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东西》与《好东西》之间的距离,是标签化的“女性主义”与活生生真人之间的距离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第一次写长篇影评。缘起,在朋友圈以及身边有好几位朋友表达了对这部影片的强烈推荐与喜爱。我不想扫她们的兴,但又无法忍住不表达对这部影片的真实看法。思来想去,最好还是记录在这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正好也借助该影片,简单梳理回顾我到目前为止关于国内女权主义浪潮的看法与思考。 《好东西》到底好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 给出我自己的初步结论:这部影片好,但不够好,可以变得更好。
好在广度,好在尺度,好在情感
好在广度
这里说的广度不是指多个不同的学科维度,而仅指在女性主义议题下,该影片基本囊括了国内女权主义兴起之后的大部分热点话题和经典语录。可以说,看完这部影片,即使是一个平时对女权主义一无所知的人也能大概了解近几年大家谈论女性主义时都在谈论些什么。男性结扎、性别红利、男性原罪、结构性压迫、波伏瓦、上野千鹤子、月经羞耻、原生家庭、男弱女强的家庭分工、母亲与自身的社会分工、女性职场与家庭的平衡……这部影片仿佛百科全书似的将所有这些话题包罗起来。在此,我先给予一些肯定吧,至少这科普式的呈现能够为一些对女性话题本不感兴趣且知之甚少但是出于陪伴家人朋友或出于好奇等种种其他原因来观影的人打开一扇新的大门,或许能够让他们对于当下热门的性别议题多一些些了解,在他们的思想上泛起一点点涟漪。
好在尺度
正是因为涉及到了以上所说的这些热门的两性话题,要进行进一步探讨不免触碰到中国电影敏感的神经——性。全片没有广泛采用与性相关的意象符号或者朦胧氛围,让读者浸淫在想象之中,而是基本上大多数台词与场景都直白突然地揭开了遮羞布,将“隐私部位”暴露得一览无余。对于看惯了欧美式直给电影与《花样年华》那样港台暧昧电影的我来说,说实话对于在公众环境和众多其他观众一起看这类女性主义本土化电影还是有一点冲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还是骨子里太保守了哈哈哈哈哈)这或许就是女性主义崛起的一个好处,让女性能够多一些对自我欲望的直接表达,少一些传统观念的束缚与羞耻。
好在情感
虽然我本人看电影最注重的首先是剧本结构与情节逻辑这一类技法性层面,但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尤其是一个女人,能感受到本片中三个女性的互相支撑的情感是非常真挚也非常打动人的。在观影过程中,我的眼泪也多次在眼眶里打转。人类这一物种之所以可以从历史长河与浩渺宇宙中脱颖而出,繁衍壮大至今,当然最主要是由于我们逐渐掌握运用自然科学技术为“进化”服务,但心灵、情感、感受无疑是推动着我们创造意义、留下痕迹的原动力。我从不怀疑女性与女性之间存在着同性相惜/相吸的特殊火花,因为处在以性别为分水岭的同一社会角色,所以对于类似的社会困境总能感同身受。能感受到导演做到了忠于自己的价值观与出发点,所以获得广大女性的共鸣与称赞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够好在语境,不够好在台词,不够好在立意
不够好在语境
诚如很多批评的声音所说的那样,本片的结构和逻辑是松散混乱的,没有一根强健稳定的主心骨串起整部影片叙事,而更多地像是金句堆砌的“长视频”,徒有“肉”而缺少“灵”。与此相较,导演第一部长篇处女作《爱情神话》就是“灵”的代表。我认为,在《爱情神话》中,上海语境的有效搭建对整个影片的结构逻辑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正是因为在上海这样一个摩登、魔幻的环境中,看似松散的非线性戏剧冲突叙事反而更加贴合整个影片的气质。故事并没有明显的起承转合,而是通过多个生活场景的堆叠,呈现出一种“片段式”叙事,更贴近现实生活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达到了“形散神不散”的效果。反观《好东西》,虽然故事设定同在上海,与《爱情神话》有一定的联动,且同样采用“三位一体”的叙事结构,但是上海语境没有很好地构建起来,整个故事的底层逻辑不完全成立,这样一个故事可能放在北京、深圳、广州或者国内其他别的开放一点的一线城市中也并不突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语境的缺陷还与金句密集有关,我上面虽然提到了我认为这部电影在女性主义方面的话题的涉猎度是很广泛的,这或许从普及性、话题性、热度等角度是有益的,但是对于电影的结构和逻辑是有巨大破坏力的。从排篇布局上来说,没有做到留白的艺术;从完整性上来说,没有做到台词与结构的统一性,甚至台词很喧宾夺主。这也就引出了我认为本片不够好、甚至是很致命的第二点,台词。
