潸然泪下，用心良苦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断桥》有后劲，越到尾声越复杂。整体形容是“潸然泪下 用心良苦”，说的是主创团队，也是故事本身。 我觉得影片本身是不怕剧透的，因为它是犯罪片，不是一部悬疑片，它没有义务给大家制造爽感、多重反转。《断桥》是一记闷拳，后劲上来了你的心脏胸口神经才感受到牵扯着的一阵窒痛。 我想谈谈细节和一些延伸的理解猜想。 【关于名字】①朱方正：名字中带有“方正”，好引用曾国藩说的话，许多时候你甚至感觉到他的官腔官话拿捏得一套一套的。比如“曾国藩说过这么句话……”“该抓人抓人，我犯错了我自己都会抓我自己”“什么情况？”以及朱方正与手下的对话等等。可能体制内的人能了解或者读过，曾国藩行事风格在官场中是逐渐由前期的“方正”转为了“圆通”的，这正昭示着朱方正的为人。 ②菊怀义：这个姓氏很特别，“菊”本指高洁，但这个人又正好是黄雀工程腐败链的重要一环。 ③闻亮：晓雨的爸爸，是站在“亮”的这一方的，从他人评价言辞中可知，他正直、善良、对于腐恶现象敢于举报，但也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闻亮在生前却未曾迎接到光亮的一刻。 ③闻晓雨：注意，这里是“闻晓”“雨”。黄雀市的雨下得很大、很久、很阴郁，但小雨是一场“能听闻到破晓”迎来曙光和黎明的“雨”。孟超把黎明给了她。 ④孟超/张清冬：一开始不知道孟超原名张清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改名后要姓孟。直到睡前的一个猜想冒出来：“孟”是指同辈兄弟姐妹里面最长的，失去了姐姐的张清冬，换了另一个身份后，确实是兄弟姐妹中最大的那个了…… ⑤唐大哥：黄雀市腐败链的“上层建筑”。关联一下，断桥也是建筑，事故中断裂崩塌的不仅仅是这座建筑，还有人心以及其中滋生到上层的“建筑”链条。留意唐大哥在电影中的英翻是“Mayor”，就能知道电话中的“资源和人力”打点人已经官至市长。 ⑥宋雅美：“雅个屁，美个锤子。”记这句话我记得好清楚，在晓雨妈妈的口中我的初印象真的对她不好，也许妈妈接触到的这个“情人”已经是舞厅三陪的社会身份了。但是后面通过钱包夹层里的那张与闻亮在大学门前的合照看到，宋雅美真的曾有过“白衣蓝裙好风景”的至雅至美时刻的，也就令更讽刺更令人唏嘘。 【关于人性】①人的一瞬念头即是善恶之变，朱方正有过把闻晓雨当女儿的时刻，在邀请闻晓雨参加他生日求情的那天，一开始有恻隐之心，没有给养女用毛笔蘸毒的红酒杯。但后面又转头毫不留情地将她与父亲的雕塑一同绑住想将其沉入江底置于死地，要知道拖着重物灭口沉江几无生还可能。 ②闻亮的葬礼上，朱方正说的那套话并不像是挽词，讲到“资助了晓雨上学” 等处更像是在夸耀自己在揽功绩。葬礼后参礼之人并未表达更多哀痛，而转为言笑晏晏地讨论着朱方正儿子优秀，在国外澳洲读书。对比凶手的儿子与受害者的女儿和弟弟们这两种身份，后者都没有如此的“优秀人生轨迹”，他们本该也是快乐无忧的学生享受校园时光。 ③朱方正和警察上门询问的交手戏，他这里将自己伪托成担忧养女无知被拐骗的慈父形象意图借刀杀人，假“炸鱼”之辞与调包的药管看似主动坦白自己的不对，实则想蒙蔽视线。这些手段与周旋使得朱方正老奸巨猾的形象油然而生。 ④朱方正杀了人还碰佛家物件，熏艾条好像在驱寒实际却像是自欺欺人地以为能祛扫罪恶，继续心安理得地出入销金窝。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但朱家人看似菩萨心肠实行蛇蝎勾当。 ⑤闻亮遇害那天晚上，朱菊闻三个人在桥墩的对话，朱方正威逼利诱各种手段施展，看得出来他有残留“同窗情”，但顾念不多，菊怀义看似一直不在镜头内露脸，却是朱内心的阴暗面。多番纠缠下，最终恶念占了上风，闻亮被推了下去，混凝土瞬间活埋灌注！此镜头里一直有一只手搭在闻亮肩膀上，看的时候就很怕他被推下去，幕后黑手的压迫感很强烈。 ⑥朱方正作案回来后，和妻子平静对话里最后提及“你去澳洲吧”，说明虽然狠毒，但是也体现出以前新闻中高官家属外逃他国的新闻。