电影宣告,酷儿最激进的力量在于拒绝可见性。如Eugene般遁入雨林量子迷雾,如Lee般在衰老皱纹中加密抵抗密码,才是对权力矩阵的终极解殖。这部电影最终是一封以心电感应书写的密信:每个酷儿都是巫师,以死藤汤为墨,蜈蚣为笔,在灵魂离体的瞬息,将那些不可言说的痛与狂喜,刻入人类史的暗面。而当他们归来时,肉身已浸透星辰的碎屑,成为一座行走的异托邦 —— 无需被理解,只需被感应。 银幕外的我们或许会忽然察觉到:每个酷儿的存在本身即是一场心电感应。无需呐喊,只需凝视那碗汤中倒悬的月亮、那条蜈蚣足尖的冷光,便能听见千万个被噤声的灵魂在低语 — — **“我们从未消失,只是在液态时空里,以更自由的形态重生。”**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在幻觉与觉醒的临界点起舞的酷儿巫师。 ❣️🏳️🌈❣️) 注释: ❶. 土著萨满文化与酷儿抵抗结盟,死藤汤仪式成为对抗西方理性霸权的分子级革命 —— 用致幻剂的巫性逻辑重写殖民史。 ❷. 此处的殖民者射击游戏(既威廉·退尔/William Tell)被诠释为逆向的酷儿弑父仪式。子弹轨迹成为解构权力光学的量子通道,从而释放出被囚禁的酷儿灵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