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乡村和一日 / HDAF 专访 牛文超《四月过了一整天》



《四月过了一整天》 牛文超 剧情片
高三四月,正是农忙时节。学校试行双周单休制。普通班大部分同学参加了单招考试已经离校,成绩一般的张军却也无所事事。一日,班主任因为他玩手机责令他回家反省。回去后,遇到一些人,令他这一天格外艰难。

《四月过了一整天》导演牛文超
牛文超,自小黄土塬上的沟壑间生活,高中接触编导艺考,后被高中开除,在社会上工作半年后以艺考生的身份又回到高中。连续两年滑档,复读三年考上大学。

牛文超:感谢大家这么晚还耐心地看我的片子。我觉得从各种能力上来说,这片子不是特别好,但这是我对周遭的观察和想法的呈现。
毛清泉:我觉得您的片子有点让我感觉信息弱,刚结束的时候我还以为后面还有内容。有时候会让我感觉有一种虚无的欲望在里面,像是一种虚无主义的呈现。现在大陆好像很多年轻人在作品里展示虚无主义,我就很纳闷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定义呢?从片子里我感觉像是抛出一个问题,就是世界是虚无的,然后一路看下来都很虚无,缺乏力量。不过如果是通过一个故事来展现这种感受,最后结尾这样表现的话,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您这个片子从头到尾给我这种感觉,所以我就感觉特别无力。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您可能有不同意见。

毛清泉
牛文超:这可能是因为资金不足,没办法再继续拍下去了。而且我不想把故事安排到一个很明确的戏剧性结尾,其实剧本里是有情节的,但拍摄的时候我觉得在十六七岁这个年纪,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还得继续上学,接受一些约束,我觉得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明确的结尾,剧情也不一定要完全服务于观众的内心感受,我还是想尊重故事里的人物。当时拍摄的时候还遇到了设备、资金以及客户方面的一些问题。
小小龙:能感觉到这个故事还是给您带来了触动。那您能说说从您的角度,在处理这种生活题材的时候,您是怎样的感受呢?
牛文超:我觉得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很长一段时间内,特别是像县城高中表弟之间的往来这种生活里,有很多这样的特点。有很多孩子在学校的时候不好好学习,对自己的未来或者当下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我不觉得规划就一定是对的,这种无序的生活可能是很大一部分人的现状。

牛文超:这种情况和我们的应试教育有关,应试教育总是告诉人们应该怎么做才能成功,很少有人关心人的内心生活。我高中的时候也是不好好学习的孩子,但内心是有很多想法的,关于自己的处境,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这些人的想法在我们的教育体系里是缺少表达的。