“虎毒不食子”，但却食他人子。 ⑦同样的死结局却表现不同。最后爆破塔里孟超与朱方正死亡前的画面我认为是电影极亮点之一，朱方正狰狞（咬人挣扎面目扭曲），孟超决绝（忍痛咬牙望向天空）。人在死亡面前是诚实的，朱方正目眦俱裂地哭喊“不敢去见闻亮”，而孟超则像是幼兽临刑前的害怕弱泣着说“闻晓雨，再见了”。喜欢的博主白说过，“勇敢不是勇敢，是也害怕，但勇敢。”我觉得这是王俊凯演出来的活的孟超。 ⑧朱方正在等U盘的五分钟内，句句嘲讽俯视孟超，“穷小子”“小流氓”“垃圾”。但死之前向孟超求饶也是自称“穷小子”，这里人物的表现力词约义丰。 【关于女性】 这部影片中的女性，经历大多是惨痛残忍的，是被忽视的，是悲剧性的。“悲剧就是把美毁灭给人看。” ①闻晓雨：孤儿。她是个和爸爸一样很执着的人，甚至到了执拗的程度。对父亲的思念和爱，对养父的难以置信与恨，变成了后来大家看到的要亲自手刃仇人“疯”。初次之外，在影片开头不难看出晓雨在校园里是比较离群索居的，性格也许有些孤僻。她对于养父的情感很复杂，这是一个养育了她八年的人，是亡父的好朋友，真实地陪伴她走过艰难的时光，确切地有“养育之恩”。这就能解释很多观众问为什么不报警的原因了，“孝道”在社会道德体系中具有很重的一个地位，在这里是闻晓雨的困境，是她的枷锁。除了不信任警方等说法外，我觉得前期还有下意识的“弑父”的道德负罪感和伦理痛苦。 ②孟超的姐姐：喜欢诗歌的女性，被村霸强奸。她没有出现过，却处处都是她。孟超记得姐姐教他的所有东西，留着她的遗物诗本与合照，酒醉时刻想姐姐，还会背姐姐的诗。姐姐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孟超才会如此地爱她。 ③甘小漾：夜总会三陪，被炸死。甘是影片浓墨重彩的一笔，全片灰黑压抑的氛围下，唯一的亮色“红”是甘小漾的出现带来的。她泼辣直爽，大说着“钱对女人才是最重要的”；她对于小孩有天然的亲近，孟超小时候在工地被她逗玩似的捏过脸；她渴望安稳的做母亲的幸福，在风月场尝过感情的苦痛，不相信爱情却仍然想当一个好妈妈。她和女儿的房子里，满屋的红色调，生活气息热烈蓬勃，客厅背后全是与女儿笑容灿烂的合照。卖笑陪唱菊怀义一行的时候，怀着蓝莓，忍受着一群男人对女人与一个新生命玩物般的摆弄触摸。这是屈辱的，但她却仍然隐忍地筹划着自己和腹中生命的未来。“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哪怕知道前路极有可能是死局，但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冲破母女的生活困境，直到死前，出门前还在记挂着女儿叮嘱着她。 ④蓝莓：孤儿。蓝莓心智非常早熟，行事风格和甘小漾一样。从甘小漾与她的衣着同为红色衣服底色，母女同练拳击，蓝莓直接干脆地扔掉扎伤小狗雪花的仙人掌，在孟超的小窝里三人关于“鱼”的讨论，还有闻晓雨问她走失的那段时间住哪儿以及刑警询问她屋子里多少人这些地方都可见一斑。她已经猜到母亲离世的那段冷静得让人心疼。 ⑤闻晓雨的妈妈：是电影里唯一没有姓名的女性，劳碌女性的写照。二婚后她的生活也是鸡飞狗跳鸡毛蒜皮，在逼仄的小房子里那场说明丈夫是个撒手掌柜全然不管家庭事的，孩子、超市，家庭和事业的经营都是由她劳累支撑。她和晓雨说不想去参加前夫的婚礼，也许有爱有恨也有一种怕被前夫看到自己二婚后过得并没有比以前更加幸福的自卑与羞耻懊恼。 ⑥宋雅美：旧时大学生，现成舞厅三陪。宋雅美和闻亮在大学门前合照过，像和闻亮、朱方正是大学同学，但何以落至风尘，素净打扮变成浓妆艳抹，不得而知。但宋雅美毫无疑问是 有义气或者说是恻隐之心的，她通过灯红酒绿的这个“世外桃源”避世，希望闻晓雨不要以身涉险。她似乎没有必要这样做，颇有一种故人已逝旧友照拂的道义在。她和孟超，是我觉得影片中都心存“义”的两个人，在舞厅里的两个场景——孟超靠在沙发上举起罐装啤酒独醉、宋雅美靠在休憩室的椅背上举起同样的罐装啤酒，让我笃定两人在“义”上是同一战线这一想法。 ⑦：张慧：朱方正妻子，对于枕边罪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清她是怎样一个女性有难度。