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是我，也是你（含剧透repo）

11月初的周末去看了《好东西》的点映，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泡在温泉里，舒服得要升天了。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好东西！故事好，人物也好，各个角色的刻画都十分鲜活有趣。 小叶这个角色触动了我很多次，细细品味发现导演在刻画她的时候融入了很多小细节，在润物细无声的表达中呈现出来一个最生动的小叶。 因为只看了两遍，所以先按照影片时间线来梳理好了。

——————以下含大量剧透———————— 小叶在片子中的出场就十分有趣——一头羊毛卷的她，趴在上海老洋楼的窗户边喝着酒，被大片大片的绿叶包围着，整个人浸润在她的“同类”里，她的家就是给予她安全感的圣土，里面蓄满了供她成长的泉水，也是她能暂时逃脱世俗的佐料。 小叶和铁梅母女在楼梯间初遇时，铁梅和小孩说霉霉的腿又长又直，是因为她从来不坐电梯，小叶和小孩第一次同步，同时问道“真的？”。铁梅说小叶的腿就是这样走出来的，小叶：“没错” 从疑问到肯定，已经能品出来小叶的随机应变和习惯性替他人圆场。 小叶网恋奔现，和楼下保安的两场戏也很有意思，就放到一起说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面对楼下保安的阻拦，小叶很快说出“我是他后妈”。 因为是“后妈”所以不方便给他打电话，因为是“后妈”所以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真的又开始怀疑小叶原生家庭的复杂性，不然她为什么连重组家庭的一些“标签”都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 房间号“521”，电梯里的“5”层和镜子里的“2”，层层套套的镜像效果已经预示了这是一场“病名为爱”的漩涡，而小叶已经身在其中。 而在电影的中间部分，小叶和保安熟悉之后，保安表示以后可以帮忙阻拦来找小胡的其他女人，小叶还会换位思考说“她也很无辜，只是喜欢了一个人，有什么错”，这句话小叶在说其他女孩的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她告诉自己“爱一个人没有错”。小叶的底色是至纯至善的，她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抱有善意，虽然她“爱”这个男人，但她也不希望其他的女孩难过。 小叶被跟踪，铁梅把人赶跑的期间，小叶就默默在楼下等着铁梅回来。她也是在担心铁梅的安全，她不擅长主动出击，可她很擅长守护。 铁梅帮小叶通马桶的时候，发现小叶的家里面囤了好多东西，吃的喝的、卫生纸、卫生巾等，在阳台，甚至厕所里都种了很多菜，我想大概两年前在上海的朋友都知道这些背后的寓意吧（包括铁梅在回家路上遇到一帮人一起唱《明天会更好》，现在看真的挺感慨的） 而小叶房间里的大象雕塑也很妙，“elephant in the room”，英文谚语的外化表达，暗喻着小叶的处境——“没有被爱”就像房间里的大象一样是个赫然存在的事实，但她自欺欺人地忽略，假装这个事情不存在。 小叶的乐队叫“无条件投降”乐队，至于为什么是「无条件投降」，我个人认为这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对人，对事，对爱都是无条件投降。 （小叶会玩音乐的猜想：电影里有交代小马爸爸会给小叶打电话联系小马，一般这种能被对方家长联系到的关系不是发小就是最好的朋友。那很有可能小叶是因为小马妈妈和小马的缘故走上了音乐这条路）

小叶邀请铁梅和小孩第一次去livehouse看演出的时候，小叶先是问小孩“喜欢什么乐器还是唱歌”听到小孩说“喜欢做观众”，小叶就立马夸小孩是“全场鼓得最好的”“都在点儿上”“我们很感动”，从效果表达到称赞实力到自我感受，好标准的三段式夸奖。这是她下意识去圆场，去努力维护小孩的情绪，更是她肯定生命的自主性。比起孩子长成大人期待中的模样，她更希望孩子能自由地生长。 小叶和小胡在车上聊天，小胡说“你是自由的”小叶立马就反问“那你也是自由的”俩人又都在彼此“谦让”地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里是小叶马上察觉到了小胡不想走心只想玩玩的心态，秉持着“我们是同类”的人设进行了一场较量（包括后面她给自己立孩子妈的人设也是） 小胡说小叶在舞台上很耀眼的时候，小叶脱口而出“耀眼是不是对眼睛不好”，下意识把话题的中心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小胡身上（因为小胡是眼科医生），不习惯话题围绕自身展开，总是试图去迎合别人，哪怕聊天都是。 