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和镜面

首长看着面容精致的艺伎,女人的手指挑动着压抑的琴弦,帝国和歌的曲调哀婉,好像不适合在这里继续讨论胜利和征服的野心。
首长烦躁,他有政治兴趣,最终他只想回到日本做个农夫。他笑着喝酒,桌子两侧跪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这里有帝国忠实的狗,有沉默的无名者。
所有人被锁在一致的黑色西装下,面对面吃精致的冷盘,宛如照镜子,真真假假。
“所以无论谁赢,你不会输”
“自古以来,骑墙者没有好下场”
上海的早餐铺子有道粉蒸排骨,上菜慢,特工们却不着急,晨起去收尸又不是杀人。他们和肮脏的鬣狗共事,隔着铁网目送很多人的结局。他们抽烟,聊八卦家常,说日本人当着姑娘家的父母行事。
结局呢?
都扔井里了。
叶先生不着急和同事去收尸,却连沉默的时间都没有。
精致的拿破仑蛋糕上裹着丝巾和女人纤细的生命,窈窕的旗袍杀不完日本人和汉奸。最终,晚报上人们看到黑白图片里衣衫褴褛的女尸。谈笑里被投井的家庭,是无名者的镜子。无名者可能曝尸在狭窄的后巷,也可能在广阔的芦苇丛里获得新生。深夜里无声的眼泪,是她们生命的痕迹。
军机经过广州,空军的军犬罗斯福看上去傻憨可爱,它带着护目镜有精致的皮革,宛如一个富态的,必胜的长官。他们的机翼划过大海,阳光明媚,水波温柔,安静得像他们未来的坟墓。
“我累了,我父亲给我留了土地,我想回去。”革命者诚恳地向汪伪政府交代着一切,梦想成为中国的一个普通农夫。镜子的那一边,侵略者倦怠,想在日本颐养天年。
侵略者在思考战争的意义,只有活着的战犯才会思考侵略的意义。
深夜里,女人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丈夫,他们相拥接吻,在生离死别的瞬间里短暂地守护了对方。这一刻,伪装卸下,是真。
我们看不到同盟者的背叛与忠诚,于是只能用鲜血和生命去考验对方是否动情,用真实的情感去辨别立场的真假。
滚滚而下的泥浆,佛珠在土地深处徒劳祈愿,枪决倒下的劳工身体单薄,宛如湖岸边摇摆的芦苇。密布的房屋沉默等待炸弹的覆盖,简陋的防空洞里,饥饿的流浪狗只想吃到一块干肉。
天井太深,看不见井上的春光草野。看不见日本人自行车的轮子正在碾压草地,看不见他们成群结队,像是春游的旅人。
无名者的痛苦源自于这片土地上的创痛,源自于随时倾覆的局势和刹那间永别的爱人。没有人知道我很爱你,因此我的痛苦无法名正言顺。
胜利不是一封情报,一个计划就可以得到的,胜利是在漫长时间里的蛰伏等待,是一次次紧急情报背后见招拆招,是以生命为代价尝试预判敌人的脚步。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无名者在过程里见到了太多的死亡,万千情绪在扇动的眼睫里沉默。
在所有危机爆发前,无名者彼此祝福“保重”,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敬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