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心》：韦小宝与许文强合体的霍啸林

长达七十多集的电视剧《勇敢的心》是一部混搭色彩强烈的作品，它融合了民国年代剧所能涉及的几乎所有元素：江湖恩怨、黑帮仇杀、战争与革命、阴谋与爱情、侠义与传奇……主人公霍啸林则几乎是《鹿鼎记》韦小宝和《上海滩》许文强的合体。

霍啸林几乎是韦小宝和许文强的合体

这部戏给人印象最突出的是塑造了霍啸林这样一个个性鲜明而又十分复杂的江湖人物的形象，讲述了他从一个家道败落的富家子弟崛起为一方黑道枭雄，又逐渐进化成一位抗战英雄的故事。剧中故事的跨度主要集中在1925年-1935年这十年间，以往数十年来反映这段历史题材的影视作品，是将其视为土地革命战争（红军时期）的历史阶段而进行创作的，战争与革命当然是压倒一切的第一主题，而那些经典作品的主角当然主要是革命阵营中的各种英雄人物，比如红军指战员、游击队员、地下工作者、阶级斗争中的工人和农民领袖、革命的知识分子和学生，而与他们相对的反面则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军政人员、特务、恶霸地主、黑心资本家及其走狗。在这样一种正邪两分、壁垒鲜明的叙事模式下，人们常常忽略了，历史和人性的内容往往比艺术创作中更为广阔和复杂，在革命与反革命两大阵营、国民党与共产党两大势力、赤贫的底层阶级和寄生腐化的顶层阶级之间，还存在着十分广阔的中间地带和非常复杂的社会阶层。汇聚八方风雨、充斥三教九流的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在两大政治阵营以外，同时又与两边保持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世界。

即便以江湖这样一个特殊的视角来说，各色江湖人物的来源、成分和背景也是十分复杂的。当年，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从阶级分析的角度对其有过精辟的论述：“……还有数量不小的游民无产者，为失了土地的农民和失了工作的工业工人。他们是人类生活中最不安定者。他们在各地都有秘密组织，如闽粤的”三合会“，湘鄂黔蜀的”哥老会“，皖豫鲁等省的”大刀会“，直隶及东三省的”在理会“，上海等处的”青帮“，都曾经是他们的政治和经济斗争的互助团体。……这一批人很能勇敢战斗，但有破坏性，如引导得法，可以变成一种革命力量。”霍啸林就属于这支游民无产者队伍中“很能勇敢战斗”的代表。

在以往内地的影视作品中，黑帮、盗匪、流氓往往是作为反动政府、地主和资本家的帮凶打手的面目而出现的，很少能成为作品的主角，即便有个别如桥隆飙、马本斋等草莽英雄的形象，也是从一种革命改造者的角度去审视和塑造他们的。而纯粹从江湖人自己的视角与价值观来讲述人生故事、看待革命历史的作品几乎是空白。但实际上，江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十分独特的对于社会的结构划分，它与朝廷、庙堂、正统、主流这些概念相区分甚至相对立，虽常常显得粗鄙、浅陋，但却拥有主流社会正统文化所不具备或者渐渐被湮灭殆尽的质朴、野性、生命活力和反抗精神，它为中国的传统道德和传统价值观提供了更丰富、更多样的生存形态。

《勇敢的心》的主人公霍啸林，出身于小县城的大户人家，父亲是县里唯一的举人，从小就教霍啸林传统的四书五经，但是霍啸林对读书并不感兴趣，整日游手好闲，看戏听曲，招猫逗狗，心里有几分向往的反倒是传说中行侠仗义的江湖世界。后来当他一家二十多口惨遭仇家军阀赵金虎灭门时，他所想到的唯一的反抗和复仇方式就是寻找山里道观的世外高人，学艺报仇，故事也从这位破落子弟被迫踏上复仇之路开始。

然而从他的第一位江湖师父郑乾坤道长那里，他并没有学到什么绝世武功，道长教给他的无非是遇强敌能屈能忍，示弱求饶，为保命可以不择手段这些江湖经验。但是，正是这几句看似简单无耻的经验之谈，却在关键时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霍啸林在以后的江湖行走中，逐渐明白，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绝世武功，对付仇敌最厉害的招数，就是不要脸的阴谋诡计。霍啸林所会的唯一的武功招式是在敌人追赶下，借着墙壁一个后空翻翻到敌人身后，再用藏在身上的锋利匕首割喉毙敌。但是，这一招的使用，必须从一开始就假装示弱和败逃，作为阴谋诡计突然使出才会收效，很有点像《鹿鼎记》中洪教主教给韦小宝保命的那招”狄青降龙“，都是败中求胜的招数，靠一记后空翻和匕首制敌。

