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镜》S1E2:不可名状之物

这篇剧评可能有剧透
消费主义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其对于人的异化,不在于其对于圈层文化的塑造和对主流文化的占领,令人恐惧之处在于消费主义乃至资本本身的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追溯到《资本论》(Das Kapital),马克思就曾对“资本”的神秘性和物化特征做出过描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拉康也称资本为“不可描述之物”。“不可名状”或是“不可描述”之类带着一些克苏鲁色彩的词语实际上是贴切的。因为正如带有这种风格的作品所描绘的那样,这一不可名状的怪物会同化一切试图理解、把握,甚至妄图反抗它的观念。消费主义的可怕之处可以以此作比喻。消费主义将每一个试图反抗它的念头贴上一个价格标签,就像剧中的评委所做的那样:“这是节目开播以来最棒的表演。”于是在商品世界中的消费者看来,这一反抗的想法乃至反抗行为本身所带来的只是:哦,看这里又来了新商品,以前没见过呢。

这一用商品伦理解构掉反抗行为严肃性的过程,包括但不限于特定类型的电影,文学作品和以某种摇滚为代表的流行音乐。我觉得《搏击俱乐部》(Fighting Club) 就是一个绝好的例证。当许多人开始把泰勒德顿(Tyler Durden)作为某种文化符号挂在嘴边,并且用带有这种文化符号的商品来标榜自己的反抗精神的时候,他们其实做了最不反抗的事。这是此类文艺作品(比如电影,左翼小说,摇滚乐等等)经常带来的问题,正如齐泽克所说,我们过于沉迷于这类文艺作品之中,以至于它为我们发泄了反抗的欲望,给了我们扮演了自己心中用于反抗的角色的机会,于是结果是我们走出电影院,心安理得地继续着自己在商品伦理中的生活轨迹。

借用本雅明的“文化工业”理论,我想用“反抗工业”来描述这一现象。与文化工业相似,消费主义将“抗争”这一行为明码标价,对于“批判”和“反抗”行为严肃性和神圣性的解构也可被视作某种“光晕”(auro)的消失。但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会被同化?我们的第一反应可能是由于反抗者遭到了外界的某种蛊惑,就像这一集剧中表现出的“定心水”。但正如剧中绝佳的隐喻:男主并没有喝定心水,最后也没有如他所愿(至少是上台前的他)不做出屈服。

问题不在于抗争者的内心是否足够坚定,而在于消费主义这一极端抽象的结构本身。 这也是剧中的象征意蕴略有不贴切的地方。现实中被明码标价遭到同化的是抗争这一观念,而非抗争者。借助于互联网、电视媒体等技术手段,一个观念从提出之始就不属于提出者了。这种“不属于”不是罗兰巴特所说的那种“作者已死”(La mort de l’auteur),而是提出者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任何解释权。换而言之,你的行为,你的观念最后变成了什么由不得你。哪怕像剧中的男主一样说出“It's not stuff”,一切最终会仍变成一场闹剧,而资本和代表它的消费主义最后将平静地说出:“一切正常,无事发生,多了一件商品。”


于是我们将用于反抗的玻璃碎片收进木匣,住进更大的笼子里。回味着自己曾经声嘶力竭的“Fxxk you”,归顺于那不可名状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