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已经结束

《梦之歌》不止是另一部关于青春、关于女生之间情愫的电影，它也许成功描述了青春这件事所有的面向，以极度不确定的语气抓住了许多确定的片刻。编剧神来之笔地把世越号和同志题材结合在一起，但只要稍加思考，就会接受这件事的发生是如此自然和真实。整部电影的观影体验就像把观众拉到世越号上：梦境般的柔光、一切像阳光下的海面，无处不在的青春身影、平常而鲜活，犹如海草一样侵入每个空间的绿植，还有不断下坠的心。没有人知道世越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它开始下沉，到最终被现实社会不可理喻地抛弃的最后时刻。这部电影试图描述的也许就是这一刻，青春竟然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虽然每个人的青春都会结束。

电影从世美的噩梦开始，梦见夏恩发生了不测，去医院看夏恩。夏恩拍了一张照片，是悬在桌子边缘的水杯和世美的背影，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要不要闻一下我的手？这医院的肥皂很好闻。

夏恩抓过来像小狗一样嗅个不停，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好闻？

随着两人交谈的进行（世美吃醋夏恩过往的恋情），镜头一直关注着桌上的水杯，用时足够长，长到让观众焦虑到已听不进两人的对话，终于，世美拿起了水杯，夏恩代替观众说：谢谢你救了我。

根据导演的说法，桌沿的水杯会让观众感到稍微不适，就像看见两个女生在大庭广众下牵着手一样；然而，这种不适更多是混合着甜蜜的愁绪和宿命般的悲剧（这几乎是贯穿整部电影的基调）。夏恩一早就发现水杯会掉下来，但不想收回被拉着的手，也不想打断对话，也许她在心里下了一个赌注：世美会发现的，她会保护我。当然了，最后世美也没有发现。

在这短短几分钟，大部分镜头只是在拍杯子，但两个女生之间的亲密程度、相处模式、罅隙、温柔、占有欲、忍让、甚至无法逃避的结局一一浮上水面。若隐若现的配乐从远处传来，夏恩的帽衫上写着：usedfuture，这个词描绘了一个所有物品都看起来很陈旧的未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回忆。

朴惠秀有着清澈、无忧无虑的小狗神情，她的角色贡献了所有的笑点：朋友觉得她的烦恼还不如年糕重要（不用想就知道是和夏恩吵架，只值得听30秒）、唱K时MV里演着自己的爱情电影、包包挂件就是爱的表现、问男问女问天问地到底谁是洪巴巴。世美生命力蓬勃、来不及想就先去做，随着夏恩的秘密一件件揭露，许多措手不及的情绪接连涌来，青春的成长就在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拥有，在梦里体会到的“失去”让她错愕；她还讲不清楚爱和死亡，只凭直觉说出了一段可能自己也不完全明白的话：我想到死去的可能是老师、同学和父母，也有可能是我，想到这…让我平静了下来。

而金时恩一出场就自带《下一个素熙》里的力量感，她的笑更像为了逗世美开心，或者说只有世美能懂：只有她会闻自己手上肥皂的味道、因为耳机插在鼻孔里而大笑、注意她脚底板的角质。夏恩伤了一只脚、但跟随世美的步伐很坚定，一直试着追上她。世美是她生活里最好的事情，之前是小狗Jerry，小狗去世了，她盯着世美拿起快坠落的杯子，说“谢谢你，是你救了我”，虽然对方只是喝了水、呼吸、持续活着、活在自己身边。夏恩什么也没有，只能梦见自己最想得到的：狗狗和主人重逢、喜欢的人对自己告白。

她们一直在争吵，但从没吵到点子上，周围的女生也都在吵。她们也应该对彼此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年糕，还吃光了！你现在竟然还在吃“，“对不起，我真的没意识到”，但她们从没指责彼此的敏感和自私，她们只是说”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济州岛？“ ”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去“，接着没头没脑地对彼此道歉再和好。

电影开始后的第三十分钟，呈现了一段明显的蒙太奇剪辑，模糊了现实和梦境、或者回忆的边界。这种梦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直延续到影片结束。

世美的梦是什么时候做的？在树林里，她看向镜子，发现两个小女孩在玩，狗狗真植出现了，她从便利店回来，夏恩不见了，这时是下午2:35。她找到了掉落的鸟挂件，穿过有野花的小巷。画面再次刻意闪过时钟，下午2:35。镜头认真地反复关照、甚至停留在一系列事物上，似乎在提醒观众什么事。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如果这个梦是世美上午做的，她怎么会梦见自己还没见到的事情？上午的梦醒来后，她才见到这些：鸟的尸体、林间的空地、狗狗、两个小孩、掉落的挂件、有野花的小巷、夏恩的袜子。

在帮聪聪找到主人后，电影终于才呈现了这个梦完整的样貌。孩子们在去往世越号的巴士上睡着了，阳光普照，这时世美做了一个梦：她从济州岛回来，小鸟Joy不见了，房间里放着昨天吃剩的苹果，时间是2:35，她穿过昨天走的路，捡到羽毛（小鸟挂件），时间是2:50，她在草丛里发现了死掉的夏恩。

夏恩的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电影里她睡着了好几次：在医院的长凳上、手机没电了睡在学校的活动室、事故发生后独自睡在空荡的巴士上。电影的后半段是真实还是梦？是夏恩的梦还是世美的梦？这场梦境模糊了现实中空间的距离，无论怎么走好像最后都会回到学校，就像无法离开的船舱；剧情和对话都越来越混沌（观众透过自己的泪水也看得更模糊）。在校门口，甜蜜的表白和示爱告一段落，两个女生反复说着拜拜。这一幕也许是电影里有史以来最让人心碎的追悼会。

然后世美做了最后一个梦：她回了家，有一个女人在进行某种法事，客厅的植物变了。妈妈买了奇葩的流水素面机，试图让晚饭显得丰盛；爸爸担心她明天的旅行，把小鸟joy当借口、只是为了和女儿多待一会。世美认真教着小鸟说“我爱你”，也许这是她日常的睡前惯例，她满怀着期待，直到最后的黑暗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