并且小叶坐在小胡车上这段，有看到一个博主的解析我觉得说得非常妙 她说“小叶是题眼，她的眼睛最好，她说她能看到‘好东西’，她能看到的好东西就是世界的美好，于是她夸赞所有人，期待有人也发现自己美好而‘恋爱脑’” 小马和前夫两个人争执的时候，铁梅打断他们说一起吃饭、正好有剩饭，小叶就立马说“我最喜欢吃剩饭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喜欢剩饭”，但小叶就是会下意识去迎合、讨好，去打圆场。 小叶在小孩家讨论做观众和创作的快乐时说，创作会痛苦，快乐才会珍贵。我想大概是因为她从小的“先苦后甜”教育，让她把客观快乐转变成了相对快乐。 小叶的高敏感型人格也在细节处表现得淋漓尽致。铁梅不知道为何小孩不愿意去同学家，但小叶敏锐地瞄到小孩桌子上有涂抹的张家新的纸条，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她也知道小孩不喜欢，主动提出可以帮忙照看小孩。她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身边的人的情绪，哪怕是小孩的情绪，她也照顾得很周到。 面对铁梅的嘱咐，她一边点头一边把铁梅推出去，但回过头的脸上是很天真的笑容，这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是“耶！可以和小孩一起玩了！”还是“哇第一次被人千叮咛万嘱咐是这种感觉，可真好！” 小叶带小孩吃冰淇淋的时候，小孩站在台阶上，小叶站在台阶下，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始终处在一个平视的角度。一方面说明小叶内心其实也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方面说明小叶作为一个大人并没有用俯视的角度去看小孩，她拥有平视“下位者”的能力。 小孩的“nobody”和小叶的“somebody”也很妙，讨厌的是谁？不重要。喜欢的是谁？也不重要。小叶只是在幻想，“幻想我幻想的人也在幻想我”，期待有人也发现自己美好。

小叶带小孩去听声音这段蒙太奇，听起来是山崩海啸的声响背后是女性在家庭中“看不见”的劳动，而这一切被“成年的小孩”小叶所捕捉，小叶就像是联结小孩和铁梅之间的纽带，她看到了铁梅的辛苦，也引导着小孩具象化地看见母亲的隐性付出。 铁梅跟小叶说“谁不喜欢你，你这么好”，一句真诚随口的夸奖，小叶会反复问“是吗真的吗你确定吗”，一连几句反问其实暴露的是小叶内心极大的不自信和不配得感，需要外界的认可。 小胡pua小叶，“坦白”自己没有办法进入一段关系，小叶立马骗小胡说自己有老公有孩子。 这段我真的爆笑，她真的是一个把「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的」这句话贯彻到底的人。铁梅之前的抱怨嘱咐都是她现成的台词，摇身一变就是一个很酷很潇洒很会偷情的妈。 其实就是不想让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很狼狈从而显得低位，如果你不想走心，那我当然可以只走肾。 只是她装得太好，差点把自己也骗了。直到回到家看见在楼下等她的铁梅，才能卸下自己全部的伪装。 小叶接孩子放学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就带她去打鼓，当小孩问小叶女孩应该怎么打鼓的时候，小叶回答“你怎么打，女孩就怎么打”。我想是小叶从小受到了太多的规训，女孩要这样女孩不可以那样，她不希望小孩跟她走上同一条路，她希望小孩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每个女孩都是自由的。 小时候因为来例假“弄脏”裤子被妈妈责骂，于是小叶吃药让自己不来例假，甚至生理期紊乱妈妈都不知道，无处不在体现着妈妈并不够爱小叶，但小叶却用“她有洁癖，对我要求很高”“她很忙”来帮妈妈开脱，把错误归结于自己，麻痹自己，执拗地掩盖自己不被爱的事实。 小孩让小叶把生理期告诉她，小叶就一把抱住小孩说“我宣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孩用善意包裹住小叶，她会归还成倍的好意。