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寂冷如海上烟花

从维多利亚港来到黄浦江畔,王家卫讲了一个“繁花”落尽的故事。
生在上海,长在香港,这两座有着些许渊源城市,串联起了王家卫的人生。抗战时期上海沦陷后,很多上海人都去了香港,抗战胜利后,他们又回到上海。新中国成立之后,一些人又跑去了香港,或者通过香港,散落世界各地。一生漂泊,两地辗转,香港,是这些上海人旅途中的驿站。在王家卫的电影里,充满了形形色色,宿命般的流浪。多年以后,当王家卫带着《繁花》重回桑梓之地,不知道这位大导演是否找到了心灵的归宿。从黄浦江畔到维多利亚海港,隔着一整个香港电影的繁华时代。从南到北,香港电影如同潮水般褪去,而王家卫依然将文艺进行到底。
我从来没想过王家卫会去拍电视剧,依着他“墨镜一带,谁也不爱”的格调,委身小屏幕让人颇感意外。《繁花》对于国产电视剧或者是王家卫本人都没有任何可复制性。这应该是他机缘巧合的一次尝试,或者是他在少年梦境里,说给故乡的喃喃呓语。
王家卫的电影里没有宏大的叙事,他电影中的故事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像一根银针落地,触动心间,却寂静无声。《繁花》的故事背景虽然是90年代的上海,但王家卫无意去激荡那个时代的变迁。在王家卫镜头扫过的浮世绘里,不过是一曲十里洋场的人间旧梦。盛世的花团锦簇,乱世的鸳鸯蝴蝶,不过是窗前雾,台前灯,来也倾城,去也倾城。
仅就剧情而言,《繁花》的商战尤其是股市的搏杀,是很幼稚的。稍微有点金融知识的人都能想到这个结局:南国投砸盘,麒麟会接手,李李金蝉脱壳,汪小姐破茧成蝶,玲子尘埃落定,爷叔江湖再见,宝总回归阿宝。整个故事在毫无逻辑的推进中走向结尾,没有跌宕起伏的戏剧张力,也没有激烈的人物冲突。几句念白和镜头换盏之间,每个角色迎来了各自的命运。
宝总求财却不贪财,多情却似无情,他的人设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一个上海弄堂里的平凡少年,得名师相助,有美人作伴,策马江湖,快意恩仇。宝总对成功有着难以抑制的狂热,在成功后也有着同样的落寞。财富或者爱情,宝总唾手可得。可在历经沧海后,宝总又变成一无所有的阿宝。在得与失之间,体会着人生练达,世事难料。那些在宝总身旁环绕的美妙女子,展现着上海女性的优雅与从容。她们之间没有所谓宫斗的竞争,有的只是互相理解,彼此之间带着点狡黠和精明。
爱情本来就是和别人无关的,从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想象。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繁花》的感情线,我想到的是:摩登。《繁花》中对爱情的刻画,没有另一部沪语作品《爱情神话》来的生动。王家卫影视中的男男女女,总透着一种游离感,没有山盟海誓,只有暗香浮动。宝总和汪小姐在窗前灯下相依凝视的镜头,是我在剧中看到的最美景色。王家卫电影美学的镜头交错,色彩构图,放在国产电视剧里已经是另外一种存在了。“我哒哒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一见宝总误终生,不见宝总,此生怕也无用。遇到,我们无须欣喜,而错过,是人生的常态。
最后谈一下爷叔,天地万方都在爷叔的掌握之中,爷叔的经历就是一部上海近代金融史。他把阿宝一手打造成宝总,从里到外,从筋到骨。他想让宝总避开自己踩过的坑,他千方百计想为宝总留一条后路。可你有你的黄浦江,我有我的苏州河。世上没有不犯错的人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繁花》原著小说里,宝总只做外贸,从未踏足股市。可股市里,确有无数个宝总,他们排着队,一个个从东方明珠的最高处跳了下来。
王家卫的作品始终带着独特的审美风格,他从来征服不了所有观众。在很多人的眼里,《繁花》不过是一场浮夸的盛宴,一曲成年人的小时代。可我想说,这个时代从来不在乎我们如何去看待它,就如同繁花盛开,有的人看见花团锦簇,有的人看见草木凋零。所以不要争吵,这个时代的橱窗里琳琅满目,我们只是窗外短暂驻足的行人,前程漫漫风雪,你我还要匆匆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