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导演如何塑造底层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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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开始便告知观众这是居住在地下室的一家人,借居住之底表所处阶层之底。而女主人公迪莉娅是这个底层家庭中的底层,儿子、丈夫、公公甚至女儿都可以对她吆来喝去,都可以对她大加呵斥,她系上围裙,一刻不停地忙碌,鲜少发出声音。在男权社会中,底层家庭中的妻子不仅是社会结构中的底层,也是家庭内部被压迫的一环,可以说她/她们承受着家庭里外空间的结构性压迫。
当然,如这部电影所示,那些中产或上层阶级家庭中的女性也会被丈夫呵斥“闭嘴”,她站在饭桌边,唯有沉默。“闭嘴”或沉默是这部电影贯穿始终的一个象征符号。公公向儿子倾诉:迪莉娅什么都好就是爱顶嘴。顶嘴即意味表达不满、不认同,女人顶嘴是抗议家中男性,沉默则是顺服。彼时,女人闭嘴是与阶级无关的共同命运。
所以电影最后一幕,她们擦掉口红,拉开闭嘴拉链,她们投票、她们发声,这一切才来得如此有力。
影视作品对于底层女性的塑造有一定的模式(刻板印象),但在《还有明天》这部电影中,女主人公没有被导演塑造成嗫嚅、胆怯、卑微的样子。相反,当清早结束家庭内部所有工作(俗称家务)之后,迪莉娅开始了她的一天,她提着小手包,肩上挂着买菜用的网兜,穿着平跟鞋,大踏步向前,利落、能干,面对全世界无所畏惧,镜头平视她,这是片中拍摄迪莉娅最主要的视角——平视。迪莉娅不是一个我们惯常从影视剧中见到的底层女性的样子。
然而她又确实是底层女性,打小时工,赚比男同事低的日薪,对家庭财政没有自主权,对家中事务没有话语权,面对丈夫的家暴,她除了忍耐别无他法。这是我认为片子最值得称道或最特别的处理,导演拍摄家暴,镜头聚焦的不是暴力动作,不是皮肤上淤青,不是受害者施暴者脸部特写,剪辑处理的方式不再是惊悚配乐下暴力动作慢放。第一场家暴戏是两个人在一首情歌下“舞蹈”,观众不会觉得美,只觉惊恐。再后,只需一个关门镜头,观众就懂即将发生的事情。甚至连家暴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庭院中女人们沉重阴郁不安的脸。无声无形,无需再给“家庭暴力”展示时间。
被家务、家事、各种打工束缚住的迪莉娅想要抽出时间投上自己的一票显得如此困难。这对于很多当代人来说或许难以想象,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真需如此费尽心力?曾在一本书上看见过一个信息,洗衣机的发明让某国女性投票率增长,因为洗衣机将女性从终年不歇的洗涤工作中解放出来,让她们有时间和精力去了解不同政党的信息。投票不易,不仅来自于丈夫不允许妻子拥有哪怕一丝权力,也在于妻子从起床睁眼到闭眼睡觉,其间每分每秒都在忙碌。
当迪莉娅终于从家务家事中抽身投票那一刻,相信很多人都从中感知到了力量,并被其鼓舞和感动。我想这是女导演才能拍出的结局吧,无论是女主人公还是她的女儿,最后从那个家逃离的方式都不是借助男人,不是从一个男人身边走向另一个男人,不是寻求男人的庇护,是靠自己。靠投票,靠受教育,靠自我掌控命运。既然从爷爷到丈夫到儿子都这样,就由“我”来推动改变。
赋予一个人投票权是将其当作独立人对待,所以,迪莉娅郑重其事地买新衣、盘发、擦口红。
结尾出字幕“我们像情书一样攥紧选票”,不对,在这部电影中,选票比情书重要,还记得迪莉娅请尼诺吃巧克力后的360°旋转镜头吗,导演拍了他们牙齿上的巧克力,借喜剧招式解构所谓深情和此种已成叙事惯式的爱人互凝镜头。导演宝拉用比拍爱情郑重得多的方式拍了投票,那一刻她用了仰拍拍楼梯上的迪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