小叶的交友模式单纯又简单，用成倍的“爱”交换“被爱”的可能性。 小叶和铁梅躺在床上，小叶小心翼翼地问铁梅“我妈难道不爱我吗”“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对吧”，小叶是在问身为母亲的铁梅，也是透过铁梅想问问自己的妈妈。铁梅母女的到来让小叶开始动摇，她之前骗自己“妈妈是爱她的，是她不好”的罩子开始出现了裂缝，畸形的原生家庭带给小叶的混乱开始出现了裂缝。 小叶问小马“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自由”小马是一个跟父权决裂的人，早早就跟原生家庭断舍离，小叶对小马是有羡慕的吧，羡慕小马不再幻想，认清现实。而自己还处在“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我爸妈”的阶段。 小叶陪小孩写作业，会直接把小孩拉直坐起来，其实从这里就已经在预埋后面她带小孩看眼科医生了。 小叶和小孩吃眼泪这场戏我想应该是很多人的泪点吧。这应该是小叶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眼睛很好看，值得被夸奖，连眼泪都是好吃的，就像是一直阴雨连绵的天气终于等来了一个晴天，也是她一直向外释放的信号终于有人看到了并且积极回应。

饭桌戏，太妙了。 看过邵导饭桌戏的人都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多深！ 很多人看到前夫哥跟小马你来我往的雄竞捧腹大笑，但是从小叶视角解读也很有意思。 当前夫哥跟小马吃过敏药的时候，小叶说他俩在比拼男子气概，并定义为有毒的东西。或许小叶小时候也在自己父亲身上见过这种场景，并且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回忆，所以才会觉得“有毒”。 前夫问小叶有没有女鼓手朋友，小叶说还没放出来。前面都说了小叶会随时随地发现新人设，这个女鼓手朋友是否真实存在尚未可知，但小叶看不惯前夫以及帮小马站队的心情却一清二楚。所以她后面“不小心”把饮料洒在小马身上，让铁梅直面小马的“实力”。 后面这段关于恋爱脑的论述我也喜欢得不得了 “我不喜欢这个词，就好像是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傻子，我只是更勇敢更有爱的能力” 没错，为什么当恋爱脑跟女性挂钩就是这个人无可救药成不了大器，可跟男性一起出现就成了他们“最好的嫁妆”？ 小叶她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前面说的她能看到的好东西就是世界的美好，于是她夸赞所有人，期待有人也发现自己美好而“恋爱脑”。 （还有一个很好笑点是前夫说小叶白幼瘦，小叶立马亮肌肉。看到这里我真的心想：踢到钟姐，你算是踢到铁板啦～） 不管是小孩在医院被查出近视，还是铁梅因为没有发现小孩近视而自责时，小叶都是在下意识道歉，就算是在劝慰铁梅，小叶还是能一眼发现在写作业的小孩，并且大声喊她不要再写作业了！（小时候怎么就没人对我说这话呢） 小叶对小胡撒谎、跟小孩说人人都会撒谎，并且分享自己的撒谎“心得”，暴露了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内心，所以她有时候需要用谎言来伪装自己。 铁梅发现小孩写作业撒谎这段，两人吵起来，小孩口不择言说如果不出国自己长大会像小叶一样，这么伤人的话，小叶都“不敢”生气，而是硬撑着自己的情绪，马上蹲下道歉，颤抖着跟小孩和铁梅道歉说都是自己的错，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而且后面真的不喝了！）。明明被最在乎的人说重话的是小叶，明明受到伤害的是小叶，但她却努力压抑自己的委屈说“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生你的气，可能会生一点，但没事，马上就好了”，真的卑微到极致、讨好到极致了。 小叶说“不要怪妈妈”是小时候每次妈妈骂完她之后的“道歉”，是每次被妈妈骂完之后小叶自己给自己的洗脑。 看到这明显能看出来是母女吵架的场景让小叶应激了，她害怕争端，下意识地道歉去解决问题。真的不敢想象小叶小时候到底经历过多少次比这还要严重的场景，被洗脑着道歉了多少次。 