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电影如何翻身

公众号:高诗远的电影群岛
最近日本电影院上线了一部奇怪的电影,冲着海报都充满了观看的兴趣。稍微查了一下发现,这部电影其实早在去年就上线了美国网络,豆瓣评分也只有寥寥的2.8分,根本没有必要特地花大价钱看这么一部明知道是垃圾的电影。不过人生又有多少次在大银幕看垃圾的机会呢?没想到上座率居然还不错,一天五场放映,居然还能吊打同天上映但排片一天仅一场的《封神2》。

在讨论《米老鼠的捕鼠夹》这部电影之前,先给大家介绍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在国外被讨论得比较多,可是在国内一直没有引起相应的重视,可能也跟国内比较功利的创作环境有关,这个概念就是“垃圾电影”(trash film)。
“垃圾电影”通常涵盖制作业余、预算低廉,且与主流电影制作标准不兼容的影片,所以垃圾电影经常被归类为所谓的“剥削电影”(Exploitation Film)。剥削电影通常被认为迎合了一群以男性为主且受教育程度较低的观众,满足他们对刺激感官的需求,并试图激发观众最直接的生理反应,充满高度露骨的性与暴力。

在所有电影类型中,有部分类型会更容易被贴上剥削电影的标签,但最为典型的还是恐怖片,因为恐怖片往往致力于探索暴力表现的边界,展现极端的暴力,甚至产生引人作呕的效果。剥削电影更注重视觉奇观而非叙事,因此它们不符合传统的叙事驱动型好莱坞电影的制作惯例。
但是,并非所有垃圾电影都是剥削电影。不过他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被影评界不看好,甚至直接被当作“烂片”看待。

所谓的“烂片”,指的是那些不仅被影评人批评为“烂”,而且在本质上就是发烂的电影。这种“烂”不仅仅体现在蹩脚的演技、荒唐的对白和廉价的布景与道具,更在于电影整体的逻辑混乱、对主流电影叙事结构的扭曲,以及刻意夸张的非现实表现。这些因素导致电影在审美上彻底失败,而正是这种失败,使它们成为典型的垃圾电影。
随着大众接受度的提高,So bad it’s good的观念正在深入人心。如今,“垃圾”其实已经不再仅仅是个贬义词,开始获得些许积极正面的含义。观众能够在“烂”当中发现乐趣,也体现出在接受观上的一种转变。
因此,垃圾电影的吸引力并非来自于电影本身的质量,而是观众有意选择了不同于主流电影的观看模式,有学者提出“次级电影式审美”(paracinema sensibility)来总结这类观众与垃圾电影之间的相处模式。
在布尔迪厄的文化模型中,高艺术通常缺乏经济价值,但享有极高的文化价值和象征资本。相反,流行文化产品的经济价值往往较高,但文化和象征资本较低。可是垃圾电影放在这个模型当中显得非常特殊,影迷主动地将既不具备高经济资本,也不具备高文化或象征资本的作品,转化为具有高度象征资本的文化对象。他们没有单纯地反抗主流文化或建立某种对立的文化体系,而是在主流文化的框架内重新赋予垃圾电影文化价值。

我相信这部电影的导演杰米·贝利,绝对是故意用这样偏向于恶搞的方式,来颠覆米老鼠这个大IP。整部电影的所有特质,例如制作业余、演技拙劣、情节荒诞,都跟垃圾电影的特质相契合。不过《米老鼠的捕鼠夹》并没有像其它同类型电影那样,掀起一场有如cult的追捧热潮,导致这部刻意制作垃圾电影,没有机会被转换成高资本文化对象,沦落为真正的垃圾。
在如今的IP时代,出现了一种新的制作电影的方式,那就是寄生于版权过期的大IP,借助他们本身所积累的庞大经济价值与受众群,来“骗夺”较高的关注度与市场影响力。2023年的《血染蜂蜜》,就是熊熊版权到期后出现的跟风之作。《米老鼠的捕鼠夹》同样,等到1928年米奇首次亮相的三部短片的版权过期之后,试图模仿《血染蜂蜜》的营销手段,用这类方式在社交媒体上引发病毒式传播。

这部电影的开场就是模仿《星球大战》风格的法律免责声明,伴随着同样宏大的背景音乐滚动播放,似乎是在提前给观众打预防针,强调米老鼠的版权已经到期。甚至还在影片中安排了两个毫无用处的角色,来讨论迪士尼和米老鼠的版权问题,生怕观众不知道这件事。(貌似院线上映的是导演剪辑版,网络版没有这场戏。对比了一下,院线版本多了很多情节和水词)

