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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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注目未来”单元影片。法国导演马蒂厄·罗泽的处女作,电影改编自左岸派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1953年的小说《塔尔奎尼亚的小马》,这是一部典型的作者电影。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正是左岸派电影兴起的时候,彼时杜拉斯的小说本身也具有影像思维。本片可以说是左岸派电影的某种延续,作家电影风格浓厚,只是用大量昏沉的对话替代了冗长的独白。原著故事非常简单,讲述的是已婚许久的女子萨拉在小村庄偶遇船客并相互吸引,但最终回归丈夫的故事。这与电影讲的故事基本一致,只是电影将故事地点从小村庄改成了更具有与世隔离的特点的小岛,并模糊了现实位置,更加突出“孤岛”的概念,且大量使用近景镜头,以便使观众将注意力集中于人物和内心的细腻变化。
这种设定有点法式《小城之春》的意思,历经岁月消磨接近枯竭的婚姻感情遇到清爽活水的滋润,在本性欲望与世俗道德的纠结与挣扎下的选择,而且在表达上也多为含蓄、收敛。当然这种收敛是相对的,在西方尤其是法国表达爱欲的影片中,《阿祖罗》可以算是法式浪漫的儒家表达。萨拉与船客享受着从陌生到熟悉之间的暧昧、悸动、撩拨,这种情感仿佛像大海中浪荡的水花,温柔又有力。温柔的是表,如水一般交融;有力的是里,本性释放的破蛹而出。
电影着重于环境的描写,甚至于让观众有了在影院看海的感觉。马蒂厄·罗泽在导演阐述中也写道:“我们的确是在地中海沿岸,太阳很壮丽,大海是蓝色的,炎热令人窒息……出租的房子、我们曾经喝酒的咖啡馆、浮桥、海滩、小屋、大海、乡村的假日,用来唤起观众对假日及过往的回忆。”慵懒的夏日,孤独的岛屿,令人浮想联翩的海岸,没有手机的烦扰,没有网络的纷争,没有虚伪礼仪的束缚,甚至可以没有衣衫的覆盖,摒弃一切,人及自然。营造了一个舒适、安逸、无所防备的环境。在几近真空、完美的环境下,产生的情愫才尤为自然野蛮,公序良俗在这里甚至会因为阻碍这种感情的蔓延而显得多余。在颠倒的价值观念下,内心的渴望与传统的伦理相互缠绕,快感与恐慌相互交织,反叛、疯狂、克制、期待,天空之城般的环境衬托了魔鬼的情欲与突破道德的危险,一切都变得压抑、诡异。
电影和原著并没有通过此事来证明对个性欲望的理解或对回归家庭的支持,它只是透过一段故事窥探人物的情感内心,关于女性的内心。萨拉是杜拉斯女性小说的典型,这与杜拉斯本人的经历是分不开的。这位女作家15岁半做情人,30岁三角恋,66岁迷倒27岁的男学生,还有那恋子情结的母亲,从童年到成长的经历让杜拉斯擅长从女性对于爱的自然渴求的心理出发展开叙事,在一段又一段的偷情中寻找快感,精确抓取女性的欲望与自我压迫,比如《情人》,比如《广岛之恋》,比如萨拉、吉娜与玛格三人对情欲的不同经历和幻想。
不要企图用传统的道德观评价此片,那样好比用纪实片的标准评价科幻片。仅从个体角度出发,道德仅作为本能的限制。任何违背传统道德的事,都是本性的放肆。杜拉斯的大胆在于她敢于突破公认,指出人们从私欲上并不愿意遵守道德限制,去观察偷情、出轨的过程,描绘其中的快乐与刺激,撕开羞愧的外衣,勾引出人性最敏感、脆弱的情欲旋涡,最后就像岁月与琐碎消磨爱情与婚姻一样,所有的新欢与也激情终将消亡。以此表达对爱情的悲观和循环往复的规律。爱情不是干柴烈火,也不是粗茶淡饭,而是永无止境的欲望。萨拉主观镜头下的船客与逐渐递进的面部特写预示着了一段情愫的开端,绯红的晚霞映照着两个寂寞灵魂的缠绕,但最后冷酷湛蓝的海水将这一切冲走。当爱情兑现之日,便是腐坏之时。这便是杜拉斯笔下的爱情——“爱要全心投入,然后无聊,直到结束。”
电影中的火山爆发是一段暗线。在原著中,除了萨拉的主线叙事,还加入了年轻扫雷工的暗线叙事,但二者毫不相干。导演罗泽介绍,他们说的语言是新创造出来的,是无法被人们辨认的(在观影时也没有任何字幕),甚至连标题《阿祖罗》(Azuro)也是没有任何含义的,是几种语言的混合体。从原著中可以了解到,年轻的扫雷工被之前德军埋的地雷炸死,年迈的父母无法接受不愿意在死亡证明书上签字,但最终也被迫结束这一现实,无奈在死亡证明书上签字。这一段故事与萨拉从移情别恋到回归丈夫是并行产生的,杜拉斯将爱情与死亡放在一起,赋予爱情肉体的张力。结局也都体现了身不由己的宿命感,在此基础上加深了一层对历史和战争的反思。
无论原著如何,电影烦琐的对话令人昏昏欲睡,而且人物与对话一样多,在这样的基础上却几乎放弃了故事,苍白且枯燥。当我强撑着困意连打二十几个哈欠的时候,隔壁的观众已经睡到把手机掉在座位下了。
——2022.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