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别给她朗读普鲁斯特为好

可以把《小蓝》当作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一个日常化复写。也就是说,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拆除符号、权力和侵犯后,保留一部分巧言令色的修辞和谎言,再加上由愚蠢残忍的英俊年轻男性造成的,极端却似乎随处可见的情境,得到的就是《小蓝》。两部作品的核心都指向了一种包法利主义式的,女性生命欲望和投射向现实生活的认知的冲突,在其中遍布着官能体验和自我意识的错位。唯一的不同是,房思琪在无法穿越的回忆和事实的矛盾中走向了毁灭,而小蓝在自欺欺人中漂浮,前途未卜。
海滩的初体验后,小蓝反复追问,想知道闺蜜的第一次“除了痛和出血”外还有什么,得到的回答是“什么都没有”;大约体验到Tim些许的爱的迹象后,小蓝睡前连发几条讯息,想知道对方“在干嘛”。一旦未获得即时回复,小蓝马上用性作为筹码,向另一位匹配对象索取了“陪伴”——或者用现在被污名化了的常见说法,情绪价值。
甚至都不用多分析先前的两场激情戏:一次她被探索了身体中那个“圆形的凸起”;另一次是在交合中迷醉地呓语,要求得到Tim确认性的“永远”。
借用柄谷行人的概念,探索作为对快感回溯性的认知,使不甚明晰之物不言而喻,这本质是对身体中“风景”的发现。不论多少学家和主义者将性的各种体验拆分得七零八落,定义为被意识形态和权力建构的产物,只要真正接触到那些幸运者,这一切都统统会被证伪:不仅存在起码两种生理上的高潮,对人体每一区域的刺激也都指向特殊的反应。
然而讽刺的是,与生理上风景科学地发现的,是小蓝在女性意识层面自欺欺人的表演,在不断滑坡之后将整个生活完全击碎。结尾母女之间的争吵,小蓝指责母亲在自己需要时一而再再而三的缺席,但如果仔细回想一下,小蓝对陪伴的定义,似乎有些异于常人。她将转校生兔子那种沉默而安全的关怀弃之如敝屣,又好像不能忍受没有人陪伴的时刻。在仍算是平静的校园生活中,她和兔子吃午饭,和貌合神离的闺蜜鲑鱼散步,和五秒懵懂青涩地交往,又因为五秒的冷淡立刻与兔子“出去走走”——这本质上和因为Tim没回讯息就寻找别的男人陪伴没有区别。小蓝合理化自己的一切行为,无论出于故意还是无知,既抽离了现实本身的轮廓又背叛了自己。Tim见面时带来蛋糕给予她的感动,随即组合成了性的迷乱,而后又给她一种必须将Tim作为伴侣索取责任的错觉,全然不顾对方早已坦诚了自己对正派女友的照顾已成为习惯。这带来了之后再一次的心理失衡。当人对世界的认知仅仅是对世界加以分割,继而在狭窄的价值观里进行盲人摸象式的判断,那么意识便马上无休无止地反复自我诘问,而后将结论复制至每一问题,循环整个过程,最终引发结束世界上一切存在的疲惫。不妨联想一下安娜·卡列尼娜,当她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与沃伦斯基共度余生时,恰恰预示着她死亡的开端。精神的热病并不因幸福和爱康复,而只被各种能误认为幸福的假象和欺骗暂时麻痹,并最终以更绝望的形式爆发。
沉迷于经营IG的小蓝呈现出的,是一种对正常生活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个幻想被高度的极端情境、大量对人物过失的刻画和几个刻意安排的精心桥段引导,使得观众穿越了“幻想”和创伤的体验(看看评论区有多少人感同身受“男凝”“性教育缺失”“性别差异”“母女关系”,但说实话母亲作为另一个主要人物,设置完全是御都合主义下的生硬拼凑)。结尾的清晨,小蓝用Kisstoy,在白眼的出神中,借助性再次短暂逃避了现实,只是真实世界的答案,更复杂,仍然有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