影片的拍摄地选在渥太华的一家大型电玩中心,其灯光效果和游乐设施的视觉元素确实为影片营造了一定的氛围。然而,这部电影的最大问题并不在于场地,而在于故事的执行方式。
故事的起点是电玩店即将打烊之际,店长Tim要求员工Alex和Jayna留下来加班,因为有人预订了一场私人派对。随后,Tim在店内的小型放映室里休息时,翻出了一卷1928年的8毫米胶片,正是迪士尼成名之作《汽船威利》(Steamboat Willie)。随着影片播放,也不知道为什么,展览柜里的一张米奇老鼠面具突然引发了某种神秘的催眠效应,Tim失去意识,戴上面具后,化身为杀戮狂魔,开启了一场疯狂屠杀。

在前半段,导演特意重新配乐,将《汽船威利》的经典音效替换为诡异的恐怖氛围音乐,并刻意放大原动画中具有攻击性的场景,试图营造不安的观感。这种手法在2021年的《哭悲》中已有类似尝试,黑白动画当中夸张变形的身体、角色诡异的笑容以及拟人化动物形象所引发的恐怖谷效应,使旧时代影像呈现出一种近乎禁忌的异样恐惧。不过这种处理方式本身并不算创新,且影片的恐怖基调并未真正依托这一设定展开,仅仅只是流于表面。

Jayna早已提前溜走,去赴一场浪漫约会。而Alex在做清洁时,突然在门口附近瞥见了一个不祥的身影,那正是邪恶的米老手。惊慌逃跑的她撞上了八个朋友,原来他们正是那场“私人派对”的客人,打算给她举办一个惊喜生日派对。

见到朋友的Alex,完全忘记了刚刚所遭遇的恐怖。很快,这群人才开始意识到,所有出口都被封锁,手机也全都被偷走。起初,他们还以为是朋友之间的恶作剧,直到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能瞬间移动的米老鼠。
整部影片以倒叙展开,唯一幸存者Rebecca在当晚接受两名警方审讯时,讲述了电玩中心那晚的遭遇,但警探们竟然从未质疑过,她究竟是如何知道那些自己根本没在场的事件和对话。

由于都是新人演员,每个人的演技都比较拙劣,其中反复出现的情感戏,都让本就拖沓的影片节奏变得更加雪上加霜。看到最后,发觉Rebecca也是米老鼠之一,另一个米老鼠闯入警局,英勇地将她救出,片子当中竟然有整整两个米老鼠!这毫无意义的反转,也让影片的结局变得异常可笑。
米老鼠在影片中的超自然能力缺乏稳定的叙事逻辑,瞬间移动的设定随意浮现,而此前铺垫的“害怕灯光”规则也被导演随意打破,导致整个世界观显得支离破碎。这种内部规则的不一致,使得影片在恐怖元素的构建上显得混乱且缺乏可信度,而这种随意更像是典型劣质恐怖片的标志之一。
全片的镜头语言几乎只有红蓝光的切换,每次红光出现,都代表了米老鼠的来临。人物调度可以说为零,大部分时间都是角色们站在原地你一句我一句,谁在说话正反打就切给谁。打光也是匪夷所思,老板变身成米老鼠的这场戏,就几个大灯管赤裸裸摆在地上,看起来是故意想利用这种方式令人发笑。

(这段也是网络版没有的,出现在了院线当中)更让人困惑的是,影片还插入了一条与主线毫无关联的支线,有另外一群人与主要角色不处于同一空间,甚至没有任何历史交集,竟然也遭受了米老鼠的侵扰。一名女子在家中意外摔伤,腿被割出一个大切口。朋友们到家后,这名女子就好像觉得受伤是什么很羞耻的事情一样,躲在厕所迟迟不出。后面的剧情也可想而知,朋友尽数被杀,女子只能拖着残腿躲避攻击。这名女子只有一只眼,另一只被眼罩遮住。先是被米老鼠拿着电锯追杀,后来又被米老鼠挖出了眼睛,像在戏仿《杀死比尔2》。
这一段落既未能扩展故事的背景,也未能为主要情节提供补充,反而进一步加剧了叙事的破碎感。导演的用意不明,可能只是为了拓展一下院线放映的时长。但若从垃圾电影的角度来看,这种荒谬的剧情反倒成了一种“特色”,仿佛是在刻意迎合那些享受低质叙事带来的荒诞快感的观众。
事实上,当米老鼠毫无预兆地“唰”地一下出现在角色面前,或者当一个拿着电锯的米老鼠在野外追杀一名女子时,恐惧感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喜感。如果观众在这样的场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就是导演真正的胜利,因为这正是垃圾电影所要达到的境界。

不过,对于这类借用公共版权领域的IP所拍成的恐怖片,如果没有对原IP进行更为有深度的解构,那只不过就是在偷这个形象来为自己谋利,真正的输家其实只有观众。后续还未上映的《小鹿斑比:清算》和《彼得·潘的梦幻岛噩梦》,又会怎么把原IP进行重写,可以尽可能地去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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