不够好在台词
台词的槽点实在是有点太多了。
首先,台词严重脱离生活语境。大家津津乐道的什么“你读过几本上野千鹤子?”“我们男性已经享受了太多性别红利。是的,我们都有原罪……”等等诸如此类,真的存在于我们的日常聊天中吗?真的会有一个男生和你聊天的时候突然开始如数家珍,大量迸出他已学会的女权主义领域专业词汇吗?我明白这里是导演在进行一个反讽,就是要达到一个抽离现实、理想化的层面,但是我觉得好的幽默是“润物细无声”的,是存在着让人思索的高度的。或许女权主义需要直给,但是幽默不是,这里面我更多的体会出的是尴尬。另外对于整个这场吃饭的戏,我觉得很多台词是存在明显的衔接不畅与莫名其妙的,语言没有进行一个很好的沟通与传递信息与推进故事情节发展的效果。反而更多地只是起到了搞笑的爽文作用。与《爱情神话》中那场吃饭戏比起来,逊色很多。
其次,台词用力过猛。除了已有的金句之外,导演也创造了一些“金句”(我不认为是真正经典的台词),如“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有什么好可怜的。”撇开这句话在那个语境下显得很奇怪之外,就看这句话本身,正直与勇敢怎么就能扯到阅读量大上面来了,再说了阅读量大不大和可不可怜又有什么显性关系,这里面的内在逻辑究竟是什么。再举一例,在影片后段,小叶在与茉莉和她的小伙伴(《爱情神话》里李小姐的女儿)的那场对话中,一开始对话都还比较正常,突然小叶对着两个小孩说:“你们将来也能创造属于自己的游戏。”前面整个对话中都没有提到“要创造游戏”这一个词语,突然话锋一转地开始上高度,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和那两个小孩一样懵吧。导演你自己都说不要小看观众,既然你默认了来看这部电影的观众的理解力都是出色的,那么这么喊口号式的宣灌又是真的相信观众吗?
最后,台词流于娱乐大众,没有服务于情节,也没有上升到真正的高度。导演拍这部片子的流程给我感觉更像是,先在互联网上搜集了当前和女权主义相关的众多金句,然后为了每一个金句的完美发挥而设置一个环节或剧情,最后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本子。互联网金句真的仅仅是互联网金句,不是电影语言,不应奉为圭臬。
不够好在立意
其实我一直觉得女性主义者也可以拥有很多赛道和擅长,女性的创作话题不一定总是都要围绕着婚恋、两性关系等传统性别议题。如果作为一个脱口秀演员你说你不会讲别的,那么可能你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好的脱口秀演员;如果作为一个导演你说你不会导别的,那么可能你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好的导演。毕竟男性与女性的上位概念都是人,为什么男性可以开辟很多的赛道,而作为21世纪的新女性,却没有一些更深的视角呢?大家都不是处在与世隔绝的闺阁之中,每天都接受互联网上爆炸式新闻的洗礼,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新闻、事件、文章、活动给你一些启发和感想吧。反观现在,好像女性主义者这一个头衔已经涵盖了女性的所有方面,女性主义者们被打上了一个标签化、扁平化的人物标签。
《好东西》中就是存在这个问题。虽然明白这部电影的受众就是广大处于性别意识启蒙/觉醒阶段的年轻女性,就是要大谈特谈性别议题。但是除此之外呢?《好东西》还涉及到别的层面的探讨吗?我认为一部真正好的电影是要“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是要“于无声处听惊雷”,是要“念天地之悠悠”,触碰不到生命的本质、生命的广度与深度的电影,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好电影。
总而言之,私以为《女子东西》当前还算不上能名垂影史的《好东西》。正如当前我国整体的女性主义浪潮一样,是矫枉过正的产物。虽说如此,但我认为,正如鲁迅先生在《无声的中国》中写到的那样:“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任何运动、改革都会先向着一个极端方向前进,在慢慢发展的过程中,历史的校正器会帮我们降低误差与容错率。真切期待着未来平权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