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阿拉伯女人都很复杂”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怪物》rush ticket开售后十分钟我才急匆匆赶到,跑到工作人员前急停说rush ticket please,没想到直接就被安排进场了,不是还有五十分钟呢吗?正得意着呢,发现这里放映的是《Bye Bye Tiberias》,一个巴勒斯坦女演员的传记纪录片?被我薅来的是枝裕和睡觉王x阿拉伯语爱好者小y同学露出了快乐的微笑。
但是真的不亏,甚至是命运的巧合。这是一个女儿为自己逃离巴勒斯坦、逃离自己的宗教、逃离二战后风雨飘摇的家族的母亲所作的诗一样的传记——简直是我去年年度书籍《她来自马里乌波尔》在中东的回声,甚至对应这两年两场战争……
说像是因为这都是女儿回溯母亲以及母亲家族的故事,在动荡的历史背景下又是民族苦难的寓言。但其实也不太像。《马》里的母亲是被作为强制劳工送到德国,而《Bye》里的母亲是自己主动出逃到巴黎。《马》里的“苏联”背景母亲早早去世,父亲成日酗酒,女儿在被“没落的第三帝国的小复仇者”包围的环境中艰难成长,对自己的家族只有逃避与厌恶。直到人到中年,才借助互联网、陌生人、远方图书馆的资料,带着猜想,带着疑惑,甚至带着偏见,一点点翻开自己家族里那些陌生名字的细微故事与复杂羁绊。而《Bye》里,女儿和母亲关系紧密,母亲在女儿出生后带她回到Tiberias自己祖母和母亲的家里,与家人reconcile。相信这也是为什么女儿有足够的影像资料可以拍成电影的原因。
电影太动人了!如映后导演(女儿)回答问题时所说:大家对阿拉伯女人的印象总是二元化的——她们要么就特别传统、特别保守,要么就特别rebelling、和家族彻底决裂。但其实这两种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认识的阿拉伯女人都很复杂。
老祖母(母亲的祖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是非常传统的整日裹着头巾的虔诚信徒,按道理讲性这种话题应该是讳莫如深的。但母亲在众人面前念祖父给祖母写的热烈、露骨甚至色情的情诗时,老祖母也会哈哈大笑,虽然不忘记开玩笑说:“虽然如此,你们的妈妈坚守贞操直到结婚!”大家接着玩笑:“那十个孩子也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啊!”大家哄堂大笑。
我也在笑,但我心里却是犯嘀咕的:十个孩子…前面提到,十个孩子和父母睡在一间房间里,家里只有一个房间。我完全可以想象这十个孩子对母亲的消耗,当生活被十个孩子填充,还会有情诗里的激情吗?是在第几个孩子消失的呢?她会后悔吗?
这不禁让我想到我在《马》里的疑问:作者在写道极度艰难时期孩子的产生时会有很多设想,但都是男女欢好,激情似火。可是基于我之前的认识,却会很自然地觉得这很可能是女方被强迫……这些“激情”“热烈”的形容让我觉得很不真诚,总觉得这是作者在涉及自己或者亲人的诞生时的有意规避——规避自己或者亲人可能是父亲毫不负责、一时兴起甚至是施加暴力的产物。
这是发在微信读书的笔记,有些评论让我印象深刻:“人在那种精神肉体被双重折磨的境遇下寻找荷尔蒙欢愉不是他们唯一廉价也快捷的手段了吗?这种时候他们自己有没有明天尚未可知,有多大可能会为一个孩子的降生做打算呢?”“母亲长期处于饥饿不堪的状态,即便她和父亲一眼电光火石了,我觉得更多的是生物本能或者过度积压后的反弹。因为当时的处境,并不适合释放欲望:母亲虚弱不堪,此刻因为享乐怀孕,母体和婴儿都会面临更严峻的生存危机,如果怀孕被发现,能不能逃脱处刑……也许是为了在绝望中获得生的激情,也或许有爱的因素,娜塔莎还是出现了……”
《Bye》里也有写母亲年轻时的激情。女儿采访母亲和老姐妹们:能不能谈谈你们的爱?老姐妹们笑了:“love for men or love among us?” 开了好多女同玩笑后一致说妈妈一天换一个男人。母亲讲中学的自己跟她的虔诚父亲坦白恋爱的事:
“I am in relationships with a boy from that village. I think I need to tell you before you hear it from others.”
“What do you mean?”
“We go out to dinner. I sleep in his place.”
“… … Should I talk to his father to get you engaged?”
老姐妹插话:“you can’t ask for a more tolerant father!!!” 妈妈摆手:不不不,你们知道我怎么说的吗?
“ there’s no need. We haven’t planned to get engaged.”
“!!!! Forget about your studies! Stay home to help with your mother!!!”
哈哈哈哈简单的对话后是满满的青春与荷尔蒙!步入中年的无人区老师也感叹道:“我快五年没有在床以外的地方接吻了,我想了想,什么时候还能有谁站着把我胸给摸了,手从衣服下面伸进来。我这个春天我再等等。夏天结束还没人站着把这事儿给办了,我就情窦闭合。 ”
荷尔蒙的欢愉还是太重要了。能完全照亮彼此的成熟的爱是疲惫生活的解药,责任与隐忍是度过苦难的最好策略,但是,就有那么一刻,就都去他们的吧!这当然是非理性的、不值得的、应该被规劝的,但是,逃得过吗?闺塾锁不住杜丽娘,安徒生也不是爹妈教的。
啊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像是一步步解封的人物间的复杂的dynamics,像是母女之间的原谅,像是怎样mourn母亲(怎样都不能!),像是复杂的地缘政治在家庭的投射……但我说不出来了,我只想走在夜风中,虽然有点后悔没多穿件衣服。
p.s 我第一次知道阿拉伯语的诗歌是唱出来的,很惊讶:“那鲁米的诗歌岂不是更美了!”
小y:“他写的是波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