霍啸林和韦小宝相似的还有他先后真真假假娶了七个女人，分别是：原来准备给老爸做通房丫头的樱桃，对其有恩的捏脚师傅临死托孤的盲姑娘翠儿，湖匪干女儿、被兄弟赵舒诚抛弃的护士玛利亚，他最佩服的共党韩亲仁的老婆桂英，韩亲仁的粉丝女学生白雪，长得和玛利亚酷似的猎户妹妹,当然还有他唯一真爱的女强人梅姑娘。

电视剧主要通过霍啸林这样一个江湖人物的视角，来看待国共两大阵营的斗争，并且以江湖世界的价值观来决定对它们态度上的好恶亲近与否。在剧中前三分之一的段落，基本上赵舒诚是以一个光辉温暖的正面形象出现的，这时，国民党还在与共产党合作北伐打天下，还是属于在野党性质，赵舒诚的所作所为当然也就具有革命的正义性而被霍啸林所佩服，虽然相互之间有杀父之仇，但却是他们数度“兄弟互相保命”的关系最好的时期。而当赵舒诚所在的国民党取得了江山，翻脸不容异己，开始对共产党人的屠杀后，赵舒诚的角色也便向着反面转化，直到最后成为一名汉奸和魔鬼。霍啸林并不愿加入国共两党任何一方，但是他有自己看人的标准和原则。共产党人在强权屠刀面前的大义凛然，视死如归，韩亲仁等人的悲天悯人胸怀天下苍生，为了战友、集体和信仰可以舍生取义，从容赴死，所有这些在霍啸林这样从小就有着英雄梦的人看来，正是他极其欣赏、钦佩和神往的英雄气慨。在他眼里，韩亲仁等共产党人才是真正的江湖豪侠。而共产党反抗强权、争取独立自由的斗争，正暗合了霍啸林心中的江湖情结。

事实上，国民党和共产党在历史上都曾不同程度地与民间的帮会势力合作，利用他们的组织网络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务。早期的孙中山同盟会就借助帮会组织反清的起义，四一二政变前后，蒋介石也曾利用青帮势力对付日渐坐大的工会。而共产党方面的早期人物包惠僧、李立三等人也非常注重对帮会组织的渗透，利用帮会势力的掩护开展工人运动。总地来说，虽然帮会组织的上层人物往往与国民党政权有着千丝万屡的联系与勾结，但是这些江湖人物出于本能地总是与政府当局、正统主流社会保持某种抗拒和抵触。而这种气质，与处于在野反抗的革命党地位的共产党人有某种契合之处。因此，毋宁说霍啸林等是把韩亲仁的共产党当作一个组织更严密、战斗力超强的江湖帮派来看待的。而他们之间从合作到后来并肩作战，义气相投、英雄相惜的江湖情结远远重于对主义和理想的认同。

当然，霍啸林身上明显还有《上海滩》许文强的影子。因为意识形态的原因，江湖片在大陆绝迹数十年，在香港反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许文强这样的江湖枭雄、流氓大亨式的人物一经出现，极大地满足了国人心中对于对当年十里洋场上海滩的好奇和对江湖世界的想像。与一般的江湖人物大多为文盲不同，霍啸林和许文强一样，都是有一定文化和教育背景的，这使得他们在一干打打杀杀的群盲之中显得与众不同，而他们在帮会中的发迹、沉浮的轨迹，也是如此地相似。只不过，《上海滩》的最后，许文强没有走出江湖仇杀、暴尸街头的宿命，而霍啸林则被安排回到热河老家，走向了抗日的最前线，在抗日的枪林弹雨中为国捐躯。

千古英雄梦，江湖侠客情。中国人对于江湖传奇的想象需求，永远是这类题材的艺术作品不竭的创作源泉。《勇敢的心》无疑是近年来类似题材作品中，人物性格较为鲜明的一部，在江湖世界的荧屏画廊里，又多了霍啸林这样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