她似乎比朱方正更压抑，仿若和丈夫一起信佛养生，却又目光无神说起丈夫罪行时眼神凌厉。在朱方正的家里看到向慈向善向养生的事物，比如张慧在客厅里打八段锦/太极拳，这画面与闻晓雨妈妈在屋子里埋怨老公不管一切时播放的那个电视画面一致，但两个家庭生活光景与经济环境却天差地别。她是个非常冷静沉着的女人，朱方正作案回来给他炙艾条、刑警上门问讯在厨房里波澜不惊等一系列的表现都觉得非常人所为。 【关于道具】 ①闻晓雨的刀。给爸爸画红嘴唇的画面，是闻晓雨用刀割了自己的血抹上去的，后面用来捅朱方正的正是这把刀。前面颇有种立誓歃血为盟的意味，感觉那刻起闻晓雨就下定决心要报仇了。 ②孟超的烟。打火机的光亮，摩托车在黑夜里的光亮。和闻晓雨用手掌心灭掉的烟。 ③雕像。建筑学家林璎除了越战纪念碑设计作品外，还有“妇女之桌”。影片前面教授提及她，闻晓雨回答的场面，值得反复品味隐晦之处。 ④摩托车。对于晓雨来说是父亲和她紧密联系的美好回忆。孟超把车修好了，侧面反应闻晓雨心里的那块记忆又回来了，他们从头到尾都和那辆摩托车相伴着，这是不可缺少的回忆和重要道具。电影中能和闻晓雨在一辆车上的只有爸爸和闻晓雨，所以可以理解为什么把孟超的墓立在爸爸的旁边。是对闻晓雨都有重要意义和位置的两个人。 ⑤墓地。在墓地里和闻晓雨对话，第一次是在外面，最后一次在里面。晓雨第一次形容孟超“一个奇怪的人”最后一次说“是我的孟超”。 ⑥菊花。闻晓雨最后在孟超墓前献的，是矿泉水瓶装着的黄色菊花，和闻晓雨爸爸的那一支白色菊花不一样。菊花不同花色寓意不同，除共同的悼念象征外，白菊代表真诚不隐瞒品格——闻爸的举报信，黄菊代表敬佩之情——孟超“义”字当头，没有流氓的不良风气、绅士、会为晓雨和蓝莓铺干净的床、做饭……纵无血缘之情，但他真的做到了“我已经仁至义尽咯”。 ⑦孟超姐姐的诗本。孟超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诗歌”，他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校园教育，但他是一个很诗意很绅士的人。也许姐姐教了他根基的纯真，也许他从来没停止过发出光，像每一次自己点烟打火又痴看着火光一样。给许野的绝笔信中写“不期望来生”，“希望晓雨以后不要记得我”完全是一个绅士的行为，他甚至下意识地知道考虑到心理上失去一个人以后的创伤后修复问题。也许是他亲身经历，但更多的绝对还有他的体贴和绅士，对于应激者的关怀。孟超虽然衣服馊是个脏脏猫，但心眼纯净胸怀亮堂堂，有情有义。 【一些隐喻和伏笔，理想与现实】 ①方言和远方和故乡。孟超姐姐为什么会做云南菜？他是不是外乡人？那首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答案：因为逃亡。 ②“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孟超一无所有，却给闻晓雨安慰。 ③鱼，死鱼活鱼吃的鱼困住的鱼蓝莓抱住的金鱼，朱方正刀刀入耳切的鱼，刀俎鱼肉。 ④熏艾条和炸药调包的伏笔。 ⑤闻晓雨送的生日蛋糕，白色打底菊花装饰，生日即忌日。 ⑥黄雀市阴雨连绵。潮湿阴郁的环境容易滋生罪恶的联想。 ⑦孟超闻晓雨雨天偷听挨着的政府门前的石狮子。权力的象征，体制内。 ⑧朱方正家客厅背后的淡泊明志牌匾。与其腐败实质形成鲜明讥刺对比。 ⑨孟超修车行里的墙上，“海尔冰箱”下面的“政府补贴”四个字已经斑驳。 ⑩孟超第一场回到家的戏，背景音电视里播放的是大学生率和城镇化人口率与其实际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许多许多…… 为什么长篇谈完后却不曾提及每位演员的演技、主创团队的制作呢？看似未谈，其实我已处处在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但凡演技不够水准、制作不够水平的演员及团队，绝不可能让观众感受到这么多。作为王俊凯的影迷，我感觉很荣幸。作为《断桥》的观众，我感觉很惊喜。谢谢《断桥》。