徐娜娜:感谢这个活动给年轻导演这样一个机会,我是代替牛导来的

徐娜娜
赵祖欣:那我们从您这个片子开始聊吧,我觉得您片子的镜头语言和视听语言使用很大胆。首先,您的片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故事结构,比如开端、发展、高潮、结尾这种模式,您当时创作这个剧本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牛文超:我当时创作剧本的时候就像您看到的一样,不想把故事拘泥于传统的电影剧本结构。因为这个我还和我的导师、学校的老师有过激烈讨论,之后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做我的导师了,但我还是想把这个故事做出来。主要是想呈现一种情绪和比较真实的人物状态,我觉得生活中很多事情不是戏剧性地凑在一起的,这也受到魏丹导演的一点影响,想让故事自由生长,所以就做出了这个故事。
赵祖欣:能看出来,这个片子风格和气质挺明显的,在 20 分钟的时长内把人物情绪表现得很极致,我觉得很不错。您在没有导师支持的情况下还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这是您的毕业短片吗?
牛文超:是的。在我们综合类院校,能接触到的影视资源比较少,包括去剧组、片场以及接触行业内工业制作的机会都很少。我在大学的时候也接触过一些剧组,像日本映画大学研究生组、上海大学电影学院的组,他们工业制作完备,钱也充足,能力也很好。我承认我做不到他们那样,而且我们老师就认为按那种方式做出来的才是教学成果展示,但我不想做那样的故事。
赵祖欣:这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他们更偏向专业化和商业化。在学习的时候能展现自己的风格、拍自己想拍的东西是很重要的。
牛文超:您说得对。以后我可能会尝试拍各种各样的片子,但当时现阶段我就想拍这样一个片子。
赵祖欣:这个片子您用的是素人演员,招募演员的过程困难吗?
牛文超:不难。主演是我朋友,他在镇上做民警,他弟弟是开拍前一天才通知的,其他演员除了老奶奶是提前说过,其他人都是现场拉来的。
赵祖欣:素人演员面对镜头可能没有专业演员自然,您在拍摄的时候用了什么手段让拍摄顺利进行呢?
牛文超:我之前和南鑫导演聊过一次,但没聊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就回去自己拍了。我在学校习惯了这种手法,我觉得考验导演能力的一个方面就体现在如何使用素人演员上。我使用素人演员是因为他们能极大地还原生活本真,就像是在拍日常的短视频 vlog,能调动最大的真实度。
赵祖欣:确实很考验导演功力。不过这些演员里有一部分是和您比较熟悉的人吧?
牛文超:也不是很熟,除了商店老板是我爸演的,打台球的哥们是当天的摄影师,老奶奶是很早就认识但没聊过拍东西的事,我就跟他们说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了。
赵祖欣:他们表演得很自然,没有表演痕迹或者紧张感。
牛文超: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隔阂,表现出来的就是最真诚的部分。
赵祖欣:对,真诚是最核心的。我注意到您片子里有个地方,您可以说说。
牛文超:我提一下,我们做了两个版本,4 比 3 和 1.85 的,后来发现有一场戏,就是在田地里找妈妈的那场,那场戏里的素人演员表现突破了大家对素人演员的认知。那场戏拍摄的时候对天气要求比较高,那天阴天我们本来很为难,结果看到地里有个女性乡亲在种地,我觉得她就是我要找的妈妈角色的演员,我们就过去跟她说了诉求,框定了台词范围就让演员过去演了,那场戏镜头一直在最远处。
赵祖欣:我注意到了,镜头很远人物很小。有时候确实是想做什么事的时候就会有好运。
牛文超:可以说是电影之神在现场吧。但其实我这个剧组里只有一部分人能理解我表达的初衷和愿望,还有一部分人不太理解,所以我们在创作上有分歧。这个片子我还没做得特别彻底,很多东西处理得一般,拍得不过瘾,后面我会尽量用更熟悉、更能理解我的班底去创作。
赵祖欣:期待您后面更好的作品,这部短片已经很不错了,20 分钟的篇幅不按寻常套路讲故事,但很能刻画我熟悉的那种环境里的人物,我很感同身受。
牛文超:谢谢。其实这个片子还有很多瑕疵,可能是剧作上比较着急,制作也有问题。说实话我不想安排很抓马的情节,像提到小镇青年就会想到抽烟喝酒烫头打架之类的,虽然我片子里也有,但这些都是我周围真实人物的存在。我创作这个片子是想反映我从高中到大学那几年的内心变化,但可能有些还没通过片子表达出来。
赵祖欣:我觉得把自己的生活表达出来就很好,生活本来就不是戏剧,没必要为了引人注目做一些戏剧性的东西,您的形式很新颖,和主题很契合。
牛文超:对,我觉得这类人也不是要被关注,一旦被关注反而凸显出不被关注的事实,这就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在我们的教育体系里这种人很常见,有很多同学不好好学习,也不去打工或者继续求学,对学习一窍不通但对某些事情有自己的看法,这才是大部分人的一生。
赵祖欣: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不管上不上学,很多年轻人在高压下都会有这种迷茫的状态,比如片子里主角对爷爷说想回来放牛,感觉很自在,很多人都会想从体制内回归自然,但又面临现实困境,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牛文超:我着重想表现的就是这种无所适从。我答辩的时候很多老师不理解,还有老师说我不会讲故事,其实我觉得这是他们过惯了一种生活,受到所谓工业审美的影响。我想表达的这种自由不是表面意义上的,而是在某个时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被别人否定,不被别人定义,不被体系束缚。这也反映了我在特定时空下的内心想法。
赵祖欣: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普遍,我自己在学校体系里压力很大,也会觉得不自由,这种不自由体现在很多方面,就像您说的要接受很多东西。
牛文超:当时我觉得这个片子已经达到了我对艺术的追求。很多人告诉我要先拿到毕业证再谈艺术表达,但这个片子就好像表达出了我的这种处境,我的母题一直在探索这种自由,在这个框架里的自由。很多人都处于这种被各种张力拉扯的处境。
赵祖欣:对,年轻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被给予的东西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又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像片子里爷爷说主角出生在窑动,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跨上摩托车也不知道最后要去哪里。

