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官的爱与死
这篇剧评可能有剧透
(代亲友发的)
闪官播完一段时间了,粮仓不出意外的空了。想想去年这时候坐拥满满当当的粮山,忽然觉得有点魔幻。那时饥肠辘辘的我们坐在高高的粮堆上,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饼的芳香,掰着手指头一遍遍地数,我们的老警察呢、老院长呢、变态医生呢、杀人魔王呢,认真又严谨得仿佛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虽然饿得发慌,但眼中依然闪烁着无产者笃定的理想光芒。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哪怕做做梦,都觉得很美好啊!谁能想到,一年之内,天雨粟,鬼夜哭,各个平台就像仗义疏财又大手大脚的地主家的傻儿子,竟然把几代留下的积蓄,一股脑地倾空了。这个感觉怎么说呢,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不能说不痛快,但又属实有点悲壮。
闪官就是这粮仓清空前的最后一顿大餐,而闪又是个各方面都过于极端的角色,极端到几乎把大反派的所有技能属性都拉满了,这就不免让人有些焦虑。这个角色对于榨派而言,怕也是空前绝后了。和闪一比,明大人不过是个无助的老父亲,高老师不过是落魄书生,小阁老就是个吵闹的宠物,连雷碧城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辛勤的传教士,至于王恒之,唉,闪见了哭泣的老王,都只会俯身温柔一笑:孩子,别怕,吃糖。
剧情不谈了,这剧自带吐槽气质,当观众看着剧里那些角色们瞪着老谋深算的大眼,一脸震惊地说“这不符合逻辑!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呢”的时候,倒还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但闪官很绝,一看就知道是编剧用心到最后甚至有点偏心的角色。居然给这大反派安排了如此体面的死法,一壶毒酒,三尺黄绫,从容饮下,含笑倒在女儿怀里,一世的孤傲都化作对时代盛大的祭奠。天呐!这是什么档次的枭雄之死!我可以认输,但我没有错,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哪个榨氏反派享受过这种结局的待遇!那个老王!请你不要跪在雨里呜呜哭成一坨了,速速出来观摩一下,什么才是真正反派大boss的落幕!
其实剧没播前,只觉得闪会是个很惨的反派。他的人设叠满了榨派惨剧的各种配置:女主的爹,男主的养父兼老师及领导,还是在抗战时期。这里每一个关键词都够榨派惨死一回,更何况闪嚣张地集齐了。后来又传闻这闪凭一己之力干掉了半个演员表。想想倒也不错,尤其当时还处于为委屈的老王疯狂打抱不平的悲愤时期,只觉得闪要是能干掉半个演员表然后再惨,那也不亏了。
但奇怪的很,一开始剧照里的闪又特别像个正面人物。只见他一袭朴素的长衫,在破陋的屋子里冥然兀坐,身旁一灯如豆,不知道的真以为是在黑暗中求索救国救民道路的革命导师。特别是前两集刚出场的时候,他孤身玉立在山顶,迎着猎猎长风,和归国的男主握手,饱经沧桑的眼睛散发着安祥笃定的柔光,看得我那阅剧无数号称能一眼分辨正反派的母上大人都一脸热切地说:“哎!不得了!这次竟然是好人!”当然,两集之后她就反悔了,评价也迅速变成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坏”。
确实,闪官坏到有点疯魔。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他的兄弟、徒弟、随从、妻子、女儿,甚至包括他自己。无论是他一手带大的,并肩奋战的,深情爱恋的,拼死保护的,还是对他忠心耿耿的,至死不渝的,痴情发狂的,只要他需要,他就可以随时牺牲掉,而且抛弃时那种果断和决绝,真正是弃之如敝屣。他对敌人狠,对自己人狠,对自己更狠。明大人虽然前期也很绝,但明大人至少想的还是我要活下去。闪官似乎没这个执念,他似乎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亲自攻特密组,亲自劫狱,被他培养成暗器一样最顶级杀手的,是他的亲侄子,被他派去做诱饵的,是他的亲闺女,每天刀尖舔血,火中取栗,所有人的命和他自己的命,看起来都不过纸一样轻。其他榨氏反派良心发现时总有一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而这位闪官杀了那么多人,好人坏人甚至无辜的人,到最后,他一句对不起没说,竟然还说了句谢谢。这真是顶尖反派的最强觉悟,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闪官倒是颇有成为一代暴君难得的资质。
