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存秩序的“八角笼”中

《八角笼中》无疑是一部佳作。

之所以开头就抛出这部话，是因为实在不知怎么开头，不故弄玄虚，先表明自己的态度，或许会有诚意一点。这部电影也是如此。确实，这是一部看到开头就猜得到结局的电影；但它的精妙之处便在于整部电影的内核根本不在结局之中。

说实话，我去看这场电影是出于偶然。本来与朋友出去小聚，没有打算看电影；但我们打算回去时，却突然下起了雨来。我们没有雨伞，又无处可去，正好附近有影院，就去看场电影吧。于是，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我们去看了这场电影。

其实一开始我知道这部电影。但听说它讲的是一个前运动员通过格斗让孩子们走出大山的故事，我便提不起兴趣了。当时我想，看完这部电影，我给这部电影的评分大概会和“消失的她”一样——4分吧。我甚至都在想象看完之后我会怎样写一篇“意s形态批判”呢。

但是，《八角笼中》的表现出乎我的预料。

第一，它用“俗套”的题材拍出了不一样的东西。一般这种题材电影的套路都是“打怪升级，遭遇挫折，再打怪升级……直到成功为止”的套路，但这部电影没有。它重点不在于如何格斗、如何训练学员——如果是这样的套路，没有一部电影可以超越《摔跤吧爸爸》。以王宝强的水平，更毫无疑问没有希望。这部电影与其说是在演格斗，不如说在演格斗俱乐部；与其说是在演格斗选手的格斗，不如说是在演王宝强与命运和不公的格斗。这也是有些影评指责王宝强的理由：在电影中扶植青年选手，现实中却剥夺青年演员的表演机会。

但我认为这样并没有任何问题。我反而想质问这位发出指责的作者：你到底有没有在关注电影在表达什么？实际上，电影表达的，不就是这个俱乐部和命运与不公的搏斗吗？从一开始为给饮料做宣传而组建，到中间的发展，因为舆论而遭受的毁灭性打击，最后通过制造舆情收获关注的险胜——这种与命运的格斗不比肉体的搏斗更有意义一万倍吗？我不懂影视界的规则，但这位先生所做的评价似乎是只关注传媒资b内部利益的分配，而忽视了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第二，电影并没有歌功颂德，反而隐晦地揭露了许多结构性的非正义。我们不妨回顾一下这部电影。不论俱乐部的起起落落，还是影片中人物的悲欢离合，都离不开三个势力：企业家，法，新闻媒体。他们分别对应的是：资b，资c阶j法权，资b主y意s形态宣传机器。资b是资b主y社会的根本，资c阶j法权是维护资b主y的上层建筑，资b主y意s形态宣传机器则是资b主y意s形态生产和再生产的必要保障。它们构筑了这个资b主y社会的运作机制。

先说资b。格斗本身，在资b的介入下发生了“异化”。我们不妨回顾一下，这个格斗俱乐部是如何建立的？是为了表演，为资本吸客。虽然后面俱乐部走上了“转型”，真正搞起了格斗，但从最根本上，不还是在为资本服务吗？运动员们通过格斗吸引观众，最大的得利者，不还是体育资b吗？一切都不过是资本增殖的狂欢罢了。在这种体制下，运动员们的互相竞争，“不断奋斗”，又得到了什么？反而是一开始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老板道貌岸然地接受采访，酒吧老板也义正严辞地谴责着向腾辉，私立学校的校长也翻脸不认人……他们能通过格斗俱乐部获得利益时就支持，后来却落井下石。这正体现了资b的逐利与虚伪。这部电影没有试图去掩饰，把资b家说成人民企业家，更不像《消失的她》一样给资c阶j赋魅，而是还原了他们的真实面貌。但就算如此，向腾辉为了拯救孩子，还是不得不依靠资b。他必须拥有资金。另一方面，他想依靠资b，但又不追求于资b的增殖。他的不营利性却给他带来了毁灭性打击。他陷入舆情来自于对他动机的揣测，即对他不营利性的猜测。在这之后他不得不让自己的学员去其他的俱乐部——这就是大资b对小资b的吞并和倾轧，也是资b的要求——谁不追求我的增殖，谁就别想从我这得到好处！还有比这更真实的揭露吗？

再说资c阶j法权和新闻媒体。让我们来看看法权“匡扶正义”的“光荣事迹”。法权的第一次露脸是向腾辉被骗服用药物后殴打教练的时候。法权起到了什么作用？它把本作为受害者的向送进了监狱。第二次，是把同为这种体制的受害者的马虎送进了监狱。第三次，是向腾辉去要回作为民法代表的合同之时。这时，法权却变得疲软无力了。它对向腾辉耸了耸肩，说了句“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第四次，奇迹般地，它居然帮了向腾辉。在这里，便不得不提到新闻媒体的介入。它们口口声声“还原真相”，但它们的运作机制从本质上还是资b的运作机制。是它们参与了对“不以增殖为目的的资b”的倾轧，但也是它们重新赋予了向腾辉资b——另外一种形式的资b，即可以变现的流量。这些流量足以碾压向的敌对方。流量也是资b啊！面对拥有了流量这一资b的向腾辉，法权那真的是和对亲爹一样亲切，马上让他要回了之前一直要不回的合同，还帮他搞倒了欺负他学员的俱乐部。这不正应证了那个定理：“有多少私有财产，就有多少资c阶j法权”吗？在这里，王凤的那句“社会主义法治社会”便显得极尽讽刺了。

最后，我想谈一谈电影的最后一段。有人认为，最后的转折实在是过于突然了，对与格斗的成功描绘得也非常仓促，显得非常违和。但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路——即喜剧的结尾只是为了过审呢？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一切实际上到马虎说出那句关于“打水漂”的话，便结束了。是的，对于怀有与他们相同梦想的大多数人的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都如石子一样，沉入了水底。而他们只是少数幸运儿。后面的一切翻盘、成功，不过是少数人的真实，多数人的幻想罢了。只要这种结构性的非正义不被消灭，大多数人就得不到拯救。从这个意义上，我愿称它为“喜悲剧”。与悲喜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同，《罗密欧与朱丽叶》虽然结局两个爱人在与旧的制度与思想的抗争中走向了毁灭，但两家从此重归于好——他们的斗争赢来了一种更自由、更先进、更利于新事物生长的环境。所以，《罗密欧与朱丽叶》才称为悲喜剧。而《八角笼中》则相反，虽然具体的角色赢得了拯救，但和他们一样的人却没有。他们成了真正的“消失的ta”。事实上，八角笼这个意象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牢笼。在电影中，人们的起起落落都与格斗的八角笼有关；而他们的生活却也确实和体制的八角笼息息相关。没有人破笼而出，也没有人可以。这才是喜剧之下悲剧的最深层次之所在。

或许王宝强只是想说一个励志的故事，而有的人可能会说我“过度解读”吧。但我想说的是，就算揭露不是本意，但这种真实、这种正确的抽象却已经达到了这个效果。如果是这样，那将这种真实解读出来，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