小叶的PTSD还有很多，后面逛展修罗场，小叶被铁梅发现自己谎称是小孩妈，小叶追在铁梅后面说“你打我一顿吧”，是因为从小小叶犯了错或者家里出了事妈妈就会打她一顿，小叶也会觉得自己挨一顿打就能解决问题。 酒吧“摊牌”局，小叶发现了小胡的FWB，他会夸每一个女孩。那对小叶的夸奖便变得一文不值，小叶无法再骗自己了，他根本不爱自己，他的夸奖也只是例行公事。 小叶和铁梅吵架，是一次“害怕付出爱”和“只会付出爱”的激烈对撞。这是小叶第一次反驳铁梅。对于她俩这段争吵其实两个人都说的很有道理。世界上有很多比男人重要的事，但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好。 小叶后面说铁梅事业小孩都没做好的话，就像是小孩说“我长大就跟她一样”，都是上头的时候说出一些口不择言。 铁梅一轰她，她立马就道歉，连连对不起，我想这是她又陷入小时候妈妈骂她时的回忆和阴影。 小叶吃药自杀这场戏也很值得细品。小马和铁梅发现小叶昏迷不醒、床边有安眠药的时候，小马第一时间熟练地拿水去灌小叶，结合后面小马说她有抑郁症，由此可以见得小叶已经不是第一次“自杀”了。 仔细回想，其实小叶的崩溃完全有迹可循。对于一直不被爱的小叶而言，铁梅和小孩的出现给予了她爱和温暖，当她正在被这些爱和温暖疗愈的时候，小孩口不择言说“我长大就跟她一样”、铁梅说“我再也不想管你了”，两次吵架、两次拉扯让小叶的心态彻底崩溃。在被爱之后再次被“抛弃”，在品尝过温暖的滋味后又坠入寒冷，对小叶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在清醒之后，小叶和所有人说“我真的不是要自杀”，她又在“撒谎”了，其实所谓的“只是因为失眠”只不过是为了宽慰大家罢了。不想让别人自责、不想让大家担心，柔软细腻的小叶又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小叶跟小胡坦白自己之前都是骗他的，小胡说“你只是太爱我了”，小叶“那我为什么呢”对啊，她为什么呢？小叶这会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她对小胡不是爱，而是一种自己被爱的幻想，现在幻想破灭了，她当然不会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大费周章。

最后天台上，小叶对铁梅说的这些话每句都好像是一剂特效药，抚平了我身上的每一个褶皱，以至于现在我的朋友和我说“焦虑”“痛苦”“反思”，我都会跟他们说，你去看看《好东西》吧，看完就好了。 其实这里很想分析的一句话是小叶说“你是一个好妈妈，但你不是我妈”，之前也有说过小叶对铁梅有一种对妈妈的投射和向往，但是现在，她已经放弃对好妈妈的憧憬了，放弃执着于给自己一个“爱孩子的原生家庭”，她真正地放下了原生家庭，跟自己和解了，或者说她放过自己了。 看到小叶紧紧地抱住铁梅，也像是紧紧抱住了我。她在我耳边说“为什么要什么都做好呢？怎么才能算好啊？裁判是谁？为什么不能搞砸呢？又能砸到哪去呢？” 是啊，反正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如搅和搅和趁热喝了吧。 铁梅说：“你会有勇气有动力去追求真正的自由，有我陪你啊” 小叶说：“这个世界的规则不适合我们，我们不要玩他们的游戏了，我会陪你的” 太美好的call back了。 两段对话内容的对应，小叶与铁梅双向的奔赴与治愈形成闭环，前期看到小叶对铁梅的极度依赖，寻求着母爱的投射与幻想；而后期我们看到小叶也在用细腻与柔软，给予铁梅不被规则所困的生活“解药”。 小孩带着玛雅来找小叶，小孩说“我觉得长大像你一样也没什么不好”，对啊，小叶没什么不好，她热情活泼，开朗，向所有人敞开怀抱，拥有爱人的能力，谁说她不好啊，她可太好了！ 影片的结尾，小叶开始回归自身，找到了属于“小叶”的真谛，就像一株植物，沉浸式做自己就好。不必曲意逢迎，不必谨小慎微。遵循自己的节奏，该开花开花，该结果结果，愉悦舒展地自由生长。 洋洋洒洒写完这些感觉是好东西又在脑子里演了一遍，回忆到想哭的地方还是会哭，想笑的地方还是会笑。 导演的厉害之处在于，在之前的电影叙事里，小叶这样“脆弱”“敏感”“恋爱脑”“动不动就哭”的角色是很难获得观众的喜爱的，她大多是被审判批评的对象。可在《好东西》里小叶“自由”“热情”“有一双善于发现一切美好的眼睛”，她身上的闪光点足够让观众爱上她。 这个世界上或许还有许许多多“小叶” 所以最后想把铁梅对小叶说的话送给每一个你们 “总要有人给你说句对不起” 做你自己，总会有人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