牛文超:对,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这就是我的创作野心。我们在母校拍过一场戏,有人说主角身上有我的影子,但其实不是。我在学校的时候跟不同学习成绩的同学都聊天,他们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会探讨很多有趣的话题。我很多同学看了片子后说能看到自己,说和平时看到的电影不一样,在中国电影里很难看到自己,看到的都是橱窗里的人。
赵祖欣:对,拍普通人大众可能不接受,还会被骂,有人觉得这是在歌颂苦难。
牛文超:不是这样的,大众是想超越普通人成为不平凡的人,但大多数人就是平凡的。我有个老师说我们在母校拍的那场戏不好,说我找的非素人演员表演欲太强,当时因为情面问题让他演了,结果他演的时候带入了那种老师教导学生的感觉,而有的老师看了片子觉得不正能量,他们把所谓正确的道路强加到主角身上,很多电影都是这样,这种创作思维就像是短视频思维,把观众麻醉一下,我觉得这是不真诚的,没有勇气表达自己。
赵祖欣:银幕上的电影本质上是商业行为,倾向于商业性,大众喜欢看什么就拍什么,这和个体导演的独立表达是有区别的。
牛文超:文艺片现在也有套路了。其实在电影里没有纯商业和纯文艺的区分,关键是片子是否真诚,像《肖申克的救赎》,你说它是文艺片还是商业片呢?它做到了真实、善良和真诚的表达,但这种片子在国内很少见,我觉得是很多人丧失了这种表达能力,不是不想做到而是做不到。
赵祖欣:因为表达是受限的,就像您拍这个片子受到很多限制,学校老师的意见都不一样,想要做自己的独立表达就要经过别人的考验,关键在于自己能不能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是很感谢您能把片子拍出来呈现给我们。
牛文超:谢谢。我觉得拍这个片子至少没有辜负我现阶段对一些事物的认知,真实地映射出来了,如果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再拍这样的东西,内心想法变了,用一种故作成熟的眼光批判年少的自己是不对的,就让它单纯、幼稚、粗糙地放在这里,也是我曾经的证明。可以看出来这个片子很真实,像片子里的老头也是纯素人,他家的牛我们借来拍,当时看到他合适就请他帮忙了,很真实,完全没有表演痕迹,而且我只有一个机位。我从一开始就比较喜欢纪录片,我觉得就应该这样拍,让他们演,镜头不动。在一些工艺制作比较好的片子里可能不会这样,我之前去剧组发现他们要求演员牢记台词,不能有惊喜的举动,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但我们的片子对话部分是一遍拍下来的,最后卡满了,后面的夜景镜头是拿手机拍的。

赵祖欣:刚才说到片子里爷爷的那头牛,最后用黑白色调做了牛的主观镜头,让我想到了《驴叫》那部电影,它也是用驴的主观视角,全程红色影调,您是受到启发了吗?
牛文超:没有,我前两天才看的那部电影。当时我拿 iPad Pro 拍的,可能没调好达芬奇的拍摄软件,色彩空间不对,后来发现牛好像是色盲只能看到黑白,就觉得做个黑白区分也挺好的,做片子过程中会有很多小惊喜。
赵祖欣:我看评论说可以让观众参与交流,如果观众有想法可以举手或者开麦。那现在有观众想交流吗?没有的话我们继续。我在您的电影短片里发现很多地方和纪录片气质类似,您比较喜欢用固定镜头,很多镜头语言很克制,有很多中景或者远景,人物不在画面里但声音在,镜头会放很久,这是您刻意设计的吗?

比如从公车上下来的远景,车在左边人还在车上,还有打台球的时候镜头对着台球桌,两个人在旁边聊天。
牛文超:打台球那个镜头是因为画幅遮了之后人出去了,这个镜头拍得比较神奇,他们都看呆了,很多从北电毕业的人也没见过这种拍法。我告诉他们大概要说哪些话,当时是一个台球动作不想切断动势,所以那场台球打得比较好,也能契合人物的情绪状态,比如主角比较失落,另一个人比较意气风发但在打台球上又打不过主角。
赵祖欣:您能说说下一步的打算吗?
牛文超:下一步想拍个长片,但考虑到资金问题可能还是先拍个短片,回家去拍,用身边更近的人,这次人多拉了资金有些浪费的地方,下次还是想低成本创作,人少一点,拍摄时间长一点,故事上再精心打磨一下,还是以自己身边的生活为素材。
【2024 HDAF河东作者电影展 牛文超 导演专访 为小镇青年的电影书写】

策划 / 主持 / 剪辑:张亚龙
执行策划 :陈茹 主持: 赵祖欣
现场摄影:胡展程 主持 / 编辑 / 设计:刘玥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