但闪依然很惨,不管这种惨是谁造成的。他有那么多身份,那么多名字,当那一层层马甲逐一剥去,他还认识自己是谁吗?漂泊浮沉一生的金生火,赴难前还能想起曾经那个高兴了整整一晚年轻有梦想的自己,不知闪官在最后时刻看到的是哪一个自己?他的人生有过整整一个晚上的高兴吗?其实也不怪,他早是个死过几次的人,那个曾经锦衣玉食的满清王爷死了,那个投身革命的袁宗傲也死了。王爷死了,他便切断了父母,袁宗傲死了,他便葬送了妻子和兄弟,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他都死了,只剩下一个虚妄又固执的所谓信念和一具躯壳。最终精神信念崩溃,肉体随之消亡便也顺理成章,没什么遗憾了。不过闪唯一的圆满大概在于,他惨,但他不冤。
这样一个几乎都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还指望他能有什么情呢?可他偏偏就是有情的,而且他的情用得还很深。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暴戾恣睢的魔头会一脸深情地回忆起自己的的妻子,用迷蒙甚至带有些梦幻的语气说,这是我送给你妈妈的,会满目慈爱地望着后辈轻轻缓缓地说,我是义父啊,孩子。他太坏了,以至于让这些所谓的情感显得虚伪,但他又太有感染力了,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份情是那样的深切。他冷酷残忍是真,一往情深也是真,这两种属性如此割裂,在他身上却又迷之圆融。他可以前一刻把项链亲昵地戴在爱妻身上,或许空中还留着他轻软的蜜语,转身就毅然把妻子当作投名状似的出卖,也可以上一秒还在窗前深沉动容地对女儿说,上官琴歌,多好听的名字,下一秒便冷若冰霜地怒斥,你应该死在唐家花园。他爱的时候是真爱,但这爱只是一种纯粹的情感体验,更像一种能指,而并不具有实际的意义。我爱你,但不代表我会保护你,更不会改变我要杀了你。当然,我杀了你,也不影响我依然深爱着你。他可以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了你,然后如梦初醒般望着你的尸身哭泣,哽咽地把你放入他精心挑选的水晶棺里,然后在每一个秋雨连绵的夜里深情地想起你,写下一阙阙感人肺腑的雨霖铃。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而且不同于明德、老金、育良,闪官并没有那么多被逼无奈,或者说即便是逼,逼他的也只是他自己。他更像是个疯子,这倒是和雷神棍颇有些神似,不过雷碧城是个有主义的职业疯子,闪官是个自作主张的混乱疯子。如果一定要比较,那只能说,宁做老雷之乌鸦,不当闪官的孩子。反正总归活不了,至少魂还可以行走在星辰之上,与日月同光。
虽然承认有滤镜,但还是想说,闪官演得好极了。榨老师的天赋反派演技在闪身上可谓集中爆发,他像一条蛰居在洞穴中阴鸷狠辣的毒蛇,一抬眼,一转身,都满是诡谲和恐怖。他去吓唬孩子,那个可怕的笑,一块糖都吃得血雨腥风,仿佛那含在口中玩弄的是人的骨头。上一次感觉榨角色吃东西如此恐怖的还是张怀兵,他在那个洞窟一样的家里喝红酒,闷头大口扒拉饭,风轻云淡地吃出一种阴冷吃人的感觉。高育良、董建昌其他这些角色吃再多次饭都不会有这样的动静。又比如抓到陈浩民,他走过去的那副嘴脸,志得意满又咬牙切齿的笑,笑得人毛骨悚然。那种悬在心头好久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后,从心底涌出又压抑的愉悦,那么讨厌又那么精彩。还有闪官标志性的扭脖子,咔咔的声响伴随着厌世的眼神,明大人有句台词说的好,一个人的可怕要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要人听到你的名字就不再去想活着的事了,闪官这个动作和神情便是这种效果。
当然,这些不过是常规操作。闪官最绝的是入骨的神韵,细腻的表现浑然天成,这使得闪官成为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复杂的人。比如他明知面前坐的是自己的女儿,也明知女儿在迫切地寻找自己的父亲,却不能相认,红着眼圈又决然说出你父亲死了的时候,那种挣扎又克制的悲怆和无奈,只有是父亲才能表现得出的神情。还有最后面对无常的死,闪官推开门那一瞬间的呆滞,那种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猝不及防的悲伤溢了满屏。他蹲在无常身边,放下枪,情绪轰然涌上来,他再一点一点往下压,那个神情看起来真是痛极了。但只一点点动静,他便又迅速地警觉起来。更不必说他周身的矜贵气,无论在狱中还是被审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派头,都令人信服他曾经的贵族身份。这种神态和气韵是有隐显,有起伏,有逻辑,浑然融于角色的灵魂之中的,这取决于对人物的理解,而不是仅靠横飞的吐沫、抖动的眼袋、灵活伸缩的五官塑造的。喜怒哀乐只是单纯的情绪模块,只有进入特定人物的性格与处境才具有审美意义。形成皮相尚且不易,凝成气韵大约更难。
听小伙伴们说,闪是紧接着老王拍的,那这二位真是两种极端情况了。一个有多卑微,一个就有多嚣张,似乎是压抑到极点彻底爆发了。但不得不说,闪官,作为全剧干掉大半演员表的大恶魔,到最后没都干掉牧溪鹤,实在对不起隔壁老王在师兄面前委屈掉的眼泪,这很难不说是他作为榨氏反派阵营顶端大boss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